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两宋

楼主:海历 字数:1067316字 评论数:80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两个月之后,赵匡胤亲率大军抵达扬州城下,李重进选择了顽抗,赵匡胤只好命令攻城。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就是在这一天扬州被轻易攻破了,李重进和李筠一样选择了在城破之时纵火自焚。

李重进这一死,之前还想着要趁乱打劫的南唐就此老实了,他们派人带着大量的金银以及犒军的物资过了长江来向赵匡胤表示祝贺。表面上看他们是在延续着之前对柴荣的恭顺,实际上他们这是害怕了,因为此时宋军里的好多将领都劝赵匡胤趁着军威大盛之势渡过长江攻灭南唐。不过,赵匡胤没同意。他登基还不满一年,这一年他平定了两场叛乱,如果他再大规模举兵攻打南唐,那这一仗又会打多久?如果战争长期耗下去,他背后的北汉和辽国,他西边的后蜀会不会趁火打劫?国内的那些面服心不服的节度使会不会突生野心?

算了吧!还是见好就收吧!作为曾经在赌场上的一条好汉,赵匡胤深谙赌博之道。他这一年已经赢得够多了,他赢得了皇位,赢得了两场平乱战争,而且这些都显得是那么的顺风顺水,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力的抵抗。在人生的这场赌局里,不懂得克制的人永远无法成为赢家,输惨了的时候懂得克制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能力,而在赢疯了的时候懂得收手要比前者更为可贵。

随着李重进的覆亡,这时候国内再也没有人敢跟赵匡胤叫板了。从扬州回来,他突然开始厌倦甚至是讨厌打仗,他当将军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可那是因为那时候的他需要靠打仗才能有价值才能升官发财,可现在他是皇帝了,如果还经常打仗那就意味着天下不太平。试问:世间有哪一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太平无事?有哪一个皇帝希望自己的军队常年累月都在打仗?另外,除了打仗,每天处理公文批阅奏折也是让赵匡胤感到头疼的事,他这时候才发现当皇帝真的不是人干的事,尤其是想当一个好皇帝更是苦不堪言。想当初,他当将军做节度使的时候是多么的逍遥自在,可现在他坐拥天下却一点也不觉得快乐,尤其是他这个国家地处四战之地,他的四周虎狼环视,而且国内也并不安宁。

总之,在这位大宋天子的眼里,当皇帝就一个字——烦!
海历2020-12-17 20:06:0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当皇帝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和机会去体验一回的,但在皇座下面的人却无一不为之而疯狂,而在皇座之上所坐着的那个人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心境,比如初登帝位的赵匡胤就被他的这个国家所面临的诸多问题搞得焦头烂额外加心烦气躁。不过,再烦也得继续干,这就是身为皇帝的宿命。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国内的叛乱已经被赵匡胤压下去了,四周的敌人现在也不敢来招惹他,他现在得把重点放在经营和整顿内部事务上了,简单说就是——如何巩固他的统治地位?这是每一个刚当上皇帝的人上任伊始都会去考虑且都会去做的事。这样的说辞显得有些太过直白,换句好听点的话来说就是——如何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正如之前说过的那样,当皇帝的人就是如此,即使他做某件事是出于私心但这件事却是关系着这个国家的命运,如果他的地位稳固了那就意味着这个国家是一片祥和。这时候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了,他就是赵普。对于如何稳定内部,赵普的意见就是必须把国内的那些手握重兵且富甲一方的节度使先给收拾了。别误会,不是要杀他们,而是要削弱他们的权力。

唐朝中后期的皇帝甚至包括自朱温以后的所有称帝的人都想削藩,而且也真的去削了但却没一次成功过,原因何在?因为这些人未必就能打得过那些在名义上臣服于他们的骄兵悍将。你打不过人家还想着削藩,这不纯粹就是自取其辱吗?可是,赵匡胤现在没有这个问题,现在的局面是在他的国境之内没有谁能够打得过他。既然如此,那他不削藩还等什么?

不同于之前的那些想要削藩的帝王,赵匡胤没有想加害他们的意思,更没有把他们当成敌人,他只是想让他们这些人交出手中的权力或者是部分权力,然后去享受人生,而且他还负责给这些大佬们盖别墅以及发养老金。关于削藩,具体的做法就是赵普的那一句很是精辟的概括:收其精兵,削夺其权,制其钱粮。

首先,驻守全国各地尤其是非边关重镇的节度使或者统兵的将军们请把你们军营里的那些身强体壮的大兵都给赵匡胤送到开封去——请注意,是全部,而且身高、力量等方面都有标准和要求,凡是符合这些标准和要求的士兵都给送到开封去。这些兵送到开封之后就被编入禁军,然后统一训练并成为皇帝本人的直属军队,如果地方或边关有需要,他再派出禁军从京城赶往当地前去支援,而且完事之后就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即使是驻防边关重镇的禁军,比如防范辽国人的北方边关的禁军,他们每到一定的期限就得与驻守开封的禁军进行轮换,绝不能长期待在一个地方继而形成派系。如此一来,本就在实力上处于弱势地位的全国各地的地方部队就更加没法与赵匡胤手里的禁军相抗衡了。

这是军队方面,在政务方面,此前的节度使除了管辖其官衙所在的州府外,另外还兼管该州下属的郡县。从这时候起,他们的这个权限就开始受到限制甚至是被剥夺了,或是他们管辖的地盘变小了,或是某些州县变成了中央直管。当然,这个政策并没有一刀切,而是一个缓缓推进的步骤和过程,直到最后温水煮死青蛙——发展到最后节度使就将成为一个尊贵显达但却没有任何实权的虚职,直到让刺史或者知州之类的地方官员完全接管节度使手里的行政权。不过,刺史和知州也不是可以大权独揽,在他们下面赵匡胤还设了通判一职,这个官职名义上是二把手,但他有监察一把手的权利。

除此之外,此前的节度使拥有对囚犯的生杀予夺之权,但从此以后地方的所有死刑复核权都收归中央。

再说制其钱粮。全国各地的财权和粮食、盐铁等物资的转运都由朝廷派驻到各地的转运使掌管,转运使与地方行政长官和军事长官彼此平等没有隶属关系。如此。军政财三权分立,此前节度使驻守一方、统管一方、称雄一方的局面也就不复存在了。

靠着强大的军事威慑,赵匡胤的这些政策在全国各地陆续开始推行。毫无意外,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赵匡胤的那些前辈做梦都想办到但却至死也没办到的事被他办到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赵匡胤对节度使的这些所为会严重削弱边防力量,一旦遇到敌人大规模入侵就会被对方轻易地突破边境,甚至有人将他的这一系列政策视为后来辽国人和金国人轻易地直扑开封的根源之所在,也就是那句有名的总结——强干弱枝。可是,我个人不认同这样的看法。我承认赵匡胤在军事上的这些政策让禁军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可他在位期间并没有弱化边关的守备力量,至少在他当皇帝的时候宋朝的边关还是很坚挺的。至于后来变成了什么样,那就不是他能够主导和决定的了。
海历2020-12-18 19:58:5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对于边关重镇,赵匡胤是另有安排和政策的,这些地方除了原有的驻军还有他视情况派过去协防的禁军,另外还配备有他信得过的统兵大将。有这些人在那里守着,他的边境防线在遇到攻击时绝不会瞬间崩塌,等到他们在前线顶到一定火候的时候,他派出去的援军甚至是他亲率的大军也差不多赶过去了,如此一来什么事都不会耽误。而且,他赋予了边关守将一定的财权和独断专行之权,他们可以在边境上与外族人进行商品和货物贸易,可以视情自行赏罚将士,可以用金钱招募当地的勇士以及收买敌方的人员作为间谍,而他也允许他们不用向中央政府上缴财税。不过,他们也不能有太出格的行为,为此赵匡胤给他们派了一个监军并以此震慑他们。当然,为了表示他对他们的恩宠和重视,他在京城里给这些边关主帅盖了大别墅,让他们的家人在生活上可以衣食无忧,他们也可以在前方安心守边。赵匡胤这样做绝不是为了想以此要挟他们,因为他并没有强行要求这些人必须把家人留在京城,这一点他比他的那位伟光正的弟弟要温柔得多,要知道后来的那位太宗陛下是强令各位节度使把自己的儿子而且是长子限期送到京城去。

有的人可能知道赵匡胤当政时期手底下威名赫赫的“边关十四将”,他们驻守在大宋的西北和正北方向,是赵匡胤在平定南方诸国时用以防备和抵御吐蕃、回纥、党项、北汉和辽国的铜墙铁壁。这些人分别是:镇守原州的王彦升,屯驻关南的李汉超,驻守瀛州的马仁瑀,屯兵常山的韩令坤,守卫易州的贺惟忠,驻防棣州的何继筠,驻屯西山的郭进、守备晋州的武守琪、驻军隰州的李谦溥、控扼昭义的李继勋、卫戌延州的赵赞、防卫庆州的姚内斌、聚兵环州的董遵诲、拥甲灵武的冯继业,这些人构筑起了大宋的北方长城——很遗憾,这道长城是用血肉做的,始皇帝修筑的那道长城终北宋一朝也没有夺回来。尽管这些人的统兵能力以及个人操守各有差异,但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有血性的且知兵事的武将,终赵匡胤一世这些地方都几乎稳如磐石,凡是敢于前来挑衅的敌人都没有吃到什么好果子。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替赵匡胤看住北方边疆,所以赵匡胤才可以在统一战争的初期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削平南方诸国上面。

还是那句话,后来宋朝边关力量变弱乃至于不堪一击实在是非赵匡胤之罪。在这方面他的继任者赵光义做的还稍微好那么一丁点,虽然在他当政期间把宋朝的军事搞得是一塌糊涂甚至是葬送了宋初最为能征善战的第一代禁军,但至少他懂得在边关要重用武将而不是像他的子孙们那样派了一些书生去主持边关大局,而那些长期驻守边关的将领都成了给这些不知兵事的书生打下手的马仔,其结果就只能是贻笑后世抑或让后世之人捶胸顿足。所谓的重文抑武,这口锅赵匡胤没有理由去背,在国家行政上这个政策是没有问题的,可在军事上,至少赵匡胤从未让一个书生让一个文官去领兵打仗或者让其镇守边关。别拿王明说事,赵匡胤之所以用他打仗首先是因为王明立下了军功在前。

要说这赵普虽然没有读多少书,可他却比某些饱学之士有用得多。说来赵匡胤还得感谢柴荣当初把赵普送给了他做属官,如果当时赵普被柴荣看上了并加以重用,或许他赵匡胤也就没有如今的皇位了。

在对付外地那些藩篱大员的同时,赵匡胤也把目标对准了京城里禁军的高级将领,但这些人几乎都是他多年的兄弟和忠实的下属,可是为了皇权的稳固他还是同意了赵普的建议:他先是罢免了他的大哥慕容延钊在禁军里的殿前都点检职务,让其出镇荆湖做了山南东道节度使帮他把守西南方向的国门,然后他又罢免了韩令坤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职务,让其去北方边境做了成德节度使帮他抵御辽国。这二人的相继被罢免就让京城的禁军里不再有权势和威望都极高的将领,从而避免了会有第二个赵匡胤突然在某天跳出来的局面。

在这之后,赵匡胤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可赵普不久又建议他罢免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人的禁军军职。这就让赵匡胤感到不安和不解了,这些人的资历和军功都不足以跟慕容延钊和韩令坤相提并论,而且他们一直是他的部下,如果把这些人也罢免了,那禁军由谁来具体掌控和指挥?面对赵匡胤的疑惑和不解,赵普的理由很简单:这些人驭下不力恐生祸端,很有可能再造一个陈桥驿事变。

赵普这话可真的是戳中了赵匡胤的命门。或许慕容延钊和韩令坤这两个他之前的好兄弟都没有造反的心思,也或许石守信和高怀德等人同样没有造反的心思,可是他赵匡胤当初不是也没有造反的心思吗?等到这些人下面的将士某天突然贪图富贵也把一件黄袍裹在他们的身上并向他们山呼万岁的时候,他们定然也会和他在陈桥驿时一样的身不由己。可能赵匡胤这样想纯粹是出于做贼心虚的心态,可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要知道就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中原这块地方不但皇帝换了好多个,就连朝代都换了好几个了,赵匡胤实在是不想让这种混乱的局面再反复地上演。

至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我就不细说了,因为它太有名了,那就是“杯酒释兵权”。在赵匡胤初登帝位之时率兵平定了李筠和李重进两场叛乱的石守信等人就此被剥夺了军职,在他们正值壮年的时候赵匡胤就让他们开始去享受人生了。
海历2020-12-18 20:01:0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通过对军队以及军制的一系列的改革,赵匡胤终于感觉他的皇位是一天天地日趋稳固了。当然,当皇帝的人不可能长年累月就只盯着这一件事,赵匡胤还做了很多事,但说句心里话,关于整顿吏治、发展农业、兴修水利、治理河患、减轻或减免赋税以及重视和发展文化——我想这些事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责任感的皇帝都会去做,只是成果大小以及用心多少不同罢了,就连朱温、石敬瑭之流不也是留下了一个重视农业生产的好名声吗?因此,我无意在这些方面为赵匡胤歌功颂德。

