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共和国同龄者的回忆录

楼主:溯洄1949 字数:399799字 评论数:196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当地人有种习惯,秋收完了将地翻一遍,经过一个冬天的晒垡,对来年的收成有好处。一天,大大扛上犁,叫大哥拉上骡子,到悬坡洼去犁地。大哥把我抱了去。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没有制止大哥的做法?地离村子挺远的,一路上大哥抱着我。到了地里,他把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让我呆在地面高处看着他们干活。这是一块坡度很陡的山地,地边弯弯曲曲,上一块地与下一块地有七八米的落差。第一犁是从地边开始的。由于地边有高度,拉犁的牲口怕掉下田埂,不肯沿着地边走。叫大哥来就是让他牵住牲口,完成开犁的事。牵牲口时,人要靠外面,用身子堵住牲口侧面的视线,让它不要看到地边的高度,这样才能沿着边线走。大哥虽说个头不低,可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又要控制一头暴躁的牲口,本身就有点力不从心。问题还在于,我们家的这头骡子,是村里有名的野牲口,个头高、力气大,还野性十足,动不动就踢人咬人。这头骡子是父亲在郭嘉镇牲口交易市场买来的。原来的主人卖掉它的原因就是难以驾驭。由于价钱低,父亲买了它。你别说,它还真听父亲的话,只要一声吆喝,它就很乖顺。但是真正的原因,是父亲用皮鞭征服了它。村里有牲口的人家不多,农忙时节,牲口可以借用。可我们家的骡子没有人敢借,这倒便宜了它。家里除了大大,我们都害怕这头骡子。今天,大哥要牵它犁地,只是处于大大的压力而不得已的事。
按要求,一只手抓笼头,用身体堵住牲口侧面的视线,这样它只能看到前面的地面,看不见侧面的高空,牲口就会正常行走。倘若是一头温顺的牲口,这项工作并不难做,可要控制一头野性十足的骡子就不那么简单了。起先,大哥在前面拉着缰绳,骡子快到地边就不走了。大大放下犁把,将骡子拉到合适的位置,并教大哥如何牵控牲口。可能是惧怕骡子的原因,大哥的动作总是不到位,骡子没有走在地边。后来,大大上火了,用短皮鞭抽打了一下骡子的屁股,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惊惧的骡子立起身子往前一扑,大哥躲闪不及,被骡子扑倒在肚子下面。蹄子是否踩到身上,我不清楚,可这突如其来的恐吓是可想而知的。
回到家里,大哥一病不起,晚上做噩梦,“打骡子!打骡子!骡子咬我!”恐惧的叫声把我都吵醒过,学也上不成了。村里的大夫看不好,大大请了镇上的大夫,病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第二年初春,大哥死了。
大哥的死给我留下了对时代的追思:难道这只是贫穷的罪过,难道文化和愚昧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溯洄19492016-12-19 21:42:0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11、 干 活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没有错。可我不完全是穷人家的孩子,况且还是一个被娇惯的孩子。爷爷奶奶没有迫使我及早成为一个会干活的娃娃,可日子越来越困难,他们需要我能做点事成为他们的帮手。
生活的不景气是从入社以后开始的。爷爷的牲口、农具和田地成了社里的财产,劳动以工分作为报酬。爷爷是五十多岁的人,算作半个劳力,只能挣到别人一半的工分。粮食和其它物品都是按工分的数量来分配。这样我们的日子大不如前了。再加上爷爷和奶奶的年龄越来越大,干活的能力也在下降,希望只能寄托在我身上。指望我挣工分是不可能的,所能做的就是抬桶水、捡点野菜、拾些柴火之类的。
我学习干活是从抬水开始的,合伙人是姐姐,我在前她在后,说是干活,不如说是玩。村里人吃用的水有两个来源:河水和井水。河水要到河边去挑,井水也在离河边不远的地方。这里地下水位低,打一口井费用高,全村只有两口公井,上庄和下庄各一口。井深有三十米,井口没有辘轳,要自己带井绳打水。平时,只要河水不太浑浊,人们都是从河里挑水。父母家有二哥挑水,我们家是奶奶用瓦罐提水。家离河边将近一公里路,路面上有大大小小的石块,奶奶小脚行走很不方便,提一趟水也挺费劲。而今,为了分到够吃的粮食,奶奶也参加社里的劳动,这样一来,家里的用水成了问题。处于这样的状况,我和姐姐开始学习抬水。一根木棍做扁担,一只木桶盛水。木桶自重就不轻,装满了水足有二三十斤重。当时我只有五岁,姐姐九岁,姐姐为了照顾我,将桶尽量往自己跟前放。即便是这样,抬起桶我也是左右摇晃,像喝醉了酒似的。圆形的木棍压在肩上往肉里钻,疼痛难忍。我用双手托住棍头,想减轻肩膀的重量,这样一来身体晃得更厉害了,走不了几步就得休息。最困难的是将桶抬起的时候,我们俩个蹲下才能把木棍放到肩上,有了水桶的重量,站立起来很困难,我憋足全身的力气,涨红了脸才能站立起来。走不远就要休息,幸好路两边有直立的山崖,山崖上有很多小洞,我将棍头插到一个小洞里,让山崖承担水桶的重量,我可以小憩片刻。我是休息了,可姐姐仍然抬着重担,这个法子还是姐姐想出来的。
溯洄19492016-12-20 21:22:4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名义上是抬水,更多的时间在玩耍。我本身就是一个贪玩的人,干活是大人哄劝的,心里没有责任。河湾里又是一个好玩的地方,踩水、撇石头、爬树,哪一样都吸引我。姐姐也爱玩,最多催我一下,她对我没有威力,一切由着我的性子。一天下午,几个农妇在河里洗衣服,她们手拿木棒,将衣服放在石头上,一边往上撩水一边捶打,飞溅的水花伴随着“啪、啪”的响声,很好玩。我脱下自己的衣服,学着干了起来。河里有一块大石头,我踩水过去,把衣服往上一放,没有木棒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我使足了劲砸起来。想的是砸出同别人一样的响声,溅出同样的水珠,可无论我多么用劲,总是没有大人打的响。砸了一阵子,想在水里淘淘,提起衣服,眼前出现的景象让我傻了眼:衣服变成了筛子,大窟窿小眼睛,一件好好的衣服报废了。这要是别人,一顿打是少不了的,我回去只挨了一顿骂。姐姐也挨了骂,母亲责怪她没有及时阻止我。姐姐嘴里嘟囔着,一脸冤屈的神态。
