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共和国同龄者的回忆录

楼主:溯洄1949 字数:399799字 评论数:196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清晨一顶
溯洄19492016-12-30 07:29:1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全靠喝两碗请汤不要说干活,连活命都成了问题,每个人是面黄肌瘦,如果有胖的那一定是浮肿,有些耐力不强的壮劳力躺在家里出不了工,饥饿折磨着每一个人。当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期,地里的麦子才刚抽穗,唯一能吃的就是野菜,可人多地少,野菜也捡光了。苜蓿是最好的野菜,老太婆领着孙子孙女,提着篮子拿着小铲,在苜蓿地里铲取刚刚冒出地面的嫩芽,我和奶奶也在这个队伍里。苜蓿有两种:一种是家苜蓿,另一种是野苜蓿。野苜蓿是杆粗叶大,自然生长在田埂地坡上,味道很苦,吃多了会中毒,牲口也不吃。可到了这个时候,野苜蓿也被人拔光了。人们还找到了防止中毒消除苦味的方法,就是先用开水煮,然后用凉水泡。家苜蓿没有怪味,在正常年份人们也吃它,到了这个时候,家苜蓿成了上好的食品。但是家苜蓿需要种植,只不过对土地和耕作要求不高,山坡洼地新开垦的山地里,只要撒上种子即可。种上几年苜蓿,土质就会得到改善。当然在正常年份苜蓿主要是牲口的饲料,到了这个时候它成了救命的东西,只要露出芽就被铲掉了,到后来连根都刨了。即便是这样,一个人一天也捡不上半篮子菜,不过有一个好处,捡菜的人自己能吃几口生菜,有的人就是为了吃口生菜来的。一天,我跟着奶奶在悬坡洼的一块苜蓿地里捡菜,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身上,我四肢无力,眼皮沉重只想睡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听见奶奶在很远的地方喊我,于是我用力睁开了眼睛,醒来一看,我躺在奶奶怀里,奶奶在叫我。奶奶哭了,泪水滴在我脸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尽喝两碗清汤怎么能行!把娃饿昏了。”奶奶自言自语地说。她把自己篮子里的菜拿出来,让我吃了几口。过了一会儿,我觉着身上有劲了才坐了起来。
溯洄19492016-12-30 22:00:0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大家说说喜欢看多长的篇幅?我一开始发的好像太长了
溯洄19492016-12-31 14:40:5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14 、 灾 难
跟父母生活在一起,我看到听到一些父亲的事情。有一天晚上,父亲跟队里几位领导坐在阳坡房的八仙桌旁,议论队里的事情,好像遇到了什么为难事,大家都是唉声叹气的样子。蓦然间,院子来了一个人,他没有进阳坡房,站在院子里喊叫着父亲的名字说:“逯显荣,你们这是磨蹭什么?几天了,一个亩产量搞不清楚吗!”说话的人是濮厅长。濮厅长是省粮食厅厅长,在我们村蹲点参加社教。按政策说,参加社教蹲点的干部,不能参与当地的领导事情。可濮厅长一反常态,找上门来大发雷霆,这叫父亲他们十分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濮厅长问报亩产量的事,正是困扰着父亲他们的问题。几天了,县里一天来几次电话,催促父亲报今年小麦的亩产量。为了得到一个准确的数字,拔掉了川地里,而且是粪底子上的麦子,得到二百四十斤的数字。(为便利来年的春耕,初冬季节将粪挑到地里,分堆置放,播种时将粪撒开。放过粪的地方叫粪底。粪底的庄稼长得最好。)毫无疑问,平均亩产肯定要低于这个数。为了红旗村的面子,经商量就报了二百四十斤的亩产量。可县里不同意,说:“一个红旗村,二百四十斤能行吗!你们太保守了!过黄河、跨长江才是红旗村的目标。”所谓的过黄河、跨长江的标准是:过黄河是亩产四百斤,跨长江是一千斤。面对上级的态度,大家束手无措。这是一个硬性指标,如果报的数量超出实际太多,到了秋后,公粮交不够不说,让村里的人吃什么?后果是严重的。父亲说:“超过二百四十斤,说什么也不能报。”就这样事情成了僵局。