从我个人的角度和立场上来说,我认为赵匡胤当皇帝期间所做的最伟大、最有意义的事还是结束了中原大地上长期的战乱和动荡并让自唐代中后期以来就分崩离析的华夏大地渐渐地重归一统,这才是赵匡胤在历史上所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让四分五裂的神州大地再次归为一统成为一家,让人民免于战乱和颠沛流离之苦,在此基础上为这个国家和百姓带来百余年的相对太平的日子,能够做到这一番成就的人在历史上屈指可数,在赵匡胤之前的千余年里只有三个人做到了这一点: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唐太宗李世民。或许始皇帝嬴政、晋武帝司马炎、隋文帝杨坚也足够的英明神武,可这些人虽然统一了国家但在他们离世不久这个国家就因为各种原因再次陷入了大乱之中甚至是亡了国。更有甚者,比如建立了西晋这个大一统王朝的司马炎,在他蹬腿之后不久,西晋不但亡了国,而且整个汉民族都因此而陷入了一场空前的浩劫之中。

关于一统天下这事,说来赵匡胤或许也会有些惭愧,因为他直到自己登基将近三年之后才决定开启他一统天下的步伐,这事要是放在柴荣身上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可是,这就是他赵匡胤的行事风格,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赵匡胤到底是不是白羊座,他应该是凡事都讲究步步为营的摩羯座才对,可他真的是货真价实的白羊座——如果他的出生日期没有错的话。

我这里必须要再次说到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这话几乎就是赵匡胤自登基到开始发动统一战争期间其行事风格的概括性总结。放眼之前的那些扫平天下的君主,他们的策略几乎都是先张开大嘴把所有地盘都吃进去,然后再慢慢消化。赵匡胤不一样,他是吃一口就休息一会儿,等到消化完毕之后,他再张嘴吃下一口,也就是打下一个地方就治理一个地方,等到治理好这个地方再去攻打下一个地方。这样他就能够保证自己不会被撑死或者是在消化的过程中出现消化紊乱的问题,等到最后宋朝不但变得强壮了,同时也变得富裕了,而不是块头虽然变大了,可身体内部却到处都是问题。

在我看来,赵匡胤这样做或许也是有苦衷的,因为他所面临的终极敌人是辽国人,而辽国又是当时这个世界上堪称军力和国力都最为强大的超级大国。它不像强极一时匈奴和突厥,一场甚至好几场大雪灾都不足以摧毁它,因为这时候的它早就不是纯粹的草原民族,经过耶律阿保机等几代辽国皇帝的经营和治理,再加上无数汉人士大夫和汉人农民、商人和手工业者的帮助,此时的辽国身上已经兼具了游牧民族的草原文明和汉民族的农耕文明,他们不但拥有草原民族固有的悍勇善战之风,而且还将汉民族的行政、税收、土地和官僚体系里的精华全面吸收和运用,最重要的是他们这时候已经完全消化了燕云十六州。

这是千年以来在中原王朝的北方出现的一个前所未有的怪物,之前的匈奴和突厥,只要汉人军队和政权赢得一两场野外的大决战就能让他们彻底的亡国灭种,可辽国人不是这样,他们不但有数以十万计的骑兵,而且还有坚固的城池,他们不止有无数的牛羊马匹,还有大片的用以耕种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生出的无数的粮食,他们的国君和贵族不住在一把火就能烧毁的帐篷里,而是像我们汉民族的君主一样住在沟深墙厚的坚城里。

这就是赵匡胤为什么每前进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原因,这就是他为什么每前进一步都要往身后的北方看一眼的原因,因为他不能犯错,一旦他犯错就很有可能被身后的这条恶狼狠狠地扑上来咬上一口甚至是被咬断脖子。

如芒在背,这就是辽国人给赵匡胤乃至于给之前所有中原皇帝们所带来的切身感受,几十年来,辽国人对中原大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所施加的罪恶简直罄竹难书。但是,对于它,中原的王朝和百姓这么多年以来却只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怕得是心惊胆战,而原因没有别的——因为它强大!

面对辽国,以赵匡胤当下的实力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而当年柴荣北征辽国其实是一步险棋。赢了倒好说,如果能够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进而趁势遣将远征大漠喋血虏廷,那么南方的各个割据政权想必到时候都会主动归土献地,中华再次一统,而柴荣的威名就将比肩甚至超过唐太宗李世民。可是,如果他失败了呢?还记得后晋的末帝石重贵吗?因为他不自量力地盲目跟辽国人开战,结果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他身边的人,更害了他的国家和无数的老百姓。很难说柴荣当年北征辽国时突然的生病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赵匡胤知道汲取教训。在他没有整顿和梳理好内部时,他是不想出兵去征讨四方的,除非是有外敌主动入侵,而他登基后的这三年就是在整理自己的内政,他要让这个国家深深地打上他赵匡胤的烙印,他要让自己的这个国家成为他今后攻伐四方的坚实后盾。
海历2020-12-19 21:14:0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时间到了公元962年的岁末,这时候就连上天似乎都觉得赵匡胤太懒惰、太谨慎了,于是它给了赵匡胤一个不得不马上开启统一步伐的机会。 这年的9月,先是割据湖南的周行逢病死了,他年仅11岁的儿子周保全接了他的班,两个月后,割据荆南的高保勖也死了,他的侄子高继冲接了他的班。这个荆南也叫北楚和南平,但其地盘在五代十国里面相对而言着实很小,也就三州十七县,人口十四万二千三百户。

这是多么熟悉的自唐代中后期以来就固有的剧情,老子死了儿子接班,然后世袭罔替,尽管在名义上接受中央的任命和管辖,但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此时的湖南和荆南也是在名义上对大宋称臣且每年定期朝贡,可以说比起之前唐朝的那些强横的藩镇乖巧多了,可是很遗憾,这些正是赵匡胤一直以来所深恶痛绝的——他想要的是天下一统,不是四方割据。

周行逢前脚刚一蹬腿,他当年的好兄弟张文表就举起了反旗,然后他自立为留后并随即上表把这事给赵匡胤做了说明。他想让赵匡胤承认他的身份和地位,赵匡胤当然乐于见到这种事的发生,你们之间发生内讧对于赵匡胤来说肯定是好事。果然,只有11岁的周保全立即就慌了神,他身边的大臣也慌了神,他们一面派出大将杨师璠率兵攻打他们嘴里的乱臣贼子张文表,一面还请求他们旁边的荆南政权出兵助讨,同时还请求赵匡胤派兵过去帮他们平乱。

事实证明这群人真的是猪脑子,而这就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周行逢临死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张文表会反,而且还为此而点了杨师璠的大名,说这个人一定可以搞定张文表。并且,周行逢还给他的儿子留了后路:如果实在是打不过张文表就据城固守然后上表献地就此归顺宋朝,如此就可保平安富贵。可是,张文表刚一起事他们这些人就慌了,他们没有给杨师璠表现的时间,而是马上就向荆南的高保勖和赵匡胤请求援兵。这是什么?这摆明了就是引虎驱狼。

面对湖南方面的发兵请求,荆南的高保勖没动,因为这时候他马上就要死了,而且他的实力决定了他不可能为了别人的利益而大动刀兵,他还得防着赵匡胤趁火打劫,谁叫他的地盘紧挨着大宋且是紧挨着赵匡胤的好大哥慕容延钊所驻防的战区呢?高保勖不动,赵匡胤当然也没动,他还得再观察一下。但是,就在赵匡胤决定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的时候,高保勖突然就死了,他那个已经20岁的侄儿高继冲接替他成了大宋的荆南留后。趁着派人给高保勖吊唁的时机,赵匡胤探知到了荆南的虚实,吊唁使者卢怀忠回来向赵匡胤报告:荆南士兵不过三万,虽然颇有钱粮但民众恶其苛政,看样子是长久不了的,取之易如反掌。

就此,赵匡胤的脑子里有了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以帮助湖南讨平逆贼张文表为名,发兵借道荆南直取湖南,路上顺便把荆南给灭了。请注意,赵匡胤不是要先灭湖南,然后在回师途中灭掉荆南,而是要先在路上平灭荆南再取湖南。这不是春秋时期的假途灭虢,这里面的套路跟它不一样,赵匡胤要的是直接一路扫平过去就此完事。

公元963年正月,赵匡胤命山南东道节度使兼侍中慕容延钊为统帅、枢密副使李处耘为监军,尽发十余州军兵外加卢怀忠、张勋、康延泽率领的禁军精锐经荆南讨伐湖南的张文表叛乱。
海历2020-12-19 21:22:4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宋朝平定荆南和湖南这两个割据政权的过程就不详细说了,但在这里我想先想说一下宋军此次出征的监军大人李处耘。

此时李处耘的官职是宋朝的枢密副使,这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朝廷大员了,而且他也是赵匡胤早期的幕僚班底,可以说他是赵匡胤的亲信,也正因为如此赵匡胤才派他这种级别的高官去做了他大哥慕容延钊的监军,换了其他人可能根本就镇不住他的那位勇猛善战且心高气傲的大哥。李处耘的老爹李肇是个猛男,作为后唐将军的他在与入侵中原的辽国人的交战中英勇战死,而他也是个猛男,后晋亡国之时,张彦泽的乱兵在开封城里大肆烧杀掳掠,李处耘手持弓箭独自一人对抗意欲破门而入的乱兵,他先后以手中的箭矢射杀了十余名乱军。他的勇猛和刚烈让那些杀人成性的乱兵们也感受到了震惊和恐惧,他们一时也不敢强攻,双方对峙到天黑后乱兵终于退去,但第二天早上这拨人再又前来复仇,李处耘毫无畏惧,他再又张弓搭箭当场射杀数人,直到最后他的好友带人赶来相助才让他一家脱离危险。如此刚烈勇猛之人可谓大丈夫是也,而他的后代们也是大名鼎鼎,他的女儿后来做了赵光义的皇后,而他的长子后来更是成了宋朝的一代名将——李继隆。当然,这个时候的李继隆还只是一个跟周保全差不多一样大的小屁孩。

李处耘在这一次的战争中可谓是完全把主帅慕容延钊的风头给抢了个精光。慕容延钊这时候已经是抱病在身,但是仍然坚持领兵出征,李处耘于是乎就此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更大的责任,可他实在是太过尽职尽责了,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帅。

当大军到达荆南境内之时,高继冲这个小年轻派他的叔叔高保寅带着大批犒军的物资在距离其首府江陵(今湖北荆州)百里之外的地方等候李处耘,目的就是不让宋军靠近江陵城,宋军需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但就是不能让宋朝人进城。李处耘很客气地接待了高保寅并让其第二天再回去,因为大军的主帅慕容延钊今晚将会设宴款待他们以表示对他们提供物资的一片感激之情。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天晚上慕容延钊带病陪这些人饮宴,但李处耘却趁着夜色带领数千名宋军精锐直奔荆南的首府江陵。坐在江陵城里的高继冲到了大晚上了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叔父回来,可他等来的却是李处耘带着一帮人正在向他逼近。仓惶之下,这个年轻人想到的不是抵抗,而是出城迎接李处耘。

见面之后,李处耘先礼后兵,他先是拱手施礼,然后就给了高继冲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的主帅慕容延钊稍后就会率领大军前来与你相见。

说完,李处耘带人直接冲进了江陵城,然后接管了城内的各处要冲和险要,等到慕容延钊和高继冲到了城下时,整个江陵已经被李处耘给完全控制。

面对如此局面,高继冲这个小青年倒是很快认清了形势,他当即向慕容延钊表示愿意纳土归降。荆南三州十七县,十四万二千三百余户人口就此划入宋朝的地理户籍,宋军就此兵不血刃地把荆南给夺取了。

全军进入江陵城后,李处耘下令士卒严禁扰民或者违反其他军令,违者处死。随后,他又从荆南的军卒中挑选了万余名精壮随宋军出征下一个目的地——周保全的湖南。如果说宋军的一号男主角是主帅慕容延钊,那么李处耘应该就是男二号,可李处耘这时候的表现就是一个成功抢戏的男二号,他的强势让慕容延钊几乎成了一个配角。

不过,看看李处耘所做的这一切却也让人无法过多地指责他,尤其是他严格地执行了赵匡胤的那条不得扰民的军令,从这一点上来说,你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仁义之人,而仁义二字他也确是受之无愧。之前在平定了李重进的叛乱之后,李处耘就被赵匡胤给留在了扬州做地方官。在扬州任职期间,他关心百姓疾苦并经常外出走访民情,然后向朝廷上奏请求减免百姓赋税,等到赵匡胤后来召他回京给他升官时,当地百姓更是当街痛哭挽留他,以至于他几天都没法动身。

怎么样?这样的人这样的官员是不是很赞?可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就会让人瞠目结舌了。
海历2020-12-21 00:23:1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当高继冲向慕容延钊交割土地的时候,此时的湖南已经没有什么叛乱了,因为杨师璠把张文表给干掉了,可慕容延钊不知道这些,他按照原计划继续率军向湖南挺进。当宋军进入湖南境内时,他们却看到对面的湖南人是枕戈待旦且他们面前的水路和陆路都被堵塞了。湖南这边的意思很明显:我们的事儿已经自己搞定了,现在就不劳王师帮忙了,你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宋军现在是该进兵还是退兵?这个问题被快马加鞭地传给了远在开封的赵匡胤,而大宋的皇帝陛下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是大怒:湖南的小朝廷这是想螳臂当车吗?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大宋堂堂王师难道是你们这些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可我此次出兵是为了什么?真的是为了帮你周保权这个小屁孩平乱的吗?开玩笑!