还有一次更好笑,一大早就去抬水,到了中午还没有把水抬回来。出门前,奶奶叮嘱快点回来,午饭等着我们的水用呢。姐姐说:“知道了。”河边有两处专门舀水的地方,这里流速缓慢,水也清澈。如果水面上有杂物,可用水瓢撇开。一般早上挑水的人多,为的是躲开上游洗衣服的时间。今天没有一个人挑水,河边就我们两个人。往桶里舀水是姐姐的事,我在一边玩。“聚西,你来看,今天的水不干净。”姐姐叫着我说。“是什么东西不干净?”我跑了过去问。“水面上有很多泡泡,这一定是有人往河里尿尿呢!”我仔细一看,确实如此:水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气泡,从河中心漂到舀水的地方。我对姐姐的说法确信无疑,因为我和全福他们常在总门里池塘边撒尿,池塘水面上会激起无数的水泡,跟现在河里的水泡一模一样。“姐姐,这是高家庄的人在河边尿尿,太脏了。”我说。“那等他们尿完了,没有泡泡再舀吧!”姐姐说。于是,我们俩眼睁睁盯住水面等泡泡消失。到了中午,水泡还是那样。后来,奶奶找到河边才结束了这场等待。
可能是人多地少,或者是山里人没有过高的要求,吃菜不成为生活的必需品,所以种菜的人很少。可人们还是要吃菜的,于是捡野菜成了一项重要的事情。第一次出门捡野菜的事至今我还记得。那次也是我和姐姐两个人,姐姐同样也是头一次干这样的活。为了安全期间,母亲将我们托付给一个中年妇女。这个中年妇女叫川贵家的,她也住在后沟里,跟我们既是亲房又是邻居。他男人叫川贵,习惯上人们将她叫川贵家的。母亲不是特意把我们托付于川贵家的,这是一个巧合。那天早上,母亲站在大门口,想碰到一个捡菜的大人,让我们跟上一起去,正好遇见了川贵家的。川贵一家是村里有名的要饭户,不完全是因为贫穷,他们从要饭中尝到了甜头,就把它当做正当营生,地也不种了,过完年一家人就出动,听说要饭一路要到陕西。他们有两个双胞胎男孩,长得白白胖胖,这就是要饭的功劳。如今,政府不允许他们操持这个行业,这才没有出门,川贵参加劳动,女人捡菜拾柴。川贵老婆性格孤僻,不同他人来往,平时也少言寡语。母亲跟她说,路上照顾我们一下,川贵家的点头同意。
一路上,这位大妈好像没有我们似的,只顾自己往前走,我和姐姐紧跑才能跟上。崎岖的山道非常难走,我几次摔倒,差点掉下山崖,满身的泥土,十分狼狈。姐姐也是自顾不暇,不时还要返回拉我一把。姐姐不停地催促我说:“我们一定要跟住大妈,如果她走了,咱们回不了家了。”后来,在一个偏远的山沟里,不见了大妈的身影。姐姐急哭了,我也觉着很害怕。这里多数地方是陡峭的山坡,坡下是深沟,个别地方有小块的梯田。梯田一块高于一块依附在山坡上。看不见了大妈,我们找不到路,费了好大劲爬到一块梯田里,面前又被高高的田埂堵住了。姐姐让我站在她肩上爬上去,然后拉她上去。她蹲下,我扶住田埂上到了她肩上,姐姐站起来,我的手才够到田埂上,又没有可抓的东西,还是爬不上去。姐姐催我快上,说她扛不住了,我干着急没有法子。最后,姐姐扛不住倒了下去,我横着摔了下来。还好,下面是松软平坦的地面,我没有摔伤。最后,幸好遇到了放羊的狗娃,他帮助我们脱离了困境才回到了家。
一次,我跟双福去捡野菜,又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地方在“烧人沟”。烧人沟离村不远,之所以叫“烧人沟”,原因在于这里是烧死人的地方,而且烧的是孩子的尸体。村里有一种说法,因为小孩没有成年,死亡属于不正常的事情,鬼魂也不安宁,会给家庭带来灾难,为此将尸体烧掉阴魂就散了。烧人沟是一条短浅的沟壑,沟壑两边也有些不规则的梯田。平常人们对这里是近而远之,这样一来这里的植物长得比较好,野菜也多一点。可能出于这个原因,双福领我到这里捡野菜。
我们来到一块田地,地边的田埂有十几米高,像山崖一样。山崖下也有一块小田地,小田地下面就是沟壑。地边长着一棵杏树。我无意中发现,密集的树叶里有一颗杏子,微风吹开树叶,鲜黄色的果实在阳光里闪烁,非常诱人。我决定把它摘下来,一定很好吃。不同的是这棵树的树干向外长,树冠腾空在崖壁上面,爬树时倘若有失误就会掉下山崖。双福反对我爬树,说出了事没法向二奶交代。我想做的事别人很难阻止,趁他不注意,我爬上了树。由于身材瘦小,爬树成为我的强项,对于这么一棵不起眼的杏树不在话下。我轻松地爬上了树,正当伸手摘杏子时,眼前一黑,从树上掉了下去。树加上田埂的高度,足有十几米。在空中我还想到,这一下可完了。“咚”地一声,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双福抱着我,喊叫我的名字,看我醒了,惊喜地说:“哎呀,你可算醒了,吓死我啦!”这次真算命大,没有掉入沟里,落在田地里。幸运的是田里刚刚翻过地,土质很松软,再着我消瘦的身体不是太重,最终没有摔坏。我是背朝下落的地,将地面砸了一个深坑,身上并无大碍。只是手里拿的铲子跟着落下来,在我眼眉上戳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双福撕开了自己的棉袄,扯出棉花压在伤口处。歇了一会儿,我能站起走动了,可头疼眼花,全身无力。
回家我想蒙过爷爷奶奶,可双福不同意,他说这事骗不过去,你脸上有伤口呢!他把我送回家,给奶奶说了事情的经过,还说怪他粗心大意,没有看住我。爷爷奶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怎么能责怪双福呢!只是,那次眼眉上留下了终身的伤疤。
溯洄19492016-12-21 23:34:5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怎么我的名字旁出来一个皇冠?
