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两宋

楼主:海历 字数:1067316字 评论数:80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公元919年,那个窝囊废杨隆演正式称王,他任命徐温为大丞相,徐知诰为左仆射、参知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 。称王后的第二年,杨隆演在长期的惊恐和抑郁中英年早逝,其年23岁。

很抱歉!我其实不该称呼他为窝囊废,这个在11岁就成为一方诸侯的少年自打他登上权力巅峰的那一天起就是他悲惨命运的开始,这是多么的讽刺。从此,他成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地位尊贵的小鸟,直到他临死之时都处在权臣的欺辱或压制之下。别以为徐知诰是什么吴国的忠臣,这种想法太天真,换了任何人在徐知诰的那个位置都不能改变杨隆演的命运,在徐知诰进入广陵之后他唯一得到的只是之前在徐知训那里所不曾有过的一份尊重,但他还是一只笼中鸟。汉献帝与他的命运类似,但前者活了五十多岁,而他抑郁而死的时候正值大好的青春年华,可是谁又敢说汉献帝就一定比他幸运呢?难道就因为活得久?可这样的人生真的是越长久越值得庆幸吗?虽然说蝼蚁尚且偷生,可蝼蚁偷生至少有自由可言,而杨隆演呢?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能够要求他有什么刚烈勇武之气吗?他,不过凡人耳,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和地域里,真正被上天眷顾的人叫做徐知诰。

南吴宣帝,悲哉!

杨隆演死后,王位由他的四弟杨溥继任,这同样是一个可怜的傀儡。徐温继续在升州遥控朝政,徐知诰则时刻待在吴国的京城充当徐温的影子。按理说,徐温早就该把杨溥搞下去然后自己坐上王位,可他没有,因为他的偶像是曹操,他只愿做周文王。说来也是令人感慨,就在杨隆演正式称王的那一年,徐温本是叫他直接称帝的,可这孩子突然硬气了一回,而且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硬气,他坚决拒绝称帝,最后只能降级称王了事。

六年后的公元927年,徐温终于感觉自己大限之日将近。此前的一个几乎没有任何争议的问题这时候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自己的接班人问题。这几年来他的养子徐知诰一直被视为他铁定的接班人,可他的谋士徐玠却说徐知诰毕竟非血亲。快到临终之时徐温似乎才突然想起这事,于是他派自己的次子徐知询前去广陵接替徐知诰的军政大权。

眼看一场大乱似乎就要来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徐知诰是什么人?就算他仁义孝德,可如果真的让徐知询接管了广陵且徐温又死了,那他徐知诰还能活吗?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上天再次向徐知诰伸出了援手——徐知询刚走到半路上就听到自己的老爹已经挂了的消息,他只好随即返身奔丧。

再后来的事就简单说了。徐知诰摆平了所有的试图跟他抢夺权力的人以及不服他的人,他成了另一个徐温,而且他在这一年把杨溥推上了皇帝的宝座,而他自己自然是捞了一大堆显赫的头衔。

在广陵当了好几年的土皇帝之后,徐知诰学起了他的养父徐温,自己跑到此时已经改名为金陵的升州去遥控朝政,他的儿子则留在广陵当他的代理人。后面的剧情就很熟悉了,徐知诰成了曹丕,他甚至还跟曹操当了一回学生,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傀儡皇帝杨溥的儿子。不过,相比曹丕代父称王之后就猴急地让汉献帝禅位于己,徐知诰的吃相要稍微优雅了一些。

公元935年,当杨溥称帝8年之后,徐知诰才让皇帝给自己封了一个齐王的爵位,同时他还被受封为尚父、太师、大丞相、大元帅,但或许是出于脸皮不够厚的原因,他把大丞相和尚父的尊号给推辞了。

两年后的公元937年,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徐知诰从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大恩人杨行密的儿子手中接过了皇位,正式登基成为了皇帝,国号大齐,国都定为金陵。

也不知道当他与杨行密的儿子交换身位的瞬间他是否还会记得当年濠州城下的那个小乞丐以及那个坐在马背上对小乞丐心生怜悯的威风凛凛的将军呢?四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当初的那个小乞丐如今终于成为了万人膜拜的帝王。
海历2020-11-15 22:30:3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又是两年之后,徐知诰恢复本姓李,并称自己是唐太宗的儿子吴王李恪的十世孙,改名为李昪,改国号为大唐,以示自己为李氏大唐之正统和继统。为了区别于唐朝以及李存勖建立的后唐且地处长江以南,后世将其称之为南唐。关于其唐朝皇帝后裔的身份,李昪在这件事情上面有没有扯淡不知道,但估计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才会强迫自己相信这一点。

给一个时间的参照点,李昪称帝的这时候石敬瑭正毫不知耻地端坐在后晋皇帝宝座上称呼耶律德光为爸爸。中原大地此时正值大乱之时,而南唐却一步步地在稳定和安宁中走向繁荣富强。

李昪在位七年,除了与石敬瑭发生过一次小冲突外,这几年里他一直休兵免战致力于发展民生积累财富和实力,放眼整个南中国,他的国家无论是财富还是军事实力都是首屈一指,可他没有四处征伐统一南方,以至于他因此而被手下大臣讥讽为一守财之农夫耳。可是,李昪自有他的战略打算,他的策略是与南方诸国睦邻友好,暗中积蓄实力,然后等待中原大变之时以举国之力入主中原继而定鼎天下,而非把自己的力量消耗在与南方诸国的缠斗中,那样的话无论胜败南唐的国力都势必受损,到时候中原王朝如果在他们的背后捅上一刀就难说不会惨遭灭亡了。