赵匡胤一点也没跟周保权这个小娃娃客气,他直接命令慕容延钊和李处耘进兵。

这里也不要说赵匡胤卑鄙无耻,他这又没偷没抢,况且他这是在进行统一战争,就凭这个理由他就可以像他以往的那些前辈一样不接受任何的指责。

慕容延钊很快攻下了岳州(今湖南岳阳),而李处耘则兵发澧州(今湖南澧县)。澧州的守军哪里是宋朝这些百战精锐的对手?这一仗压根就没打起来,因为湖南人看到李处耘的帅旗就望风而逃,李处耘随即猛追,此战斩杀俘获甚众。

接下来就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了:为了能够尽可能快地解决战事,为了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时更是为了震慑朗州城里的军民,李处耘做了一件让赵匡胤甚至让那些熟知他的人怎么都不敢相信的事:他下令将俘虏中体形肥胖者数十人给烹煮了,然后让手下的士兵给当场吃了!

烹煮活人,然后吃人!很难相信这样的事竟是出自于在扬州深受老百姓爱戴的李处耘之手,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还严令手下士卒不得在荆南的首府江陵城里胡作非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做出了如此为人所发指的事!没错,这些人都是所谓的敌人,可这些人真的罪大恶极到了要将他们活活给煮熟然后再被吃掉吗?李处耘啊!当年的辽国人那般凶残可也没有听说他们吃过人肉啊!

吃完人,李处耘将剩下的俘虏刺面之后放回了朗州,这些人将李处耘吃俘虏的事告诉给了朗州城的军民,朗州城就此大乱,而李处耘的目的也达到了——朗州军民争相出逃,而朗州也被人纵火烧城。慕容延钊率领的大军主力不久之后进入了朗州,很快,李处耘又遣将把周保权这个小孩子从一座寺庙里给掏了出来。

至此,湖南遂平,得其十四州,六十六县,九万七千二百八十八户人口。从出兵到战事结束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激烈的战斗几乎没有,而荆南和湖南两个割据政权就此从历史上消失。

接下来就要单独说说李处耘了。他确实是有军功,甚至可以说这场战争里最大的功臣就是他李处耘,而非全军的主帅慕容延钊。可是,他烹食活人的行为激起了湖南百姓的民愤和动乱,直到半年之后湖南才算是安定了下来,而最重要的是他的所为更是玷污了大宋帝国的国威和军威。有史以来大国一统天下虽然兵戈征伐不可避免,可却没有哪一个所谓的王师有过明目张胆的吃活人行为,如果赵匡胤不对他加以处罚,那么此后的统一战争他就没法继续下去,其他割据政权的军民就会把宋朝的大军当成一群畜生和野兽继而拼死抵抗。

另外,赵匡胤虽然起于行伍但他憎恨战场之外毫无人性的野蛮屠杀,战场的事就在战场上说,在那个地方无论怎么杀戮都可以不受指责,可在战场之下,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军队有如此毫无人性的行为发生。但是,李处耘毕竟立有战功,值此天下未定之时,赵匡胤对他的处罚如果过重势必会让军心懈怠。这就是一个当皇帝的为难之处,表面上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好不风光,可做每一个决定都需要全盘考虑问题,各处都需要去平衡。

可悲的是,李处耘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触犯了赵匡胤的底线。攻下湖南之后,他更是居功自傲,赏罚决断之权他完全一把手给揽了过来,这让本就重病在身的慕容延钊更是怒不可遏。平心而论,李处耘为了稳定湖南的局势而采取的一系列举措包括严刑峻法和严明军纪都是没有错的,可他错就错在完全把主帅慕容延钊当成了摆设,甚至连慕容延钊手下的军卒犯了军法他也直接就砍了脑袋。

他这样做有错吗?我不认为有错,可他的问题就在于他会做事却不会做人。古往今来这种人的结局和下场往往都是很悲哀的,一个人本事再强能力再大但如果不能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所容,那么他迟早会被踢出游戏圈。

后面的事就不需多言了,李处耘和慕容延钊相互上表弹劾对方,司令和政委不和甚至已经发展到水火不容的程度了,这事问题可就大了。两相指责之下,赵匡胤的选择是惩处李处耘,李处耘被罢免一切官职和军职外放淄州做刺史,直到这时候李处耘才感觉到了害怕。

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是赵匡胤早年的幕僚和亲信,而且又是掌管全国军队调动之权的枢密院副使,另外他这次又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人,他认为凭借这些他就可以与慕容延钊相一较高下。可是,他想错了,一来他吃人的举动让给赵匡胤震怒,二来他的这个行为引发了湖南军民的暴动让赵匡胤不得不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平乱,三来慕容延钊远比他李处耘更亲近赵匡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可能成为赢家。

接到诏令之时,李处耘终于知道自己败了。他没敢上表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斗得过慕容延钊,而且赵匡胤这样的安排也是给他留够了颜面,如若不然,仅凭他吃人这事赵匡胤就足以要了他的脑袋。

李处耘三年之后病逝于淄州,当年还不满47岁。纵观此人这一生,除了吃人这件事几乎没有什么污点,可就是这件事让他的整个形象完全变了样并毁了他一世的名声。他的死连带着也让李家随之而家道中落,若不是后来赵匡胤感念他的功绩让他的那个此后威风八面且战功卓著的长子李继隆从军并让他的女儿嫁给了赵光义,恐怕李氏一门终无出头之日。

立威何至于吃人? 建功何至于独断专行?李处耘,惜哉!
海历2020-12-21 00:24:0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平定了荆南和湖南,赵匡胤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了西面的后蜀和南面的南汉,但这二者先攻哪一个却让他拿不定主意。

公元964年9月,驻守湖南的潘美率军攻克了被南汉占据的郴州,由此宋军获得了攻击南汉的前出基地,南汉皇帝刘鋹大惧,可就在众人都以为宋朝要南下攻取南汉之时,一个意外情况的发生让赵匡胤决定转而西进攻取后蜀。

事情的导火索是后蜀的山南节度判官张廷伟对后蜀的枢密使王昭远所说的一番话,他建议王昭远与北汉约兵两路夹击共同瓜分宋朝。王昭远也是一时脑子充血就同意了,可谁知道派去送信的人半路上一拐弯跑去见了赵匡胤,然后把事情全给抖露了出来。赵匡胤是又喜又怒,他没想到后蜀那块地方竟然有人敢主动招惹他,但他更惊喜于自己现在终于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可以去攻打后蜀了。

这年的11月,赵匡胤命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前军兵马都部署,武信军节度使崔彦进为副,枢密副使王仁赡为监军,全军步骑混编共计三万余人出凤州(今陕西凤县)从北面攻击后蜀,同时,他任命宁江节度使刘光义为西川行营前军兵马副都部署,枢密承旨曹彬为监军,全军合计两万余人出归州(今湖北秭归县)从东面经由水路进攻后蜀。这个刘光义就是后来的刘廷让,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他因为避讳而改了名,他也是 “义社十兄弟”之一。

细看这份出征将领的名单可以发现这里面的大腕儿还真是不少,三位节度使加一位枢密副使,最不起眼的应该就是曹彬,可曹彬后来成了什么样的人相信很多了解宋史的人都知道。赵匡胤尽管通过各种手段让一些威名赫赫甚至是正值当打之年的将军回家去养老,可宋军的将军群落里面依然有大量的可用之人,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敢于解除那么多将军领兵之权的理由和底气。

在出征之前,赵匡胤将众将召集到宫中对他们嘱咐再三:大军所到之处不得杀人放火,不得虐待当地官员百姓,不得挖坟盗墓,不得毁坏农田桑树,违者军法从事。另外,为了激励士气,他还许下重利:攻城克地之后,除了兵甲粮食需要登记在册,其余的战利品全都分给将士们,我这次只要土地。

可惜了这位所谓的千古一帝这时候也是百密一疏,他不会想到他这句话会被人解读成了另一层意思,而这将会让他追悔莫及。皇帝陛下说他只要土地,后蜀的兵甲粮食只需登记在册就行,而其余的一切都是我们可以随意拿取的——这就是征蜀的宋军将士对赵匡胤这一番话的理解,可想而知,这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面对宋军的大兵压境,后蜀皇帝孟昶派遣枢密使王昭远领兵出成都御敌,他还特意派遣宰相李昊前去为后蜀的这位自比诸葛亮的枢密使大人饯行。此时的王昭远所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他在践行宴上趁着酒劲对李昊说出了一番豪言壮语:我这次出兵何止是要击败宋军,我就凭借手底下的这两三万精壮小伙便可以易如反掌地踏平中原!

两三万长期在安逸且巴适的成都平原长大的小伙子就想击败长期在刀口上舔血的中原百战之兵,说出这种话只能证明王昭远这天绝对是喝高了。

海历2020-12-21 19:51:4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公元964年12月,王全斌带领数万宋军直扑后蜀的第一个军事重镇——兴州(今陕西略阳)。没错,是陕西,别以为后蜀的地盘就仅限于川蜀之地,后蜀的触角伸得可远了。

在宋军的猛攻之下,蜀军可谓是不堪一击,他们设在沿途的诸多军寨轻易地被宋军逐一攻破,然后宋军在兴州城下大败万余蜀军继而攻下了城池,而且他们还在城里找到了四十余万斛军粮,这些粮食对于跋山涉水客境作战的宋军来说无疑是一笔比金子还要珍贵的财富。宋军的攻势没有暂停,他们紧接着开始追击蜀军,沿途相继攻克蜀军二十余座军寨。

数万蜀军退守西县(今陕西勉县),王全斌派遣禁军马军都指挥使吏延德以先锋追击,在西县城下,吏延德以区区数千先锋之兵大败数万蜀军并生擒蜀军主帅韩保正及其副帅李进,再获军粮三十余万斛。蜀军就此全线撤退,直接退出了陕西并烧毁了通往蜀川的栈道进驻葭萌关(今四川广元昭化县境内)。

北路的宋军势如破竹,而东路的宋军也不遑多让,刘光义率领的东路军一路溯江而上,沿路击溃蜀军水师并斩杀五千余人,生擒蜀军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宏,夺得战舰二百余艘。宋军挺进至夔州(今重庆奉节),驻守此地的是后蜀宁江节度使高彦俦以及监军武守谦。

面对来势汹汹的宋军,这两位驻守此地的后蜀军中的一二号首长在战略上没有分歧,可在战术上却有不同见解。他们都不是孬种,可不同之处在于主帅大人高彦俦主张固守城池,而监军大人武守谦则力主趁着宋军立足未稳出城攻击。这可就坏了大事了,两者争执不下谁也不肯屈从于对方的意志,到最后倔强的武守谦只好领着自己的千余兵马出城与宋军厮杀。刘光义派遣禁军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率领禁军的精锐士卒与之交战,尽管武守谦勇气可嘉忠心可鉴但无奈其实力不济,这一仗蜀军在宋朝的这些百里挑一且经过赵匡胤本人亲自操练的禁军精卒面前遭遇惨败。

武守谦败了,只能选择逃生,他前脚败走,张廷翰后脚就带着大军杀向了夔州。宋初时期的宋军其战斗力是极其惊人的,一阵狂暴的强攻之后,夔州城被宋军一鼓而下!

听闻宋军破城而入,高彦俦当即点兵与宋军展开巷战,抱定必死之心的高彦俦面对已经杀红了眼的宋军毫不畏惧,他亲自拔刀与宋军力战,在激烈的搏杀中他的身体先后被宋军的长枪刺伤十余处仍然死战不退,直到最后他身边的士兵都死光了他才奔回自己的家中。

他这是害怕了吗?不是,他只是想以另外的一种方式迎接自己的死亡。夔州当地的判官罗济劝他单骑逃往成都,高彦俦拒绝了,他说自己是战败失土之将已经无颜回去见蜀中百姓和自己的君王。罗济又劝他干脆投降宋军,高彦俦仍然拒绝:我的家小都在成都,如果我投降了宋军确实可以保全自己,可我的家人恐怕就要惨遭屠戮,所以如今我唯有一死了!

说完,高彦俦将兵符和将印交给了罗济,然后他面向西北方向对着自己的君王和都城郑重跪拜,最后他点燃了自己的房屋再又登楼从高处跳入了熊熊的大火之中壮烈地自焚而死!

这样的人就连他的敌人也是会尊敬他的,几天后,刘光义在找到高彦俦的焦尸之后命人对其以礼厚葬。自古谁家无忠臣?对比后来在元大都的刑场上面向着已经灭亡的南宋首都临安城庄严跪拜然后从容就义的文天祥,高彦俦的行为和表现绝不输于文天祥,甚至于他的死比文天祥更为的壮烈。

高氏彦俦,壮哉!

再来看宋军的北路军。蜀军以为烧毁了深嵌在峭壁岩石之上的栈道就能暂时性地安全了,可他们不会想到宋军这次要攻入蜀川的决心有多强。宋军一边重修栈道,一边由主帅王全斌亲自带人翻山越岭找寻另一条可到达嘉陵江的道路。

简单说一下地理情况:宋军这时候即使能够修好栈道也要面临一道设在山岭之间的关卡小漫天寨,而在小漫天寨的后面则是波涛汹涌的嘉陵江,嘉陵江的后面又是一道比小漫天寨更为险峻的关卡大漫天寨,在大漫天寨的后面才是利州城(今四川广元)。另外,别以为进了利州城就意味着可以直扑蜀川的中心成都了,因为在利州城的后面还有让进攻一方无比抓狂的天下第一险关剑门关!