溯洄19492016-12-22 10:10:5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这里的人,一年要烧近半年的炕,所以搞到烧炕的燃料是一项重要的活。烧炕跟做饭的用途不同,所需燃料也不一样。做饭需要易于燃烧、火势大的燃料;而烧炕却相反,它需要的是耐烧又燃不起大火的燃料。也就是说,既能燃烧又没有火苗,当地人叫怄火。这样的燃料才能达到炕是热的又不会烫人,而且填好一次能烧一夜。适合烧炕的燃料,本地人将它叫“填炕”。填炕的来源,是靠铲地皮得到的。地皮表面的矮小植物和藻类,夹杂少许的尘土,这就是上好的填炕。获取填炕的活叫”扫填炕”。不完全是扫,先是铲,用平头锹,而且要锋利。在地上铲,然后是扫,最后是装。铲、扫和装三道工序里都有技能:掌握铲的角度,扫的轻与重,装的多与少,都关系填炕的燃烧性能。
那个年代,农村妇女大多数是小脚,从习俗和身体条件上都不适合干扫填炕这样活。结果这项活就落到了大孩子的身上。二哥是扫填炕的一把好手,这不只是母亲的看法,左右亲房都这么认为。有了这么一个强手,不缺填炕,母亲阳坡房的炕,被大家认为是烧得最好的。我到了五岁,奶奶给我准备了一个小背篓,二哥去扫填炕,奶奶要求二哥把我带上。我根本就不会干这样的活,纯粹是贴二哥的光。这样一来,二哥不仅要给我扫一背篓填炕,况且还得照顾我。二哥好说话,答应带上我。
二哥生来是干活的料,他的活干的又快又好,从不偷懒耍滑。他干起活来,嘴里哼着小曲,手脚不停地忙乎着,别看个子不高,干出的活比一般大人还多。霜冻期是扫填炕的最佳时节,每天凌晨又是铲填炕的最好时间。因为地表轻微上冻,有利于铲掉杂草,同时也有利于清扫,此时的填炕不会夹杂太多的土。到了有填炕的地方,二哥放下背篓,让我站在一边等着,他开始干活。只见他弓下腰甩动双臂,铁锹在地上一前一后移动着,发出“嚓——嚓——”的响声,就像剃头刀的声音,其中也有二哥哼的曲调声。阳光照到山梁上,我们满载而归。
我能干点活,爷爷奶奶看到了希望,高兴地说:“我娃会干活,爷爷奶奶贴上娃的光了。”我也美滋滋地,好像干了多么大的事似的。好景不长,五五年的春天,二哥去了新疆,扫填炕失去了靠山。不过,我在长大,二哥走了以后,我又跟着狗娃到山里拾柴。这是我乐意干的事,能不能拾到柴火不打紧,最吸引我的是赶羊玩耍。这事也是奶奶给狗娃说了一声,狗娃自然会同意。因为带上我有两个好处:一是我能帮他赶羊;二是能吃到我带的干粮。
单干时,狗娃放的是别人家的羊,如今放的是社里的羊,放羊好像就是他终身的职业。身上穿着一件补丁压补丁的短棉袄,腰间绑住一根草绳,裂口的裤腿下露出一段小腿和两只瘦长的光脚板。他说,一年穿不了几天鞋,脚板长了茧子什么都扎不进去。肩上挂着撇干,腰里别着鞭子,这是狗娃代表性装扮。撇干是当地赶羊的工具,类似于鞭子,它的功能是夹住土块甩往远处。它的作用是省力,羊在吃草时,走向不该去的地方,用撇干甩出土坷垃拦截过来。用撇干可以将土块甩的很远,既省力又省时。不过,使用这东西有一定的技术,狗娃的技能很高,说打哪里就打哪里。
放羊是个责任活,要叫羊吃饱,晚上回来,一看羊肚子鼓的高度就清楚了。其次是不能叫羊吃了庄稼。这里大多数是农田,能放牧的地方不多,这就要求牧羊人恪尽职守才行。为了叫羊吃饱,狗娃每天早出晚归,一整天在山上,中午只能吃点干粮喝口山水。每天凌晨天擦亮,狗娃的羊群从后沟里上山,经过我们家门口时,狗娃就大声喊叫我。我在睡梦里听到了喊声,可一时又醒不过来,那个急,真叫人没有法子。羊群不能等我,我揉着迷蒙的眼睛爬起来,奶奶匆忙地帮我穿好衣服,背上背篓拿上干粮,急急忙忙地跑出院门追赶羊群。
暖烘烘的阳光照在山坡上,散开的羊群低头吃着草,一只山鹰在天空盘旋,山里的景象宁静安详。狗娃把鞭子交给我,他指定了吃草的范围和看羊的事项。然后往斜坡上一躺,用草帽盖住脸,不是养神就是打呼噜。这时我成了真正的牧羊人,从这里跑到那里,从山坡下到沟里,又从沟里爬上山坡,忙个不停,羊让我赶的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狗娃说过我几回:“聚西,不要瞎赶羊,这样耽误它吃草。”只要他躺下,草帽盖住了脸,我又照自己的心愿赶起来。跑累了,就逗逗小羊羔。太阳到了头顶,狗娃找个树影下面一坐,喊我吃午饭。我对吃饭没有兴趣,只忙乎自己的事。这就成全了狗娃,他不客气吃完了我俩带的干粮。他带的是纯高粱面团和煮洋芋,我的是高粱掺白面的饼子,饼子里不是夹着腌菜就是抹着油泼辣子。吃这样的饼子狗娃像过年。吃完了,他用手背抹着嘴说:“香啊!聚西你真是天天过年呢!”