濮厅长毕竟是个大官,省里来的领导。看他来了,父亲跟三叔他们赶紧来到院里。父亲没有说话,生库说:“怎么没有报,亩产二百四十斤。这还是从粪底子上估的呢。可县里不同意,他们说要跨黄河过长江。拿什么过?我们就这么长的腿。”“原来是这样。我们党的政策是实事求是,估多少就报多少,一斤也不能多报。我去给他们说。”濮厅长气恨狠地往村公所去了,那里有电话。
溯洄19492016-12-31 20:02:3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大家回到屋里等待消息。“我看这是个好事,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出头看看县上怎么说?”四爸抽了一口烟笑着说。“我估摸着,他得碰钉子。”父亲说。时间不常,濮厅长回到院里,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等父亲走出去,就用气愤的口气说:“报吧!要多少就报多少!报吧!——报吧!——”说完,甩着手走了。生库说:“我看就照着他们的要求报,反正是没有那么多粮食,还能把人拉走不成。”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办法,父亲一狠心就按上级要求的数字报了。后来在三背锅的嘴里知道,那天晚上,濮厅长去打电话,县里接电话的领导一听是他,就将电话接给了县委书记。书记听了他的教训,说我做不了主,又将电话接到省里。到了省里,没有了濮厅长讲道理的时间,只是挨了一顿省领导的斥责,他像霜打的叶子再也硬不起来了。
当时,省城在我们村参加社教蹲点的人不少,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两个人:一个就是濮厅长,另一个是秦局长。秦局长是个女的,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留着短发,清秀的面容,再加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村里老少都很喜欢她。秦局长同老百姓的关系很融洽,她时常跟孩子们一块玩耍,踢毽子、给女娃编辫子,模仿说当地话,这些做法博得了孩子们的欢心。濮厅长是颀长的身材,清癯的面孔,再加上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容。看得出,他努力克制自己,也象秦局长那样去做,可效果不佳,人们对他只是出于对一个外地人和一位领导人的尊敬敷衍一下。濮厅长和秦局长都是南方人,他们说的话,我们听得不大明白。有人说,他们辫言子(外地话)的话好听呢!像濮厅长这样的干部,都是小汽车送来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汽车,早先听双福说过小汽车如何好看,见到了真的才让我大开眼界。最吸引我的是鲜艳的色彩,红的像火焰,黑的像乌发,哪种颜色的都好看。孩子们情不自禁地要用手摸摸,结果好多人被汽车咬了一口,虽然没有咬破,可全身麻了一次。有见识的人说,那是电了一下。知道汽车会咬人,再没有娃娃敢摸了。
濮厅长和秦局长蹲点的时间是一个月,这正是吃食堂喝清汤最困难的时候。纪律规定,社教干部跟村民同吃一锅饭,不能有一点特殊。再说,私人家不能开火,社教干部只有吃食堂。生命是有条件的,仅靠两碗清汤,时间长了人是受不了的。好在麦子就要熟了,当地百姓可以偷吃生麦保住生命。可对于社教干部就没有这样的方便。濮厅长刚来时满面红光,走起路来像军人。二十天后,本来就消瘦的身体变成了麻杆,脸色发黄,走路有点晃悠。一天晚上后半夜,我被父亲的说话声吵醒了,是父亲和管理员三福坐在椅子上说话。三福说:“我是照你吩咐做的,给濮厅长和秦局长每人烙了一个菜团,(菜团是野菜里加高粱面做成的食品.)这不,后半夜才送去,秦局长一声不啃,赶紧收了起来,可濮厅长不但不要,还把我训了一顿,说:“现在是困难的时候,社员也在挨饿,社教干部不能搞特殊。”我说这是逯队长让我送来的,他担心你身体受不了。“人民群众都在喝汤,我为什么就不行?再说,我吃个面团,明天的汤就会更清。告诉你们队长,再不要这样做了。”听完了三福的话,父亲说:“村里人可以偷吃个麦穗,他们全靠两碗汤,时间长了不行。三福,咱们可不能看着一个外地人倒下吧!”“我看,给他们另烧一碗汤,稍微稠点。就说是大锅里舀的。”他们在想新办法,不知不觉我又睡着了。
