长篇小说《长大成人》

楼主:白雪歌2014 字数:148253字 评论数:15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13 家里来客人了

三年级有了作文,我们也要学写文章了!
老师先给我们讲作文的六要素——时间、地点、人物、原因、经过和结果,然后是怎么开头,怎么结尾。末了说作文要写那些有教育意义的事,好人好事。接下来读范文,读完范文出题目让我们写。芮枫她爸给她买了好多作文书,同学们都借着看。于是大家就改头换面,把城里搀老奶奶过马路换成扶老婆婆过巷道,把帮老爷爷推运货的三轮车改成推拉粪的架子车……几篇下来就觉得没意思了。
我也不知道打什么时候起,对语文不再那么感兴趣了。天天都是背,背课文,背词语,背造句,背段落大意,背中心思想……哪象数学,只要把公式算法掌握了,再生的题也不在话下……

星期天给猪打草回来,正坐在地上玩捡来的磕头虫。进来个陌生人,穿着黑皮鞋,后面还跟着一个穿得很洋气的女人。俩人一看就是城里的。我以为他俩是问路的。
那男的问我:“你是不是升堂家娃?”我疑惑地点了下头。“你认不认得我是谁?”我摇了摇头。母亲喊我抱柴火,我跑到灶房。母亲正在蒸馍。还没等我说话,那俩人也跟着到了门口。母亲愣在那里。那男的就说:“咋,认不得了?”“民耀,你咋回来了?”“你这话问得,这是我村,我家,我想回来就回来。咋,回来还得要个说事。”母亲忙解下围裙,取板凳叫坐了,又叫我到厦里取烟、泡茶。母亲问他俩是不是四五年都没回来了。民耀叔说:“咋可能么。回来呆得短,转了圈就走了。上回到你屋,你屋门锁着。”
我听母亲说过,民耀叔和父亲是从小长大的伙伴。民耀叔他父亲在郑州干事,退休后民耀叔接了班。
民耀叔说,本来他想过年回来,天太冷,怕他父亲受不了。现在天暖和,他就带着老人回来看看。“你大身体还好着吧?”母亲问。“好着好着,老想回来哩。”“生到哪嗒爱哪嗒,要回来你就叫回来。”“就是,能跑就多跑跑。”
母亲问婶婶:“娃没回来?”“没有,上学呢。”“你现在几个娃?”“两个。”“男娃女娃?”“都女孩。”“再生个。”“谁带呀。他爸妈我爸妈都年纪大了,带不了孩子了。”“不行就放咱这儿,长大了再带回去。”“谁给管呀。”民耀叔说母亲:“要么放你屋,我每月把生活费给你寄来。”“生活费不生活费的都不是事,只要你不嫌娃在咱这苦焦地方受罪就行。”“她老子都能受,她就受不了……”
我把烟拿来,把茶倒好。民耀叔摸着我的脑袋:“几岁了?”“十岁。”“上几年级?”“三年级。”母亲说:“叫你叔你婶。”我叫了叔,刚要叫婶,她抚摸着我的脸颊说:“叫阿姨。”我很想象电影里城里的孩子那样叫,可不知怎么回事,张着嘴就是出不了声。民耀叔说:“声跟蚊子一样,男子汉,声大点。”“阿,阿姨。”“长得就是亲。”阿姨掏出一把糖果给我。我望着母亲。母亲说:“你阿姨给你你就拿着。”我掬起手接过,装在口袋里。阿姨问母亲有几个孩子。母亲说:“三个。”“男孩女孩?”“三个小子,把人能挣死。天天熬煎咋长得大呀。”民耀叔说:“小子娃不吃十年闲饭,你就等着以后享福吧。”母亲说:“享福?享豆腐,看难过咋受哩。以后只要把我跟你升堂哥不促到墙头上就算享福了。”“呵呵呵,甭担心。娃只要好好念,长大出息了有熬煎的啥么。”“就怕给你不好好念。”“这碎怂我看没麻达。”民耀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我升堂哥哩?”“滩里做工去了。”阿姨望着我说:“你这个我看行。”
阿姨起来,走到墙跟前,指着上面的画问母亲:“这是谁画的?”母亲一指我:“你看把墙上画得五麻六道的。”阿姨说:“不错呀!真的不错!”母亲说:“厦里墙上画的纸都贴满了。不知道收拾,就知道胡懂。”阿姨让我领她进了厦,惊喜地喊:“民耀,民耀,你来,你来。”民耀叔同母亲进来。“看,这孩子画的真的很不错!”民耀叔说:“啥蔓蔓结啥蛋蛋。”一指母亲,“这就是老师。咱哥那门帘,还有咱住的那屋,门上挂的大门帘,都是她画的。”又指着窗子,“那窗角,看见没有?咋样?”阿姨一瞧,立马赞不绝口,要母亲给她也铰几个。“嫂子,你这是谁教的?”阿姨问母亲。母亲说:“自个胡铰胡画的。”“自学成才。”民耀叔说。“天赋,天赋,你和你儿子都是天赋。”阿姨指着窗子和我那些画对民耀叔说,“你看这些画的结构搭配,不但非常协调,而且非常自然。”她转身对母亲说,“嫂子,不怕你笑话。我上学时老师教画竹子,我画那叶子,左边多少,右边也多少,上边多密,下面也多密,总画不来人家那疏密有度,错落有致的样子。画那兔子,要么头大身子小,要么腿短耳朵长,咋画都不协调。”母亲张着个嘴,也不知道该说啥。她不懂人家说的那什么疏密有度、错落有度,只好张着嘴讪笑着。阿姨指着窗户:“你看你那花。你是不知道,我画的花全是平面,一点立体感都没有。象都画不象,更别说好看了。到初中了都还不得要领。你看你儿子画的这树,这房子,这公鸡,你画的那石榴,金鱼。这真的是天赋,天赋……”
民耀叔对母亲说:“娃既然有这特长,就好好培养。娃爱画就叫画,画出息了一张也值几十块成百块哩。”母亲不以为然。阿姨就说:“就是。你是在农村不知道,城里常举办画展,好画都贵得很。我姐单位有个人,画 像,画雷锋像,画电影里人,可象了。人家平时工资领上,画画钱挣上,日子过得可舒服了……”
阿姨走时揭了我几张画,说回去叫她女儿看看,在家就知道玩。
他们走后,母亲就催我赶紧烧火,说馍都酚过了。民耀叔和阿姨说的话,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母亲把馍搭到锅里,因为要赶气,就叫我起来她烧火。我到厦里取出保存的旧年画,反过来在背面想画几张,把那几个空补上。刚把纸裁好,就听母亲喊:“鸡跑出来了。”把鸡圈住刚进厦,她又喊:“猪草打回来了也不给猪倒上,没听见猪一个劲哼哼。”倒完猪草,又叫我:“剥个蒜,和个蒜水。”做完前脚刚走出厨房,又喊:“出去找娃去,馍马上熟了,准备吃饭。”
弟弟一回来,母亲就叫我把糖分给他俩。我这才想起兜里还有糖,竟都忘了吃,急忙掏出个剥了先塞进自个嘴里……
星期六下午,老师们要到公社里去开会,下午不用上学了。放学时,班主任告诉了我们一个好消息:“今晚演电影,《闪闪的红星》。希望大家认真观看,星期三作文要写观后感……”
放了学,我们一口气跑到戏楼。没有电影箱呀,可是中间的水泥板已经收拾干净了。我就问那些工人,他们说:“不演电影腾地方做啥。”
以往半后晌放映队就来了,这回我们村是后半夜,前半夜在邻村演。有人就撵到邻村,这样就能看两遍。我也要去,可母亲不让。
电影开始了,嗬,彩色的!
看完了。
说实话,我觉得,怎么说呢,冬子和嘎子一点都不一样。嘎子又是摸鱼,又是上树,又是放自行车胎气,塞烟筒,摔跤输了还耍赖皮,把缴获来的枪藏到树上的老鸦窝,可有意思了……可是冬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星期一早上一到学校,同学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兴致勃勃地讲着电影里面的情节。我问邻桌的男生:“你觉得冬子和嘎子谁好?”他不加思索:“当然潘冬子了,彩色的。”我没再做声,我还以为他会跟我一样呢。或许就是潘冬子好,要不老师怎么没让我们写嘎子的观后感呢?
作文课上,老师照例先给我们读范文,接着讲怎么写观后感。先把故事内容简单地叙述一下,接着总结一下电影所表现的主题,就是我们平时课文的中心思想,最后是对自己的启发和教育。老师接下来问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们学过的课文《小英雄王二小》?”同学们齐声答道:“记得。”“那篇课文是不是跟这部电影很类似?”“是的。”“那谁能把这篇课文的主要内容给大家讲一下?”许多同学,大部分都是女生,都举起了手。老师:“芮枫。”芮枫站起。“你说说。”芮砜把各段的段落大意背了遍。老师又问:“中心思想谁会?”芮萍举手,老师叫站了起来说了。最后是对我们的启发和教育。“芮照冬。”我抬起头:“我没举手呀。”“谁规定没举手就不能提问?从今往后,提问不再举手,我想提问谁就提问谁。都一样学习,凭啥人家会你就不会?马上回答问题!”我只好站起。多亏我刚才拿出笔记本找到那一课,我就照笔记本上念了起来:“我们一定要象王二小那样听党话,跟党走,人小志气大,为祖国和人民的解放和建设事业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念完我就顺势坐了下来。老师说:“谁让你坐下了?”我又站起。“人家都能背过,就你照着念!课堂上你能照着念,考试你也照着念?照冬,我给你说,你这一学期退步很大。老师不反对你画画,可你得分清主次,不能本末倒置,自以为是。画画升学考试又不考,平时咱们可以当做业余爱好,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文化课上……”
一上音乐课,老师就给我们教《闪闪的红星》里的歌曲: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
白雪歌20142021-06-17 07:28:5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大家早上好
白雪歌20142021-06-18 07:42:2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6-18 08: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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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白雪歌20142021-06-18 08:44:4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4 六个柿子

暑假收假后没几天。早上到了教室,班主任进来,胳膊上箍着黑纱,胸前还别着一朵小白花。她眼圈红红的,用非常沉重的语气对我们说:“告诉同学们一个万分沉痛的消息,我们伟大的领袖毛 ,逝世了。”说着,掏出手绢擦拭着眼睛,“从今天开始,课程停上。全班,全校举行悼念活动……”
毛 逝世了,那谁当毛 呀?我正在那儿琢磨,班主任点了我们几个男生的名,叫到校务处去领柳条竿、芦苇竿、浆糊、白纸和细绳子。
数学老师来了,眼圈也红红的。她手里拿着个大大的“奠”字,墨汁还是湿的,她不停地吹着。老师同我们开始扎花圈。虽然不明白悼念活动是怎么一回事,可一听说不用上课了,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但没人说一句话。
扎花圈时,老师还在不停地擦拭着眼泪。老师教我们学着她的样子用白纸条把芦苇竿、柳条竿缠好,然后把它们扎成大大小小的圈,最后再绑到一起。数学老师用白纸扎了好多花系在上面,最后把那个奠字贴在正中间。旁边还有两幅字,一幅上面写的是“伟大领袖毛 永垂不朽!”一幅写的是“三年级乙班全体同学敬挽!”花圈做好后,挂在前面黑板旁边的墙上。
班主任叫我们回家叫家长每人做个象她那样的黑纱带在左胳膊上,一星期内不准卸。
大队的高音喇叭里开始播放哀乐。
社员们也不下地劳动了。
父亲放假回来了,我赶忙跑到仓库:“妈,妈,我大回来了!”旁边的人就挤眉弄眼地打趣母亲。路上,我叫他给我做黑纱。母亲说:“黑了就给你做。”
父亲一回来,我也不用干家务了。
下午,我们站在教室前后的空地和过道上学鞠躬。老师讲要领:“两手下垂,双腿并拢,中指紧贴裤缝,两脚成立正姿势。弯腰时腿不能打弯,上身朝下九十度。”班主任背朝我们做示范,然后让我们照着做。她开始喊:“一鞠躬。”我们就学着她的样子弯下腰去。小宝在我前面。他弯腰时弯得太低,一时站立不稳,头差点撞前头女生的屁股上。我噗哧一声,立马捂住嘴巴。旁边同学也看见了,教室里一阵吃吃声。老师听见了,但并没说什么,继续朝我们喊着:“二鞠躬……”
学校每天都要把我们集中起来向毛 像鞠躬。每次我总是不由得想起小宝,便忍不住想笑。担心被人瞧见,人家头都抬起了我还在那儿低着。
七天后,学校把各班的花圈集中到一块,鞠完躬后一起点着烧了,接着就上课了。黑板正上方除了毛 的像外,又贴上了华 的像。
我还以为都叫毛 呢。
过了不久,戏楼里的戏台前面贴了一个又长又宽,白纸黑字的标语:坚决拥护以华 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王、张、江、姚“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王张江姚和“四人帮”上面都打了红叉。德万爷还叫我把那标语齐齐地给他念了一遍。
大队天天晚上在戏楼里开群众大会。开了几天就不开了,生活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父亲又去工地上做工了。