临死之前,李昪叫儿子李璟把手指伸到他的嘴里,李璟不明所以但只能照办,李昪用尽力气咬破了儿子的手指,然后说道:儿砸,疼吗?记住我说的话,别对我们南边的邻居们大打出手,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以便进取中原才是王道。

历史证明每一个天选之子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对未来做出的每一个预言几乎都是对的,这些人可能真的就是上天派到人间的使者。不过,遗憾的是,天选之子的儿子们并非也都是天选之子,当李昪死后,新的天选之子另有其人,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赵匡胤。

我这里有一堆的假设和如果,如果李从珂不叫自己的妹夫石敬瑭搬家可能也就不会有所谓的后晋,燕云十六州就不会落入辽国人之手;如果石重贵知道一点天高地厚也就不会以卵击石去跟辽国决裂以至国破家亡,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后汉;如果刘承佑不那么热血和暴力,郭威和柴荣的子嗣就不会被杀个一干二净,郭威最后很有可能就不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养子柴荣,而柴荣英年早逝之后也就不会出现幼子当国的局面。然而,这一切的如果都没有发生,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发生似乎就是为了给未来的大宋开国之主做铺垫,所谓天选之子真的不是白叫的。

李昪走了,留下的是一个富强繁荣兵甲齐整的南唐,遗憾的是,他的这个儿子尽管被他咬破了手指却还是不知道疼。明白一个道理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要领悟一个道理却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有时候这代价甚至是惨烈的。

历史可以佐证,五代十国时期帝王家里的那些二世祖们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能够安下心来的主儿,生于乱世但又成长于富贵之中的他们志向高远,他们热血冲动,他们立志要建立更大的功业,李存勖如此,石重贵如此,刘承佑如此,就连南汉的刘晟也是如此。既然有这么多个如此,那么坐拥当时南中国第一国力的李璟为何就不能如此呢?

这时候的中原王朝也是刚刚换了主人,辽国的好儿子石敬瑭终于死了,这个给宋朝给汉民族挖了一个超级天坑的人终于是死了。他的这个天坑完全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走向,在当时以及北宋一朝,他的这个天坑不但让后来的柴荣、赵匡胤和赵光义抓狂,更是让北宋直到灭亡之时都被辽国人死死地掐住了脖子,时刻感觉呼吸困难。燕云十六州,那不仅仅只是意味着一块土地,那是一道大门,是一道由无数关隘和险口以及坚城所组成的铁闸,而石敬瑭慷慨地一挥手把这一切都给葬送了。

如果我说这个人是中华民族的罪人会让很多的人瞬间横眉冷对继而达到情绪的高潮,甚至如果我说他只是汉民族的罪人也会让这群人有同样的反应。在这些战略眼光和意识极其高远的人看来,石敬瑭的所为带来的是所谓的民族融合和统一,在这方面这个人是有功的有巨大贡献的,不能一味地批判这个人,要理智和客观地看待这个人。

我不想说脏话或者骂人,我就想对这些自我标榜并要求所有人也应该像他们那样客观和理智地看待并处理问题的理智帝和客观帝说:如果你是辽国人或者金国人抑或其他什么人的后裔,那么你说这话我没有意见,但如果你是汉人,我只想问你一句:在你为此而高唱赞歌的时候,你的良知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当年惨死在辽国人以及金国人屠刀下面的无数男人、老人和孩子?如何去面对那些被这群人凌辱了肉体的女人,如何去面对那些在河南河北大地上为国为民族而战死沙场的军人?

别忘了,这些人里面可是有你的先祖。或许这个问题很抽象,那么换个问法,请问这些理智帝和客观帝:如果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或你的孩子别说是被邻居给杀了,就只是被邻居给暴打了一顿,那么你会如何回应?如果你还能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要理智和客观地看待并处理问题,那么你是令人敬仰的圣人,如果不能,你就是伪君子,是那种“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的”伪君子。

我不是要宣扬什么上古仇恨,绝无此意,只是想说不要用现代人的眼光和视角去看待过往的历史创伤。杀戮它就是杀戮,掠夺它就是掠夺,任何的美化和修饰都是对那些逝去的生命的亵渎和侮辱,是对苦难的漠视。

再来说南唐的这位二世祖李璟。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看到这句诗你会作何感想?没错,这就是李璟同志的大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相比他那个名气比他大得多的儿子以及他那个儿子的诗词,他确实在这方面比不了,可在军事上他绝对甩他儿子李煜十八条街。

面对着御座之下由他老爹留给他的这个国富民强且又兵强马壮的国家,再面对着自己这满腔的热血和豪情壮志,然后再看看北边军阀割据和民众苦不堪言的后晋以及周边这些纷纷称王称帝的小国,李璟觉得自己如果这时候不干点啥简直就是在犯罪。可是,北边的那帮凶悍的军阀是不能去主动招惹的,况且后晋又与辽国是父子之国,所以李璟就只能委屈一下身边的这帮邻居了。

公元944年,登基不久的李璟急不可耐地挥舞起了他手中的大棒子,而他对准的目标则是南边因为争权而发生内乱的南闽国。一年之后,南唐军队灭亡了南闽国。牛刀初试且灭掉一国,李璟信心大涨。然而,南唐东面的吴越国显然不会看着南唐进一步坐大,况且南闽又与吴越接壤,于是南唐军队就此在闽地卷入了与吴越以及南闽反抗势力的战争泥潭里无法自拔。