溯洄19492016-12-31 20:16:3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清晨一顶
溯洄19492017-01-01 08:09:2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祝节日快乐
溯洄19492017-01-01 15:51:0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我被父亲叫回身边是有意义的,意义就在于我度过了那段青黄不接的日子。也许,父亲不是一个完美高尚的人,我回到父母身边,也吃到了给秦局长他们那样的菜团。那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突然把我摇醒,她把热乎乎的菜团塞到我嘴里,并示意不要出声。我像做梦似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嘴里的东西是真的,它喷香无比,还没有来得及咀嚼就咽了下去。多长时间没有吃过硬饭,高粱面菜团成了世上最香的东西。就这样我们不时可以吃到菜团。我是从那天晚上,父亲跟三福的谈话里知道了菜团的来历。
一次,我又被父亲跟母亲的说话声吵醒了,经验告诉我,半夜被吵醒,一定不能轻举妄动,不能暴露自己醒了,我一动不动听他们说话。这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吵架,我听出了他们吵架的原因。父亲说川贵浮肿起不了床,老婆又病了,俩个娃饿的抓土吃。父亲要把一小罐高粱送给川贵家,母亲不同意,这才惹怒了父亲。父亲压着嗓门,可语气强硬:“川贵一家再没有点吃的,要饿死人的,咱们不能看着把人饿死吧!”“咱们家总共藏了两罐粮,前天你把一罐给养顺家了,今天又要给川贵家,都给了别人,自己往后怎么过?”母亲说。“过一天算一天吧!你放心,咱们家还有我呢,总不会把娃娃们饿死。”父亲要做的事,母亲阻止不了,只是发发牢骚。最终母亲还是帮着父亲取出藏的瓦罐,父亲抱着罐子走了。
溯洄19492017-01-01 21:17:0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我们家的两罐粮食,藏在粪坑下面,这也是父亲想出的点子。吃食堂前父亲给母亲说要藏些粮食,预防出现紧急情况。藏粮是非常秘密的事,在后半夜,母亲帮着父亲做完了这件事。把粮食藏在粪坑底下不能不说是一个绝妙的想法。因为,社里为了搜查人们私藏的粮食,也是想尽了法子,还采取了挖地三尺的做法。搜查人员是从外地调来的,他们拿着锤子和一米多长的钢钎,墙壁上捅,炕眼里刨,连锅灶里也不会漏掉。我们家的粮食没有被搜出来,就是藏的地方好。在饥饿威胁着人们生命时候,我分辨不出父母谁对谁错,我只知道,他们做的事我们一定不能张扬。
饥饿笼罩着村子,村子沉寂的没有了声响,偶尔听到一声喊孩子回家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声调。“喝汤了”取代了以往“吃饭了”这个词,饭被人们遗忘了,它是那么遥远、那么奢侈。这一年,全村只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下庄的,另一个是我最小的妹妹。这就是村里唯一的一点活力。