如果你是宋军此次攻蜀的主帅王全斌,看了上面的这些是不是会有种想要撞墙或者就地瘫倒的冲动?而且这还没完,后蜀的那位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先生此时就屯兵于利州城里,即便宋军能够历经千辛万苦又是爬山涉水又是一路拼杀地赶到利州,王昭远到时候也可以以逸待劳将宋军消灭在利州城下。想到这些,王昭远认为自己这次一定是必胜之局,所以他也没怎么去管前面那些军事要塞,宋军过不来最好,即使过来了他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些入侵的强盗们全都打回去。

可是,王昭远失算了。宋军北路军副帅崔彦进带着部分宋军几天之内就修好了栈道,然后这支怒不可遏的宋军在极度的愤怒中攻下了天险小漫天寨,等他们到达嘉陵江边时,主帅王全斌也在一顿爬坡越沟之后到达了嘉陵江边与崔彦进带领的这支宋军汇合了。

后蜀军队背江列阵,崔彦进遣禁军步军都指挥使张万友前出击敌,此战宋军大破蜀军并夺取了江上的木桥。这天晚上,那些侥幸捡回了一条老命的蜀军全部退入大漫天寨死守。第二天,崔彦进、康延泽、张万友从三个方向对大漫天寨发起了强攻,蜀军拼死力战但最终还是被战斗力已经完全给激发出来的宋军给击败了,大漫天寨就此也失守了,而且蜀军的主将和监军全都被宋军给生擒。

听到这个消息,王昭远震惊了。宋军这都是些什么怪物?才短短几天时间几道天险竟然全都被攻破了?现在宋军竟然马上就要打到利州城下了?这怎么可能?

面对事实,王昭远也不想自欺欺人,在他看来这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世界末日,想必他之前做战事评估的时候应该把这种最坏的情况给想进去了。于是,王昭远率领他那三万准备踏平中原的少年郎向这些最近累得要死要活的宋军主动发起了攻击,可王昭远再次震惊了。他带领的是以逸待劳的三万蜀军,而对面是一群师老兵疲且刚刚抵达战场的宋军,但结果却是他的第一战就遭遇耻辱性的惨败。他不服,于是就有了第二战和第三战,最后的结局是王昭远三战三败被宋军一路追打连利州城都没能进去,最后他只能选择跑路直接跑向了剑门关。

宋军进驻利州城,再又在城中得到了八十万斛粮食。王全斌这一路上粗算下来已经从蜀军这里得到了一百五十万斛粮食,蜀军可谓是宋军名副其实的运输大队长,其尽职尽责让宋军后方的那些专职运粮队是无比的汗颜和惭愧,这些人基本上可以啥都不用干了。

打下利州,前面不远处的地方就是剑门关了,要想打到成都去就得从这儿过。剑门关号称天下第一险关,这可不是说着玩的,王全斌只是从远处望了一眼这个地方就只觉得两眼直发黑双腿发软。这时候已到年关,于是他下令全军就地休整,他们至少也得在利州城里把这个年给过了再说,要不然他们就得辜负王昭远留下来的那么多的年货。
海历2020-12-21 19:53:2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王全斌在利州城里杀鸡宰牛准备过新年的时候,躲在剑门关里的王昭远这时候也总算是可以大出一口气了,像魔鬼一样凶悍的宋朝军队终于是消停了,只要他能够在这里挡住宋军那他就不算失败,而宋军只要在这里耗下去就会粮草不济,一段时间之后他们自然就会撤离,这就是王昭远的如意算盘。

只是,这时候的他已经不敢再去想什么踏平中原了,这位官二代、这位超级军事发烧友、这位靠着父亲的恩荫以及与后蜀皇帝孟昶的私交而当上后蜀第一军事长官的诸葛亮二世已经被宋军从精神上给击垮了。他的理想太丰满了,而现实又是如此的骨感,本来他是要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宋军赶出国境甚至是要反攻到开封继而灭亡宋朝的,可他刚一出战却反被宋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给彻底击败了,如果不是他跑得快,他现在甚至连这条老命都不复存在了。

这种反差太大了,这种心理上的震撼也太强烈了。王昭远就像一个此前一直都在自己的豪宅里精研兵法的高人,在他的脑海中,他的军事思想和战略以及指挥艺术是那般的高深莫测,他觉得自己就如诸葛武侯那样可在羽扇纶巾的谈笑间就让敌人灰飞烟灭。可悲的是,当他真的上了战场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幼稚太天真了,战场远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玩的:数万败兵在惊慌失措间像洪水一样夺命而逃的超级溃败、尸山血海、刀光剑影、惨烈的厮杀声、痛入骨髓的嚎叫声,这些让王昭远深深地被震撼了。

王昭远也是人,准确说他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就像某些第一次上战场并见到了死人的那些新兵被吓得双腿发软迈不开腿,王昭远这时候就是这种状态。结合他后面的表现来看,此时的他已经在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这样的一个在精神上已经垮掉的人即使坐拥天下第一险关又有何用?

新年刚过完,王全斌就开始攻击剑门关。可是,他并不傻,他也知道从正面强攻剑门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世上再险峻的关口都有一个致命的地方——它是不能移动的,只要攻击的一方肯绕路就可以越过它乃至于忽视它。宋军从抓获的俘虏口中得知从利州翻过几座山之后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官道进而直扑成都,王全斌决定率领全军走山路绕过剑门关直取成都。这时候宋军里面有人站出来说这样做太冒险,要是蜀军在山路上有埋伏那可就要全军覆没,但大帅你可以派一员偏将带人走小路绕道剑门关的背后,然后在两面夹击之下剑门关一定可以被攻破。王全斌于是派遣史延德带人绕到剑门关的后面,而他则驻兵于关前等待双向夹击。

听闻宋军已经绕过关口来到了剑门关的背后,本就心理严重致残的王昭远顿时魂飞魄散,他来不及去打听这支宋军的规模就带着人跑到汉原坡(今四川剑阁县)去避难了,他只在剑门关上留下了一个在史书上连名字都没有记载的偏将驻守。他这一跑,剑门关上的蜀军在宋军的两面夹攻之下更是没有了斗志,王全斌遣手下精锐将士奋勇攻关终于攻破了剑门关,然后宋军趁势直下汉原坡。

蜀军大将赵崇韬在汉原坡前列阵迎敌,当宋军杀过来时,他纵马出阵带头冲了过去。在激烈的战斗中,赵崇韬先后阵斩宋军数人,但终究还是力竭被俘,而蜀军也被宋军杀得大败而逃。至于超级军事发烧友王昭远,在惨痛的失败以及严重的心理创伤的双重打击之下他已经病得无法站立了,史称在这场战斗中他已经不能亲自指挥战斗,只能瘫坐在一张胡床上观战。当宋军开始掩杀蜀军时,左右随从帮着王昭远大人脱去了盔甲,然后将他扶上了一匹马让其轻装逃往东川。

溃散的蜀军全都躲进了剑州城(今四川剑阁县),可是主帅大人王昭远已经跑到东川去了,而副帅大人赵崇韬又成了宋军的俘虏,在这种情况下蜀军还谈什么战斗力和凝聚力?王全斌命令宋军急攻剑州,他们只要拔了这最后的一颗钉子就再没有什么地理上的雄关险隘能够阻挡他们冲向成都的脚步。

在越过了无数的艰难险阻之后,此时的宋军已经是积压了满身的邪火,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几乎天天都在川陕交界的崇山峻岭间跋山涉水,而蜀军虽然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就是不肯轻易屈服,即使如今剑门关已经被攻克且两位主帅都已经失去指挥位置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在据城抵抗。满腔的邪火与愤怒再加上即将一马平川灭亡后蜀的兴奋让宋军很快就攻陷了剑州,随即就是发泄,据守剑州的一万多蜀军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包括王全斌在内的所有宋军将士这时候都忘了赵匡胤战前的嘱咐了,除了没有屠城,他们几乎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这还不止是王全斌的北路军,刘光义的东路军也好不到哪里去。攻陷夔州之后,刘光义率领东路军沿江西上,沿途相继收降万州、开州、忠州、遂州(今四川万县市、开县、忠县、遂宁)等州,直逼成都。尽管他们相对而言没有北路军那样辛苦,可每到一地每攻陷一座城池刘光义都会按照赵匡胤所交代的那样重赏全军将士,当地府库的财物全都拿去做了犒赏,这些人还不满足,在物质上获得了丰收之外他们还想着能够在精神上也大获丰收——他们嚷嚷着要屠城,若不是东路军监军曹彬的极力反对,这些人绝对能干出比北路军血腥万倍的事。

这就是自唐朝中后期以来所延续下来的战场遗风,赵匡胤的宋朝已经建立了四五年了,可这几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将这种风气给彻底根除,尽管赵匡胤登基之后为了改变这种战场风气而杀了很多次人,可如今看来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这些风气还是大有市场。顽疾不是朝夕就可以根除的,要知道就连郭威那种嫉恶如仇的人也拿普通百姓撒过气,而有着“五代第一明君”之称的柴荣也曾下令对久攻而克的楚州进行屠城。战场是一个会让最善良最软弱的人也能变成屠夫的地方,战场上没有人性可言。
海历2020-12-23 00:22:2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王全斌攻下剑州随即向成都方向挺近,而王昭远这一路上更是被宋军的先锋骑兵追得是狼狈不堪,最后他的扈从都战死或失踪了,只留下了他这个身心俱残的孤家寡人在川东大地上漫无目的地东游西荡。不过不要为他感到担心或是害怕什么,因为他现在一点也不害怕——遭遇惨痛失败的王昭远已经获得了解脱,他的神志彻底崩溃了。

宋军的先锋骑兵在川东的一间民房里找到了他,而他此时的面目更是让人唏嘘不已。面对宋军刺过来的刀枪,王昭远完全视而不见,他乱发披散且整个人一直都在悲戚流涕,他的双目红肿,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一句诗词——运去英雄不自由!现在的他完全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精神病人!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这首诗出自唐代诗人罗隐的《筹笔驿》。王昭远独独念叨了这一句“运去英雄不自由”,如此看来,在他精神还未崩溃之前,他对自己的失败仍然耿耿于怀且不认为是自己能力不行才导致了他的失败,他把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天命、推给了时运。

时也命也,或许王昭远这样去解读自己的命运并没有错,可有一个事实却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他这个人太过心高气傲,他不能接受失败,他也承受不了失败,在抗击打能力这方面他的数值几乎为零,用现代的话来说他的抗压能力几乎是负值。

如若刘邦和刘备皆是如此,那么所谓的大汉和三国也就无从而生。做赢家谁都会,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一个成功的输家,而这也正是刘邦和刘备的伟大之处。宁折不弯百折不挠,伟丈夫当如是也!

一个人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王昭远的人生不可谓不顺利,他的人生轨迹就是一条一直都在上扬的直线,他不知道什么叫失败和挫折,因为他从没遇到过,直到王全斌来教他做人。紧接着,他的人生迎来又一条直线——从顶点到深渊的直线,中间没有任何的缓冲,直接一落到底。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人生太过顺风顺水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悲哉!王昭远!

在剑门关陷落之前,后蜀的皇帝孟昶为了能在剑门关挡住宋军还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后蜀太子孟玄喆率军前去增援王昭远。这位后蜀的超级官二代一路上是游山玩水慢慢悠悠地行军,等他到了绵州(今四川绵阳)的时候听闻剑门关已经被攻破了,这下他是不敢再往前了,他想到了就此聚兵防守。可是,一个晚上的左思右想之后他又变了主意:王昭远那个瓜娃子带了那么多人还有剑门关作为天险都没有把宋军挡到起,我手头这么点点人能干个啥子?

第二天一大早,这位头号官二代扔下城里的驻军和老百姓自己带着一部分人就跑回了成都。这一路上他并非光顾着逃命,因为他突然智力爆表了一回:他命令手下将沿途所看到的房子和仓库都给烧毁了,他给出的解释是——我们要坚壁清野。可惜,这个所谓的坚壁清野只是他个人的行为,他这么一点火与其说是坚壁清野,倒不如说他是在点着玩儿。

不过,这里请记住这个不靠谱看起来像个草包的后蜀太子,很多年后他将完成彻底的蜕变成为宋朝在河北边境上抗击辽国人的一员战功卓著的悍将。

这边孟昶刚得到王昭远战败的消息,随即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满脸乌漆墨黑地回了成都,他明白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如同之前的刘璋和刘禅等人一样,孟昶没有选择据城死守宁死不降,他比起后来南唐的那位大词人可谓是爽快得太多了,他直接命令自己的宰相马上写降表。

公元965年2月19日,此时的成都还冷得那叫一个冰冷刺骨,可孟昶早已经率领自己的文武百官来到了城北的升仙桥畔。他身穿白衣,手里牵着一只白羊,脑袋上还顶着一圈草绳,而他身后的百官们则身穿孝服打着光脚在早春的二月天里瑟瑟发抖。不要奇怪,这就是古代的受降礼。

随着宋军的主帅王全斌代表赵匡胤接过了孟昶递来的降书,后蜀就此正式宣告灭亡。王全斌从出兵到现在总共只用时66天就灭亡了后蜀,如果不是后唐的郭崇韬太过生猛只用了一个月就灭亡了前蜀,那么王全斌的这个记录将是前无古人的成就。自此,后蜀其境的四十六州,二百四十县,五十三万四千二十九户人口全部归入宋朝所有。

几天后,刘光义的东路军也进入了成都,锦官城就此成为了全体宋军欢乐的海洋。天府之国几十年来不识刀兵,这里的富足和繁华岂是连年战乱的中原所能比拟的?王全斌、崔彦进、王仁赡等宋军高官日夜宴饮好不快活,而他们手下的大兵们在获得了大量的犒赏后也是花天酒地纵情享乐,可叹王全斌只是一介武人,对于如此局面下所潜藏的危险根本意识不到。

很快,城里的宋军开始出问题了,先是东路军和北路军因为军功而发生的内部矛盾,再然后就是宋军对老百姓的欺辱,他们在城内看上好东西就抢,看上漂亮美眉也抢,完全就成了一帮匪兵,可人家是占领军自然牛气冲天,而且主帅王全斌对于此等行为要么是放纵不管要么是充耳不闻。关于这段历史,在《宋史》的记录里史官用春秋笔法写了四个字——蜀人苦之。

真的就是一个苦字就能说明全部的问题吗?非也,这个苦字里包含了多少蜀人的鲜血和眼泪?又包含了多少妻子遭劫女儿被辱的人伦悲剧?