公元947年,中原剧变,后晋为辽国所灭,耶律德光妄图成为中原之主,但因为不懂得爱惜民力且辽军在中原大地肆意烧杀抢掠,一时间中原大地遍地烽火,耶律德光只能放弃经营中原的梦想退回辽国,中原大地就此陷入权力真空。李昪生前的那个“伺机可进取中原”的预言成为了现实,可这时候的南唐主力大军陷在南闽根本无力北进中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知远就跟郊游似的直接带兵进入开封成为了中原之主。不过,面对这么大一块肥肉李璟也不是啥也没做啥也没得到,他在淮河流域收编了一些地方武装,招了一些民众,也得了一些地盘,可这与他老爹生前所设计的战略蓝图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公元951年,南唐西边的南楚发生内乱,李璟看准时机对南楚用兵,一举攻灭南楚。由此,南唐进入了军事的鼎盛时期,其疆域更是空前的广阔。可是,这辉煌无比的强盛很快就成了过眼云烟。南楚是打下了却没守住,一年后就全部吐了出去。南边的南汉也是个刺头,趁着南楚大乱之际硬是强行地啃下了桂、连、昭、贺四州之地,而且南汉的皇帝刘晟这个对内和对外都是个暴力狂的家伙还曾在郴州把李璟给暴揍了一顿。南闽就别说了,那地方打下来之后就从来没有安生过,至于东边的吴越,这更是世仇。还有更糟糕的,后汉的节度使李守贞反叛之时李璟还曾派兵策应,最后李守贞被郭威给灭了,这让南唐又开罪于北边的中原王朝。

李璟顿时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当初四处出击的结果竟是现在的四面受敌,这些年的战争让国力和军力都严重耗损,打来打去发现居然什么便宜都没得到。有句话叫做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一看原地杵,李璟的遭遇比这还要悲催,他不是原地杵,而是开了倒车。直到这时候李璟才发现自己老爹的英明之处,而且一统天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面对几乎是血本无归的现实,李璟就此心气不再。

这些年李璟除了打仗之外,他别的事也没耽搁,比如重用奸佞,比如醉情于诗词歌赋、山水林间,再比如奢华的物质享受。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南唐在他的统治下依然延续和发展了由他老爹开启的文华风流之风,江南大地遍地学士鸿儒,各种手工业的兴盛以及航运贸易更是为南唐带来了滚滚财富。

就在李璟准备享受人生不再谈什么奋斗的时候,这些年来遍地豺狼虎豹且烽火不断的中原大地上出现了一只空前凶猛的老虎,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柴荣。
海历2020-11-15 22:31:5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在把北汉打得缩回老巢瑟瑟发抖之后,柴荣第二年又从后蜀的手里硬生生地抢回了地处陕甘地带且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秦州、凤州、成州、阶州四州之地,然后他在公元955年的11月下诏讨伐南唐并亲自出征。

柴荣的这篇讨伐檄文写得堪称气势磅礴,然而对李璟和南唐来说则是怒不可遏。原文就不发了,简单地说下大意:李璟你这个蠢货,你不但跟我这个中原天子作对,竟然还敢称帝。前些年中原大乱,你们纵容凶徒祸害一方,中原发生叛乱之时你们还出动大军进行支援。这些年你们侵占南闽和吴越的土地,在湖南涂炭生灵,你还勾结北边的辽国人想要对我图谋不轨,就连我的世仇北汉人你也在暗中勾连,你的种种罪恶实在是太多了,我再不打你就是天理不容!

在随后的两年多时间里,柴荣向李璟演示了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一顿操作猛如虎”。到了公元958年5月,前后断断续续地经过两年半时间的血腥争斗,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大片土地除了庐、舒、蕲、黄四州之外,其余州县全被后周占据,而在数次求和皆未果之后,柴荣这时候突然接受了李璟的求和,条件是:长江以北之地全部归于后周,李璟去帝号,改称南唐国主,向后周称臣,使用后周年号。

曾经风光无限的南唐就此一蹶不振,一年之后,李璟再遭打击,他的太子李弘冀在杀死会威胁到自己皇位继承权的叔父李景遂之后很快便也过世了(因为李璟当初曾在自己父亲李昪的灵前发誓自己的皇位要兄终弟及),于是他封自己的第六子李从嘉为吴王。

一年后,李璟在忧患中离开了人世,太子李从嘉继位南唐国主。这个李从嘉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煜,他本不该成为南唐的国主,可是命运选择了他。这个人和宋徽宗赵佶在很多方面都很像,同样的才华横溢,但也同样地成为了亡国之主,他们本只能是以皇子或王子的身份终老此生,可李煜因为自己前面的五个哥哥全都殒命而登上了王座,而赵佶则是因为宋哲宗赵煦的英年早逝而成为了北宋的皇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是天选之子,只是他们这种天选之子不是来负责建功立业称霸一世的,而是来负责为自己的帝国和王国画上句号的。
海历2020-11-15 22:32:4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在攻灭南汉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宋朝和南唐之间一直维系着和平的态势,但始终立志于一统全国的赵匡胤在此期间并非什么事也没有做。

就在南汉灭亡的这一年11月,李煜派遣他的弟弟南唐郑王李丛善到开封朝贡,李煜这时候仍然在幻想着能够通过尽量地讨好于赵匡胤从而让自己的苟安日子能够尽可能长时间地延续下去。为了让自己的诚意显得更足,李煜又上书请求削去南唐国主的名号改称自己为江南国主,把自己的大印也给改了,同时他还请求赵匡胤以后给他下发诏书的时候可以直呼其名,赵匡胤对此一应照准。