溯洄19492017-01-01 21:53:5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来阳坡房串门的人少了,连三背锅这样的常客也是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一天,三背锅来到我们房子,屋里只有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母亲赶紧下炕,给他递上烟袋说:“他三爸,好长时间没有听你说话了,今天有空了?”三背锅的腰弯得更低了,一副久病初愈的样子。他接过烟袋,坐到椅子上说:“聚恒妈,一天尽喝两碗汤,要饿死人的。我腿软的走不成路了。”他一边说一边撩起裤脚,让看他肿的像面包似的腿,用手指一摁一个坑。母亲只能唉声叹气。不过,三背锅的话还是要说的,他抽了口烟说:“昨天,濮厅长和秦局长走了,别看当大官的,吃不上饭照样是个蔫萝卜,濮厅长刚来那阵多精神,昨天连小包车都上不去,司机给推了一把才上去。幸好到期了,再多几天,恐怕走不成了。你别说,挨饿,女人比男人强,你看人家秦局长走路上车利索着呢!”“他三爸,这食堂能吃多久?秋粮下来还都拉走吗?”母亲问。三背锅在鞋底磕了磕烟锅,若有所思地说:“我看兔子尾巴长不了,这食堂不关门,咱们都得躺下。前几天,下庄里的成文贤一家子全完了,现在还在屋里放着呢!村里没有攒劲人抬埋死人了。照这样下去,咱们后沟里有几家也快了。”三背锅的话使人毛骨悚然,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长。
日子过到这个份上,什么新奇、美好、先进和荣耀都消失了,心思全在吃饭和生存上。社里领导似乎没有了主张,一切在无奈中继续。有人给父亲提议,到吊弯里去拔苜蓿。吊弯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在偏僻大山里,我们村到那里要走十多里山路。由于偏远人少,再加上落实政策的脚步慢,那里饥饿的状态比我们好多了,所以苜蓿还能长出一拃长。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也顾不了太多了,父亲决定去拔苜蓿。来回三十多里山路,又是夜晚,再说这毕竟是偷别人的东西,人家一旦发现就要逃跑,没有体力是不行的。说明了情况,队里能去的人只有二十几个人。到了晚上午夜时分,他们出发了,想的是在后半夜拔苜蓿。那天晚上,有一丝月光,大概能看到地形和道路。他们顺利地到了地方,找到了一块苜蓿地,这里的苜蓿能用手抓住。大家分散开,借着灰蒙蒙的月光快速拔起来。“呯!呯!”突然间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接着山坡上出现了一群人,他们举着铁锹木棍高声呐喊着:“抓小偷!抓小偷呀!”向苜蓿地跑来。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把大家惊呆了。“快跑!”父亲大喊一声,人们各奔东西自找逃路。
溯洄19492017-01-02 22:02:2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天大亮,拔苜蓿的人才陆续回到村子。四爸和生库直接到了阳坡房,看父亲没有回来,就在屋里等他。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父亲的影子。这一下大家着急了,四爸和生库各领一伙人分头去找。第二天早上,四爸他们抬着昏迷不醒的父亲回到家里。四爸说,找了一天,最后在山沟里看到了人,看来是摔下山的,满身的土和血迹。母亲赶紧擦洗,四爸叫来了村里的大夫,经过一天的救护父亲醒了过来,他吃力地说了事情的经过。父亲喊了一声“快跑!”自己也向前跑去。结果前面是地边没有了路,还好,在月光里他看见地埂不是很高,最多有七八米。情况又紧急,容不得考虑观察,就跳了下去。结果半天没有落地,我想完了,这是跳下了山崖。
事后才知道,村里有人,把父亲他们拔苜蓿的事给吊弯庄透了信,人家几个小村子联合起来,还拿出了民兵的枪,决心要守住自己的东西。虽说,山里人的境况好一些,但是也在饥饿中,就指望这些苜蓿渡过难关呢!苜蓿没有拔上,父亲掉下了悬崖。在这荒时暴月,父亲是一家老小活命的支柱,父亲一倒下,我们该怎么生存?