这天下午,学校安排我们去沟里给村里摘柿子。四五年级同学上树上摘,我们一二三年级在地下捡。后来村里给我们送来了好几大笼漤好的柿子,每个同学六个。我们这里是旱塬,柿子个儿不大,也就土鸡蛋大小。
我揣着柿子跑回教室一看,同学们个个鼓着腮帮子正在那里香甜地嚼着。我坐到座位上,掏出一个两三口就报销了。剩下五个,父亲、母亲、我、俩弟弟刚好一人一个。
我同桌是个女生,坐那儿一边看书一边吃。她每次只咬一点点,然后往桌兜里一放,吃时再拿出来。嚼时只见脸颊微微动着,听不见一丝声响。吃了半天,还是那么多。
我喉咙痒痒,就掏出一个。心里说,我提前把我的吃了,然后也学着她的样子一点一点慢慢啃。可肚子里就象有个大馋虫,趴在喉咙里老要老要,嚼那么一点根本解不了馋。第二个很快就消灭了。
同桌还在那里不慌不忙地蚕食着,我肚里的馋虫又闹腾开了,连习都学不安宁。
拿回去父母肯定不吃,以前一有好东西父母都给了我们仨。再是,这是我发的,父母不吃多下的就该归我。这么一想,两个又心安理得地下了肚。一节自习,我吃了四个。同桌吃完一个,再也没吃。
离放学还有三节课的时间。
接下来是美术课,虽说是我最喜爱的课程,可心思老是不住地往口袋里溜。我不知道把那俩家伙在手里捏来捏去多少遍了。对于被爷爷一手惯大的我,还从没经受过这么长时间的考验。以前别说让弟弟了,一有好吃的,我总是快快地把我的吃完,然后就威胁他俩:叫哥咬一口,要不就不领你俩玩。
一下课,实在忍不住,拿出来咔嚓就是一口。有第一口就有第二口。剩最后一个给照丰,他最小,可照永一定也会吵着要。咋办?干脆都吃了吧,也免得他们俩吵架。再说,家里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干,他俩啥也不干。
放学回到家,父亲刚从涝池挑水回来,父亲工地放两天假。我说今天学校发柿子了,一人六个。母亲就问柿子呢,我说吃了。“都吃了?”“嗯。”
“咚”地一声,吓了我一跳。只见父亲把水桶往地上一扔,过来从我肩上把书包一卸,说:“不念了!念这书做啥哩!把钱交上去念书,最后念成独式子了,还不如不念,也甭糟蹋这钱!”母亲把风箱一合:“这饭我也不做了,越吃越成狼娃子了,哪得如喂个鸡喂个羊,鸡起码一天还下个蛋,叫你吃了能顶啥!”
我站在那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我没想到父母会为了几个柿子发这么大的火,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父亲到屋里又出来,出来又进去,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过来一戳着我的眉棱,戳得我后脑勺嗵地一声撞在后面的砖墙上:“你小小就吃独食,没想到这么大了,念了书了还这式子不变!”母亲从厨房出来,站在我和父亲中间:“我问你,人家娃娃是不是跟你一样,都一个不剩全吃了?”我垂着头没敢吱声。父亲厉声问道:“你妈问你话你听着没有?是不是人家娃都吃了?”“……”“你会说话不会?”“我,我不知道。”我只好撒谎了。看这样子,我怕我说了实话他俩火更大。“是你真不知道,还是你不说实话。你老老实实地说,我和你大不打你。你要是造慌,可别说我俩不客气。”“……有的,有的拿回来了。”父亲一扬手:“我真想一巴掌把你搧死!”母亲拦住他,问我:“那人家娃咋都知道拿回家?人家娃是不是笨,没有你灵?就你知道好东西好吃?”“……”“好娃哩,我和你大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你念书,为啥?就是希望你大了,学下本事了,把俩兄弟看着点。你看你还有点当哥的样子没有?俩弟弟比你小,平时有个啥好吃的,哪一回没想着你?哪一回没拿回来叫你吃?埋狗狗他妈,你上学没跟上吃席,永永先夹了个馍给你拿回来。娃心里都有他哥,你心里就没娃这个弟?六个柿子,不是一个两个,你竟然一下子全吃了,你也能吃得下!你爷爷在世时把你就稀罕扎了,啥都舍不得,啥都给了你,为啥?还不是盼你长大了把俩弟弟看着点。我看咧,你也是第二个朱文进。朱文进他妈没啥吃没啥穿,把娃供的考了状元,最后还不是六亲不认!你大说的对,这学不上咧,以后也省得跟上你着气……”
母亲没有说错,照永和照丰平时沟里、地里,摘个桑葚、红枣、小瓜啥的都给我留着,而我还总是凭着自己的个头大占他们的便宜……
母亲把饭做好了,把碗一一盛好端得放在石桌上,说我:“咋,还叫我端着递到你手里?只怪我和你大命苦,没生下个好娃。”父亲端起碗又放下,说我:“好东西谁不爱吃?大人把好东西都吃了,好穿的都穿了,娃还咋长得大?还拿啥念书?心里有兄弟,兄弟心里肯定有你。尤其你是当哥的,你先把你的责任尽到,他两个兄弟就不会不尊你敬你。巷里有的弟兄们之所以处得不好,主要还是老大把头没带好,带坏了,兄弟也跟着学样。啥事只想着自个,连兄弟都不认,门前人谁还敢跟你打交道?人常说家和万事兴,家不和外人欺。弟兄们和和睦睦在一搭,他就没人敢欺负;不和,一个个弄得跟仇人一样,就是兄弟们再多,照样被人欺负!村里多少人不是例子?”母亲紧接着说:“增文他大弟兄四个就搁的不好,谁和谁都不招嘴。增文他三大住在路边,屋里有个蟠桃树。那一年蟠桃快熟了,巷里几个碎娃趁屋里没人,就顶架子摘人家蟠桃。正好增文他三大从地里回来了,连嚷带撵,其实也就吓唬吓唬。几个娃吓得赶紧就跑,一个娃就栽倒了,把腿跐烂了,一点点,根本不要紧。那家大人惯娃,就撵到增文他三大屋里,吵得呜儿喊叫,採着增文他三大袄领拉到巷里,多亏旁边人拉开了,要不非得挨一顿打不可。增文他大、他大伯、他碎大,连闪面都没闪面,叫巷里把那弟兄几个没说死,没笑话死……”
考试完后,和我结对子一帮一同学的妈妈路上拦住我,硬往我书包塞了一包东西:“冬冬,我跟你老师说了,以后叫磊磊还跟你一帮一,叫他跟上你好好学习,好好念书……”到学校一看,原来是饼干。我原封不动地包好,一个也没吃全拿回了家。
母亲问清楚了来历,把饼干一分为三。剩下一个,她一掰两半,把多半的给父亲,父亲不要,母亲硬塞他的手里:“尝一下吧,你儿子给你挣的。”父亲咬了一小口,搁嘴里嚼着,就听母亲说:“你想过今辈能吃到云仙家的东西?那门坡坡高得,品麻得,整个芮塬村是人不答话……”
看着弟弟和父母吃着饼干,我心里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真的,比吃了任何东西都香、都甜的那种感觉……
白雪歌20142021-06-18 08:56:5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文学最大的功绩就是让人从动物性向人性的转变
白雪歌20142021-06-18 11:03:3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最好的建设其实是人自身的建设
白雪歌20142021-06-18 15:57:2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6-19 05:2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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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白雪歌20142021-06-19 10:03:5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小说不是写某个人的,而是大多数人的
白雪歌20142021-06-20 06:42:3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5 打架

半夜正睡觉,就听院子里哐地一声。母亲坐起,点着灯,又是一声。接连三四声,照永照丰都惊醒了,一个个勾起脑袋望着母亲。母亲看看我,我看看母亲。咚咚,有人敲门。母亲没有吭声。
“冬冬。”
原来是父亲。
我一把揭开被子,光着屁股跳下炕,去把大门打开。
父亲一进来母亲就问:“你刚做啥哩?把我吓了一跳。嗵嗵嗵地还以为院墙倒了。”父亲拿条帚出去扫了身上的土进来:“是几个树股。”“树股?啥树股?”“滩里伐树哩,人家光要树干。我看有的树股粗粗的,能做椽,心想掂上些,把门房篷起。”父亲提了提裤腿,啧了一声。母亲就问咋了?“上坡滑了一跤。”“栽跤了?没事吧。”母亲担心的问。父亲说:“本来见迟了,不想叫你开门,怕把娃吵醒,就把树股从墙上豁口撺了进来。拐回去刚走了两步,觉得膝盖疼,大概磕烂了。”
母亲赶紧披了衣服从炕上下来,叫父亲坐在炕沿上,轻轻脱下薄棉裤。血把里面的衬裤都粘腿上了,脱不下来。母亲到厨房和了半碗淡盐水,把那块浸湿,小心翼翼地把衬裤脱下。我过去一看,一个一寸长的血口子,正往外流着血水,全身不由地一揪一揪地。母亲把伤口和腿上的血擦净,从席底下拽了块老套子,就着煤油灯烧成灰,敷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包好,帮父亲把裤子穿上,这才说开了:“死重死重的木头,背那做啥么!娃还小太着哩,以后娃大了有力程了再盖也不迟。”“刚好有这茬口。”“这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还要上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划着划不着?再甭背了!要盖以后就买点正儿八经的木料盖好点。”父亲嘴上行行行地敷衍着。“对了,吃饭没有?”母亲问道。“吃了。不吃哪有力气……”父亲喝了口水,歇了会儿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到墙跟下一看,四根又粗又长的树股,上面还有没捋净的树叶,绿莹莹的。我想把它们搬到后院,可是很重,提不起来,便用肩扛。促到肩膀上,前头起来了,后头在地上;肩膀往后挪下,后头起来了,前头又在地上。拉,怕把地跐烂。最后,我就用俩手托着中间,慢慢地挪。等把最后一根搬完,十个手指头困得弯都弯不过来了。
晚上,又是哐哐哐哐几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第三晚又是。
第四天晚上,到那个时间了,就是听不见声响。母亲辗转反侧,我也毫无睡意。母亲说我:“你赶紧睡,明早还要上学哩。”看我还在被窝不停地动弹,母亲就说,“今黑肯定不背了。睡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还是四根……