做完了这些,李煜还是觉得不安心不保险,他唯有通过频繁地示好才能让自己稍微地安下点心。就在三个月之后(公元972年2月),他再派自己的这位弟弟又来给赵匡胤上贡。这一次李煜可是悔青了肠子,因为李丛善这一去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匡胤就此把李丛善留在了开封,理由是他要重用李丛善,但暗地里谁都知道这是在给李煜下马威。

消息传入金陵,李煜大为恐惧,他担心赵匡胤马上就要来打他。怎么办呢?李煜显然没有胆量去质问赵匡胤的这个耍流氓之举,他只能更加卖力地讨好对方。于是,他下令降级自己的行政机构,他将中书省和门下省改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改为司会府,其余的官府机构一律照此降级,而且他还将宫殿上面的象征帝王权力和威严的饰物全部去除。

很快,赵匡胤在开封给李丛善封了官——泰宁节度使,另外还给李丛善在开封赏赐一座豪宅,意思很明显,从此以后你就在开封城另安新家了。李丛善没办法,他不能拒绝,在道义和名义上他和他的哥哥李煜都是宋朝的臣子,皇帝赏赐你官职还给你房子住,这是皇恩浩荡,这是要上表感恩的。此外,李丛善还得干一件他非常不愿意干的事,那就是给他的哥哥写信叫他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有了亲弟弟李丛善的前车之鉴,李煜怎么可能还敢去开封?在他看来,他这一去不但自己可能回不来,说不定连他的南唐也将就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宋朝的属地,这样的亡国方式就连南汉都不如。李煜壮着胆子回信拒绝,为表歉意他只得给赵匡胤再送钱过去,以求平息天子之怒。

当然,李煜也不傻,赵匡胤的种种逼迫之举让他开始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表面上表现得比之前更加恭顺,但实际上也在开始做一些与宋朝进行战争的准备,主动进攻肯定是胡扯,他能做的就是如何防御宋朝的进攻,怎么样把自己家门口的篱笆扎得更牢固一些。遗憾的是,他这个按理说智商应该很高的大才子却做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他主动把自己家门口的一根最粗的篱笆桩子给拔了。

还记得之前在宋朝攻灭南汉时建议李煜趁着宋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岭南之时派兵过江收复淮南的那位南唐大将林仁肇吗?这位在柴荣南征李璟时率军奋勇抗击后周大军的南唐名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李煜给弄死了,而他弄死林仁肇的原因竟然就是一个直白简单得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借刀杀人计。

宋朝对于林仁肇也是有所忌惮的,为了除掉这个今后攻打南唐时会带来麻烦的人,宋朝使出了一个阴招。他们通过贿赂林仁肇府中的一个仆人搞来了一幅林仁肇的画像,然后把画像挂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宅子里,再然后又故意带着李煜的使者去了那座宅子并让那位使者见到了林仁肇的画像。使者大惊,问之才知道林仁肇不久之后就要来开封,这座空宅子就是宋朝提前给他准备的豪宅。

使者回去之后就将这事禀报给了李煜,结合整个事情的前后过程,但凡智力健全的人恐怕都不会信吧?林仁肇投诚这事如果是真的,宋朝怎么可能如此明目张胆且毫无顾忌地把消息透露给李煜的使者?可是,这位大词人居然就这样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并勃然大怒。结合上次林仁肇请求带兵去收复淮南之地这事,李煜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你林仁肇不是想去收复什么淮南之地,而是想带着兵马去投降宋朝,你一个人去没啥功劳,带着千军万马去投诚自然是大功一件。还好我当初没信你的鬼话,既然你对我不忠,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仁不义了。你去死吧!

就此,南唐的一代名将——那位甘愿以自己全家妻儿老小的性命为担保也要冒险去夺回淮南的南唐大将被李煜用一杯毒酒给提前终结了生命。所谓玩火者必自焚,李煜用一杯毒酒鸩杀了他的臣子,到最后他自己也被他的阎王用一杯毒酒给终结了人生。

这件事跟刘鋹当年杀掉邵廷绢是如此的相似,面对强敌而自毁长城之君古今有几个能不亡国?只是可惜了林仁肇的一腔的忠肝义胆和热血,一代猛将竟死得如此的不明不白,如此的窝囊和憋屈。

林仁肇,惜哉!
海历2020-11-19 15:09:0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时间进入公元973年 ,赵匡胤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对李煜挥舞大棒子了。这年的4月,他趁着李煜生日的机会派遣他的宠臣卢多逊前去为李煜贺寿。相比于其他的那些到南唐公干的宋朝使臣,身为宋朝高官的卢多逊要显得有涵养得多,他对李煜很有礼节并无任何的天朝上国使者的骄横和粗鲁,这让李煜以及南唐的那些臣工们也是有点喜出望外。

等到贺寿完毕即将踏上过江的船只时,卢多逊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点事没有做,他叫人急忙回去见李煜。那个人对李煜说:我们卢大人托我把话带给你,他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小事情,朝廷正在重修天下图经,其他地方我们都有了,现在缺江南诸州,卢大人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份让我们带回去。

这个图经简单来说就是记录一个地方山川地貌、户口多寡、风土人情甚至包括军事关隘及兵力布防等情况的图文手册。这玩意儿能是轻易就给别人的吗?可事实是什么?李煜立马叫人将江南十九州的图经抄送了一份给卢多逊。这叫什么?别人要杀你,而你急切地主动给别人递刀子过去。这件事还好是李煜干的,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干的,那指定是要杀头的。可是,李煜就是这么干了。他这是弱智了吗?不像,或许他这样做不过是再一次地向赵匡胤表忠心罢了:皇上,你看我把什么东西都给你看了,这可以证明我对你的忠心了吧?你可以对我放心了吧?