忙乎一天,我把拾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眼看到回家的时候了,背篓里空荡荡地一根柴也没有。狗娃自有办法,他让我拿上背篓,跟他来到一棵玉皇树下,噼里啪啦,三下五除二,一背篓柴火就装满了。这使我惊讶不已,拾柴居然这么快?这里人所说的柴火是山坡和山沟里的野草,一般是连根拔起,拿回家经晾晒后成了做饭的燃料。狗娃给我撇的树枝,这种树叫玉皇树,它的果实叫玉皇。玉皇的味道十分香甜也非常独特,最独特的是它的香气,几十米开外就能味道。那香味不同于一般水果,它是一种逼人的香气,诱人的香气,如果不吃一口无法了却欲望。正是这样的香气,人们用玉皇抓“驹溜毛”。离开家乡,我吃过的栗子有些像玉皇的样子,可味道和香气差远了。后来回老家,我想一定要吃一次玉皇。可惜的是,六十年代过后,玉皇树在我们老家消失了。玉皇树的枝干很脆,一折就断,不用晒,嫩枝就能燃烧,好像沾了油似的。狗娃折树枝的做法,对树是破坏性的,可对我来说,是满载而归。为了遮人耳目,狗娃往背篓上盖了一层杂草,从外表看,是一筐标准的柴火。
爷爷奶奶看了我捡的柴说:“傻娃娃,再不要折人家的玉皇树了,这是害人呀!”可不折又怎么行呢,我不会拾柴,狗娃也不会帮我拾柴,就像狗娃说的:“树入社了,又不是谁家的。”后来,爷爷奶奶也不吭气了。
跟着狗娃放羊,学了不少的东西,好的坏的都有。别看是一个放羊娃,接触的人也不少:本村的同行、邻村的伙伴。他们时常会聚在偏远的山涧里玩耍闲谈。在暑假里,锁吉和全义俩个有时也跟着羊群上山。在上庄,这两个人算是正儿八经的学生:锁吉在天水上师范学校,全义在县里上高小。有文化的人受到人们的尊敬,这两位有学问的人自然也受到狗娃的欢迎。从他们的言谈中我听到了书本里的故事,也听到了一些外面的事情。
溯洄19492016-12-22 18:49:1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12、 上 学
像往常一样,早上起来我到全福家去,屋里只有全福妈一个人在织布。“没有人和你玩了,我们家全福上学去了。”全福妈说。上学?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事!蓦然间,我感到了孤寂和失落,爬在炕沿边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跑回自己家,闹着奶奶要上学。好一段时间,才找到了新的玩耍伙伴。不过,“上学”这个词走进了我心里,上学干什么不清楚,主要是想跟全福他们在一起。
第二年秋天,我提早半年上了学。学校就在村里,最高是四年级。这是解放以后村里新建的学校,全校只有四、五十个学生,而且都是男娃。不是孩子少,而是家里让上学的就这么多。四、五十个人分为四个年级,年龄差距最大的有六七岁。屁儿比我大六岁,(我小时候,吃过屁儿妈的奶。)他上二年级。早先,屁儿要干活没有上成学,后来他大大在外地当了教师,给他们寄了钱,去年他才同全福一起上的学。学校就在村子中间,两栋人字形房,总共有三间教室,两间小房。二、三百平方的校园,一边是学校大门,另一边长着一棵洋槐树。树干有七、八十公分粗,二、三十米高,笔直穿向天空。树冠不大,像个马尾草,远处一眼就能看到它,所以这棵树成了学校的标志。我上学的那会儿,只有一名男教师,他是邻村苏嘴庄人,自然也就姓苏,我们叫他苏老师。我们村跟苏嘴不到一公里路。大多数时间老师住在学校,农忙时帮家里干活才回去。那时他没有工资,是挣工分,年底在我们村里分粮。他四十多岁,个子不高,肤色有点黑,不怎么像老师的样子。不过,讲起课来还不错,算术和语文都在行,一年级到四年级都由他带。
课堂是大烩菜式的,一至四年级的学生一块儿上课。给某一个年级讲课,其它年级的学生看书写字。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当地人认为,学生娃娃在学校就是读书写字,如果不上课,就要帮家里干活。再说也没有过多的作业,只要不上课,不少人就回家了。苏老师给这样的课堂一个说法:学过的没有学过的知识,听听没有坏处。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低年级听听高年级的课是预习;高年级听低年级的课是复习。姑且,在这里我们不要评说它的正确与错误,起码大家都在学习,学校的氛围和秩序是井然的。苏老师在县城读过书,去过天水和省城,自然是见多识广。他不是一个书呆子式的人,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利用课余时间讲了不少我们感兴趣的事情。他说:“现在的社会真开放,女娃也不害臊,跟男人一样走在大街上,好像故意扭着大屁股让人家看似的。一次,在兰州一个百货大楼里,我踩着楼梯往上走,一个年轻女子从上往下走,她露着两条雪白的腿,好像没有穿裤子一样,我真不好意思多看一眼。还有,她身上的香气能把人晕倒。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闻道这样的味道呢!”他讲的事,像一股清风吹进封闭的屋里,他的故事像磁铁吸引着下面的人,大家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我看见屁儿惊奇地张着嘴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老师。这些故事我也喜欢听,但只是新奇而已。
苏老师不会读汉语拼音,就是认识也读不准,一口土语,什么是普通话,谁也不知道。偶尔听到一个外地人说话,人们好奇地说是“辫言子”。这样,课本上的拼音部分就省略了。一年级语文是认字写字,算术是加减法。这些简单的字和算数,大多数我都会。上学前一年,爷爷用晚上讲故事的时间教我认字和数数,所以这些简单的课程对于我来说是轻车熟路。这种情况使我了产生了一个错觉,原来上学如此轻松,人多玩耍倒是一个好地方。上课没有用心听,不是做小动作就是东张西望。屁儿坐在我斜对面,看老师不注意,我比划着手势跟他说话,他摆摆手不理我。没有意思,只有一个心思等着下课。
在自己的小伙伴里,我是个娃娃头,玩耍时都要听我的指挥。从圆门大爷讲的故事里,我有了学习模仿的榜样,做个关羽、秦琼那样的忠臣是我痴迷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欣赏皇帝这样的角色,认为他并没有多大的本事,也没有做多少事情,只是一个招牌,就像房檐下挂的匾。皇帝手下的人才是真本事,你看吧,上战场,遇到了劲敌全靠手下的大将迎战。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皇帝毕竟是有用的,有了皇帝,就有了招牌,有了主心骨。我宁愿做一个维护者也不乐意做一个被维护者。在我们小伙伴里,我把双福立成大家效忠的皇帝。双福自己不太情愿承担这个角色,如果他在场,真真假假地应付一下,倘若不在场,我会用他的身份和口气发号施令。学校里有这么多的人,正是我表现忠臣的好地方。