面对军纪的涣散,东路军监军曹彬发觉到了情势的不妙,他屡次请求王全斌收军归营都被拒绝。等到赵匡胤派遣参知政事吕馀庆全面接管成都的军政事务之后,吕馀庆以副宰相的身份命令王全斌约束部下,但这群已经野性勃发且恃功自傲的骄兵悍将根本就不把主帅的将令放在眼里。为正军法,吕馀庆只得将几个抗命之人当众斩首,由此全军皆畏服,不敢再轻易造次。
海历2020-12-23 00:23:2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眼看蜀地就将从此安宁下来,可这世间偏偏总有那么多的幺蛾子。

公元965年3月,赵匡胤命王全斌将蜀军的十余万降卒带往开封以充实禁军以及北方的人力,同时令王全斌在钱粮方面给这些人以优厚的待遇,可王全斌等人在这方面打了折扣。先不说王全斌有没有在这里面捞油水,可想而知的是这些钱粮层层盘剥下来真正能到这些蜀军手里的简直少得可怜,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在前往开封的途中这些蜀军受到了宋军的歧视甚至是虐待——不堪忍受最后无法忍受的虐待。

《宋史》的记载是“侵扰”,这又是一个极其春秋的笔法,那么问题是怎样的侵扰会让十余万已经放下刀枪的人再又不计生死地选择了群起反抗呢?或许在宋朝的这些大兵们看来,蜀军就是一群没种的软蛋,这次的平蜀战争实在是太不刺激太不血腥了,战场上的厮杀远不及翻山越岭叫人抓狂,对于这样的一群贪生怕死的人他们是可以尽情欺辱和虐待的,但他们显然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道理,更何况这还是十多万曾经受过军事训练的男人。面对押送宋军的种种暴虐,蜀军将士的底线终于是被打破了:你们宋朝人不把我们当人是吧?觉得我们没种是吧?那好,我们就让你们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种!

蜀军在行至绵州境内时终于是再也无法忍受宋军所谓的“侵扰”了,他们反了,在杀掉了侵扰他们的宋军之后,他们就地占据城池举起了反抗的大旗,正好途径此地的后蜀原文州刺史全师雄被他们强行推举为带头大哥(这有点像另一个版本的陈桥驿兵变),麾下将兵十余万众。

十余万人马聚在一起造反,而且还都是职业军人,直到这时候王全斌才发觉自己遇到了入蜀以来最大的挑战,如果跟这十余万现在已经群情激愤的蜀军交战他未必就能稳操胜券。事已至此,王全斌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招抚,虽然他是个狠人且不惧怕交战,可打仗尤其是数十万人规模的厮杀能够避免还是不打为好,而且一旦这仗打起来了他在赵匡胤那里就无法交代。

自古以来,为了把某些极为敏感的事情捂下去,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和前程,无数个王全斌们可谓是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而暂时性地装一回孙子这种事更是完全不在话下。遗憾的是,王全斌所托非人,他派去前往安抚蜀军的这个人简直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畜生。

这个人是宋军的马军都监硃光绪,后来的历史证明正是这个畜生的所作所为直接性地导致了蜀地近两年时间的战乱和厮杀。硃光绪接到命令后直接带着人跑到了全师雄的老家,然后“尽灭其族”。也不知道史书上所记载的这个族到底是几族,反正他把全氏一门杀了个血流成河是肯定的,这还没完,这个畜生在杀人之前突然色心大起,他看上了全师雄的女儿并从肉体到名分上占有了这个少女——纳其为妾。这也还没完,硃光绪还将全师雄的家财全部据为己有。

杀你全族、奸你爱女、夺你家财,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算不算一个禽兽畜生?试问,一个人面对如此境遇会作何反应?本来就没想着要造反的全师雄大怒且大悲,他也就此铁了心要跟宋朝人拼个你死我活,他下令全军猛攻绵州,但没能攻下来,于是他继续西进攻下了距离成都更近的彭州,随后成都附近的十余州县群起响应,蜀川就此大乱。
海历2020-12-24 19:46:4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对于久经沙场的王全斌来说,真正的战斗终于是来了。讽刺的是,作为征服者来到蜀川的他现在竟然成了防守者。成都城外现在是十余万被仇恨和愤怒所武装起来的蜀军,这在兵力上对他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而还有让他感到恐惧的就是成都城内还有两万被收编的蜀军。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不能不为之而恐惧的,而且相信任何一个人处在王全斌的立场上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信任这两万人的蜀军,难题就此出现——要不要杀掉这两万人?

当王全斌把这个问题拿到军事会议上来讨论时,宋军诸将只有马军都监康延泽表示反对,可其余众将皆同意杀掉这两万蜀军,于是王全斌下令将此时已经被编入宋军战斗序列的两万人骗入城中的夹城之中,然后全部诛杀。史书上没有说是怎么杀的,可是这不难想象,无非就是先解除武装,然后骗到一个地方再聚而杀之,而这种情况下弓箭无疑是最好的杀人工具,而为了保证全部死绝,那么最后再放一把大火无疑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两万人啊!他们就这样集体被屠杀在一片拥挤不堪的地方!那是怎样的一出尸山血海、哀嚎震天的惨烈画面!

当这个消息传出成都,蜀人集体爆炸了!被杀的这些人或是他们的父兄,或是他们的丈夫和孩子,手无寸铁的他们就这样因为被怀疑可能会作乱而被集体屠杀了!这是何等的愤怒!何等的深仇大恨!

王全斌是公元964年12月出兵入蜀的,在公元965年的2月他接受了后蜀皇帝孟昶的降书,前后不到七十天的时间里他在形式上灭亡了后蜀,可全师雄的起义所带来的遍地烽火再又让宋军投入到了二次灭蜀的战争中,直到公元966年的12月,随着全师雄的病逝以及蜀军最后一支抵抗力量的覆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才算是宣告结束——也就是说,宋朝平灭后蜀整整用了两年的时间!

在秀美险峻的巴山蜀水里长大且看似慵懒的蜀人真的是软弱吗?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提到这个问题了,这个问题不但宋朝人可以给出答案,元朝人、清朝人和日本人都能给出答案。

在这两年里,除了命令蜀川境内的宋军就地参与平叛,赵匡胤只派出丁德裕率领少量的禁军前往支援。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蜀中的宋军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机动力量,身处中原之地他所要防守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北方及西北方向的边关地带他更是得保持足够的震慑性力量,毕竟虎视眈眈的辽国人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一旦被他们咬上一口就要大出血甚至是国破家亡,而开封城里的总预备队也是必须要维持一定的规模才行,他也想尽快平定蜀乱,可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了尽快平息蜀乱,也为了尽快恢复蜀地的社会稳秩序,赵匡胤除了挥舞大棒子之外,他也向蜀川砸出了胡萝卜——第一,对于宋军中出现的以平乱为名而滥杀无辜的军中兵将,当众斩杀。第二,对于参与叛乱的蜀军士兵的家属一律不予牵连追责。第三,他在公元966年的2月免除了西川的夏季各类租税以及将全年的赋税减半,而在公元967年的正月他再次下诏减免西川一半的夏季赋税。

当时间进入公元967年,前后持续了将近两年的蜀乱终于平定,赵匡胤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可是,他现在还需要给蜀川民众一个交代——惩处蜀乱的责任人。

这个时候的赵匡胤已经完全知道了蜀川之所以会大乱的根本性原因,再加上蜀中官民到开封来告了御状,赵匡胤于是将平蜀的诸将全部召回京城问罪。

首先被召见的是全军的监军、宋朝的枢密副使大人王仁赡,这位老兄在自己的皇帝表现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和慷慨激昂,在他嘴里王全斌和崔彦进等人没有一个是什么好东西,而他自己则是啥坏事都没干。事实上,赵匡胤手里已经掌握了这位伪君子行不法勾当的证据,在王仁瞻慷慨陈词的时候,赵匡胤差点想拿手里的玉斧直接给这位老兄砸过去。

一顿深呼吸之后,赵匡胤直接质问王仁瞻在蜀中把后蜀大臣李廷珪家中的艺伎纳为小妾之事以及私取后蜀皇宫府库金银之事,王仁赡这下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只能伏地叩首请罪。

鉴于王全斌等人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他们的功绩,赵匡胤非常人性化地给他们保留了尊严,他没有把这些人直接下狱让他们到大牢里去体验一下囚犯生活,而是命令中书省和门下省先将这些人的所犯之事调查清楚,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这些人被暂时性地双规了。在大量的事实和证据面前,这几人全都认罪了。最后,赵匡胤令御史台召集百官公议该如何处置他们,而公议的结果差点让这些“国家功臣”当场吓得尿了裤子——论罪当斩!

不过,宋朝的这位虽是武人出身但却极具仁德之心的开国皇帝还是决定要皇恩浩荡一回,他赦免了他们的死罪:王全斌被贬崇义军留后,崔彦进被贬为昭化军留后,王仁赡罢枢密副使,贬为右卫大将军。这三人里面后面这二位后来都得以起复并重用,但作为主帅的王全斌却是就此沉沦再未起用,本来可以大放异彩甚至再接再厉继续帮助赵匡胤统一全国继而成为宋朝乃至于中国历史上一代名将的他在十年之后撒手人寰。

不过,想必他应该是含笑而去的,因为就在他去世的数月前赵匡胤召见了他,那时候赵匡胤已经灭掉了南唐正在洛阳忙着想如何迁都的事。赵匡胤赐予王全斌大量的金钱和物品,同时还恢复了他的节度使头衔并且对他说道:我当年之所以要贬黜你是因为天下还未一统,我担心如果不处罚你会让其他的将军们也学你一样在蜀中乱来,现在南唐已平,天下已大定,我自然当还你节度使之职。

平定湖南时李楚耘吃人,平定后蜀时王全斌抢掠滥杀,这二人最后虽然没有被嫉恶如仇的赵匡胤杀掉但也从此再没有翻身的机会,赵匡胤用这二人给他手下的那些将军们树立起了典型:即使你对国家有大功,可只要你敢乱来我就让你永远别想出头。正是在这样的威慑之下,宋朝在接下来平定南汉和南唐的战争中才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暴兵侵扰”事件,可以说赵匡胤最终达到了他的目的。
海历2020-12-24 19:48:0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关于赵匡胤接下来的事我就无需再细说了,因为我所讲的这个巨型故事在开头处就是讲的赵匡胤亲征北汉的事儿,而他亲征北汉就是发生在平灭后蜀之后。

不过,为了故事的连贯性和完整性,我在这里还是再简单说几句:

公元969年,赵匡胤亲征北汉,虽未拿下北汉但也让北汉彻底被打残,从而让其完全丧失了能够大举入侵宋朝的能力。

公元971年,赵匡胤任命潘美为主帅率军攻灭南汉,获六十州,二百十四县,十七万二百六十三户人口。

公元975年,赵匡胤派遣曹彬与潘美合力攻灭南唐,获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人口。

此时的吴越早已向宋朝称臣,而另一个也早已向宋朝称臣但其土地只有福建漳、泉二州的割据政权更是不足为虑,自此宋朝基本上实现了全国一统,唯一的还在硬挺的就是北汉。

灭掉南唐的这一年赵匡胤48岁,一晃眼当年的那个在21岁时走出家门的青年现在已经到了中年,而此时他也已经做了快16年的皇帝。在这16年里,他让自己的国家版图大幅度增加,对几大割据政权的相继征服让他得到了142个州,645个县,159万9590余户人口——请注意这个计量单位,是户。

柴荣一直被后世称颂为五代第一明君,他改革禁军结构和体制,裁撤冗兵,短时间内他让后周军队的战斗力傲立四方;他均定田赋,兴修水利、治理河患,让五代时期因为战乱而遭受重大破坏的农业得到快速发展和恢复;他立志于澄清吏治惩治贪腐,他对人才选拔的不拘一格;他对开封城的改造更是奠定了后来世界第一城的发展基础;他革新科举制度力求更好地为国选材;他修订历法、礼乐;他组织大臣编修五代时期的史书并为前朝几位末代皇帝编修帝王实录;他建立藏书馆,鼓励民间献书以便官方收录流传后世;他改良货币,广集铜器以铸钱。这些就是在位仅仅五年的周世宗在其南征北战的间歇时间里所做的事,他是那样的忙碌,以至于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可这也注定了他的早亡,一切都因为他过度地消耗了自己。

相比于柴荣,赵匡胤尽管是站在他的老主子的肩膀上干出了一番为后世所称颂的成就和功业,但平心而论,他的功绩以及他在历史上的地位远远超过了柴荣。有些人认为柴荣要比赵匡胤更为伟大,可他们自己也为这句话设置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如果柴荣不早亡的话。

遗憾的是,这世间没有什么如果,不管赵匡胤是站在了谁的肩膀上,他最终摘下的果实始终还是他亲自去摘的。柴荣所做的那些事(他当时正在做以及他想做的事)都被赵匡胤全盘接了过去,而且相信柴荣如果在天有灵也是会为赵匡胤所取得的成绩感到欣慰,因为赵匡胤完全称得上是他的忠实信徒和学生,他的这个信徒和学生完整甚至完美地继承和发展了他的治国理念和胸怀抱负。