对此,其实也没有必要过度地嘲讽李煜的软弱或懦弱,这种情况以及这种事在弱者面对强者的时候经常出现。很简单的例子,以前土匪抢劫富户的时候,再后来的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团伙持刀搜刮财物的时候,为了保命大家的反应都是什么?敢于直面自己鲜血的人是勇士,但勇士并不常有,说难听点,这就是人性,只为活着,只想活着,哪怕是要忍辱负重,哪怕是要苟且偷生。

面对霸权,我选择低头,我这样做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这有错吗?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也是一个难言对错的问题,所谓人不畏死,足惧万夫,但前提是这个人不畏死。所以,那些嘲笑李煜软弱和懦弱的人大可不必如此,除非你在遭遇与他类似的事件之时能够表现得比他有种。我不是说我们不能说他什么,但这种只是涉及到了人性而非大奸大恶的行为和意识能理解就好,如果不能理解也谈不上批判。

卢多逊回到开封将自己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赵匡胤,他直言南唐可取,尤其是卢多逊突然的灵机一动带回了江南诸州的图经更是让他喜不自禁。而李煜呢?他觉得自己表现得这么乖是不是可以跟赵匡胤讲点条件呢?于是他屡次请求赵匡胤让他的弟弟李丛善回归江南,但全都被拒绝,李煜为此而黯然神伤,在写文抒发自己对弟弟的一片思念之情的同时,无心享受的他废止了宫中的一切宴饮。

生性纯善友爱的李煜对李从善因为他的原因而身陷开封感到很是难过,他想要回自己的弟弟,可那边赵匡胤也想要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李煜本人。趁着李煜派人上表请求赵匡胤对其进行册封之礼的时机,赵匡胤再次派出使者梁迥请李煜去开封,理由也有很正当:朝廷今年冬天要举行柴燎之礼,陛下请国主到时候亲临开封一趟,陛下希望能够与国主共同主持祭祀大礼。

李煜已经拒绝了赵匡胤很多次了,作为臣子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啥。作为一个读书人,作为一个在强者面前生性软弱的人,李煜能够壮着胆子拒绝多次已经是很难得了,照读书人的思维和理论来说,你赵匡胤就不该脸皮再那么厚了,可赵匡胤不是读书人,他是帝王,心黑脸皮厚对他来说只是帝王心术和权谋的一部分,可李煜想不通这些。面对赵匡胤短时间内的频繁相邀,他这一次也是不敢再直接拒绝了,他的回答是沉默——无声的拒绝。

梁迥回到开封将李煜的反应告诉给了赵匡胤,大宋皇帝陛下这下是彻底对李煜失去了耐心,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对于南唐,赵匡胤其实一直是心存幻想的,他希望能够通过和平的手段兼并南唐,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事实让他失望了,要想兼并南唐他必须要大起刀兵。就此,赵匡胤开始着手进行军事上的准备,而他手中现在就握有一张王牌。

赵匡胤手中的这张王牌是一个人,这个人叫做樊若水。他是南唐池州人,也是一个在南唐的科场屡试不中的人,但他自认为自己有经国之才且上书直言国事,但结局可想而知。你一个默默无名的穷书生且连科场这一关都过不了还大言不惭地上书直言国政,这事在任何一个以儒者而自居的官老爷那里恐怕都只能得到一个白眼,别说李煜看不到他的上书,就算李煜看到了多半也不会把他樊若水当根葱,况且李煜对于革新除弊抑或让南唐变得再次强大这种事也是没什么兴致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将自己的苟安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最好延续到他死了为止。

这世上有一种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一个目标而活,那就是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说的正是这种人,而樊若水正是如此。在大宋和南唐之间,作为一个南唐人的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为南唐出力,可他没有这个机会和运气,南唐的大门一直为他关闭着。怎么办?难道就此老死一生?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南唐一天天地腐化下去?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宋朝吃掉南唐而自己却什么事也不做吗?

宋朝和南唐必有一战,这是樊若水自己的判断,这也是天下之大势。此时的华夏大地自唐代中叶以来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几百年,天下再次一统的时机已经来了。既然不能为南唐抵御大宋甚至是攻灭大宋继而完成国家一统贡献自己的能力和才华,那么他就只能选择大宋。

这里暂且不去深究樊若水的这种行为和思想是什么性质,而且这也说不清,你能说他是南唐的叛徒或者唐奸吗?或许可以,可你决不能说他是什么汉奸。自秦始皇统一华夏以来,四海大一统的概念和思想就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心中开始扎根,这时候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这种概念和思想早已深入孔门学徒乃至是很多百姓的精髓之中。从这一点上来说,樊若水顶多算是南唐的“叛徒”,他甚至连“唐奸”都谈不上,毕竟南唐此时在名义上早就已经是大宋的臣子了。举个例子,当年北方人跑到南方去为中山先生效力能被称之为北方的叛徒吗?

自从打定决心要投靠宋朝之后,樊若水就开始想着如何帮助宋朝覆灭南唐。这个很难,毕竟之前他的一系列想法都是如何为南唐服务,可这时候他就必须要来一个彻底的转型——如何保住南唐攻取宋朝变成了如何帮助宋朝攻灭南唐?

南唐与宋朝之间隔着一条长江,这是李煜赖以生存和自保的最大资本,而历史也让李煜有足够的底气对赵匡胤的要求有选择性地予以回应。赵匡胤以及他的大宋确实很强悍,无论军力还是国力都是对南唐呈碾压之势,可那又怎样?当年的曹孟德强不强?当年的苻坚强不强?可这两人在长江边上的结局又是如何?一个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回甚至险些在华容道成为俘虏,另一个则是兵败而归最后亡了国。最近的例子,柴荣强不强?可在夺下江北大片土地之后他不也是止步于长江北岸了吗?