溯洄19492017-01-02 22:24:3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父亲摔伤后不久食堂解散了,政府发放了救济粮。虽说数量很少,可毕竟见到了粮食。自己有了锅灶,野菜、麦糠、树皮都可以制作成充饥的食物。男人挨饿的耐力没有女人强,喝汤的日子,有些男人不能下地干活了。像母亲一样出工的小脚女人不少,一是挣些工分,多分点粮食,二是借着下地干活的机会偷回点吃的东西。路口的搜查十分严格,为了躲过搜查,母亲想尽了法子,而且不断变换方式才能躲过盘查。鞋底里带一点,裹腿布里缠一点,腰带里藏一点,即便是躲过了搜查,带回家的也很少。家里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等待着母亲的归来。弟弟由于饥饿,两岁了还不会走路,可他能从屋里爬出来,坐在屋门前的台基上等着母亲回来。看见母亲走进大门,他举起双手嗷嗷地叫着,母亲不能不给他一点吃的。为了让他多吃一会儿,母亲将玉米粒散在他坐的石板上,弟弟一粒一粒捡起放进嘴里,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刻。可是快乐的事情不是天天有,当母亲空手归来时,没有玉米可撒,他就将头使劲往眼前的石头上磕,时间长了,那块青石板上留下了一个坑。
母亲将带来的玉米粒,在蒜罐里略微砸一下,煮成半碗糊糊,多数给父亲喝,剩下一口给亲奶奶。她舍不得喝,说让父亲喝了吧!自己不想喝。小妹不会吃粥,只有吸几口奶水。要使全家度过难关,尽靠母亲一人是不够的。姐姐是个腼腆胆小的女孩子,他只能作为半个劳力参加社里的劳动。照顾父亲和小妹的事交给了大妹,她也是个懂事能干的女娃。
溯洄19492017-01-03 21:51:2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父亲出事以后,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自己觉着,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一定要把父亲养活。八、九岁的孩子,参加不了社里的劳动,所能做的仍然是捡菜拾柴,不过以此为掩护才能偷回一些粮食。每天搞到一点高粱和玉米,是救活父亲最重要的东西。如果说在爷爷奶奶家,我就开始学习干活了,那是用玩的心态在干活,如今不但是自觉自愿,并且是千方百计要达到目的。一个小背篓,一把镰刀,再叫上全福、顺海几个小伙伴,一天至少出去两趟,或多或少总是有收获的。生存的本能,产生了抗争的意识,我给我们这支捡菜队起了个名字,叫“打狼队”。狼没有打着,把对抗打击的目标转向了阻止搜查我们的人。顺州说:“狗日的,一旦搜出我们的东西,就用镰刀剁他的手,然后就跑。”倘若这样的局面长时间下去,顺州说的话很可能就会变成事实。
从逃避检查说,我的成功率比母亲高。原因是我们是不引人注意的孩子,也是用了心计的孩子。到了地里自己先吃了,然后撇几棒玉米,或者是割几穗高粱,把它们用柴草包裹起来,放在背篓最下面,一般情况下是可以蒙哄过关的。在特殊情况下,小伙伴们相互协助,翻山崖、越壕沟,千方百计绕过路卡躲避搜查,成功率自然就高。一次,我搞到了一些燕麦穗,将麦粒在缸子里煮熟了,母亲喂给父亲吃。缸子里飘溢出的香味能使人晕倒,我和大妹在一旁馋的直流口水。父亲让我喝一口,顶不住香味的诱惑,我尝了一口,那香味似电流一般传遍全身。舍不得咽下去,可又呆不住,一下子被肠胃拽了下去。我成了母亲的帮手,成了家里有用的人,给濒危的家庭增添一点动力,带来了一丝希望。一天晚上,父亲把我叫到身边,拉住我的手说:“娃,这一阵子我没有放弃死亡的念头,想的是不能拖累你们。你妈和你为了养活我豁出了性命,我再不能想着死了。今天我想通了,我要活,我要赶快站起来,不能让你们这样吃苦了。”说着,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剃头刀交给我说:“娃,这是咱家最值钱的东西,我一直没有舍得用,你把它拿上,割高粱穗很锋利。”父亲的话使我震惊,同时也给了我动力。那把剃头刀在后面的生活中发挥了它特殊的作用。