内政、军事、经济、农业、吏治、文化、国家地位和声望,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赵匡胤都将柴荣时期修建的这所房子营造得更为壮观和稳固。而且,赵匡胤也不是柴荣,他做皇帝有自己的节奏和步伐,如果柴荣是一把随时都暴露在外的散发着凛冽寒光的枪矛,那么赵匡胤就是一把大多数时候都把自己藏在刀鞘里的钢刀,但当这把钢刀出鞘的时候人们会发现他的锋刃之利绝不逊色于柴荣。

同样是站在前辈的肩膀上甚至是站在了一副更高的肩膀上,赵光义又做出了一番怎样的成绩相信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前人肩膀不是谁都可以站得稳的,败家的二代或三代,亡国的二世或三世在这这历史的长河里数不胜数。

不幸的是,生而为人,赵匡胤却也有自己的弱点——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宅心仁厚,而这很有可能正是导致他死得不明不白、死得让后世无数的人扼腕叹息的原因。

在中国所有朝代里,赵匡胤所建立的宋朝无疑是对臣子们最为宽容的朝代,很多官员身上所犯下的放诸于其他朝代都可以杀头灭族的重罪在宋朝却只是一个外贬为官或是免官流放,这其中与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的个人秉性是息息相关的。

在中国所有被奉为正统王朝的帝王里谁是武力值最高的皇帝?在这方面赵匡胤或许不能毫无争议地被公认为是第一,毕竟隔壁刘家的刘秀和刘裕在战场砍人的时候也是表现得惊天地泣鬼神,可赵匡胤至少能够位列三甲应该是没有什么争议的,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出身于武将的皇帝却建立起了政治最为清明的朝代,这多少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可这就是赵匡胤的精神内核。他本就不是一个暴力嗜血的人,他的心中装满了人文主义的思想,那是对百姓疾苦的深切痛心,更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而他心中所向往的这些东西在他当了皇帝之后就都成为了可能。

他在得知南唐是因为都城被宋军攻破之后才投降而黯然泪下,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时间所想到的不是他得到了南唐的土地、人口和财富,而是破城之时死于刀兵之下的那些或民或兵的芸芸众生。平定蜀乱时,他因为宋军的将校虐杀妇女而怒不可遏并下令将其火速押往开封随后在闹市公开处斩,当有人前来请求宽恕时他更是在痛斥其罪行的时候当场落泪。在他眼里,那个被虐杀的妇女不是可以随意杀戮的生灵,而是他的子民,是他的家人。所谓爱民如子,这个词放在他赵匡胤的身上他绝对受之无愧,在史书的记载里,赵匡胤因为某地出现战乱或自然灾害而减免当地赋税的记载数不胜数,这真的是一位仁德爱民之君。

海历2020-12-26 19:51:1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对待敌人,赵匡胤显示并展现出了足够的强度和硬度,而对于他的亲人、他的臣子以及他的子民他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他对臣子和子民的态度就不需多言了,需要说到的是他对自己家人的关怀与呵护,而这其中受他恩惠最大且最多的就是他的二弟赵光义。

有个猜想:如果没有赵匡胤这个大哥,那么赵光义这一生所能达到的人生高度会是在哪里?相信很多人对于这个猜想会不禁一笑,就算他赵光义后天强势逆天改命恐怕也很难成为节镇一方的封疆大吏或是宰执天下的中枢长官。可是,作为兄长的赵匡胤硬是把这样的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年轻人一步步地培养成了大宋的第一能臣和权臣以至于最后成为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

在赵光义一步步往上攀升且势力逐渐坐大的过程中,赵匡胤不可能没有对自己的这位变得愈加野心勃勃的弟弟有所警觉和防范,可他再怎么防范和压制也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而已,即使他这个弟弟的权势和声望已经到达一个臣子的顶点时,他也没有像其他帝王那样把敢于与皇权抗衡甚至是已经严重威胁到皇权的权臣给一巴掌拍死在墙上。要知道,他可是开国之君,即使赵光义再怎么权势熏天,可他如果想收拾赵光义那也就是只需握紧一下拳头就能搞定的事。可是,他们毕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且年长十二岁的赵匡胤是看着他这个弟弟长大的,在这份感情里已经不单单只是兄弟之情了,他这个弟弟就算做了再混蛋的事儿他也会姑息或原谅,这样的一位仁兄怎么可能舍得对自己的弟弟动粗?

可是,他的这个弟弟又是怎么回报他的恩情呢?公开或公然跟君王作对的人只有两种下场和结局:要么被绝情地打压连带着子孙后世都翻不了身,要么干掉皇帝从此君临天下。关于这一点,赵光义认识得很清楚,可是赵匡胤就显得幼稚了。他不想处置自己的弟弟,而他也更不想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敢于造他的反抑或是要了他的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赵匡胤认为自己对他人如此这般,那么他理应获得对方同等的对待和回报,这就是他的人生悲剧之根源。

宅心仁厚、仁慈心软——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是值得称颂的品德,可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在某些时候就很有可能成为其致命的弱点。李世民可以为了皇位和自己的命运与前途而杀兄弑弟进而胁迫自己的父亲,他也可以为了国家的前途而废掉太子李承乾、贬黜魏王李泰,而对于敢公然起兵叛乱的儿子李祐他更是痛下杀手将其赐死。这些事赵匡胤都做不到,因为他的仁慈,因为他的心软,他最后死于非命,甚至连带着让他仅存的两个儿子也英年早逝,他的好弟弟让他和他的儿子们都死得不明不白,让他们的子孙也永远被他的子孙所压制,如果不是因为赵构绝了后,这种压制将是永恒的。

有时候我会去想一个问题,如果让赵匡胤能够再多活十年或者只是再多活五年,那么他所取得的成就能否可以与李世民比肩呢?另外,如果宋朝的皇位是在他的子孙中传承,如果他最后真的把帝都迁往了洛阳或长安,那么我们这个民族的永恒之痛——靖康之耻和崖山之败是否就不会发生呢?

关于赵匡胤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的说法实在是多得不能再多,但有一点是没有争议的,那就是他是突然死亡的。在他驾崩的当晚他还在和赵光义喝酒饮宴,而赵光义直到凌晨时分才退去,等到半夜时分当门外的值夜太监发现此前一直都在打着呼噜的皇帝陛下突然没动静了才觉得事情不对,而这时候赵匡胤已经龙驭宾天了。

后世有人说赵匡胤这天晚上是死于肥胖和饮酒过量所导致的心脑血管疾病,也有人说他是死于毒酒——赵光义亲手调配的毒酒,更血腥离奇的就是他是被斧子砍死的。最后这个说法其可信度和可能性都不高,在皇宫里面赵光义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皇帝吗?而且,依照赵光义的行事风格,他是不可能这样暴力的,我倒是更情愿相信毒酒一说,毕竟赵光义在其一生之中正大光明地用毒酒杀了很多人。不过,正如我前面所言,这种事永远都不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们只能去猜去怀疑。从个人主观的感情上来说,我是不太相信赵光义在赵匡胤之死这件事情上是两手净白的,但站在客观的角度和立场来说,所有人在这件事上对赵光义的怀疑和指责都是基于个人的主观分析而缺乏足够的、令人信服的证据。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赵光义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如果我能够穿越,我一定会请求他晚一点再动手,哪怕只是五年,甚至只是三年或两年,我会劝他等到他哥哥把北汉给征服了,再把辽国和党项都给摆平了再动手也不迟。然而,就算我把往后的事都告诉给他恐怕他也会充耳不闻,心高气傲的他并不想做什么守成之君,他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他也想有属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如果他的哥哥把什么事都做了,那他还怎么扬名立万?更何况,自打迁都风波以后,赵光义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哥哥对他的不友善了。

在公元976年的深秋时节,在宋朝的大军源源不断地开赴太原准备完成一统天下的最后一击之时,在自己的哥哥对自己的打压和制衡越加紧迫之时,赵光义感觉到了极度的不安和威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他不想成为鱼肉,他要做的是刀俎。

于是,《宋史》里就有了这样的一句话 :开宝九年冬十月,癸丑夕,帝崩于万岁殿,年五十。

当年洛阳城里的那个不想把自己心爱的小石马借给同伴们玩耍便将它埋起来的小男孩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人世。在他出生的时候,中国四分五裂,中原大地更是连年兵祸、民不聊生,各地的强藩拥兵自重、横征暴敛,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几乎就是一个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为了奢望的世界。四十多年以后,当他撒手人寰之时,中国已经基本上再次完成了一统,两百年来割据一方不遵皇帝号令动辄相互攻伐和吞并的节度使大人们已经成了被关进笼子里的老虎,中华大地上大量荒废的土地得到了耕种,人间烟火再又袅袅不绝。

当赵匡胤在世的时候,老百姓们不会觉得他们的皇帝陛下有多么的伟大以及为他们都带来了什么、做了些什么,可当他们得知自己的皇帝陛下突然驾崩了之后,他们才会猛然明白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意味着什么。

我相信当赵匡胤的死讯在开封城以及在全国各地相继传开的时候,那些当即痛哭的百姓和军中将士们的眼泪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们的皇帝、他们和平岁月的缔造者和守护者、他们最大的父母官、他们曾经的长官、叔伯和兄长,这个人突然就走了,从此与他们阴阳两隔。

太祖陛下,一路走好吧!
海历2020-12-26 19:52:0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赵匡胤死了,对于他的死亡我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可这些如鲠在喉的话最后终究化为了沉默——塞满了无力和无奈的沉默。他本该也本有机会做出更大的历史贡献和功绩的,他本能成为像秦皇汉武以及唐宗明(太)祖一样的千古帝王,可这些都因为他的突然死亡而成为了一种永恒的遗憾。

在《沁园春.雪》里面,毛 将他和秦皇汉武以及李世民并列在了一起,但谁都知道这其实是对他的一种抬高和褒奖。相比起前面三位,他赵匡胤其实是有差距的——至少在国家一统、光复(定鼎)神州这方面他不如前面这三位前辈,甚至不如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可是,这里面的原因都是因为他的突然亡故,如果他能够正常的自然死亡,谁敢说他最后就一定不能光复神州一统华夏?他的死不单是他以及他的儿子和后世子孙们的悲哀和不幸,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哀和不幸,可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命运,这就是事实。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不打算在这里为他这一生尤其是他做皇帝的这些年进行一番全面的总结。就像武则天为自己立下的那块无字碑,赵匡胤的为人以及他的历史功绩和贡献根本无需任何人去多言。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将他的生平做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叙述,尽管某些总爱站在制高点上并且自以为是的道德帝以及动不动就口吐莲花的“仁人君子”说他是如何的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那些标新立异抑或哗众取宠的观点和言辞着实污染环境。

赵匡胤的死亡意味着大宋的墙柱子塌了,中原的百姓几乎都沉浸在悲痛的情绪里,然而历史的巨轮从来都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而停止前进。就在此时,另一个人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成为宋朝新的墙柱子,而且他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帷幕走上了历史舞台的最中央——以皇帝的身份,而这人就是即将成为皇帝俱乐部会员的大宋太宗陛下。

赵匡胤尸骨未寒,赵光义就急吼吼地进入了赵匡胤的寝宫,然后吃相极为难看地在自己未及入棺的哥哥身前继皇帝位——而这位太祖陛下的两位儿子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本该属于他们的皇位被自己的这位权势熏天的叔父给优雅从容地抢了过去。

在司马光的私人笔记《涑水记闻》里记载了赵匡胤死亡之后到赵光义即位之间所发生的事,这段故事也在后来被李焘收录进了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得知赵匡胤驾崩,他的皇后宋氏命深得赵匡胤生前宠信的太监王继恩前去传唤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意思很明显,宋皇后这就是要让赵德芳越过他的哥哥、皇长子赵德昭继皇帝位。王继恩怎么做的呢?这个太监直接违抗了皇后的懿旨跑去见了赵光义,王继恩将赵匡胤已经驾崩的事告诉给了赵光义并让他马上进宫去抢皇位,赵光义犹豫不决,王继恩于是很露骨地说道:在这么婆婆妈妈的,皇位就落到别人头上了。于是,王继恩和赵光义以及赵光义的幕僚——开封府左押衙程德玄一起进了皇宫。得报王继恩回宫,宋皇后以为是赵德芳来了,可她看到的却是赵光义,宋皇后大为惊骇,她知道王继恩出卖了她,可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她很清楚赵光义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她自己当不了皇太后了,赵德芳的帝位也落空了。作为一个女人,宋皇后立马选择了投降,她直接叫了赵光义“官家”——这是当时皇帝才有的专属称呼,而且她还说了一句:吾母子之命,皆托于官家。赵光义则流泪回道:共保富贵,勿忧也。

不知道看到这个故事大家会怎么想?司马光生于1019年,他出生的时候赵匡胤已经死了43年, 而作为赵光义直系子孙的臣子,他对赵光义如何从自己侄儿手中抢到皇位这事自然不敢有所妄言,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否认赵光义在继皇帝位时的吃相不是那么的好看。或许当晚的具体细节并非如司马光所描述的这样,但在这件事情上司马光显然不会捕风捉影乱说一气,基本的事实以及关键的人物应该是可以相信的。那么,我们在这里就必须得注意到两个人:王继恩和程德玄。

赵光义很早就在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把自己的手伸向了赵匡胤身边的人,无论是边关的地方大员还是禁军的高级将领抑或内宫里的太监,他的触角无处不在,而这个王继恩很显然就是被他所拉拢的人之一。前面说到过赵光义曾试图拉拢禁军将领田重进的事,尽管田重进拒绝了他的拉拢让赵光义很是没有脸面,但田重进这样的人显然是少数,更多的人无疑都被赵光义给成功拉下了水,比如这个王继恩。