长江天险,这四个字不是白叫的。最关键的一点,同样是面对北方声势浩大的强敌,此时的南唐与当年的孙吴和东晋都有一个绝对的优势掌握在手中,那就是他们的水军。无论是在水战的战术上还是在水军的战船器械和兵力上,南唐都对宋朝有着明显的优势,两军如果在江上展开水战,宋朝的水军多半不是对手。

樊若水把这些都看得很透彻,所以宋朝想要攻灭南唐且如果想在长江的水面上做点文章,那就必须得想出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地投送兵力的办法。其实办法很简单,既然南唐的水军很厉害,宋朝不能十几万人或几十万人一起坐船过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搭桥——在长江上面搭桥。

这个事在如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长江上面的大桥现在多得是,可如果有人说他想在公元974年在长江上搭桥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疯了?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可樊若水没疯,他将用事实证明他不但不是一个疯子,而且还真的如他所自命地那样具有非凡的大才。由此,万里长江的第一座大桥的设计者就此诞生了,尽管他所要建的只是一座浮桥。

经过自己的一番调研,樊若水将浮桥的搭建地点选在了采石矶。这个地方现在仍然叫采石矶,地点位于今天的安徽省马鞍山市,这里现在是一个景区,有机会的人可以去实地游览一番。

采石矶突兀于江中,你可以说它是一个大山包,也可以说它是一座绝壁凌空的悬崖,反正它就立在滚滚涌动的长江水流之中,扼据着大江的要冲。这里水流湍急,地势险要,作为防守一方这里必然是一个军事价值极为重要的要塞。

在确定了目标之后,樊若水也是煞费苦心,他去采石矶附近的一座历史悠久名叫广济教寺的寺庙里当了一名和尚。由于采石矶乃军事要塞,他必须要用这个身份作掩护才能采集和搜集到足够的水文和地理资料以及数据,如此他才能在这个地方造出浮桥。他时常以垂钓为名游荡在采石矶附近的水面上,在无数次地往返于两岸之后,他最终成功地用藏在小船里的丝绳测量出了采石矶水域的南北宽度和不同水域的上下深度。大功告成之后,他突然从南唐境内消失了,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
海历2020-11-19 15:11:0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要建好这么多船只足够宋朝人忙活好一阵子了,值此国势危亡之际,南唐又在干什么呢?应该是加紧备战准备跟宋朝决一死战吧?很遗憾,事实不是这样,李煜奉行的仍然是他的绝顶神功——眼瞎。不是还没打过来吗?不是还没有宣战吗?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好日子能过一天也是一天,再说了,还有长江天险和十万装备精良的水军,怕什么嘛!

再来看南唐官场里的顶级大佬们又在做什么?这又是一个很遗憾或者叫很可悲的事,这时候的南唐官场的顶级大佬不是什么中书省或者枢密院的行政长官,而是一个叫张洎的人,他与时任太子太保徐游和太子太傅徐辽共同执掌南唐的机务。这个张洎是个值得说道的人,有鉴于我不准备在今后单独再说到他——恕我直言,因为我个人比较反感这个人,所以在这里直接把他说完。当然,因为后面的历史事件里他是重要的参与者,我还是得说到他,但不会给他做什么总结性概括。

客观地说,张洎是一个有才华且他也自认为有才华的人,他不但博览经书而且还深研佛道,此外他还兼具风流倜傥之风,反正这人怎么看都跟李煜很对味口,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李煜继位之后,张洎升迁为中书舍人、清辉殿学士,有了李煜的这层关系,他迅速成为南唐朝堂里的第一大红人大宠臣。此人并不满足每天与李煜谈古论今、交流诗词歌赋以及谈佛论道,他还自认为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反正一阵唾沫横飞之后,李煜为他的治国之才而倾倒,国政大事也交给了这个在官职上只是个清辉殿学士的人。然而,事实证明这个人在治理国政方面只是一个庸碌之辈,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才能。

古往今来,不要说自命清高之人,就算是那些被历史证明是一介庸碌之辈的人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无能之人,而自命清高者更是撞破脑袋也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庸才。不过,张洎是个例外,他兼具这二者的特质但又绝不会为了证明自己而去撞破自己的脑袋。

简单说,他在心里承认自己不是治国之才,但绝不会放下手中的权柄。在宋朝攻打南唐时他力主抗战到底以此彰显自己的气节和骨气,但当国破之时他还是觉得苟活于世比蹬腿走人要舒服一些。李煜后来想投降的时候他坚决反对,但面对宋朝大兵们手中的刀枪时他毫无抵抗的勇气,更有甚者,他本来与他的上司陈乔约好国破之时一同自杀殉国,结果陈乔自杀身亡但他却没跟着一起上吊自杀或是抹脖子,其理由是:我还放心不下我的主子兼好友李煜。

这是多么的伟大和忠诚,可这又是多么的无耻和虚伪!