溯洄19492017-01-04 17:21:3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父亲是个个性刚强的人,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想上吊,就是没有能力将绳子挂到房梁上。母亲和我的行为感动了他,坚定了他活下去的决心,自此父亲躺在炕上进行腰腿康复锻炼。他让母亲在房梁上栓根绳子,自己拽住绳子练习起身。经过一段时间,可以坐起来了。可是仍然不能下炕,因为腿的伤势更重。接着他又开始锻炼腿。父亲说,右腿摔的最重,好像筋拧到了一块儿。自己动不了,抬腿要靠我们帮忙。更痛苦的是只要一动腿就疼得厉害。可父亲强忍疼痛,叫我们扳动他的腿。每当这时,疼的头上渗出了汗珠,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啃。经过一段苦练,腿能抬起一点了,我们不在家时,他就用吊在房梁上的绳子锻炼。一家人都盼望着父亲早一天好起来。
小麦下来,接着秋粮也熟了,用偷吃生粮的办法,村里大多数人摆脱了生命的威胁。可检查很严,没有能力走出家门的人,仍然在饥饿和困苦里挣扎。从这一点上说,我们家的困难比别人家更大。即便是我跟母亲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似乎也养活不了他们。父亲固然重要,可母亲怎么也舍不得抛弃弟弟和小妹,还有奄奄一息的亲奶奶。家里沉重的负担,要我比别人付出更大的努力。一天晚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这是偷取地里食物的好时机,我决定到离村不远的后沟里去偷白菜。虽然这样恶劣的天气有利于躲避检查,可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个挑战。路太滑,天又黑,泥水顺着山坡往下流,要爬上那段陡峭的坡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是上去了,下坡时困难更大,倘若控制不住就会滚到山沟里。一个人去,我有点害怕,人们常说后沟里有鬼。我去叫自己的伙伴,大人担心不让去。全福看我太孤单,不顾父母的反对,硬是跟我去了。雨水把我们浇成了落汤鸡,这些算不了什么,让我们担心的是如何爬上那段陡峭的坡。这时候,光脚板发挥了作用,只要有一点平面,大脚趾就可以找到支点,用镰刀刨出一个小台基,登着台基,一步步攀了上去。下坡时,把路当做滑滑板,只是要控制好下滑的路径。就这样,我背回一小背篓白菜。倒在地下看着挺多,我觉着很自豪,心想这可够大家吃饱一顿了。没有想到的是,往锅里一煮,就没有多少东西了,每人只吃了一个菜团,离饱还远呢!我决定再去一趟。可全福妈说什么也不让全福去了。我犹豫片刻,毅然一个人往后沟走去。想着一家人对菜团的渴望,我顾不上害怕了。那天晚上,我虽然变成了一个泥人,可背了三趟菜。
溯洄19492017-01-04 20:39:4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由于劳力少、工分少,我们家分到的口粮就少,即便是自家开火,生活仍然十分紧张。不要说各种野菜,麦糠、苞米芯、草根和树皮,只要毒不死人的植物都吃。在这些吃的东西里,榆树叶和榆树皮是最好的,原因是它滑溜,吃下去可以拉出大便。因为榆树皮有这样的作用,人们把它掺合到麦糠、玉米芯里就能改变解大便难的问题。为此,榆树皮早就扒光了。不过有一个例外,在堡子的崖壁上有一棵老榆树至今还完好无缺。原因在于它长的地方人们难以到达,上下都有几十米的高度,如有闪失那将一命呜呼。我决心去扒这棵树的皮。又叫上全福做帮手,将一根绳子系在我腰上,全福在上面拽住绳子,我攀着山崖到了榆树跟前。这棵树的根部弯成九十度的钩,伸出山崖的部分可以站住一个人。借用这个方便,我轻松地扒掉了树干下面的皮。家里人看到这么多榆树皮非常高兴,当父亲知道了我是在堡子悬崖上扒的树皮时,他掉下了眼泪,说:“让娃干这么危险的事,都是我的错呀!”