晌午,烧火做饭时我问母亲:“那一年我大到底咋了,叫大队把门房拆了?”母亲很诧异:“你还记得拆门房?”“是我爷爷叫拆的。”我说,“给我大到大队送饭我都记得。”母亲说:“不是你爷爷叫拆的,是把人逼得实实是没办法了,不拆就不放你大回来。升泰当时是治保主任,非要把你大弄到公社挨批判。到公社就完了,公社批斗得才厉害,好多都叫批斗死了。那回确实把一家人都吓坏了,我现在回想起心都发颤。你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可咋弄呀!”“那为啥要关我大?”“还不是福生和升泰狗日的货!”母亲恨恨地说道,“那一年,你德万爷他兄弟当队长,见你大人实诚可靠,就叫你大当保管。可是你大不识字,不会记账,就不想当。他硬要叫当,说有啥不懂的就找他,最后就当了。你大那脸薄,一回两回行,长了也不好意思一个劲问人家。再是人家是长辈,还是队长,经常要到大队,到公社开会。后来你大要记个账啥的,不是找卫红他大福生,就是找那天来的你民耀叔。你大朋友里头只有他俩识字。民耀哩,爱浪,经常逮不住人。福生哩,家里成分不好,富农,屋里其实穷得。再是,福生那人阴的太,再加上成分不好,巷里没人好好搭理,成天跟你大在一搭。你爷爷不管那事,到屋里来寻你大谝闲传,到饭时了就叫留下吃饭。
“除了叫福生帮忙记记账,有个啥事,比如上回你姥姑家颂芳姑订婚,你大就把库房钥匙给了他。没想到年终盘点,就短东西了。你大哩,也说不清,就叫工作组弄大队里去了。我和你爷爷咋想都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哒,就想会不会是福生把东西拿了?可没证据,也不敢乱说。再一想,对他那么好,他不一定能做出那号事。最后工作组就要叫赔。几百元哩,哪来的钱?要是不赔,人家就要把你大交给公社游行法办。最后你爷爷没办法,才叫把门房拆的赔了。
“这事过了都大半年了,我到福生家取咱家箩子。到屋里一看,被子褥子单子啥的搭了一铁丝。我就问,这没过年咋扫开屋里了?卫红他妈就说,是炕叫娃跳塌了。就到后头做饭屋给我取箩子。我就发现那铁丝上搭的东西咋有点不对劲。说是毡哩,咋这么薄,上头还印有字。到跟前拿手里一看,原来是把口袋劈开缝的。白帆布口袋当时只有队里有,私人哪有这个。事一下子明了,我就大声嚷开了。巷里人一听都跑来了。福生气急了,过来要打我,门前人就把你爷爷叫来了。你爷爷掂了个锨,福生吓得翻后墙跑了。最后把大队的人叫了来。升泰领上人到福生家里一搜,啥都没有,说是我看错了,那不是帆布口袋。升泰这么一说,你大你爷爷和我心里才明了。肯定升泰也拿了不少东西。也怪我,当时只顾撵社生,没把证据握到手里。”
我问母亲:“升泰不是贫协 么,咋又成治保主任了?”
母亲说:“大队叫兼着。你先听我说完。你大有一回从库房往回走,路过升泰家门口,升泰把他叫住,提了个煤油瓶子,叫灌瓶煤油。你大当时给愣住了。升泰是村干部,没办法,你大只好先接住,就提着瓶子回来了。给你爷爷一说,你爷爷立马说不行。那是公家的东西,又不是咱家的。今日要煤油,明日就敢要吃的油,后日就敢要粮要钱,最后这窟窿叫谁填?你大就瞒着你爷爷把咱家的煤油倒了一半给了升泰。再要你大就没给。这就惹下了,就叫福生日弄你大。福生跟升泰是自家屋。
“你大出事后,升泰就要把你大交到公社上大会游行挨批判。我就去找支书,把事情前前后后一说。支书人好,就说这事是升泰办的,他不清底,叫我先回去,他问清了再说。最后总算是没叫到公社去,叫把东西一赔算了。按升泰的意思,非要把你大弄到公社游行不可。公社给村里下了任务叫抓典型,抓了典型就是他的功劳。多亏你爷爷叫把房子拆了赔了,你大才没叫弄得去。那时运动怕怕太着哩,把人往死里整,尤其偷集体的东西,超过多钱就要上公社。你就知道升泰心有多脏!多毒!根本就不是人!人说人死了一了百了,升泰死了都两三年了,到现在我一想起牙根子都颤哩……
“福生最后也没当上保管。你爷爷哩,本身就有病,叫你大这事连气带吓,越重了,也没钱治。你爷爷临老一再给我和你大叮咛,叫娃念书,叫娃念书。咱不图啥,只为识几个字甭再叫人哄了,甭叫人欺负。最后给你大安顿:以后谁都甭靠,谁都不要指望,一心下你的苦。有了穿好点,没了穿烂点。你爷爷就爱交朋友,你大出了事后,没一个帮忙的。到你大手里,见只有他一个,心说交些朋友,也能互相帮衬。经过福生这事,你大心一下子寒了。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相好的日弄对劲的。福生哩,你大你爷爷对他那好,到头来恩将仇报,把人差点没害死!最后我和你大也想开了,就跟你爷爷说的,要怪就怪自家,只怪自家没文化,两眼墨黑,认不清好坏人。既然认不清,咱就躲得远远的,惹不过咱总躲得过么。我和你大从那儿起,谁也不靠,谁也不指望,一心一意靠自家把日子往前过,把我这三个娃往大的养。
“你爷爷一走,你婆没几天也跟着走了。你婆才胆小,打你大出事后就得了病,跟建西他爷爷一样,巴尿到裤子里都不知道,我天天给换洗。你爷爷就是将就埋到土里的。埋你婆时,没钱埋不到土里,你姑和你姑父把他屋半大的猪杀了。你外公,姥姑,两个姨姨,这个凑点,那个凑点。从门前人,信用社,借了些账,总算把你婆的事到了头。你记不记得你跟我闹:人家建西家都吃白面,你就是舍不得叫我吃。你碎点点娃咋知道当时有多难!”母亲叹了口气,“人常说,人避没钱的,狗咬穿烂的。你大一没钱,二没本事,又不会巴结人,只他一个,人家知道把他欺负了没事。种个烂自留地,邻家都要眼睁睁地种过来,啥熟了偷啥。所以你爷爷一再安顿叫你几个好好念书,将来有了本事,他也没人敢欺负……”

下午上自习的时候,我刚把作业做完,卫红就要我的作业。我没好气地说没做完。他趁我不注意抢过去一看:“这不完了嘛。”我一把夺了回来:“没完就是没完!”他也不看脸色,又夺,不小心把本子皮给撕烂了。我顺手就是一拳,他没防备,腔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我俩就撕打在一起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儿,把卫红压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班主任把我俩叫到办公室,没听几句就训斥卫红:“抄作业还抄出理来了!正经本事没有,邪门道把外多!回去叫你大你妈去。自己不好好学还欺负得人家学不成。不叫抄就打,世上哪有这号道理?还真是吃屎的把巴屎的给箍住了。”卫红委屈地说:“是他先打的我。”老师更生气了:“他先打的你?你肥粗马胖,他敢打你?”老师这么一说,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忙用手掩了嘴,头低得更低了。老师关心地问我是不是脸疼头疼?我忙摇摇头。老师斥责卫红:“以后再打人,你就甭在我班呆,愿意去哪去哪!”最后,老师叫他写检查,给我买新本子。
吃饭时,莲娃那妈来了,一见母亲就说:“芸花,你能指望着了。你冬冬今日给你出气了!”“出气?出啥气了?”母亲莫名其妙,拿凳子让她坐了。莲娃那妈接着说:“春娥不是厉害么,这回也不见她的脾气了。”母亲不解。莲娃妈就说:“咋?你不知道?冬冬没给你说?”母亲急忙问她:“冬冬咋了?”莲娃那妈拉了拉我的手,跟母亲说:“一放学,我刚好在后院,就听我后邻家春娥问卫红:‘你脸上这是咋了?’卫红就说冬冬打的。春娥就问为啥打的?卫红就说他要看冬冬的作业,冬冬不叫看,夺本子时把本子皮撕烂了,冬冬就打了他。春娥就问:‘那你打他没有?’卫红说没有。还说老师把他批评了一顿,叫写检查,给冬冬赔本子。春娥气得啪地就是一耳光。说米面都叫你白糟蹋了,枉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连个碎杂蛋都弄不过!连打带骂,卫红张着个嘴哇哇大哭。”
母亲忙扳过我的头,又瞅脸,然后揭起衣裳,前后里外瞅了个遍:“真的没打你?”“没有。”母亲突然变了脸色:“叫你上学去了是叫你跟人打架去了?”莲娃那妈忙劝母亲:“对咧对咧,再不敢嚷娃了,屋里还得要有个这号性子的。要是升堂不那么软作,他福生也不敢做那些事。人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就是齐门挨户轮,也该轮到咱屋了,你看这才几天就打了个个儿……”莲娃那妈说完,又说起了她的陈年往事。福生家院子有棵大枣树,有些枝条长到莲娃妈后院。福生那年下枣,莲娃妈家落了不少。莲娃那妈家里没人,福生就翻墙过来捡。莲娃那妈回来气得,在巷里破口大骂,说福生是贼娃行径,故意糟蹋她寡妇人家,不得好死……
莲娃那妈一走,母亲问了我事情经过,就说我:“福生做事不地道,咱也跟上他学?冤冤相报何时了?将心比,都一理。你都嫌人家欺负你大你妈,那你欺负人家,人家就不嫌?叫你念书,就是叫你长本事懂道理,分清瞎好人,有自家的主意。也跟上人家学那瞎样子,那还念这书做啥哩……”
第二天晚上,父亲回来了,母亲把我跟卫红打架的事相说了一遍。不等母亲说完,父亲不问青红皂白,把碗一推,水溅了一炕台:“明日我给人家一说,不做工了。娃不能交给你,跟上你非糟蹋了不可!”“咋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过去八辈子了,你跟他说那做啥?咱不用叫娃念书了,给个刀子叫跟福生一家子拼了算了,还念那书做啥!”“你声小点,娃睡着了。”其实父亲一回来我就醒了,一听母亲说我打了卫红,正暗暗得意,刚要伸出头去,不料父亲一推碗,我赶紧把头又缩了回来。父亲继续说道:“那事你也清底,咱谁都不怪,只怪自家,只怪我不认得字,怪我没本事,脑子笨分不清瞎好人,所以我以后谁都不靠,谁都不交,我一个过我自家的。我权当拿这钱买教训哩。我在这上头栽了,总不能叫我娃再在这上头也吃亏。事情根子咱得弄清。咱就是把福生打上一顿能顶啥事?!大脾气那不好,为啥也没找福生去闹?一句话,只怪自家。我平时又不在屋,就你跟娃。人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福生那人做事阴太,咱又不是没吃过亏。要是把娃背后地打上一顿,要是打出个啥麻达,你说该咋办?”母亲一听这话,顿时来了气:“他敢!白眼狼,恩将仇报,我还没寻他事哩,他试火把我娃挨一指头,我跟他狗日的拼了!”“拼了?你就会拼,你还会咋?把你拼了,三个娃还要不要?还往大的长不长?哪头轻哪头重,你掂不来?!”“总不能叫我娃也连个门户都看不住!”“我咋看不住门户了?”“自留地守山年年往过种,他咋不敢往东邻家种,还不是见你软做,好欺负。花开了偷花,菜熟了偷菜。我那天在地里就是当着人多故意骂,叫他吃了也难消化。”“你这人非要跟上你这嘴吃亏不可。”“咋,他有本事来打我!”“打你还不是白打。”“我不是你!哼,叫他挨一下。我就不信,世上还有没有王法。”“行行,我说不过你,你能成么。以后我不做工去了,我把我娃一景看住,不要你管了。王法?等你娃大了,学会打人杀人了,你就知道啥是王法!”“你的意思是我叫娃打卫红了?”“不是你还有谁?巷里这个打架了,你回来就说,谁谁谁小,谁谁谁大都不怕;那个打架了,你说谁谁谁低,谁谁谁再高都敢上。每回一说完,就给你娃教,咱谁都不怕,你越怕他越以为你好欺负。这是不是你说的?”“咋,我说错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胆正逼邪气。只要我有理,做得对,为啥要低声下气?毛 都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鸡毛蒜皮的事都跟人家打?能打过罢了,打不过哩?打人能解决事情世上人还掏钱叫娃念书弄啥呀。都叫学打人杀人算了!人家欺负人咱也欺负人,行不行?那还念书上学做啥哩……”我觉得母亲说的对。电影里那些小八路,儿童团,不是都不怕敌人鬼子么?卫红比我个大,有劲,那我咋就打过他了?不就是他知道抄我作业心虚,害怕,胆才不正么?只要做的对,谁都不害怕……
见母亲不再言语,父亲语气缓和了许多:“有一年,槐庄有一个在外面干事的,贪污了,叫弄回来开批判会哩。你知道大回来说了个啥?大说他讲究还念书干事哩,一点都不懂大人的心。有几个当家人指望娃大了挣钱为自个花?没有娃了,大人要再多的钱顶啥用!只要娃一个个平平安安,大人就是吃糠咽菜心里都是滋润的。我一下把大的话记住咧。我长这么大,大从没伸手朝我要过一分钱。后来跟上我那事得了病,几天就急急地走了……”父亲低下头,半天才抬起,“出了保管那事后,大就跟我安顿,咱没命,吃不了那滋润饭。老话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穷汉家,没靠的,只能靠自家。往后,咱一景吃咱的苦,本本分分过日子比啥都强。以后对这三个娃我也是这态度,我不指望跟他三个吃啥哩穿啥哩,他三个只要平平安安的,我死了都在跟前,我就知足了。咱没文化,也不会给娃教。我想只要把心尽到,不胡弄,娃就是再瞎也瞎不到哪儿去。”
母亲长长叹了口气。父亲接着说:“咱现在就是一心一意把娃养大,叫一个个学个正而八经的本事,有出息,这就是咱的指望。谁欺负叫他欺负去,不就点烂东西。咱没有也瞎不到哪儿去,他得了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记着,老天看着哩。人说来得容易去得快。靠邪门歪道能过日子,人就都不叫娃走正路学本事了。以后叫娃再不要跟卫红闹事,处得好好的。他大是他大,娃是娃,娃又没把咱的咋。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要往长远地看。心这么小将来能干了啥事,啥事都干不成!”
父亲把碗端起,母亲说:“凉了,我给你倒些热的。”“没事,不凉。”“啥没事么,有事就迟了。”“不太凉,掺点煎水就行了。”
母亲提来热水瓶,给父亲碗里添了些,唉声叹气地说:“娃世到这没本事的爹娘跟前就是可怜。我不想叫我娃欺负人,更不想叫我娃受人欺负……”
第二天一早,母亲和我一同起来。我不让她去,可她还是把我送到了学校门口。
卫红买了新本子给了班主任,班主任给了我,我又还给了他。我说我都糊好了。
打那以后,班上那些大个的同学很少再在我身上动手动脚了。