赵光义的权势和地位注定了很少有人敢拒绝他的主动示好,否则仗着赵匡胤对他的宠信,他随便找个名目都能让那些敢于拒绝他的人吃不了兜着走,如此这般如果再加上金银之类的好处,赵光义的这艘船到最后指定是人满为患。可以说,王继恩违逆宋皇后懿旨的这种行为几乎可以判他个满门抄斩的重罪。他王继恩难道不知道自己那样做的后果吗?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不,他知道,可他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宋皇后叫他去找赵德芳,可他去找了赵光义,为什么?皇位更替这种事本来就是父死子继,他如果不想让赵德芳当皇帝,那他可以去找皇长子赵德昭,可他偏偏去找了赵光义?这里面难道没有问题吗?这件事难道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另一个人就是程德玄。

在《宋史.程德玄传》里面白纸黑字地记着一行字:善医术,太宗尹京邑,召置左右,署押衙,颇亲信用事。请问,这样的一个医术高超的人为何偏偏赶在这么一个如此敏感的日子里出现在赵光义的府中?而且王继恩去找赵广义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这个时候他不在自己的家里睡觉反而待在赵光义的家里睁着眼睛数星星,他这是为何?司马光在《涑水记闻》里的说法是:程德玄这天晚上出现了幻听,他听见有人在叫他——说是赵光义找他过去,可他前后三次只闻声却不见人,所以他就跑到赵光义家里来看个究竟,没想到正好跟王继恩遇上了。对此,我只想说,如果这种说辞有人也信的话,那这个人真的适合当一个傻白甜。

再又想到这天晚上赵匡胤和赵光义在宫中饮宴,赵光义凌晨时分离开皇宫,然后赵匡胤几个小时后在睡梦中离奇死去,再然后又是王继恩跑去找赵光义,而那个医术高超对药物很有研究的程德玄此时也瞪着大眼睛在赵光义的家里数星星,他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结合这一切,请恕我阴暗心理发作:老程配药,赵光义带药,王继恩下药,如此一来,后面的这一些事就完全接得上头了。当然,必须声明,这只是猜测。
海历2020-12-28 21:10:4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事情发展到这里,赵光义还并不是新任的皇帝,他还欠缺一个形式或者叫程序,那就是得到群臣的承认和认可。请注意——因为赵匡胤是突然死亡的,所以赵光义的手里并没有什么传位诏书,而且他只是太祖皇帝的弟弟,他并不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另外,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这时候已经26岁了,而且他已经有儿子了,也就是说赵匡胤连皇孙都有了,而赵匡胤的次子赵德芳也17岁了。

赵匡胤的长孙就不说了,可他的两个儿子怎么排也该排在赵光义的前面继承皇位,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在史书里是这样记载的:甲寅(赵匡胤死亡的第二天),晋王(赵光义)即皇帝位,群臣谒见万岁殿之东楹,帝号恸殒绝。

得赵匡胤驾崩的消息,宋朝的各位大臣们到了皇宫先是向赵光义行了跪拜大礼承认他是宋朝的新皇帝,然后在赵光义的带领下,他们在摆放着赵匡胤遗体的皇宫万岁殿前跪倒一片,赵光义率先放声痛哭,随即一大群人哭得死去活来。

不必怀疑,相信当时赵光义的悲伤、悲痛和眼泪都是真实的,即使他真的杀了他的哥哥。可是,在这个时候,在他已经君临天下的时候,在赵匡胤与他就此阴阳相隔之后,他对自己的哥哥的感情和感激都一起涌上了心头。他也是人,也是有感情的,相信这时候的他定然会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跟哥哥在一起时的那些温馨可人的画面。他的这个大了他十二岁的哥哥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远比他的亲生父亲给了他更多的爱和荣华富贵。可以这样说,他曾经以及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哥哥给他的。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竟然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甚至是成了他的敌人,而对于这个贵为当今皇上的敌人,他所能做的就是对其在肉体上进行消灭,然后取而代之。在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斗争里,赵光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对方去死。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赵匡胤驾崩之后,进入皇宫奔丧的众人里面肯定也包括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在这两个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面前,为什么最后是赵光义成了宋朝的第二位皇帝?赵光义难道不知道父死子继的传统礼法?赵匡胤的那些熟读孔孟之道熟知君臣之道的大臣们难道也不知道这一点?这些之前深受赵匡胤恩赏的帝国大佬们都是集体性地失忆变成白痴了吗?当然不是!

这就是手段!这就是力量!这就是权势!这就是影响力!这就是在《宋史》里一直都伟光正的开封府尹兼晋王的赵光义的真正实力和面目!

接下来我想提到一个人——这人就是此时的宋朝宰相薛居正,但在说到这个人之前我还想对另一个人进行一番长篇大论,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冯道。
海历2020-12-28 21:13:1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本来我是不打算说冯道这个人的,因为在宋朝建立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因而他的人生故事与宋朝确实没有多大的关联。不过,为了能够更好地了解和理解这个由武人们主宰天下的历史时期文人们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法则,同时也是为了稍微补充一下宋朝建立之前的五代史,我觉得在这里有必要细说一下这个堪称五代时期活得最成功的人。

通过展现冯道的生平,我们才能更好地了解和理解为什么在赵匡胤死后他的宰相薛居正和沈义伦等帝国大佬们会立马拜倒在赵光义的脚下,他们为什么没有去给赵匡胤的儿子们争取一下皇位的继承权——因为这里有一股长达数十年甚至可以说是百余年之久的风气——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们如何在武人主导的乱世里安身立命的风气。

冯道(公元882年—公元954年),字可道,自号长乐老,五代瀛州景城人(今河北交河东北)。

史称其年轻时品行淳厚,勤奋好学,善写文章,且能安于清贫。然而,学而优则仕,作为深受传统儒家思想熏陶的他还是选择了入仕为官,而他的第一任老板就是时为幽州节度使的刘守光。这时候的刘守光已经把自己的老爹刘仁恭给囚禁起来了并把持了老爹手中的权柄,也不知道冯道是受人举荐还是刘守光自己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才,总之冯道成了刘守光的私人秘书。这个时候的冯道也就是二十八岁左右,如此年纪就当了省长大人的私人秘书也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刘守光这个人的人品很有问题,当初因为跟自己老爹的小妾通奸被其父刘仁恭痛打了一顿,然后被赶出幽州到别的地方去当官了。所谓虎毒不食子,刘仁恭的一时心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趁着刘仁恭领兵在外,刘守光领兵占据了幽州,最后还把前来找他算账的老爹给擒获了,再后来他的大哥刘守文带着契丹人来找他算账,刘守光被打败了,但这时候刘守文作死了。他于两军交锋间单骑出阵,大叫道:哎呀,你们不要杀我弟弟,他是我亲弟弟呀!就在他暗自得意爽得不行的时候,刘守光手下的一员大将猛冲过来把这个傻样儿给生擒了。老大被活捉了,手下的喽啰们作鸟兽散,刘守光就这么平定了“内乱”,从而就此把屁股下面的椅子给坐稳了

插一句嘴,刘守文是个傻样儿,但他的孙辈里却出了个人才,这人就是北宋名将刘光义。就是那位北宋平定后蜀时率领大军走水路的东路军主帅,赵光义当了皇帝之后他被改名为刘廷让。他也是“义社十兄弟”之一。这十个人具体都是谁呢? 赵匡胤、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刘庆义、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清一色的大宋开国之人。

视线转回。刘守光可不是小富即安的主儿,这个人野心也很大,朱温这个大魔头代唐称帝后,全国各地的节度使大人自然是群情激愤,但这帮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也都在干着跟朱温一样的事,朱大恶魔把最后这层窗户纸给捅破后,这帮拥兵自重的大老粗们也就不用再立牌坊了,纷纷自立。

唐朝灭亡后的第四年,刘守光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他在幽州建立了所谓的“燕国”,他自然就是燕国的开国皇帝了。这下就把另一个猛人给惹火了——李存勖。本来刘守光的老爹刘仁恭就跟李存勖的老爹李克用有大仇,李克用临终前给了他儿子李存勖三支箭,这三支箭分别代表着他的三个仇人:忘恩负义的朱温、反复无常的刘仁恭、背信弃义的耶律阿保机。李克用让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干掉这三个人,如此他才能在地下安息。

闻听刘守光称帝一事,一向以唐朝节度使和李唐皇室成员自居的李存勖决定干掉刘守光,他联合了刘守光治下的定州驻军准备攻击幽州,刘守光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兵定州先干掉定州“叛军”。他向臣僚征求意见,这时候冯道站了出来。

说到这里就有必要说说冯道的理想和抱负了。这时候的冯道二十九岁,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年纪。作为一个儒家弟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辅助明君开创一代盛世,这些都是传统儒生的理想人生,冯道也不例外,更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应该且能够做一个忠臣正臣。于是,面对险恶的局势,冯道劝刘守光不要发兵定州更不可“御驾亲征”。史书没有对这段历史作具体的交代和记录,反正结果就是刘守光被冯道惹得大怒,其程度严重到了他当即被刘守光打入死牢等候问斩。

可以想象冯道当时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作为一个以正臣自居且以此为自己人生奋斗目标的人,作为一个深知时势的人,冯道自然是知道李存勖是什么人,也知道刘守光如果亲征可能会造成的恶果,他定然是死谏且出口多有不敬,但很遗憾的是,刘守光这个人渣不是李世民那样的一个能够听进去逆耳之言的君王。

刘守光大怒:尽管你冯道是老子的私人秘书,尽管老子对你还是很有好感,觉得你是一个人才,但在大军即将开拔之际你却如此给老子扫兴且还让老子在众人面前没了颜面,老子就非得让你好看不成,老子连自己的老爹和大哥都可以干掉,你这一个小秘书有什么杀不得的?

就这样,冯道被扔进了死牢并等着被砍头。你能想象此时的冯道是什么心情吗?如果你是一个或者曾经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不顾一切,可当有一天你的理想被无情地打碎了且还面临着身死(必死)的绝望之情,那么我觉得你能够理解此时的冯道是何种状态。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一心想要做一个正臣、辅佐君王、造福百姓和国家,而且我践行君子正人正臣之道,当君王有错时我据理力争不惜触怒冒犯君王,可我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圣人不就是这样教导我的吗?圣人错了吗?还是我错了?可我有哪里做错了呢?我失败了,那么我失败的原因在哪里?圣人说要事明君,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我没有错,那么就是我的君主错了,就是我选错了老板。至于危墙,眼下天下大乱,哪里不是危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面对这种天下何处不危墙的局势,君子又该如何自处和生存呢?

这些应该就是冯道在死牢里所苦思冥想的东西。有句话可能不好听,但事实真的如此——监狱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个让人成材的地方。有的人在监狱里变成了文学家,有的人变成了思想家或哲学家,而有的人则成了成熟的政治家。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监狱也是一个毁人的地方。对于冯道来说,这一次的牢狱之灾就是他的涅槃之旅。通过在死牢里与自己的灵魂进行深度对话,冯道从骨子里获得了重生,他的人生乃至是性情由此转型,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他的三观经历了一次从摧毁到重建的过程。经历过这种事的人都知道这个过程有多苦逼,况且冯道还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死牢里经历的这种转变。

痛定思痛之后,冯道就变了。此前的那个冯道已经死了,而且结合后面的事情来看,冯道这一次死得很彻底,非常的彻底。我只能用权变之道来形容他的这场转变,儒家学说里有一种思想叫做“中庸”,意即凡事不可走极端,要学会审时度势。说难听点就是见风使舵,但我个人觉得见风使舵不是个贬义词,至少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贬义词,如果你在大河里划船,看见风向不对你还一根筋,那么你就只能去死了。冯道不想死,所以他变了。
海历2020-12-28 21:15:2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可能是“吉人自有天相”,冯道最后没有被砍了脑袋瓜子,他被人给救了出来,至于是谁以及通过怎样的手段把他给救了出来,这个无从考证,反正他是活着出来了。

至于刘守光这个人,他在跟李存勖干了两年架后被李存勖给生擒了,最后被砍了头,而他的老爹也没能逃脱且还死得极其的屈辱和悲惨——被李存勖拉到李克用的坟前砍了脑袋。

冯道这时候跑到了太原,他投到李存勖帐下当了个官,不过,他的直接领导并不是李存勖,而是李存勖的谋臣张承业。张承业可谓是李存勖的“萧何”,而且是文武双全,李存勖能够灭掉朱温,他在这里面起的作用非常大。张承业死前就已经将冯道举荐给了李存勖,老李授冯道为省郎,充任翰林学士,获赐紫衣。这个级别和规格已经很高了,紫衣这个东西可是朝廷大员才能穿的颜色,而冯道这时候也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也就是说他在张承业手下韬光养晦了十余载。张承业也称得上是一代贤臣,冯道在他的手下肯定是受益颇多。李存勖灭了朱温建立的后梁后又擢升冯道为中书舍人、户部侍郎。

在随同后晋大军征伐后梁时,由于乱世的缘故,军队根本就没有什么“王师王道”之说,大兵所到之处无不是烧杀抢掠。作为随军大臣又是文臣,加之冯道为人和善深得将军和士兵们的尊敬,手下的土匪大兵们总是要把抢来的金银财宝以及漂亮的花姑娘送给冯道,对此冯道总是推辞不受,遇到那种大老粗——就是那种“冯大人,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老张,我可要跟你急眼啊”——遇到这种人这种事冯道只好接下。不过,即是如此,他也没有去糟蹋那些花姑娘,他把这些姑娘找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又派人去打听她们的家人或住处,最后再把她们送回去。

为大丈夫如此,不足称君子乎?柳下惠如斯,有高下乎?