溯洄19492016-12-23 21:23:4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县里派人给学生种牛痘。种牛痘是在胳膊上打针。医务人员告诉大家,打完针要休息,不能做用力的活动。我反其道而行之,翻跟头、摔跤、爬树,手脚不停,其目的是表现自己的勇敢和坚强。这里还暗含着一个不能表白的心情:你不让做的,我非做不可,这样才能表现自己。一般情况下,我只要一领头,全福、顺海、顺州他们都会跟着干起来。如果有人不干,我们会歧视或者排斥他。今天种了牛痘,我们的小伙伴表现的不错,还来了一次爬树和上房比赛。能爬上学校这棵洋槐树的人,只有我和永强两个。到了晚上,我的胳膊疼痛难忍,还发起烧来,第二天胳膊肿的像萝卜一样。这些,我没有把它当回事,让我不顺心的是屁儿、跑娃这些大娃娃没有参加我们的活动,站在一边指指点点在看我们的笑话呢。我决心要征服他们,让他们要承认双福就是皇帝。
一天下午,到了上课的时间就是不见苏老师。屁儿是老师指定的学生头,遇到了这样的情况该他说话了。屁儿说,再等一阵子,要是老师还不来,咱们就回家。这是玩耍的好机会,我向大家说,现在咱们训练队伍,然后分为两拨比武。比武就是摔跤。我是娃娃头,一喊就应,全福、顺海都说:“好。” 一、二年级的自然没有的说,我担心三、四年级的大娃娃会反对。出乎预料的是,大娃娃连同屁儿都没有反对。我命令全福担当操练官。听着他的指挥,所有的人在院里排成了队。我发布了行动事项,由我领头,一个跟一个,在院子和教室里转圈。要求是,我做什么,后面的人也要做什么,违抗者受罚,还指定了负责惩罚的人员。教室门上有一个破洞,经过时,我把嘴贴在上面吹了一口气,后面的人也都这样做了。不过,大娃娃有点敷衍了事,动作不够标准,我想想也就算了。到了洋槐树跟前,我抱了一下树干大声喊道:“双福万岁!”。我的铁哥们动作标准声音响亮,屁儿和几个大娃娃做的很勉强,声音很微弱,不管怎么样也算是做了。让我无法容忍的是永强,在门上吹气的动作不但不标准,而且还出了个洋相,在喊万岁时,他竟然喊的是:“双福是我的屁!”我再也无法容忍这个忤逆者,我叫担当惩罚任务的将士,将永强摁倒在地,让他认错。永强就像他的名字挺坚强,死不认错。他说:“聚西,有本事咱俩来,你把我摔倒,我就认输,照你说的喊。”我叫别人让开,一场真正的较量开始了。起先是他把我摔倒,接着我又翻了上来,后来俩个人的位置经过反复更替,最后各自抓住对方的头发,形成了在河边打架时的姿势,才保持了平衡。这个僵局被苏老师打破了,一听见他的声音,我们同时放了手。
一、二年级我有老本吃,年龄虽小,在班里的成绩还算可以。到了三年级,几乎就跟不上了。好在学生多,老师顾不过来。可能是对大年龄娃娃的同情,老师把他们抓得紧,对小年龄的学习过得去就行。养尊处优的生活,使我认识不到上学的重要性,上课不听讲,回家使劲玩,心思不在学习上。学校又跟家里脱节,家长只认为,让孩子进了学校就万事大吉。父亲没有上过学,他从来不管孩子学习,他认为那是学校的事,跟自己无关。我上课没有听讲,多位数的乘除法,不知道怎么算出来的。爷爷也不懂这些新算式,他的那点老古董,继续辅导我已经力不从心。晚上,爷爷能做的是让我背诵课文。应该说,我记忆还不错,一篇课文,只要认真读几遍就可以背下来。这样,爷爷认为我的学习成绩不错。这是一个错觉,如果这样下去,我的成绩好不了。
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村里学校红火了一阵,学生多了,又增加了两个年轻的教师。还来了几个女娃娃,下庄姓成的最多。这大大改变了学校的氛围,苏老师再也不讲女人的事了,大娃娃的言行也检点了不少。可好景不长,当我上三年级时,学生的人数大减,老师又成了苏老师一个人。不要说讲有趣的事,课文也讲得越来越少了,苏老师说:“回家捡菜去吧,一天只喝几碗汤,这学怎么上?”。到了秋天,没有几个上学的人了。我也不去上学了,忙着捡菜拾柴,从此就忘记上学的事了。学校关门了,往日喧闹的校园里,没有了读书声,只有一把生了锈的锁子挂在大门上。
溯洄19492016-12-24 22:47:2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13、 父 亲
从某个方面说,父亲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式的男人,他对儿女的严厉超出了一般人。与兄弟姐妹相比,我有两个值得荣耀的事:一是没有挨过父亲的打;二是在所有孩子里,父亲只抱过我一个人。这两点,爷爷、奶奶包括母亲时常给我说起。我记不起抱我的情景,也没有多少荣耀的感觉,倒是有一件我差点挨父亲打的事记在心里。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小动物。村里有些人喂一只羊,下地干活、挑水游玩羊就跟在后面。有的主人给羊套个笼头,像牵牲口一般拉着。我看了喜欢得不得了,整天闹着爷爷奶奶要小羊。爷爷有心实现我的愿望,可手头拮据实在拿不出钱。在我的纠缠下,他不得不向父亲求助,说:“孩子喜欢的不行,你拿几块钱给他买只小羊羔吧!”爷爷求助父亲是有道理的,父亲有外援,在外地当工人的叔叔时常往家里寄钱。碍于爷爷的面子,父亲给了五块钱。这在当时不是个小数字,能买到一只半大的羊。我欣喜若狂,爷爷奶奶也为父亲的大方惊喜。明天就要去镇上买羊,一晚上,我兴奋的睡不着觉。