年底,父亲放假回来了。河堤砌好了,不用再去了。父亲闲不住,又忙着拉土打胡基,说过完年就把门房盖了。
大舅来了,说:“三组有祥他大伯叫从河北弄回来了,这几天正在大队受审查,我黑了看守。老汉是个中医,黑了村里人都偷偷地叫看病哩。”大舅吸了口烟说,“闲谝时我就说我外甥十岁了还尿炕,你看咋的过?老汉说这是那叫啥气虚病,噢,肾气虚,叫把娃领来叫他看看。”母亲说:“胡说啥哩!哪来的病。这两年慢慢都不太尿了,大了就没事了。”父亲说:“叫看看也没啥坏处。”大舅说:“明黑我值班,叫我领上试火一下。”
我去过那地方,父亲那年就在里面关着。一进大队部,碰着个人,问咋领个娃。大舅说:“我外甥,跟着浪哩。”那人没再说啥就走了。
那老头不苟言笑,对我说:“来,把手给我。”我把手递给他。他给我号脉,号完又让我把嘴张开,看了看,对大舅说:“还是有点虚。这样吧,我给你说个土方,先不用吃药。回去寻个黄公狗,越黄越好,杀的炖了。每天早上空腹叫娃连肉带汤吃上一小碗,吃完了就没事了。现在天也冷了,肉也能放。”
大舅回去一说。父亲说:“黄狗是热性,是不是体寒?”大舅说:“我也不知道,老汉就这样说的。”母亲就说我:“天天吃凉馍凉红薯,喝凉水,这么大了还尿炕,叫门前人知道了臊不臊,谁还愿意把女子嫁给你。半夜一泡尿把人家能冲到炕底下。”大舅哈哈笑着说:“我看你将来到公社里上初中,黑了睡觉一个娃挨一个娃,你一泡尿……”我就捂他的嘴,大舅仰着身子:“不说了,不说了。”
父亲掏了八块钱买了个大黄狗,把母亲心疼得不住地埋怨我。还没等炖熟,那香味就把我们弟兄仨馋得围着锅台挪不动脚。炖熟了,肉都撕下来搁在盆里,骨头我们仨啃了。母亲给永永和丰丰叮咛:“你俩可不敢偷吃,这里头放的药,给你哥治病哩。”
每天早上的那小碗,照永照丰那倆眼总是要盯上半天。
一个大黄狗下肚,果然不尿炕了,可耳朵又开始都流浓了。大舅又叫那老爷爷看。老爷爷又说热着了,不要再睡热炕了。原来母亲一听说凉,天天晚上把炕烧得能烙饼。老头就叫找了节蛇蜕的皮,蘸着菜油用火点燃,寻个小瓶接了放凉,晚上睡觉前往耳朵里滴上两三点。
大舅在旁边不停地咳咳咳,老爷爷就问他嗓子咋了,大舅说受了点凉。老爷爷让他张开嘴,瞧了瞧说:“你也不要睡热炕了。”“热不能睡热炕,冷也不能睡热炕?”老爷爷说,人体本来能自己生热,如果外热加的过多,自身那免疫力反而会下降,出现虚寒,引起疾病。就跟这惯孩子一样,大人把啥都替他干了,他反而啥也学不会。所以孩子该干的就叫他自己干……
耳朵不到一个礼拜就好了。母亲做了好吃的,叫大舅晚上偷偷给那老头带去。

过了年,天刚暖和了些,父母亲就着手盖房的事。原来的地基都保存完好,只要把墙垒起来,在上面直接架檩铺椽就可以了。
本来商量好一边下地劳动,一边盖房,不着急。可一搭起架子,父亲就忍不住了,不停地催母亲。星期六放学,父亲不要我帮忙,说你写你的作业。刚坐那儿,就听父亲催促。母亲开始不言语,后来也抱怨了起来。我赶忙写完作业去帮母亲。母亲不相信这么快就把作业写完了,我说作业不多。父亲不让我干,让我学我的习,我说真的写完了。父亲就说我:“以后写字认真上点,慌慌张张,潦潦草草,写跟没写一样。”母亲把和好的泥铲到布袋子里,和我一块抬过去。父亲在架上看见了,嘟哝母亲:“两锨烂泥我就不信你提不动。”“你下来试一下!”母亲没好气地说,“盖房哩么,活这么重,你也叫上个人。以前社生家蓬个烂猪圈,你都从头帮到尾。”父亲说:“就有多重!一间烂房房,又不是人家正二八经房子。来个人你甭管饭?管个饭菜呀酒的,值不值当?我不知道叫个人轻省?”母亲说:“自家盖也不用这么急,把人能逼死。女的哪能跟男的比?从晌午吃了饭到现在,我歇过一下没有?浑身都能疼死。”父亲说:“拖拖拉拉你都不嫌屋里摆一河滩看着难受。”父亲把泥吊上去,倒在兜子里,把布袋扔了下来。我去捡,就听父亲说:“叫你妈弄,你去看你的书去。”“我字真的都写完了。”母亲也说:“写完了看一会儿书,不要你做。”“我能做动。”我提起袋子,铺到泥堆旁边。父亲没再言语,只是恼着母亲。母亲小声对我说:“你大怕把你挣着了,跟他一样不长个了。”父亲听见了,说母亲:“就你话多!”
墙续好后,把檩架上,椽摆好,铺瓦了才把舅舅们叫了来。
不久,给我看病的那老头放出来了,天天给村里扫巷子。我跟他打招呼,他瞅了眼,也不搭理,继续扫着他的地。
白雪歌20142021-06-20 08:47:5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文学应关注整体性而非个性
白雪歌20142021-06-21 08:33:3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6 牛皮纸

戏楼里来了四五辆大卡车,拉了好多东西。我以为要唱大戏,放学回来一瞧,戏楼门口的门柱上挂起了一个大牌子:霍阳县抽黄指挥部。大门里面的影壁墙上刷着大红标语:一定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两边围墙分别写着:中华儿女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不久,从县里来了好多知青,我家上房里住了一二十个男的,打地铺。爷爷奶奶原来住的屋子也打扫了出来,住了四个女的。戏楼里高音喇叭也装上了,天天放着歌。
村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县里文工团隔三差五就在戏楼里排练唱戏。
我们家住的那四个女知青白天下滩干活,晚上回来就坐在炕上和母亲一块做活。母亲纳鞋底,她们织毛衣。她们爱喝母亲熬的小米汤,爱吃红薯,常常把自己的白杠子馍给我们。她们早上总是抢着打扫院子。后来大队知青院盖好了,他们都搬走了。
戏楼成了预制板厂。四四方方的水泥板做好后,运到滩下砌水渠。