在被押到开封之后,赵匡胤开始翻他的老账,责怪他劝阻李煜投降之罪,责怪他写信叫援兵来增援金陵之罪,张洎这个时候的表现决定了他往后的余生。他叩首回道:我承认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忠于我的主人,就算是条狗也是要对主人之外的人吼上几声,更何况我还是个人。不瞒你说,类似于你说的这些事我还做了很多。今天我如果难免一死,那我也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张洎表现得从容不迫且不卑不亢,显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爷们儿和君子。可是,我真的怀疑这人这个时候是在豪赌,赵匡胤根本没说要杀他,而他主动地提到了死亡且表现得慷慨大义。任何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面对这种人恐怕第一时间都不会是立马杀掉而是劝降或招抚,而张洎真的就赌对了。赵匡胤觉得他这番发言很有忠勇之气,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于是就叫他以后专心事宋,张洎暗自一口大气喘出,面对着跪倒再拜,就此华丽地完成了转型。

请原谅我的阴暗心理再次发作。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赵匡胤当时叫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他会不会当场瘫软在地或是尿裤子?

张洎不但被赵匡胤赏识,就连赵光义后来也对其赞不绝口,赵光义的每一个决定和旨意经过他的润色都能跟古籍典故联系在一起,这让赵光义非常高兴,他直言张洎这人简直就是江南第一才子。此人后来在大宋官场一路扶摇直上,先后被拜为谏议大夫、判大理寺、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翰林院学士,参知政事,巅峰时期与后来的大宋名相寇准一个级别。然而,此人对待其主人可谓是尽心尽力百般迎好,但在个人的德行上却为人所不齿。

前面说过他违背与人相约自杀殉国的誓言,而后来在李煜落魄之时他自以为对李煜有恩居然厚着脸皮去讨赏,李煜甩了一个白金脸盆给他,可他却满腹怨言认为李煜不知感恩且赏赐他这个脸盆时显得很是无礼。之前在南唐时,他的好友——时任南唐内史舍人的潘佑上书直言国政混乱、乱臣当道,张洎记恨在心并怂恿李煜杀掉了潘佑,毫不顾及之前的情谊。在太宗朝,他与同为翰林学士的苏易交恶,苏易后来升任参知政事,张洎于是上书对苏易一顿猛批狂贬,最后苏易被罢免,他自己就此成为了参知政事,即使是后来在与寇准搭档的时候,他表面对这位比自己年少的上司恭敬礼顺,但暗地里却是小动作鬼心思不断,而寇准却对此毫不知情。

总之,个人观点:这是一个自诩为君子且想做一个君子并且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和别人,但实际上做出来的事却让他成为了一个对周遭之人卑鄙阴险、对上级阿谀奉承善于伪装的伪君子。

我还不想说他是小人,因为小人没有他这么多道貌岸然,小人比他纯洁得多。我之所以要在这个人的身上说这么多,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张洎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的很多人身上都能找到影子,甚至包括我们自己。他的身上兼具了好多种人的心理和性格特质,但我们当中很难有人像他这样成了一个“集诸多的正反黑白于一身的大成者”。从这方面来说,这人是一个“成功者”。

每当想起这个人我会想到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副主教克洛德,倒不是说这两个人很相似,而是说克洛德其实比起张洎更接近于真实的世界和人生。这是一种讽刺,一个小说中的人物反而比真实存在的人更接近于现实,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说张洎是一个“成功者”的原因。

一个人的心中有神灵,有一套崇高的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但在现实的人间烟火以及个人七情六欲的相互碰撞中,心中的神灵以及那一套准则和规范全都在摇摇欲坠,于是他开始犯错,开始自责,开始发自内心地忏悔和自我折磨,而在这之后他再又因为欲望和人性的驱使重复地犯错,如此反复,痛苦不堪。最后的结果要么是身心俱疲之后的彻底自我放逐,要么就是在理想与现实中完成了自我的和解——承认自己做不了圣人但也不会沦落为魔鬼,要么就是成为一个圣人或疯子,要么就是终其一生都在挣扎。这就是克洛德以及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可张洎不是这样。

张洎是一朵奇葩,一个成功的精神和人格与行为意识的多重分裂者,闭上眼放下一切时他就是君子,睁开眼进入丛林世界时他就是伪君子,这二者泾渭分明。拿起书他就是高洁的圣人,而在行卑鄙阴险之事时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小人,他在这二者间自动切换毫无违和感。别的人会因为自己做出了某些有违圣人之道的事而挣扎、会犹豫、会自责、会悔恨,可他不会,他甚至都不用为自己找借口和理由就能瞬间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视为理所当然和正大光明。如此修为,如此心性,令人怎能不敬佩?什么叫大心脏?这就是!什么叫伟丈夫?这就是!

史书说这个人精研佛道,如此看来这真的不假,这真的是一个高人,那些经书也真的不是白读的,他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所思所想完全与自我分离,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与他在精神层面上的自我是完全无关的,在精神上他永远圣洁问心无愧。换句话说,他的心理非常的“健康”,绝不会因为做了某些事而把自己搞成抑郁症或者像雷有邻那样因为愧疚而把自己整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他不是君子,但他活出了许多真正的君子都没有达成的精神状态——坦荡荡——而且正因如此他还长寿。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这人已经成精了。

多说一句,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成精的人可不止他一人,而这些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凤毛麟角,比如严嵩。

好了,就此打住。

一个樊若水,一个张洎,两个江南人,一个难见李煜一面郁郁不得志最后北投“敌国”,一个是李煜身边红得发紫的大红人,而这两个人将决定南唐最终的宿命。
海历2020-11-19 15:35:0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在攻灭南汉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宋朝和南唐之间一直维系着和平的态势,但始终立志于一统全国的赵匡胤在此期间并非什么事也没有做。

就在南汉灭亡的这一年11月,李煜派遣他的弟弟南唐郑王李丛善到开封朝贡,李煜这时候仍然在幻想着能够通过尽量地讨好于赵匡胤从而让自己的苟安日子能够尽可能长时间地延续下去。为了让自己的诚意显得更足,李煜又上书请求削去南唐国主的名号改称自己为江南国主,把自己的大印也给改了,同时他还请求赵匡胤以后给他下发诏书的时候可以直呼其名,赵匡胤对此一应照准。