一大早,我跟着爷爷动身了,想的是赶个早集,买到一只称心的羊。当时的心境像做梦,简直不敢相信我真的会有一只羊呢! 激动的心情使我想到了钱,一张钱就能买到活蹦乱跳的羊?太不可思议了。我要看看钱,它不就是一张纸吗?为什么这么好用?爷爷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钱让我看。这是一张崭新的五元钞票,我用手一捏还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看来,钱和纸就是不一样。我要自己拿着钱,就像牵着拉着羊一般。爷爷不让我拿钱,我闹腾地要拿。爷爷拗不过我只好让我拿一会儿。去镇上要经过一段山路,还要穿越一块高粱地。本来这是一段不好走的路,可今天我看到一切都是那么灿烂动人,身上也有使不完的劲。我手举着钱,蹦蹦跳跳地在爷爷前面奔跑,不时拍打着路边的高粱叶子。走过了山地,到了大路上,爷爷说把钱给他。这时我才想起自己拿的钱来,可现在手里什么也没有,钱不见了。爷爷慌了,在我身上摸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找到。赶忙顺着原路往回找,往复几遍也没有看到钱的影子。爷爷唉声叹气,懊悔不应该让我拿钱,我也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美梦破灭了不说,丢失了这么多的钱,大大知道了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溯洄19492016-12-25 21:03:4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爷爷奶奶的心情也很紧张,害怕父亲狠狠地打我一顿。父亲打大哥的情景谁也忘不了,一时在气头上很容易把娃娃打坏。这事瞒是瞒不过去的,只能看结果了。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吃晚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父亲回来。等父亲吃完饭,爷爷把他叫到我们屋里,说明了丢钱的经过。父亲原先坐在椅子上抽水烟,听完了爷爷的话,突然间站了起来,他脸色通红,脖子上鼓出了青筋。奶奶和我坐在炕上,她用身子把我堵在炕里面,我吓得不敢看父亲。怒气冲天的父亲,停止了抽烟,直盯盯看着我。“德顺,这事也怪我,我不该让娃拿钱。毕竟,娃还不满五岁吗!”爷爷哀求地说。父亲还是不吭声,看得出,他在努力压制心里的怒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坐下。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庆幸度过了一场危机。为了宽慰父亲的心,爷爷说:“能丢的孩子,将来也能挣,等娃长大了一定会把钱挣回来。”爷爷的话起了多大作用,我不敢说,父亲没有打我确实是一个奇迹。也许跟大哥的死有关吧,我在父亲心里的价值提高了。
溯洄19492016-12-25 23:10:2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清晨一顶
溯洄19492016-12-26 07:54:2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叔叔是一个注重兄弟情义的人,宁肯自己过艰苦的日子,也要省下钱寄给大大。再说,大大又是一个能干的人,家里的日子应该是不错的。将家庭贫困的原因全部归咎于母亲的无能也不完全正确。后来,姐姐告诉我,大大跟村里一个妖艳的女人有染,叔叔寄来的钱,大多数花到那个女人身上了。我还没有出生时,那个女人为了钱,来咱们家闹过一场。姐姐说他亲眼看见的。不几年,那个女人死了,家里的生活才好转起来。知道了父亲的不轨行为,我终于知道了家庭贫穷的原因。然而,对父亲的认识这才刚刚开始。
我多次目睹了父亲打大哥的场景,害怕是肯定的,可我并不恨父亲,我感到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要父亲在,我什么都不怕。
平日里,清峡河的水量不大,流速不高,一旦下雨,尤其是下了暴雨,那就是另一番景象。水量猛涨,水流湍急,洪水淹没了河道旁边的田地,有时还漫上比田地高的果树园,冲走了树木和看守园子的窝棚。顺海的外爷和外婆就是被洪水冲走的。当时,俩个老人住在果园里看守园子,果园就在河边。一天晚上突然下起暴雨,洪水涨得太快,俩个老人在睡梦里被洪水卷走了。三天后,在葫芦河的浅滩里才找到了尸首。山洪暴发时的清峡河就像受了惊的牲口,疯狂至极,给人们带来巨大的灾难。不过也有例外,有些人在这个时候反而得到了意外的收获。但是这需要胆量和勇气,父亲就是一个敢于弄潮洪水的人。
发洪水时,河水里裹挟着不少有用的东西,最多的是树枝草根之类的杂物,当地人叫它“渣炉”。“渣炉”作为填炕是上等的材料。有些胆大身体强壮的男人抓住这个时机捞取这些东西。捞“渣炉”有一种专用工具,一根七八米长的木杆,一头绑着一个用藤条编织的筐子,人站在岸边,利用长干和筐子捞取“渣炉”。风险是有的,站在激流旁边,一旦突然涨水,或者站立的河堤被洪水冲垮,人就会被卷到河里。体力不足的人干不了这事,长杆和筐子都不轻巧,何况还要在激流中捞取东西。父亲是捞“渣炉”的好手,他捞到的“渣炉”总是比别人的多。一次我看到了更惊险的一幕,父亲在捞“渣炉”时得到了更加值钱的东西。那是一次少有的特大洪水,水声震耳欲聋,村里男女老少跑到河湾里看这惊心动魄的景象,我也是其中一个。人们站在高高的河堤上,观看着发了疯的河水,它像一匹脱了缰绳的烈马在狂奔,那气势好似非冲倒大山不可。洪水里翻卷着门板窗户,偶尔还有死猪家畜。父亲自然不会放过捞“渣炉”的机会。我看见他站在离河水很近的土埂上,在打捞着河里的东西。蓦然间,有人大声喊叫:“水上有一棵大树!”我往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水面上漂浮着一根粗壮的树干,随着河水流了下来。一会儿它被激流淹没了,一会又浮出水面,树干在激流中横冲直撞。这根木头吸引了不少人,要是能得到它,那可是一个不小的收获。然而,经过一番掂量,人们只有放弃。因为要得到这个意外之财,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当树干从父亲跟前经过时,他扔掉手里的杆子,一跃跳到了树干上。他骑在树干中央,像是一个技能高超的骑手驾驭狂奔的烈马那样,顺水而下。岸边的人们惊得目瞪口呆。人们憋住了气,为父亲的安全捏着一把汗。过了村子,河道有一个转弯处,这里水的流速一边急一边缓。父亲抓住这个机会,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树干划到水流缓慢的一边,接着又努力往岸边靠。这里原本是一块坡地,靠近岸边水浅了,流速更慢了,终于父亲控制住了树干,在众人的帮助下将树干拉上了岸。这棵树干有十几米长,七八十公分粗,能当一根房梁。几个人才把它抬回家。