红旗村是名存实亡,法海被撤职了,队里的领导也有变动。可我们村毕竟是县里乃至省里的标杆,是领导的功绩和成果,样子必须坚持下去,丰收和亩产量是支撑红旗不倒的实力。然而,这个实力是虚假的。这个虚假要靠村里人用饥饿来承受。食堂垮了,只是将捆绑人的东西去掉了。自家开火虽说活泛了,可有没有粮食仍然是问题的关键。人们盼望着小麦,小麦如数上交;接着又期盼秋粮,可秋粮还装不满等待拉粮的汽车。顺海妈编了个顺口溜:“恨就恨咱村里的道,引进了解放牌大卡车,装上了麦子装秋粮,装不满高高的大车厢!”粮食全部上交了,也兑现不了那个“跨黄河,过长江”的数字。县里说按时下发口粮,这显然是一句安抚人心的话。
溯洄19492017-01-05 20:08:3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事实教育了人,活泛人抓住秋收时机,或多或少搞到了一些粮食,而那些死板和不能出门的人只有等待着又一个饥饿的冬天。人对饥饿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村里饿死人已经不是什么新奇事了。数九寒天,这样的灾难也降临到了我们家。一个寒冷的夜晚,爷爷和亲奶奶同时离开人世,饥饿夺走了他们的性命。一家人欲哭无泪,后面离开这个世界的又是谁呢?只有煎熬和等待。
长大以后我自责过,在那段时间,我为什么没有帮助疼爱我的爷爷奶奶?我好像把他们忘了,整个心思在父亲身上。平心而论,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又能做多大的事,偷粮食、扒树皮,自己觉着很多,实际上数量很少,对于家庭是杯水车薪。也许这样说是一种推卸,至少我不应该忘记他们。面对这样的严酷生活,爷爷奶奶成了死板的书生,他们几乎全靠食堂的清汤度日。所能采取的就是少运动,减少消耗。自己开火后,作为五保户的待遇,每人每天分到二至四两粮。理应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待遇,至少不会被饿死。整体上说,爷爷奶奶的生活状态要比我们好一点。但有两件事加剧了他们的困难,致使他们出现了绝境,这就是爷爷唯一的女儿,我住在县城的小姑突然回娘家来了。那个年代,最怕来亲戚,因为没有吃的。可来者又是亲属,死撑面子也得挨着。小姑这次也是来度荒的,定量粮不到月底吃完了,用探亲弥补空缺。本来秋收时,奶奶参加场里打粮的活,零星半点带回一些粮食,作为应急之用。小姑一来,又带着两个孩子,虽然一天只熬两顿汤,住了半个月连救急粮也吃完了。姑姑走了,俩个老人一天只能喝一顿汤。好不容易分到两斤面,又遇上了一件麻烦事,一天晚上圆门里住的双明来叫爷爷到他们家去,说二太爷不行了,要见见爷爷。爷爷是个孝子,一向出不了门的人,这时赶紧穿上衣服,拄了根拐棍,颤巍巍地到了双明家。二太爷断断续续说:“我----我要走了,想吃-----吃口菜饼-----。”爷爷回到家,叫奶奶给二太爷烙张菜饼。奶奶说:“就那么点面,烙了饼咱就断顿了。”“顾不了那么多了,人要死了,最后一个要求,能不答应吗?”二太爷吃了菜饼子,又活了两天,可再也没有饼子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了吃的,只能喝口开水,连烧水的柴火也没有,奶奶叫来一个街坊,锯倒后院里的桃树当柴烧。饥饿难忍,爷爷把棉袄里的棉絮都淘吃光了,最终也没有逃过死亡的魔爪。
溯洄19492017-01-05 20:28:5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二章 第 二 故 乡
16 逃 生
一夜间去世了两位老人,父亲还下不了炕。毕竟父亲在村里是有地位、有影响的人,大伙儿出头,用柳木板做了两口棺材,这在当时属于最体面的丧事了。出殓的那一天,能出门的人,大多数来到了上场,有的人是柱着拐棍来的。几个人将父亲抬出来,坐在棺材前叩头。我跪在父亲身旁,看着两具摆在碾子旁边的棺木,心里一阵酸楚,流下了伤心的眼泪。爷爷和亲奶奶去世的事,第二天就给在新疆工作的叔叔发了电报。出殡前,总算让叔叔看了一眼老人的遗容。