星期天,一大早父母亲就起来下地劳动去了。母亲叮嘱我,饭做好了,吃完去地里打些猪草。我迷迷糊糊答应着。醒来睁开眼睛,打开窗子,一阵刺眼,太阳老高了。刚伸了个懒腰,就听见后院里猪“哼哧哼哧”地叫。我一咕噜爬起来,边穿衣服边把俩弟弟喊醒。衣服都顾不上扣扣子,靸上鞋到厨房掀开锅盖,把馍和红薯拾到盘子里,米汤舀到碗里,端到院台上,叫照永领上照丰先吃,然后提上笼拿起镰刀飞也似的跑出门去。
父母亲快回来了,不用看,一听那猪叫唤,就知道我没喂。这又不是忘了写作业,还能赖过去。上次我睡过头,父亲又累又乏地下地回来,一下都没歇,提起笼又去了地里。当时我暗暗下决心,再也不睡懒觉,毕竟一星期就打一次猪草,可睡懒觉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
我一边心急火燎地往地里跑,一边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巷头那婆问我咋了,我都顾不上跟她说话。
路过戏楼,一眼瞅见墙头上那些开得正茂,象宝塔一样的桐树花。我停住脚步。桐树花,还有榆叶,洋槐树叶,都是猪爱吃的。墙外面的都被勾完了,就剩里面的了。戏楼不让孩子们进,可这难不倒我。工人们都在前面干活,没人到后面来。我把笼跨在身上,镰别在腰里,攀着墙角爬上墙头。
废弃的老房子上面伸满了开圆了花的桐树枝。嗬,房顶上还长了好多瓦松,这都是猪爱吃的。房顶都漏了,一个檐角也塌了。我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先拔那些瓦松,再蒯桐树花,最后削了些榆树枝,很快就满满的一大笼。正准备离开,一低头,透过屋顶上那些窟窿眼,瞥见里面堆了一大堆废弃的牛皮纸水泥袋。
我大喜过望,竖起耳朵,并无动静。我悄悄从房上下来。门没锁,门窗都坏了。推门进去,拿起一看,里外两层比较脏,但其余都干干净净,许多还是油光的。
我拣了一捆,抽出上面的细绳子绑好。出来站到土堆上,把牛皮纸先弄上房,然后爬上去,把牛皮纸和草笼扔到墙外。
回到家,弟弟们正在那儿吃饭。我先把猪喂了,顾不上吃饭,把捆子打开,挑了个有油光纸的,拿剪刀剪开,把中间干净的一张张挑出来,然后折成本子大小,裁好,码齐。
照丰照永一人拿个馍,蹴在旁边,一边吃一边看。
我把针穿上线去缝,可怎么都穿不透。一使劲,针鼻戳肉里了,血珠子都出来了。我把针鼻顶在砖墙上,一使劲,针却弯了,就是进不去。
有了,我找来锤头和细洋钉,先用细洋钉打好眼,再用针线缝上。
一个本子做好了,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心里别提有多美了。这下再也不用花钱买粉连纸了。正在那儿忙得不亦乐乎,父母回来了。一进门就问哪来那么多牛皮纸。我洋洋得意地告诉了他们。一听说翻墙上房,他们说啥都不准我再去了。
数学老师叫学习委员发课外作业。他走到我跟前:“你回去跟你大说一声,给我买副老花镜。铅笔写到牛皮纸上,都一个颜色,哪能看得清?你是不是嫌我这眼睛花得慢?”我正在那儿不知所措,数学老师呵呵一笑,手搭在我肩膀上,“开个玩笑。”然后对大家说,“只要你们能念好书,学好习,将来有出息,别说把老师眼睛看花,就是看瞎,老师心里都是高兴的。”
我们正式作业是学校发的统一的笔记本,课外作业自己准备。有的用粉连纸,有的用旧账本,还有的用旧年画,五花八门,就我是牛皮纸。
牛皮纸很结实,我写完了字,妈妈又拿它饺鞋样,包东西。
昨晚下了一夜小雨,我担心那些牛皮纸。放了学到戏楼门口往里瞅,下雨没人干活,里面静悄悄的。那个整天阴着脸的看门老头的房门也关着,大概在屋里睡觉呢。我猫着腰,蹑手蹑脚从他窗子底下过去,跑到后面房子里一看,那堆水泥袋子上面下面全湿了,中间那些还干着,多可惜呀!我正在那儿翻看着,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是那老头,面无表情。我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你跑这儿做啥来了?”他问我。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胆子不小哇,敢跑这里偷东西。”我急忙分辩说:“这是你们不要的。”“谁说不要?”“扔这儿都淋湿了。粘一块了都用不成了。”“用成用不成管你啥事!”看我不言语,他又问:“你拿那做啥?”“做本子。”“做本子?那能做本子?写字能看着?”“能。”“我不信。”“就是能。”
我从书包掏出语文和数学课外作业,连同草稿本。老头接过,一页一页翻着,看完后还给了我。我装进书包,背在身上。我试着往外挪了两步,见老头没吱声,这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去。
第二天放学回来,那老头站在戏楼门口喊我。我跟他到屋子里一瞧,一大摞叠得整整齐齐的牛皮纸,而且都没用铁锨铲过,全是从上面解开绳子的。老头拿麻绳捆好,帮我背在肩上。老头把我送出大门。我也不知道说声谢谢,只是感激地望了望他。
姥姑家大叔结婚,我考试没有去。回来搭的肉馍,妈妈包了几个叫我给那老头送去。我跑到戏楼,老头说啥都不要。我放下就跑了回来。
过了几天,老头又给我准备好一摞。我说够了,用不了那么多。老头说,今年用不了,还有明年……
也不知道语文老师怎么了,非叫我们从家长要钱买什么语文练习册。一直都是把题抄黑板上,我们再抄到本子上去做。老师说有了练习册就不用再抄题了,在上面可以直接做。练习册不厚,上面题也没多少。十几个同学都没买,我也没。老师不住地催,说星期一要是再不拿钱,就不准我们上课。放学时,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我借了建西的练习册,挑出带油光的颜色最浅的牛皮纸,照大小裁好,然后把上面的内容一一腾了上去。
星期一,我兴高采烈地跑到学校,以为老师会表扬我,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往地上一摔:“不行!非买不可!”
上语文课,凡是没买的都站在外面。
最后我还是没买。

德孝伯来找父亲,问愿不愿意给大队放羊:“前头那俩怂,一个懒,一个手撇不好。羊瘦得不说,还隔三差五地丢。唉!不说了不说了。民娃老汉给我一说,我说我给你推荐个人,保证没麻达。你当保管前给队里也放过羊。活没多重,就是守人些。这些都是张口的东西,天天都得吃。好处是一年四季全工分,也不用看他谁的脸。民娃老汉脾气大点,可是个直杠杠,没瞎心眼。你要是愿意,我给你说去……”
父亲答应了。
星期天,我和照丰跟上父亲去拾羊粪,晒干交到队里,五斤一分工。大队的羊圈在沟底下的水站旁边,周围还有一些地,民娃爷爷照看着。
父亲打开羊圈门,我吓得赶紧躲到他身后。领头的虎羊头那么大,犄角比牛的还粗还长,在耳朵后面绕了一圈出来,尖端直直地朝着前方。它昂着头,威风凛凛走在最前面。父亲说没事,它不牴人,可我就是不敢到它跟前去。
到了外滩的草地上,羊开始散开吃草了。
虎羊可警觉了,一有风吹草动,就噌地昂起头。我离它还很远,就被它发现了,尖角对着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那样子分明在警告:要是胆敢再靠前一步,就让你尝尝厉害。其它羊就不这样了,见人来了,只是调个头,头连抬都不抬,一口接一口,贪婪地吃着自己的草,生怕别人抢了似的。
小羊羔却可爱多了,小舌头粉红粉红的,一张嘴叫就露了出来。一身洁白的毛绒绒的卷毛。它们还不会吃草,咩咩地紧跟在妈妈身后。它要吃奶,它妈妈急着吃草,不让。它好不容易噙着乳头,它妈妈抬脚就走,后蹄把小羊羔绊了个四脚朝天。它翻身而起,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和尘土,朝妈妈追了过去。
我和弟弟想摸摸它,一到跟前,它就咩咩叫着跑了。虎羊听到叫声,抬起头,虎视眈眈地朝着我们。
到河渠子跟前了,父亲要给羊洗澡,叫我俩看着羊群。
有几只羊走远了,我跑过去把它们拢过来。刚一转身,虎羊就在我身后。正惊慌失措,它却一掉头跑开了,然后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举着鞭子,大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它没动,又走了几步,它转身又走开了。试了几次,回回一样。它真的怕人?
父亲给虎羊洗澡,拽着它的角把它拉到了水里。
我大着胆子跑到跟前摸它的角,好硬好硬。
一来二去,我就不怕虎羊了。
第二星期去时,父亲就把羊交给我和弟弟照看,他去沙梁跟前开荒地,种些棉花豆子什么的。
后来,我和弟弟也会放羊了,这样父亲就可以在家做些家务。
一到滩里,我们就骑虎羊玩。晌午天热,衣服放草地上怕钻虫子,就逮小羊把衣服绑它身上。不料其它羊一见吓得四处乱窜,草也不敢吃了,连它妈妈也惊恐万分,不让它靠近。衣服一解,它妈妈才跑到跟前,伸出舌头舔小羊的脑袋。其它羊也才重新低下头吃起草来。
哈哈,太好玩了。发现了这个秘密,我们再也不用跑去赶了。羊一散开,就把衣服往羊身上一绑,羊群立马聚拢了来。
第二天晌午就挨了父亲一顿训斥。他早上放羊时,羊一个个肚皮都贴一块了……
白雪歌20142021-06-21 10:11: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7 去姥姑家