溯洄19492016-12-26 20:08:5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村子里的一半土地在南山上,去南山就要过清峡河。河水最小的时候,平缓的河道里摆着一溜大石头, 踩着这些石头可以过河。只要水量稍微一大,石头就被淹没了。碰上农忙季节,过不了河是一个大麻烦,村里人决定在河上架一座桥。当然,只能是一座简易的桥,用石头垒成桥墩,上面架上几根木头,只要人和牲口能过去就行。这次发洪水,正是春播时候。三天大水才消退,可河水还是不小,再等下去就要耽误下种季节,形势迫使人们等不到河水彻底变小就得架桥,这也算是村里一件大事。架桥时,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河边上看热闹。父亲是架桥的领头人,也是干活的主要劳力,他总是干最苦最危险的活。河水很冰,水流也急,上大梁时有人必须站在河水里扛住木头才行。父亲不让别人下水,他给自己腰里绑上一个绳子,将绳头拴在河边的桥墩上,然后走进河里。及腰深的水冲得他站立不稳,可他一点也不畏惧,一副中流砥柱的样子。“快上梁,要稳住劲!听我的号子。”父亲在河里大声指挥着。众人同心协力,几根粗壮的木头架到桥墩上。桥架好了,我站在上面,看着河水在桥墩上激起的浪花,感到父亲就像这坚实的桥墩一样。
溯洄19492016-12-26 21:43:5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清晨一顶
溯洄19492016-12-27 07:28:3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父亲的勇敢和无畏,或许还有他的精明和智慧博得了村里人的尊敬和拥护,村里成立了人民公社,他被选为三队的队长。按常规,一个镇才是一个公社,我们村大,再加上一些特殊因素,以逯家元川为主,加上周边几个小村成立了元川公社。村里分为三个队,基本上是按房份和住处划分的,三队主要是大房份的人,人也最多,占居了少半个村庄。
新中国的诞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件大事,这是中华民族进取和激情的产物。新生事物层出不穷,时代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父亲和乡亲们,以好奇和积极的心态尝试新生活,适应新变化。在我的眼里,父亲不只是一个勇敢的人,还是一个积极进取的人。虽然一个生产队长只是一个群众性的职务,但是他毕竟得到了上级领导和乡亲们的认可。
父亲的人缘好,手下有几个干将。圆门里的四爸,就是讲故事大爷的四儿子,名叫顺儿。他比父亲小十岁,有高小文化,担任会计的职务。他个子不高,但精明强干,很有心计。管理员三福是个书生模样的人,性格文静,心底善良,做事却是一把好手。还有民兵队长生库,他跟养贵是叔伯兄弟。生库参加过抗美援朝,是一个有见识、有经历的人。一个团结强干的领导班子,在开创新型生产方式上取得了一些成绩,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肯定。三队是先进生产队,我们村成为了全省赫赫有名的“红旗”村。有人说,我们村是毛 竖立的第一个先进村。后来我们村垮了,这才竖立起“大寨”村。这种说法的真实性我们是无法知道的,不过从一些事实上可以看出,这样的说法不完全是信口开河。我们村的书记叫逯法海,毛 和周恩来接见过他。毛 还听了红旗村的事迹汇报,十分高兴。为了表彰鼓励法海,就奖励给他一支猎枪。猎枪是不是毛 奖的,让人难以置信,可他家墙上挂着毛 接见时的照片,有人是亲眼看到的。他还参加过国庆典礼,坐在天安门两侧的观礼台上。当然,这充分证明了我们村当时的政治地位。法海的故事只是一部分,后面发生的事情也能窥视到这一点。
溯洄19492016-12-27 19:25:3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从政治上说,父亲是个门外汉,因为他不是党员。然而,他应该是一个拥护执行党的政策的先进分子。从互助组到初级社,再到人民公社,这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的事物,人们以极高的热情投入到这项事物里。在初期阶段,从政策要求上说,入社是自愿的,不得强求,可入社概率的高低是评定社队工作的重要标尺。毫无疑问,在这一点上,父亲领导的三队一定不会落在其它社队的后面。在生产上,我们村也搞出不少引人注目的成绩,诸如“金盆养鱼”、“花果山”、跨黄河,过长江的“高产田”等。据说,吃大食堂也是我们村带的头,我们村是试验点,这些项目里三队仍然是排头兵。父亲整天忙得不见影,好像有做不完的事。应该说父亲是时代的红人,是政策的忠心拥护者和实施者。事情不完全是这样,我看到了父亲做的一些事,恰恰与他应有的形象不符。我不知道,这样的表现是精明还是狡猾?不管怎样,父亲的做法给了我思考,也给了我影响。
那是入社的初期,入社的工作在村里进行的比较顺利,大多数人,主要是贫下中农,他们毫不犹豫的入了社。其实,地主和富农也不敢不入。可也有顽固者,无论怎么做工作,软硬不吃,就是不入社。三队有一个叫福生的,三十多岁,中农成分,他就是这么一个顽固派。父亲去他家做工作无数次,就是做不通,为了迫使他就犯,提高了单干的税收,设置了浇水、耕种诸多的麻烦,都没有动摇他单干的决心。当时的情况,就像今天城市拆迁时的钉子户,还真有点难办。从父亲和社队领导的言谈里我听到,事情难办在不肯入社的不是福生而是他六十多岁的老母亲。老母亲敢跟政府顶着干是他小儿子的功劳,小儿子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还是个立了几次战功的英雄呢!福生家单干了好几年,成了红旗村身上的一根刺,是怎么拔掉的,我不知道,可它给父亲他们造成的麻烦和苦恼我是看见了的。
从成分上看,爷爷是中农,可他解放前的职业和身份起码是商人或者小资产阶级。让我奇怪的是,爷爷不但对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农民十分坦荡安宁,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对入社走集体道路没有任何抵触。在村公所听完了有关入社的动员会,回来给奶奶说:“我看这个政策好,大家合在一块儿,人多力量大,活好干。人人有饭吃,老了社里还养着你,真是个好社会。”爷爷决定第二天就入社。
溯洄19492016-12-27 21:10:5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吃过了晚饭,我们还没有睡觉,爷爷坐在炕上教我打算盘,突然父亲来到我们房子。爷爷知道,父亲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披上衣服下了地,将水烟袋递给了他。父亲把门关上,坐在椅子上抽着烟说:
“二爹,你怎么看入社的事?你打算入还是不入?”