办完了丧事,住了几天,叔叔要走了。他给父亲说:“哥,我明天要走了,除了路费,只剩下五十元钱,给你留下。把腿好好看看,一大家子全靠你呢!”父亲说:“耀祖,(叔叔的名字)这钱我不要,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把聚西带走。村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又是这个样子,后面的情况很难说。逃一个算一个吧!我知道你很为难,这年头多一张嘴吃饭是个难事。你家里呆不住,就让找他哥去吧!”这可是个大事情,叔叔听完没有回答,他实在难以回答。
父亲和叔叔兄弟情义深厚,父亲比叔叔大十二岁,叔叔没有见过我亲爷爷,生下他的那年,亲爷爷死在了外面,是父亲把叔叔拉扯大的。父亲叫叔叔上学,还说我没有机会上学,可我一定要叫你上学。上了一年学,叔叔说什么也不上了,从小就跟父亲干活。十八岁那年,父亲给叔叔完了婚。快解放的时候,国民党征兵,二丁抽一,父亲去了。在途中瞅住机会,逃离了队伍,还没有回来,家乡就解放了。途中又遇上铁路部门招工,他就报了名,成了一名铁路工人。父亲除了吃饭钱,将剩下的寄给叔叔,他们商量好了,一个在家,一个在外,好好干出一份家业来。我们把叔叔的妻子叫二娘。二娘是个有个性的女人,母亲也不是个吃亏的人,叔叔没有能力掌握她们之间的平衡,家里乱作一团。最终,父亲跟叔叔交换了位置。叔叔是个善良而且顾家的人,这个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家,也包括父亲和他的侄子、侄女。他很节俭,省下钱给父亲。早先是要置盘家业,而今是为了救活家人。
溯洄19492017-01-06 22:03:1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叔叔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俊,比我小两岁;小女儿叫俊花,比我小六岁。我们家乡有一个习惯,将父亲叫“大大”,将叔叔叫“爸爸”。这样,出了门我将叔叔叫爸爸,这样称呼与社会主流的叫法一致。在外人眼里,叔叔就是我的亲爸爸。这个都不重要,在叔叔眼里,侄子跟他亲生儿女没有两样。叔叔经过了一天的思考,终于答应带我走。这个决定出于无奈,什么比救命还大呢?
带我走并不难,难就难在往后的日子上。虽然城里人有供应粮,是定量的,每人每月二十八斤。但那时候又没有任何副食品,多数人家不够吃,饥饿仍然伴随着城里人。叔叔没有文化,在单位是个普工,月工资只有四十几元钱。四口人全靠这点收入,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水平。这样的状况,如果再添上我这么一个能吃的男孩子,生活的困难可想而知。婶婶,我们叫二娘,虽然也是一个心地宽厚的人,可毕竟没有叔叔对侄子的感情那么深。她是那种不想占他人便宜,但也不想为他人付出太多的人。更叫叔叔为难的是,婶婶不是个顺从者,而是个有个性、敢反抗的人。当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将会招到什么样的结果,叔叔是十分清楚的。
溯洄19492017-01-06 22:29:2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清晨一顶
溯洄19492017-01-07 08:19:5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童年部分已经结束了,昨天开始进入到少年部分,地域也成为一个明显的分界线,童年在甘肃,少年在新疆,大家有什么感想就总结说说吧
溯洄19492017-01-07 08:27:34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