刚放暑假的第二天,二叔来了,说是姥姑叫接我去她家住上几天。我跟伙伴们正玩得高兴,不想去。母亲不容商量地说:“天天浪还浪不够,去把你姥姑看下。从小到大你姥姑把你稀罕得……”做饭的时候,母亲烙了几个坨坨馍叫我拿上。吃完饭,母亲一再安顿二叔到坡上不敢骑车,下了滩到了大坝上再骑。
到了滩坡口,二叔说没事,他技术好,我也不想下来走,就没下车。谁知拐弯时,车速太快,二叔一时回不过弯,车闸又不好,停也停不下来,车轮擦着路沿差点掉沟里。二叔吓懵了,猛打车头,车子嗵地撞在沟壁上,把我俩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我和二叔爬起来,过去一看,前胎爆了。说实话,我也吓得够呛,摔地上都忘了疼了。二叔忍着疼痛安顿我到屋了可不敢给姥姑说下坡骑车了。我说车都碰成这样了还咋瞒哄,二叔说就说在坝上前头来了个车避车时摔到了。
回到家天都黑了。姥姑站在门口张望,一见自行车,就厉声问一二叔下坡是不是骑车了?不待二叔回答,啪地一声,抬脚朝二叔腿上狠狠地踢了一下,我吓得一哆嗦。“走前给你咋安顿的?叫你下坡不敢骑不敢骑,你要这耳朵出气哩!”姥姑拧着二叔的耳朵,“我叫你不听话!”二叔委屈地哭了,姥姑父在旁边也不拦着。“哭!要是把娃掉沟里,有你哭的。叫你不长记性!”嚷毕,姥姑揽着我的肩膀,“我娃回。”
第二天,叔叔们给生产队割草去了,姥姑领上我和莹莹到地里去吃西瓜。姥姑抱着她前面走着,我后面跟着。路边草花上落了一只蝴蝶,我悄悄走到跟前,两手一合,捂在手心。莹莹就伸手要:“哥,哥。我要蝴蝶,我要蝴蝶。”姥姑就说她:“叫啥哥?叫名字,叫冬冬。记住,他把你叫姑。”我心里不服气地说:“凭啥把她叫姑?她小我大,就应叫我哥。”
姥姑把莹莹放了下来。我捏着蝴蝶翅膀给她。蝴蝶腿乱蹬着,吓得她手缩在身后不敢拿。姥姑掐了个香茅草棒儿,把蝴蝶插在上面,叫莹莹举在手里……
下午吃完饭,其他人要下地干活,姥姑叮嘱我:“你搁家领上莹莹在院里耍,把门看好,甭敢出去。屋里没人,小心叫人把东西拿了。”我最不爱干这号看门管娃的事了,可巷里其他孩子也不认识,也没人玩。姥姑叔叔们一走,我把莹莹叫到跟前:“过来。”她听话地站在我面前。“叫哥。”她眨巴着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不吭声。我把她往跟前拉了拉:“你看,我高,你低。我大,你小。你要把我叫哥,听到没有?”她似乎明白了,就叫了声:“哥。”“再叫一声。”“哥。”“记住了没?”“记住了。”我们就开始玩。
姥姑家院子有棵枣树,树顶上的枣子都发白了。找了半天也没那么长的杆子。我找了块瓦片,可扔偏了,枣没打着,瓦片落邻家屋里了。就听隔壁婆婆嚷开了:“谁呀?砸人头上!荣儿(四叔的名字),是不是你?我今日非把你手剁了不可!”我赶紧跑到厨房,钻到案板底下藏了起来。隔壁婆婆进来,找了会儿,就问莹莹:“谁扔的?是不是你?”莹莹吓得摇着头:“不,不是我。”“那是谁?”“是,是哥。”“哥?哪个哥?”“冬冬哥。”我腿肚子不住地打颤。却听隔壁婆婆说:“原来是增增家这碎怂!”说完,她就出去了。
我从案板低下出来,先去把大门关上,这才教训莹莹:“笨蛋,谁让你说是我?”可毕竟是她把人哄走的,我也就没跟她再计较。
没啥好玩的,我们去了叔叔的房间。柜盖上有盒蜡笔,我就找了个本子,出来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画了起来。画了一半莹莹就兴奋地喊:“向日葵。哥,哥,给我给我。”“以后听不听话?”“听话。”我给了她。我又画了张小白兔,她又要。我画了个燕子,正在那儿拿蜡笔染色,莹莹往地上一蹴就尿了起来。我没注意,溅了我一脚。把我气得呀。她刚一尿完,就站起来朝我伸着手:“我要,我要。”我嫌弃地刚要伸手推她,一看尿顺着她的腿流了下来,急忙把手收回,说她:“你也尿完再起来好不好?”可莹莹根本不管这些。我站起身,不准她碰我。我提着裤管,到厨房舀了瓢水,把腿脚从上到下冲了好几遍,可总觉得没冲干净。
啪啪啪,有人敲门。我竖起耳朵,原来是姥姑回来了。
莹莹前后跟着我,左一句哥,右一句哥。我连忙制止:“甭叫!甭叫!”可她越叫越欢。姥姑听见了,把我俩叫到跟前,对莹莹说:“你咋把他叫哥?他把你叫姑,记住没?”又问我:“是不是你给娃教的?”莹莹把画拿出来:“看,哥给我画的画。”姥姑一瞪她:“叫啥?”莹莹一吐舌头。姥姑一走,我赶紧叮嘱她:“你妈在跟前你别叫,你妈不在跟前你再叫。记住没?”她两眼盯着手里的画,心不在焉地嗯嗯答应着。
我给姥姑说:“我不想呆家里,想出去玩。”姥姑用当地话说了我一句,就是笨、不灵醒的意思:“看你跟娃搁屋里多滋润,累不着,晒不着,饿了就吃,渴了就喝。你要是能做了活,你替我把活做了,我待到屋里一年都愿意。”“呆屋里没意思。”我实在不想领莹莹玩了,一想起溅到脚上的尿,浑身就不自在。
姥姑拗不过我:“那你明日跟你叔割草去,可不敢下水。”
吃晚饭的时候,叔叔们吃得都很快。我象平时那样吃口馍就口菜,不慌不忙,漫不经心。我在等米汤放凉,我不爱吃烫饭,烧嘴。四叔一碰我胳膊,悄声说:“吃快点。”“干啥?”四叔瞅了眼莹莹,在我耳边说:“看电影去。”“看电影?哪儿有电影?”我脱口而出。心想,他肯定在骗我,这么大的事儿,村子里咋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待四叔回答,莹莹就喊开了:“我也要看电影!我也要看电影!”姥姑瞪着四叔:“你惹的事,你把她领上。”四叔赶忙哄劝莹莹:“没有电影,哥哄他哩。”可莹莹咋都糊弄不过去。大叔就说:“好好,领上领上。”
原来电影在邻村演。
村边的打麦场上,两根杨木杆上绷着银幕,人群黑压压的一片。
“这么多人。”大叔站在那儿,给我们找着地方。
后面麦稷子上坐满了小孩。我们过去。三叔叫他们往旁边挪了挪,把我和莹莹促了上去。我一想起晌午的事浑身就起鸡皮疙瘩,不想跟莹莹呆一块,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地儿了。叔叔们安顿好我跟莹莹,就各自找位子去了。
不一会儿电影就开演了,是外国的,名字叫《永恒的爱情》。外国电影我看过,一个是《卖花姑娘》,一个是《大篷车》,这是第三部。
字幕一完,出来一个男的,鸭舌帽,长头发,穿得花里胡哨,开着小气车,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路上遇着一个女的,他对人家嬉皮笑脸,流里流气,那女的不爱搭理他……不久,在别人的生日宴会上,他们又见面了。我想这男的肯定要对那个女的使坏,正在替那个女的担心,另一个女的来了,要让这个男的唱歌。我以为那女的会趁机走掉,可她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着急之余,我心里不由得暗暗埋怨……谁知过来过去,那男的并不是坏人,而且那女的竟然还愿意了他……
接下来,他们俩几乎天天呆在一起,聊天,郊游,唱歌,不停地拥抱……
腿麻得实在难受。一看,原来是莹莹爬上面睡着了,我再叫都不醒。突然,她身子往下一滑,我赶紧抓住她的衣服,往上拉了拉。我没敢撒手,防止她不小心溜下去。
我旁边有个男孩转过身朝后面尿尿,接着一个又一个。我也尿急,可担心莹莹掉下去,只好忍耐着。
那男的真的不是坏人,他为了那女的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觉得那男的也不那么难看了……
嗵地一声,吓了我一跳。原来有个孩子睡着了掉了下去。
好在麦稷子并不高,他站起身,重新爬了上来。
就听大叔喊:“冬冬,冬冬。”
“哎。”
“莹莹哩?”
“睡着了。”
大叔过来:“来,给我。”大叔把莹莹抱走了,我急忙转过身子去撒尿。
那女的得了什么癌,说是治不好。癌症是什么病,怎么就治不好?
最后,那女的死了,男的,也死了……
本来还想看了新电影回家去给小宝他们说,可这个咋说呀……

早上吃完饭,姥姑夫把镰磨好了,叔叔们拿上镰和绳准备下滩。姥姑又把我的安全给他们叮嘱了一番。莹莹非要跟着我。我把手交叉放在身后,不让她碰到我。最后姥姑好不容易把她哄了回去。
姥姑的村子不像我们村,去滩里还要下沟,这里一出村就是黄河滩。
清澈的渠水环绕着村旁和田边潺潺流淌。那水比我们吃的池水清多了,透亮透亮的,我忍不住弯下腰把手伸进里面搅动着……
过了大坝,我一眼就瞅见前面绿汪汪的莲花塘。我还是头一次见莲叶莲花。以前只是在课本,年画,还有电影《洪湖赤卫队》里看到过。以为它只长在南方,没想到这里也有。
我拔腿跑上前去。嚯!这么大的叶子,绿莹莹的,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地挤在一起,粉红的莲花象害羞的小女孩一样躲在中间。
我伸出指头,轻轻地拨动着叶子中间滚来滚去的小水珠……
叔叔们过来了。四叔问我:“想吃莲子不?”他伸手一指,“那是蓬子。”他朝四下张望,看塘的老汉没在,便脱掉鞋子和长裤,下了水塘。
我也要脱鞋下去,二叔一把拉住我:“你不敢去,把脚扎烂了你姥姑回去嚷哩。”
一会儿功夫,四叔就摘了四五个莲蓬。我朝他小声喊:“花,还有花。”四叔顺手摘了一朵。
没想到四叔摘的是个花苞,足有大人拳头那么大,尖顶红红的,像个熟透的桃子。
“我要那开了的,那个,那个。”我朝小叔小声喊道。
大叔说:“开了的不行,一晚上花就落了。”
四叔出来换上衣服,我们疾步过了沙坝才停下脚步,在芦苇荫凉处的沙地上坐下。四叔捡了个最大的莲蓬给了我,剩下的和叔叔们分了。
莲花闻起来没什么味儿。大叔说:“看看就扔了,甭叫人见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插在芦苇中间的湿土里,旁边又拿蒿草围住。回来时要是没人就把它拿回去。
叔叔们割草的地方有道土坝,翻过去就是黄河。没想到黄河离得这么近。我一看,还真是黄的。河面非常宽阔,水很稠,咕咕咕低咽着往前流去。水里有好多旋涡,我站在岸边都有些害怕……
大叔过来,叫我往前,站到水跟前。我没敢动,怕陷进泥里。大叔说没事,说着就走上前去。泥虽然湿漉漉的,可站在上面很稳,就跟平地上一样。我过去站在大叔旁边。他叫我到水边站好,一再安顿我脚可不敢动弹,然后叫我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又叫睁开,慢慢抬起头往河里看。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只觉得自己站的地方动了起来,渐渐往河心里滑去,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腿脚发软,身子都无法站稳,两手一把抓住大叔,闭上眼睛,再也不敢睁开……
大叔哈哈笑着问我知不知道咋回事,我摇着头。
“那是黄河里的鬼魂把人的魂往里拉哩。”
“世上就没有鬼。”我才不信,急忙说。
“那你说咋回事?”
我又回答不上来。
叔叔们过来,脱掉鞋子,光脚在湿地上面踩。越踩越软,越踩越软,不一会儿便忽闪忽闪,软如面团,人好像站在肉扇上一样……
玩够了,到河渠子里洗了手脚,叔叔们开始割草……
回来的时候,叔叔们并没原路返回。背上是几十斤重的青草,我也没好意思叫他们拐回去给我拿花。
把草送到饲养室铡完回来,天都黑了。吃完饭,我在大门口徘徊,就是不敢往滩里去。第二天一大早,天微微亮,我就爬起来,一个人跑到滩里。花还在,和刚采的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我拿回家插在瓶子里。姥姑起来了,我抱着瓶子,让她叫叔叔送我回家。我想把花拿回去叫家里人和伙伴们看,怕时间长了花谢了。姥姑不容分说:“刚来才两天,回啥回!”“我暑假作业还没写呢。”我找寻着借口。“离收假还早太着哩,有的是工夫。”莹莹也起来了,睡眼惺忪,头发蓬乱,手里还拿着我给她画的画。姥姑洗漱完了,就给她洗脸梳头。梳完头,姥姑去厨房做饭。我跟到厨房,莹莹跟在我后面。
“再不准哼哼唧唧,不行就是不行!”姥姑拿起瓢,揭开瓮盖,给锅里添水。
白雪歌20142021-06-22 07:59:0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
白雪歌20142021-06-22 14:20:3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
白雪歌20142021-06-22 14:20: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8 彤彤