“我看这是个好事,只要有大家吃的就有我吃的。我和你二娘老了,入了社也有一个靠山。我打算,明天就去入。”爷爷说。父亲把烟袋放到柜子上,把身子往爷爷跟前伸了伸,压低了嗓门说:
“我看办社的事有点悬,能不能长久很难说。你先不要急着入,看看再说。再说了,你有牲口,地亩也好,入进社里就不由你了。我入是对的,一些薄山地,又没有像样的牲口。”听完了父亲的话,爷爷好一阵没有吭声,最后说:
“行,那就照你说的,等等再说。”
父亲说的话,不只是爷爷有点诧异,连我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也觉着惊奇。可爷爷还是照办了,这不完全出于对父亲的压力,而是他理解父亲的一片真心。
溯洄19492016-12-28 21:05:5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新茹静水 2016-12-28 10:23:09
二叔真可怜 作者的的爸爸能把他给二叔,由此可见那时虽然生活艰难,但是整体一家人都在一个院子亲情至上,不像现在是的院子大了亲情没了,楼房高了,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通过看作者的文章想到了父亲以前那时的生活,值得现代人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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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第二章里是二爷从小抚养作者
溯洄19492016-12-28 21:12:2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溯洄19492016-12-29 09:16:5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因为父亲的人缘好,到阳坡房串门的人很多,显得很热闹。父亲当了队长,阳坡房真可谓门庭若市,可能是方便的原因,这里成了临时的队部,一般事情,几个领导在这里一谈论就把问题解决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见的人多了,听到的事也多了。平时,跟父亲要好的人乐意在这里聊个天说个闲话。没有事的,也愿意来阳坡房抽袋烟,随便坐坐。阳坡房有一张八仙桌,桌子靠墙放着,左右放着一把老式靠背椅,还有两条长板凳,桌子上有水烟袋和旱烟锅。母亲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也是个深居简出的人,我和妹妹弟弟是不懂事的孩子。白天,大人说话时就叫我们出去玩;晚上早早睡觉了。就是没有睡,坐在炕上也一声不吭,不影响大人的事。永强大大就是一个常客,虽说他们家是三房份人,因为住地关系,他也是三队的人。永强大大的背有点驼,家里排行老三,所以人们叫他三背锅。他是党员,虽然在队里没有重要职务,可跟上面领导关系好,知道的事多,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经常来阳坡房,抽着烟,口若悬河地大吹一阵。母亲特意恭维几句,他就更来劲了。当着老婆孩子的面,父亲很少说自己和社里的事情,从三背锅的嘴里,我听到了很多新鲜的事。
三背锅说:“逯家元川可要出大名了,它是一面红旗,红旗是什么,领路的东西呀!红旗往哪里走,后面的人就得跟着。”“咱这穷山沟,还能当红旗?”母亲惊奇地问。“你可别小看了咱这穷山沟,毛 看得上呀!你不信行吗?毛 把法海叫到北京,毛 的官是全国最大的,有多忙,你我都想不出来。可他老人家用了一个小时,听法海汇报咱们村的事。”“北京多好的地方,咱们这里有啥好东西,能说那么长的功夫?”母亲问。“咱们有‘高产田’呀!亩产五百斤是过黄河,亩产一千斤就跨过长江了。咱们不是过了一条江,而是过了两条江,自然就成了红旗了。还有‘花果山’、‘金盆养鱼’、‘苹果实验园’,新奇的东西多着呢!”“金盆子在哪里,那么主贵的东西,舍得养鱼吗?”“这只是个好听的名字,地方在‘泥滩里’,是用石头砌个台,把河水放进去。又从外地搞了一些小鱼放里面,这就是‘金盆养鱼’。”“鱼在咱这里是个稀罕物,长这么大,我没有看见指头粗的鱼呢。等金盆里的鱼长大了,我可得去看看。”“别去看了,上个月下大雨,池子都冲没了。听上面说,最近,有一个远处来的参观团要学习咱们村的经验,法海他们正犯愁呢!聚恒他妈,(聚恒是二哥的名字)后面还有更稀奇的事呢!全村人要吃一个锅里的饭了。”
一天晚上,刚吃完饭,四爸和几个队里的头就聚集在阳坡房里,从他们的言谈里,我听出来,有一个黑龙江省的农业参观团,明天去悬坡洼参观“花果山”,社里要求父亲他们安排好具体工作。
溯洄19492016-12-29 21:26:0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所谓的“花果山”是在荒山坡上开垦的梯田。悬坡洼是北山上的一个地名,那是离村子最远的地方,除了一些土质贫瘠的山地,就是地形陡峭的荒坡和山沟。单干时,大大有一块地就在这里,大哥牵牲口犁地也是在这里。听父亲讲,最早是双福大大在那里刨土修的地,他是六十多岁的人,不用参加社里的劳动。双福去了兰州,家里只剩下一个孤老汉,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就一个人在荒山上开起地来。他的做法得到了队里的认可,农闲时节,队里派人干起了这项工作。先是用铁锹锫成田埂,再将高处的土移到低处,就成了田地。这样的地里种庄稼,收益很低,最终栽上了苹果树,想的是不结果实也看个绿,“花果山”就这样得名了。“花果山”实际上就是梯田。这里满山都是黄土,用土垫起田埂,再用铁锹将田埂外面拍打光溜,远处看去既醒目又好看。大大小小的地块,自低而高,阶梯状分布在山梁上。再者,田埂的走向与山体又是平行的,随着蜿蜒起伏的地势,田埂就像一条条柔软的竹片,将山体编制成形状怪异的竹篮,远远望去煞是好看。父亲说,这样的梯田,好看不好用。原因在于,松软的黄土保不住水,一冲就跨,不要说地埂,地也被冲得不成样子。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治理,这样的梯田意义不大。可无意中,“花果山”出了名,成了外地人参观学习的好地方。
“花果山”是红旗村的成绩和光荣,也是三队的成果和骄傲。大家说了一些夸耀的话,也有一些嘲讽的语言。最后父亲说:“别的事不打紧,从今晚的天空看,我担心明天下雨。”“好好的天,哪来的雨?”四爸说。“要是下了雨,可就麻烦了,那就让他们在山上呆着去吧,叫黑龙江的人领教一下这里山坡的厉害。”民兵队长生库说。“没有雨最好,咱们可得做好下雨的准备。人家是远地方来的客人,出个事就对不住人了。生库,我看这样吧,明天,你们上水库工地的人留一天,如果下了雨,家里有攒劲人手。”父亲说。“水库工地要截流了,就等着咱们村的人呢!咱们要不去-----”“就耽搁一天,没有事,明天你带上壮劳力,在悬坡洼下面候着,照常记工分。每人要拿一把铁锨,再从牲口棚里拉上一车草。”父亲用命令的口气说。
我们这里是没有雨盼雨,雨水来了麻烦也来了,上不了山,下不了地,一旦是大雨麻烦就更大了,冲毁农田,泡塌山岭。山上没有像样的路,都是羊肠小道,坡度在四十五度以上。雨水一浇,黄土坡成了溜溜板,只要脚底下一滑就不由自己了。更为严重的是,下面又是山隘沟壑,一旦滑倒后果难以预料。所以,父亲未雨绸缪的做法是对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早上还出了太阳,可到中午天就变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下了大半天。参观团的几十个人被困在山上动弹不得。幸好事先有了准备,生库领着人在小道上铲出台基,又垫上柴草,连搀带背,天黑之前,总算把所有的人救回了家。就这,其中一位女同志滑了一跤,摔伤了手臂。事后,四爸佩服地说:“大哥哥,(从辈分上,三爸这样称呼父亲。)我真信服你的先见之明,这次要不是把生库他们留住,出洋相不说,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呢!”
溯洄19492016-12-29 21:29:33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