也就是在灭了后梁的这一年,冯道他老爹驾鹤西游了。古代的时候,老爹老妈归天后是要回老家守孝三年的,不管你的官有多大都要如此。于是,冯道返回景城老家守孝。

中原大地常年战乱,民不聊生不说,偏偏那时候天公也不作美,冯道老家的乡邻们多是食不果腹饿得呱呱叫,冯道好歹也是朝廷大员且为官多年,他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的,于是他便将自己的俸禄全部拿来赈济乡民,自己却居住在茅草棚中。也不知道史书里面是不是有夸张的成分,对于他住茅草棚子这事我觉得有些不可信,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回乡之后并没有摆架子独自享受,而是与乡邻共苦。当时有人因为身体(或许是健康原因)不能耕种,于是冯道便亲自带着自己的随从帮着把地给耕种了,而且是利用晚上的时间偷偷种的,这事最后还是被人给知道了,于是冯道的美名更是远播四方。后来以及后世的键盘侠里面有人攻击冯道,说他这是作秀,对此我是很无语的。再者说,即使是作秀又怎么了?而且人家不像某些人是大白天里当着众人的面又是拍照又是微笑地作秀,人家是大晚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作秀,如此也算是作秀的话,那我不知道什么才叫做“行善”。

当地的地方官听说这些事后就来给冯道发奖状,毕竟是上面的大领导,不管是出于地方上的荣光还是出于投机心理,反正地方上的父母官给冯道送来了好多好东西,但冯道什么也没有要。这个时候还有件趣事,那个被李克用骂成“契丹老杂种”却被契丹人视为民族英雄的耶律阿保机早就听闻手下的汉人谋臣(如韩延徽之流)对冯道赞不绝口,于是阿保机想把冯道劫掠到契丹去当官。

韩延徽曾与冯道一同在刘守光手底下共事,他被刘守光派去契丹出使的时候被耶律阿保机强行扣留下来了,就此成了契丹的臣子且为契丹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说他是契丹的开国功臣也毫不为过。但是,韩延徽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要是在如今他铁定是“汉奸”无疑了,在联想到契丹建国后在中原大地上的烧杀抢掠,韩延徽与后来的西夏国太师张元可谓是“日月同辉”。自己当汉奸不说,韩延徽还想着与冯道同富贵,一心想着把冯道也拉入伙。正所谓心动不如行动,耶律阿保机想到就干,他派人越境去把冯道给“请”到契丹,也不知道是不是走漏了风声,反正最后这拨契丹人被后唐的边境守军给收拾了,冯道也由此免于“蒙难”。

说到这里还真的要夸夸契丹人,他们不但要抢汉人的金银财宝,不但要抢汉人的美娇娘,而且连汉人里的男人也要抢。不要误会,他们不是贪图男人的美色,而是“爱才”,而这里面不仅仅只限于读书人,手工艺者也是如此,比如打铁匠、木匠之类的人才。至于原因,化外野人想变成文明人肯定是需要师傅教的。

三年守孝期满后,冯道本想着回去继续当官,可生于乱世哪来的事事如意。勇武绝伦的李存勖在生命后期已经开始骄横了,他的不作为激起了军变,而他派去平乱的人偏偏又是被他处罚过的义兄李嗣源。李嗣源还没和叛军交战,但叛军那边却主动过来归附,说是要拥立他为皇帝,李嗣源本就被李存勖猜惧,加之又受了处罚,在手下的怂恿之下李嗣源果然就趁机反了。纵然李存勖是无敌战神,但这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军心,一通大战下来李存勖挂了,一代战神就这样嗝了,而且作为后唐的开国皇帝连个全尸都没有落下——他的宠侍为了让其死后免受侮辱,于是把他的尸体给火化了。李嗣源就此称帝,他还算厚道,不但厚葬了李存勖还给他加封了尊号并以此昭示天下自己当皇帝是合理合法的。至于冯道,他啥也没干就升官了,李嗣源爱其才和名,授冯道为端明殿学士、兵部侍郎。第二年,冯道再获升迁,这一次可就了不得了,他被拜为宰相,担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基本上就是总理级别了,后来又兼任了吏部尚书。没几年,李嗣源又给冯道加了爵位,他被封为公爵。公侯伯子男,这已经是仅次于王爵的顶级爵位了。

这样相对平静的日子冯道过了五六年。这期间后唐国势平稳且连年丰收,于是乎李嗣源就有点飘飘然了,他总觉得没啥可干的,觉得可以安乐了。冯道向李嗣源进言道:我以前在小路上骑马总是小心翼翼,这样倒也没出什么意外,等到上了平坦的大路我就策马奔腾,可最后反而出事了。

他没有明着打脸李嗣源,但响鼓不用重锤,李嗣源听后深以为然并以此警示自己。后来的某天,李嗣源又问冯道,如今天下太平,粮食也连年丰收,老百姓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吧?李嗣源本以为冯道可能会拍他的马屁,谁知道冯道说了一句:灾年的时候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而丰收之年老百姓又会为粮价便宜而发愁,老百姓的日子苦啊。

这可谓是五代版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冯道随后还给李嗣源吟诗一首: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遍照逃亡屋。

当然,这首诗不是冯道的作品,而是聂夷中的《伤田家诗》,可重点是:李嗣源随即命人将这首诗记录下来并时常独自诵读。

冯道此为此言可比魏征乎?我觉得是可以这样说的。策马于乱世半生,冯道骨子里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此心可赞。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在兼顾国事的同时,冯道干了一件对儒家来说功德无量的事,他奏请李嗣源由他主持编排刻印儒家《九经》并得到了许可,所谓九经就是《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九部儒家经典。

唐文宗时期,为了防止这些东西失传,于是皇帝下令把这些经书的内容全部刻印在石碑上,这个工程并不简单,这可不是写字,而是雕刻,九经总计六十五万余字,由此可以想象这个工程量有多大。冯道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石头,然后把它们上面的内容刻印成书。自从唐朝后期以来,由于连年战乱,这些儒家经典也是被摧残得够呛,冯道得派人找到它们,然后还不一定找得全,这就需要自己去查阅去搜寻,目的就一个:尽量让九经以完整的面目示人。五代时期可不是后来的宋朝,什么活字印刷术这时候根本就没影。不管怎样,这事最后还是做成了,用了多久?这个时间很多人都想象不到——22年!由此可见这期间的艰苦和工作量有多么的巨大,要知道在这22年里可是天天城头变换大王旗,后唐灭亡,契丹入主中原、后晋、后汉、后周相继建国,在如此动乱的环境里,冯道坚持初心硬是把这事给干成了。

这件事的意义和重要性对后来儒家学子来说是怎么说都不为过的,可怜后世的儒生如欧阳修、司马光对于这样的一位恩人却是大加指责,甚至于是谩骂,也不知道冯道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至于他为何会被骂,原因就在下面要说到的内容里。

进入知天命之年以后,冯道头上的天再又变了颜色。李嗣源死了,他的儿子李从厚继位,李从厚这时候还是个19岁的娃娃,但他人小鬼大,看着各地的节度使拥兵自重且轻视他这个小娃娃,于是他就想着夺权。他的办法是把节度使对调一下,就像我朝的太祖当年做的那样,然而这个娃娃没有威信,那群骄兵悍将可以臣服他的父亲李嗣源,但对于这个娃娃就没那么恭顺了。首先跳出来反对这个娃娃的就是比他年长好多岁的义兄李从珂,李从珂也是个狠角色,一鼓作气就把李从厚给干趴下了。接下来,冯道为后世所不齿的事发生了:眼看李从珂的大军就要进入首都,而皇帝李从厚又被干趴下了,于是身为宰相的冯道率领百官于城门外迎接李从珂的大军。群臣对李从珂劝进,李从珂假意推辞几番之后也就很难为情地当上了后唐的新皇帝。冯道依然当自己的大官,但很快有人向李从珂进言说冯道的不是,于是李从珂罢免其宰相职务,让他去当地方官了,他去了同州,授任匡国军节度使,一年后又遥拜其司空之职。贵而不尊,没有实权,简而言之就是高高挂了起来。

接下来,高潮来了。

再一年后,天下再次大乱,李从珂重蹈了李从厚的覆辙,他也要给自己下面的手握重兵的将军们搬家,其中就包括那个从此以后“名垂青史”的石敬瑭。后面的历史大家都知道,石敬瑭这个败类认贼作父从契丹借来援军把李从珂给灭了,后唐就此亡国,后晋立国。
海历2020-12-28 21:16:2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话说石敬瑭称帝后,他把冯道又给召回了朝廷,冯道再次被拜为宰相,授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第二年,石敬瑭的那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老爹耶律德光遣使到后晋首都汴梁,此行是为石敬瑭加徽号。石敬瑭自然要派人回访且此人的级别要足够的高才能显示他对老爹的尊敬。那么,派谁呢?

说到底,人都是有寡廉鲜耻之心的,即使他是一个不知廉耻的人也是如此。当石敬瑭把自己的意向说出来后,后晋的大佬们全都缩了头。石敬瑭当了儿皇帝本就是一件让儒家的这些士大夫们感到丢脸的事儿了,如果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再去给这个儿皇帝当使者出使异族,那么这指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可是,必须要有人去啊!要是惹得契丹爸爸生气了再来个举兵南下兴师问罪,那后晋可就要鸡飞狗跳了,老百姓更是要惨遭涂炭,但关键是这时候谁也不愿意去干这事。你石敬瑭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可不代表你手下的这帮表面上还是要脸的大臣们也喜欢当别人的儿子。忠义名节——这个在古代可是个大事,于是乎,僵局出现了,任凭石敬瑭怎么黑着个脸就是没人站出来帮他顶雷。

这时候,冯道主动站了出来。他命书吏起草朝廷将派他出使辽国的敕令,史称:书吏闻言色变,双手颤抖,泪不止。

冯道去意已决且深知此行意味着什么以及此行可能的后果,于是他命人回府向家小告别,当夜即前往驿馆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耶律德光跟他老子耶律阿保机一样,也是爱才的人,当初他老爹就准备把冯道给搞到手但失败了,这次冯道主动来了,耶律德光自然兴奋异常。作为辽国的皇帝,他本是准备亲自出城迎接冯道,但手底下的人说,你一个皇帝这样做显得太没品了,太猴急了,天底下哪有皇帝迎接他国宰相的事?而且还是儿皇帝的宰相?于是,耶律德光只好作罢。

冯道到了辽国,耶律德光对其礼遇甚厚,其待遇与辽国的宰相齐平,冯道对此也是几次上表感谢。耶律德光这下就开心了:呃,看来这个老同志还挺上道,兴许就是想留在我们辽国了,这下我就又得一人才了。

耶律德光就此主动邀冯道在辽国做官,冯道这要是答应下来可就是石锤的汉奸了,他巧妙推辞道:我们晋朝与辽国是父子之国,如此说来我在两国都是臣子,在哪儿做官其实都一样。

耶律德光不死心,他把冯道强留了下来就是不放他回去,这一留可就是两年的时间。冯道虽然没有领受辽国的官职但一直都以“晋朝驻辽国大使”的身份待在辽国,耶律德光对他的赏赐依旧不断,但冯道无论怎样就是不当辽国的官。

在这期间,冯道把辽国皇帝的赏赐全都拿去买了薪炭,言之:北地苦寒,我年老不堪忍受,所以早做准备。

这意思就是他准备老死辽国了,见此情形,耶律德光只好作罢,他决定放冯道回中原。冯道这时候反其道而行,他主动上表说自己想留在辽国养老,而且是前后三次上表。这招以退为进真的就让耶律德光中了计,耶律德光对其请求一律拒绝并叫他赶快滚。这还没完,冯道磨磨蹭蹭了一个月之后才决定动身回国,而且每次到驿站时都要停留好几天,这样磨了两个月后他才走出了辽国地界。过了边境,冯道突然命人策马狂奔,目的地就是后晋的都城开封。史料里有一段对话足以说明这其中的蹊跷:他的随从问道,别人能从辽国生还都恨不能肋生双翼,您为什么还要在各处驿站住宿停留呢?冯道回道,纵使我们急速赶路,若辽国人真要追赶,我们也终究逃不掉,慢慢走反倒更安全。

回国后,冯道被石敬瑭加封为司徒兼侍中,进封鲁国公,而这时候的冯道已经五十七岁了。

三年后,石敬瑭终于下地狱了,他的儿子石重贵继位皇帝,他加授冯道为太尉,进封燕国公。两年后,冯道受人排挤被任命为匡国军节度使,出镇同州。后来,冯道又移镇南阳,改任威胜军节度使。如同多年以前那样,他又一次被高高挂起。

这时候的石重贵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短路了,他突然反感给耶律德光当孙子了,他雄性荷尔蒙突然爆表,不但鄙视其父的卖国行为,而且还枕戈待旦准备跟辽国开战,他想要把燕云十六州给拿回来。

本来很听话的孙子突然反了,于是耶律德光大怒,他亲自带兵南下兴师问罪。可惜了石敬瑭的这个勇气可嘉的儿子,他老子要是有他半点的血性和骨气也不至于让历史变成那个样子,石重贵最后被耶律德光给干扑街了。

耶律德光就此雄心大发,他准备不走了,他要在这里扎根,他要当中原帝国的皇帝,而且在朝堂上他还穿上了中原汉人皇帝的服饰,俨然就是铁了心不走了。
海历2020-12-30 19:26:10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