来了个女孩,眼睫毛又黑又长,脸白净的就跟莲花一样。她跟我年纪差不多,脖子上系着红领巾。她喜眉笑眼地望了望我,又望着我手里的花,说:“这是莲花。”我下意识地点了下头。“我也养过,花开后两三天花瓣就凋落了。”“哦。”“你上几年级?”她又问。“三年级。”“我也上三年级。”就听姥姑喊:“彤彤?”“哎。”她过去,对姥姑说,“婶,我妈说把你家的食摞用一下。”“你妈用食摞做啥?”“我外公明天过生日。”“你妈也是指屁吹灯,不叫你哥你姐来,叫你来。那么重,你能拿得动?”“我能行。”“细胳膊细腿的行啥么行。”“我妈说只要一格。”“不要盖子了?”“那,那我一个一个拿。”
姥姑把水添上,把瓮盖和锅盖盖好,到后面拿食摞去了。食摞就是大木盒子,几个摞在一起,走亲戚放花馍用。那女孩弯下腰,问莹莹:“你拿的啥?叫姐姐看下。”“画。”莹莹给了她。她一张一张地看,看完最后一张问莹莹:“真好看!谁画的?”莹莹一指我:“冬冬哥画的。”彤彤抬起头望了望我。
姥姑把食摞取来,拿抹布把上面灰尘抹净,吩咐我:“你和彤彤抬上给你婶子送去。”
我踮起脚跟,把花瓶放在最高的窗台上,莹莹够不着的地方。
我和彤彤一人一头抬起,她感激地望着我。
到了她家,在厨房门口停住,彤彤问她妈妈搁在哪儿。
“就放在院台台上。”她妈妈从厨房出来一见我就问,“这谁家娃?”彤彤忙回答说:“我婶家亲戚。”她妈妈说:“塬上的?”我点了下头。她四处瞅着:“我娃头一回来,婶这儿也没个啥好吃的叫我娃吃。”她领我到厦里,打开壁橱,从里面拿出一包红糖,把纸绳解开,捏了撮,放进我嘴里,然后又原样包好。我一看,那上面还盖着一层红纸,一定是给彤彤她外公过生日准备的礼物。
婶婶把手指在嘴里咂了咂,对我和彤彤说:“你俩一块耍去。一会馍蒸熟了搁这儿吃。”
彤彤领我去了隔壁的房间。
推开门一看,一屋子用高粱杆做的手工。有房子、宝塔、小桥,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小鸟、蝴蝶、知了……可漂亮了!
彤彤说这是她哥做的。
“你想不想做?”她问我。
“嗯。”
桌子上有劈好的眉子和高粱芯,我们就爬在桌上照着他哥做好的样子做了起来。
彤彤提醒我:“你小心手,不要叫眉子把手割破了……”
第二天,吃过晌午饭没多久,彤彤一脸的汗跑了进来。她把我一个人叫到外面的僻静处,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纸,拿起搁嘴里用牙咬着:“太硬了,咬不动。你来。”我接过,也没咬开。她试了下还是不行。 她叫我伸出舌头,拿糖在上面划拉了一下,然后在自己舌头上也划拉了一下。她咂巴着嘴,问我甜不甜?我点了下头。她在我舌头上面划拉了一下,又在自己的上面划拉一下。就这样划来划去,等糖块变小了,她一咬两半,吐到手心里,捡大块的塞进了我的嘴里……
“到我家玩去。”她说。“嗯。”刚转身要走,过来三个男娃挡住去路,中间那个男娃不怀好意地朝我骂了句:“流氓!”
我一下子被激怒了,上前一步:“你说谁流氓!”因为流氓是最难听的话,又当着彤彤的面。
他毫无畏惧:“你就是流氓!”
彤彤满脸通红,说那男孩:“东东,你少胡说!”
东东并不理会,瞪着我:“光寻女子娃耍,还骗人家糖吃,不是流氓是啥!”
“你才是流氓!”我恼羞成怒。
“你才是,大流氓!”
我怒不可遏,伸手朝他腔子狠狠一推。
“嗬!还敢动手!”东东也朝我扑了过来。他抓住我的膀子,我採着他的领子。推来搡去,我们就扭打在一起。打着打着摔倒在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过来个大人把我们拉开,那人就说我:“你这客人娃,还敢打我主人娃。”
姥姑闻声出来,就说东东:“你这碎怂,敢打我亲戚娃!不想从我门前过了。”她问明缘由,就说东东,“人家彤彤不爱跟你耍,爱跟我冬冬耍,你就故意找茬捣蛋。还说我冬冬是流氓,我看你才是流氓。”
东东噘着嘴没言语。
旁边围了许多人看热闹。
姥姑蹙着鼻子,一撩我衣服:“上面弄的这是啥么?呀,鸡屎,猪粪,我说么这么臭。脱下来,叫东东他妈给你洗去。”说着,又朝向那个大人,“增娃,回去给你老婆拿上。”
那人笑着说:“你光看你娃,我娃弄了一身你就不管?”
原来他是东东父亲。
姥姑说:“你娃那是自找的,活该,谁叫他寻我娃的事。叫你婆娘给我娃洗去。”
“你这侄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可看得清清的,是你侄娃先动的手。”
彤彤说:“是东东先说我婶家客人娃的。”
旁边有个婶子就笑着说:“彤彤,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哩?”
姥姑说:“我彤彤是向亲不向理。”
那婶子就问:“啊!彤彤跟你是啥亲?”
姥姑一打她胳膊:“你这死鬼,我都叫你捣糊涂了。是向理不向亲。”
那婶子呵呵呵笑了起来。
姥姑把我上衣脱了下来,往东东鼻子底下一伸:“去,拿上叫你妈洗去。洗不净以后不准从我门前过。”
东东父亲把东东手一拉:“行了行了,各给各洗吧。”
人群里有个叔叔就起哄:“是这,叫俩娃再来一伙,谁输了谁洗。”
姥姑说:“再来一伙行,叫你变巧给俩娃先把衣服洗了再说。这热闹不能白看。”
有人说:“就是,光洗衣服咋行,还得管饭。”
正说着,隔壁那婆从地里回来,一见东东就上前攥住手腕:“你这碎怂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赔我的瓷盆。”
东东烦躁地甩开她的手:“咋啦嘛?”
“咋啦?你撇人家莹莹家枣,把砖头撇我屋里,把我院里瓷盆砸破了,叫你大给我买新的。”
“我哪撇了?”
“还想翻脸不认账。”
东东捩着脖子:“没有就是没有!”
“莹莹,你说,是不是他撇你枣了?”
莹莹却扭头瞅着我。
姥姑就说东东:“你这碎怂还跑我屋撇我枣了。”
东东又气又急:“谁撇你枣把谁死了!”
我忐忑不安,下意识地瞅了彤彤一眼。
东东父亲瞧出了端倪,就对隔壁那婆说:“那婶子,你先甭急,咱先把娃问清了再说。”
他过去弯下腰对莹莹说:“我莹莹最乖了,从来都不说谎。你跟那叔说,谁撇你枣了?”
莹莹不说话,一直望着我。
姥姑说莹莹:“谁就谁,不准造慌!”
莹莹咬着嘴唇,依然望着我。
下地回来的人越来越多,都站在一旁笑着瞧热闹。
东东气势汹汹走到莹莹跟前:“莹莹,你少冤枉人!谁撇你枣了?我啥时撇你枣了?”
莹莹都快逼哭了,腿和胳膊不住地打着颤。
东东手指着莹莹,唾沫都溅到我脸上了。
我把他胳膊一推:“她没说你,是我撇的。”
隔壁那婆纳闷了:“莹莹明明说的东东么。”
东东父亲一指我:“俩娃名字一样,都叫‘dongdong’。”
隔壁那婆恍然大悟:“噢,是我弄岔了。呵呵呵,客人娃了就算了,下回再撇我可不饶。”
姥姑问隔壁那婆:“把啥盆打烂了?到我屋给你提上个。”
隔壁那婆笑着说:“没有,我吓唬碎怂哩。”
姥姑说我:“以后再不敢拿砖头瓦胡撇,吃几个烂枣都是淡事,撇人身上咋办哩。”
彤彤父母亲赶着驴车出村回来了。那婶子一见就喊:“那嫂子,快来快来。”
“咋啦?”
“这俩小子为争你彤彤打起来了。”
“胡说。”
“真的,不信你看么。”
彤彤妈妈从车上下来。
那婶子说:“来,赶紧选一个。”
彤彤妈妈笑着说:“这有啥选的,谁以后能叫我彤彤到城里享福,我就把彤彤给谁。”
“哈哈哈,是丈母娘想到城里享福吧。”
“咋?丈母娘还不能跟上沾个光,白把女子养活这么大。”
“应该应该……”
大人们说笑着四散了。
彤彤望了我一眼,过去帮她父母往家拿东西去了。看她那眼神,不会真以为是我故意让莹莹欺骗,或栽赃陷害东东的吧……
回到家里,姥姑叫我站在院子里,把我脱光,端了盆温水,帮我擦洗完身子,取来叔叔的衣服叫我换上。姥姑夫把旱烟锅在鞋底上一磕:“这碎怂比升堂行!”
“就要一代比一代强么……”姥姑重新打了盆水,边洗衣服边说。
第二天晌午,我正领着莹莹玩,外面一阵嘈杂。我们跑出去。一个大哥哥,光着上身,裤子上,腿上,脚上全是泥巴,俩手拿木棍夹着个大鳖。鳖四个爪子乱蹬着,头一伸一伸的。我们都跟上去看。到了他家,他把鳖放在洗衣服的大铁盆里。
屋里很快挤满了人。彤彤也来了,她看着我,我看着她,都没说话。
有人把筷子塞到鳖的嘴里,它一口咬住,拔都拔不出来。
进来个叼着旱烟锅的老头:“嚯!这么大个家伙!在哪儿弄的?”
“河岸上。正在那儿晒盖,我紧撵慢赶,差点把我撅到泥里出不来。”那大哥哥说。
“这么大的盖至少能卖四五块。”老头拿指头弹了弹鳖盖说。
旁边就有人问他:“那伯,你看这鳖有多少年头?”
老头端详了会儿说:“千年乌龟万年鳖,看不来。”
那人就说:“你掰开嘴,看看牙口不就晓得了?”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老头不动声色地说:“反正比你娃年纪大,你得见它叫个啥。”
“有你大么?”
老头拿烟锅就去敲他:“我叫你个挨刀子的没大没小……”
早上起来一看,插在瓶子里的连花竟然开了。想起彤彤说开两三天就凋落了,我就非要回去,姥姑就叫二叔送我。手抱个瓶子不好坐自行车,姥姑让我扔了,我不扔。“这娃咋这犟?”姥姑父一旁笑着说:“跟你一样。”
一回到家就叫小宝建西他们来看莲花,可他们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稀罕。一听说滩里有鳖,鳖盖是药材能卖钱,倒是来了劲儿:“咱也到河岸上逮鳖去……”
第二天到合作社帮母亲称盐时,一眼瞧见柜台里的那些糖果,想起和彤彤一人一口吃着水果糖……售货员叔叔一弹我的脑门:“愣啥呢?”我回过神,赶忙把盆子端好。他把称好的盐倒了进去……
白雪歌20142021-06-23 09:05:2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我更多的时间是在弄清中国人到底是什么人
白雪歌20142021-06-23 11:45:2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6-23 09:52:07
顶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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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白雪歌20142021-06-24 06:11:5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没有比人自身的建设更重要,更有价值的了
白雪歌20142021-06-24 07:42:1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9 五年级

五年级时,建西留级了,路上见了我们,也不说话,头一低就过去了。我叫了几次,嘴里答应是答应,可头也不回,脚也不停。他早上也不叫我了,我又得靠公鸡打鸣上学了。
我们班新来了个可年轻的班主任,眼睛就像我们数学课上用的半圆仪一样。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她叫芮玲芳,带我们语文。
她开始一个个点名。她不和别的老师那样严肃,不管点到谁,都会一点头,微笑着说:请坐下。
我感觉她不象个老师,象个大姐姐。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在戏楼里教我们唱歌的那个大姐姐……
“芮照冬。”
“到。”我正走神,就听芮老师喊我名字。我慌忙站起,哐地一声,头重重地磕在头顶半开着的窗框上,把我疼得,捂着头爬那儿半天起不来。同学们都哈哈笑了起来。芮老师连忙走过来,把窗户开圆,问我要不要紧,末了用手心轻轻地给我揉着。疼劲儿过去了,我一摸,起了个包。
一回到家,我就跟父母说我们换了班主任,还说了她的名字。我问母亲:“都一个村的,我咋不认得?”母亲说:“村子大了,你不认得的人多着哩。”
晚上开始上夜自习,大家每人提着一个用小墨水瓶和自行车内胎上的气门桩做的小煤油灯。上完自习回到家,两弟弟已经睡了,父母没有睡,在等着我。母亲在纺着线,父亲做着其它家务活。
睡前我跟母亲一再安顿,明早可不敢把我叫迟到了。
早上迟到的同学老师并没有叫站到外面朗读,而是让我们每个队为一组比赛,看哪一组迟到的同学最少。
大家很快就想到了办法,家里有钟表和闹钟的同学早上起来喊其他同学一声。第二天竟然没有一个同学迟到。老师还特意表扬了巧凤。她挨家挨户拍门的时候,因为天黑,被门上的钉子扎破了手。巧凤的手用白布条裹着,我突然觉得,她并没有那么娇气,也不那么讨厌了。
平时调皮捣蛋,经常迟到的那几个男生,也改头换面,打扫卫生,搬桌子,擦窗户这些活儿都是抢着干……
再是,芮老师不管是谁,不管你是老师的孩子,还是村干部的孩子,只要犯了错都一样的批评。对那些学习差的,爱犯纪律的,做了好事也一样的表扬。
芮老师在教室后面给我们办了个小阅览处,要我们养成爱阅读的好习惯,这样就能提高语文和写作能力。她再三给我们强调,看书的时候,动眼的同时一定要动手,口动百遍不如手动一遍,遇到好的句子段落摘抄下来。她把自己家的书柜搬了来,叫大家拿书。家里有的就拿家里的,没有的就托父母哥哥姐姐向朋友亲戚借。同学们都拿了书来,好多同学跟我一样,拿的是毛选,有的拿的是《红旗》杂志。
芮老师一看,有些哭笑不得:“怪我没说清楚。”她拿起一本高玉宝的《半夜鸡叫》:“看,这是小说,我们要的就是这一类的书籍。文学、文艺杂志都可以。你们要给人家说清楚,咱们只是借,学期底就还……”
家里只有这套毛选,亲戚家也没有老师说的那样的书。我想起了二舅。二舅跑了半天,给我借了本没皮的《林海雪原》,几张书页都扯掉了,书角都卷了。我拿去给芮老师,芮老师非常高兴:“对对,就是这样的书。还有吗?”我摇了摇头。芮老师在本子上记下我的名字,还拿硬纸给书包了个书皮。
《红岩》、《暴风骤雨》、《金光大道》、《艳阳天》、《格林童话选》、《李自成》……我把一本本沉甸甸的大部头拿在手里,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厚呀!这咋叫‘小说’,应该叫‘大说’。”
芮老师乐了,说:“我建议你先把‘小说’的含义弄清楚了,再帮忙改名也不迟。”
同学们都笑了。
芮枫拿的书最多了,她家里给她买了那么多的少儿杂志和作文,难怪她知道得那么多。杂志里什么都有。上面说,在南美洲,有一种叫霸翁的小鸟,又名必胜鸟,比燕子稍微大些。知道吗,它竟然能打败老鹰!必胜鸟体型虽小,却十分勇敢,而且非常机智。它先是飞到老鹰的上方,然后对准目标端直俯冲下来,用钩形的利嘴啄住老鹰的头或背。老鹰疼痛难忍,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把必胜鸟甩掉,必胜鸟又翻身腾空而起,再来一次迅雷般的俯冲攻击。老鹰虽然凶猛,但不如必胜鸟灵巧,它想啄必胜鸟时,总是扑空无法得逞,可必胜鸟啄它时,它却常常躲闪不及,连连吃亏。要不了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只好逃之夭夭……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些毫不起眼的蚂蚁。有一种叫行军蚁的,又叫军团蚁,简直就是天下无敌。它们所到之处,不论狮子老虎,还是毒蛇大象,毫无畏惧,一拥而上。转眼之间,对手就剩一堆白骨……
芮老师问我们说:“我们好些同学不喜欢写作文,因为总觉得没啥可写,是不是这样?”
“是——”许多同学都回答道。
“为什么没啥可写,大家想没想过这个问题?”
同学们没有言语,满怀期待地望着老师。
“其实老师跟大家一样,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同样也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我至今都还记得,老师告诉我们说,回去后观察观察那些婴儿和小孩。你看那些吃奶的婴儿,只要一饿,就张着个嘴哇哇大哭。他才不管妈妈忙不忙,有没有时间喂他。那些小孩,一有好吃了,只往自个嘴里塞,谁要都不给,标准的‘六亲不认’……”
同学们都哈哈笑了起来。
“大家别笑,我们其实都是这样过来的。等我们长大了些,能记住事了,也渐渐地懂得了些道理,知道了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知道要想幸福生活,就得靠每个家庭成员共同努力。自个呢,也就不再那么自私,而是自觉地维护起家庭的利益。我们巷里有个人爱打花花牌,老输钱,妻子说不下,女儿就说他,嚷他。做有利于这个家庭的事,我们就感到高兴,做不利这个家庭的事,我们就感到伤心。是不是这样?”
“是。”
“再后来呢,我们认识到,要过上幸福生活,并不能仅仅只靠我们家庭,而是要依靠生产队,要依靠社员,要依靠村里,因为大家一起生产,一起劳动,收成好了,丰收了就能过上好日子。再后来,我们懂得了,要获得更大的丰收,就要实现机械化。国家给我们送来了拖拉机,播种机,优良的种子,化肥,农药,教我们学习知识文化,掌握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本领。以前夏收靠牛马驴骡子这些畜力碾麦子,一晌午碾一场麦子,现在大拖拉机,十几分钟就碾完了。以前铡刀铡草,人累得胳膊腿酸疼,铡上一天三四草笼,现在的铡草机,突突突半个小时一个大稷子就铡完了。国家不但给我们建了学校,医院,还建了农机厂,榨油厂,磨面厂,培训了拖拉机手,磨面工人,赤脚医生……这些仅仅靠我们自己,靠我们一个家,一个村,一个公社,能实现得了吗?”
“不能——”
建磨面厂我记得最清楚了,那是爷爷去世后不久的事。我们家的门房被拆了后,石磨成露天的了。磨面最怕刮风。我们这儿春秋季风多,好多人就催促父亲把房盖起来,哪怕先把磨坊蓬起来也好。见父亲迟迟不动,有人就开玩笑说父亲是不是不想让大伙用了。父亲没有力程,更没有心情。外公就出主意说盖个草房。他负责打草帘子;不要买椽柱檩,找些粗点的棍子就行了。墙呢,叫舅舅帮忙拉土打土胚。刚要忙活,村里开始建磨面厂,这些只好暂时停下,看情况再说。没想到磨面机磨出的面又细又白,还不费工夫。父亲就把磨子拆了,磨扇挡了猪圈。
芮老师继续说道:“还有,大家可以到家里看一看,我们用的火柴,点的煤油,用的锅碗瓢盆,自行车,架子车的轮子,是不是都是工人伯伯给我们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例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我们从中感没感受到,原来我们大家,我们社会,我们国家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庭。大家分工协作,你做这个,我做那个,这样我们不是什么都有了?把这些想通了,想明白了,我们就会走出自己狭小的天地,开拓自己的眼界,开阔自己的胸怀,培养高尚的情操,自觉地树立更加宏伟远大的目标,那就是热爱和建设我们祖国这个大家庭,为全体人民作出自己的贡献。因为这才是我们每个人幸福快乐的真正源泉和保证。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就是——”同学们拖着长音回答道。
“我告诉大家我上小学时遇到的一件真实的事儿。有一年秋天,下了好多天雨,巷道里到处都是泥泞。低洼的地方积满了水,过不去,有人就往里扔了些砖头,大家就踩在上面过。可许多砖头不稳固,站在上面摇来晃去,尤其对象我这样胆小的女生,腿一软,脚一歪,就掉到水里了。下午放学后,我发现一个伯伯披着塑料,用碳渣垫着那个水坑。伯伯正忙活着,过来个打着雨伞,穿着雨靴的叔叔,问他垫那做啥。伯伯说,娃娃上学过来过去不方便。那叔叔就说:‘你又没娃上学,我还以为队长给你派的话,雨天都能挣工分;原来是学雷锋,当先进。’伯伯没有言语继续干着自己的活儿,那叔叔嘴角一咧就走了……这件事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写到作文里后,老师表扬了我……老师就给我们讲,如果我门只关心自己,心里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家庭,那么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即便就发生在眼前,你也看不见,听不到。我们学过不少的课文,喜欢看课外书的同学还读过不少的优秀文学作品,以后到了初中,高中,大学,我们还会读到许多外国的作品。不论古今中外,凡是那些热爱集体,大公无私的人我们就由衷地感到钦佩,而对那些自私自利,贪婪虚伪的人就会由衷地感到厌恶……总之一句话,如果你心里装着集体,装着大家,就不会没有什么可写;相反,如果你心里没有集体,没有大家,也就不会有什么可写……
“下面,老师把自己当年写的这篇作文给大家读一下……”
我两只手支着脸颊,边听边心里想,要是芮老师能带我们美术课,教我们画画那该多好啊……
除了阅读要写读书笔记,每天还要写观察日记。老师说这样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写作文就不愁没有素材了。这两项作业老师都要检查的,一三五读书笔记,二四六观察日记。读书笔记好做,摘抄就可以了。但观察日记就不是那么好完成了,主要还是没啥可写。其实不管上学放学,一路上我都睁大了眼睛,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放过,可还是跟以前一样,并没有遇到老师说的那样的事情。
同桌彩霞把学习委员芮向梅的观察笔记借来参照。芮向梅和芮枫是我们班作文写的最好的。我凑上去一看,芮向梅竟然写的是巧凤。说巧凤在值日时,为了把讲桌洗干净,用小刀一个缝一个缝抠里面的污垢,因此认定她热爱集体,责任心强。巧凤谁不知道呀,哪是这样。虽说比以前改变了不少,但那高人一等的娇小姐毛病总是改不了,平时对许多同学正眼瞧都不瞧。我对彩霞说:“这是热爱集体?这是不想扫地磨洋工。”彩霞嘴一咧,没有言语。她平时也看不惯巧凤。我说:“向梅这是在避重就轻。”彩霞说:“那你实事求是呀。”我摇摇头:“开会提意见还不把我提死。”彩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芮大国用纸蛋扔我,我回过头去。他张着口型问我:“完了没?”我摇了下头。“快点!”说着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叫我课间跟他弹杏核。他输了我三颗,想赢回去。
我把以前作文用过的事例改头换面,字大项子稀地写了半页,交了上去。
第二天,芮老师把芮巧凤和芮向梅一块儿表扬,说芮巧凤同学因为心系集体,才能发现并消灭卫生死角;而芮向梅同学观察细腻,小中见大,能于细微处见精神。末了说:“这就是我让大家每天写观察日记的目的。就是要通过外在的这些行为、语言、细节,感知一个人内在的思想品格和精神情操……”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做完作业后,老师就让我们阅读。我把书架上的书都挑遍了。心里说,这么厚,啥时间才能看完呀。最后挑了本比较薄的《高玉宝》,这是关于孩子的。头一页没看几行,就直接翻到半夜鸡叫那一节。这一节我们语文课本上学过,只不过没有这么长。看完摘抄了几段,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然后我就照着里面的插图画。同学们说格林童话有意思,有同学就问老师作文能不能写童话?芮老师说,作文不能写童话,我们小学作文是记叙文,要写我们经历过的真实的事情。这是基础,基本功。我们学过的课文,《生的伟大、死的光荣》里的刘胡兰,《草原英雄小姐妹》里的小姐妹,还有董存瑞、黄继光、雷锋、铁人王进喜,都是真实的人,真实的事。我们有的同学作文里写了为五保户老人扫院,挑水;有的同学写了庄稼收割完后,拣地里遗留的,路上车子上掉下来的麦穗谷穗,交到生产队,都行,都很好。我们要写的就是这些事情,这样的事迹……
我一边听老师讲,一边回想着看过的那些电影。心里就想,要是生在那打仗的年代该多好,也能象王二小、小兵张嘎、冬子、海娃那样神气地拿着枪去打敌人……
考试完后,我的语文成绩并没怎么提高,作文呢,还得像以前那样不得不继续“编”下去。
我知道这都怪我自个,因为我对作文实在提不起兴趣。平时也没按芮老师说的那样认真阅读、做笔记,而是走过场,应付差事。那么多书,除了芮枫拿的那些杂志,我只把《格林童话选》和《高玉宝》将就着看完了。再是,我不爱写观察日记。上学,吃饭,睡觉,天天都一样,都是那些平平常常鸡毛蒜皮的事,这有啥可值得写的。我还是想画我的画……
白雪歌20142021-06-24 09:46:1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大人对孩子的影响几乎是决定性的
白雪歌20142021-06-24 13:08:25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