做完了这些,李煜还是觉得不安心不保险,他唯有通过频繁地示好才能让自己稍微地安下点心。就在三个月之后(公元972年2月),他再派自己的这位弟弟又来给赵匡胤上贡。这一次李煜可是悔青了肠子,因为李丛善这一去就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赵匡胤就此把李丛善留在了开封,理由是他要重用李丛善,但暗地里谁都知道这是在给李煜下马威。

消息传入金陵,李煜大为恐惧,他担心赵匡胤马上就要来打他。怎么办呢?李煜显然没有胆量去质问赵匡胤的这个耍流氓之举,他只能更加卖力地讨好对方。于是,他下令降级自己的行政机构,他将中书省和门下省改为左、右内史府,尚书省改为司会府,其余的官府机构一律照此降级,而且他还将宫殿上面的象征帝王权力和威严的饰物全部去除。

很快,赵匡胤在开封给李丛善封了官——泰宁节度使,另外还给李丛善在开封赏赐一座豪宅,意思很明显,从此以后你就在开封城另安新家了。李丛善没办法,他不能拒绝,在道义和名义上他和他的哥哥李煜都是宋朝的臣子,皇帝赏赐你官职还给你房子住,这是皇恩浩荡,这是要上表感恩的。此外,李丛善还得干一件他非常不愿意干的事,那就是给他的哥哥写信叫他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有了亲弟弟李丛善的前车之鉴,李煜怎么可能还敢去开封?在他看来,他这一去不但自己可能回不来,说不定连他的南唐也将就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宋朝的属地,这样的亡国方式就连南汉都不如。李煜壮着胆子回信拒绝,为表歉意他只得给赵匡胤再送钱过去,以求平息天子之怒。

当然,李煜也不傻,赵匡胤的种种逼迫之举让他开始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表面上表现得比之前更加恭顺,但实际上也在开始做一些与宋朝进行战争的准备,主动进攻肯定是胡扯,他能做的就是如何防御宋朝的进攻,怎么样把自己家门口的篱笆扎得更牢固一些。遗憾的是,他这个按理说智商应该很高的大才子却做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他主动把自己家门口的一根最粗的篱笆桩子给拔了。

还记得之前在宋朝攻灭南汉时建议李煜趁着宋朝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岭南之时派兵过江收复淮南的那位南唐大将林仁肇吗?这位在柴荣南征李璟时率军奋勇抗击后周大军的南唐名将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李煜给弄死了,而他弄死林仁肇的原因竟然就是一个直白简单得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借刀杀人计。

宋朝对于林仁肇也是有所忌惮的,为了除掉这个今后攻打南唐时会带来麻烦的人,宋朝使出了一个阴招。他们通过贿赂林仁肇府中的一个仆人搞来了一幅林仁肇的画像,然后把画像挂在了一座新建的大宅子里,再然后又故意带着李煜的使者去了那座宅子并让那位使者见到了林仁肇的画像。使者大惊,问之才知道林仁肇不久之后就要来开封,这座空宅子就是宋朝提前给他准备的豪宅。

使者回去之后就将这事禀报给了李煜,结合整个事情的前后过程,但凡智力健全的人恐怕都不会信吧?林仁肇投诚这事如果是真的,宋朝怎么可能如此明目张胆且毫无顾忌地把消息透露给李煜的使者?可是,这位大词人居然就这样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并勃然大怒。结合上次林仁肇请求带兵去收复淮南之地这事,李煜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你林仁肇不是想去收复什么淮南之地,而是想带着兵马去投降宋朝,你一个人去没啥功劳,带着千军万马去投诚自然是大功一件。还好我当初没信你的鬼话,既然你对我不忠,那就别怪我对你不仁不义了。你去死吧!

就此,南唐的一代名将——那位甘愿以自己全家妻儿老小的性命为担保也要冒险去夺回淮南的南唐大将被李煜用一杯毒酒给提前终结了生命。所谓玩火者必自焚,李煜用一杯毒酒鸩杀了他的臣子,到最后他自己也被他的阎王用一杯毒酒给终结了人生。

这件事跟刘鋹当年杀掉邵廷绢是如此的相似,面对强敌而自毁长城之君古今有几个能不亡国?只是可惜了林仁肇的一腔的忠肝义胆和热血,一代猛将竟死得如此的不明不白,如此的窝囊和憋屈。

林仁肇,惜哉!
海历2020-11-19 22:38:0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时间进入公元973年 ,赵匡胤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对李煜挥舞大棒子了。这年的4月,他趁着李煜生日的机会派遣他的宠臣卢多逊前去为李煜贺寿。相比于其他的那些到南唐公干的宋朝使臣,身为宋朝高官的卢多逊要显得有涵养得多,他对李煜很有礼节并无任何的天朝上国使者的骄横和粗鲁,这让李煜以及南唐的那些臣工们也是有点喜出望外。

等到贺寿完毕即将踏上过江的船只时,卢多逊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点事没有做,他叫人急忙回去见李煜。那个人对李煜说:我们卢大人托我把话带给你,他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个小事情,朝廷正在重修天下图经,其他地方我们都有了,现在缺江南诸州,卢大人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份让我们带回去。

这个图经简单来说就是记录一个地方山川地貌、户口多寡、风土人情甚至包括军事关隘及兵力布防等情况的图文手册。这玩意儿能是轻易就给别人的吗?可事实是什么?李煜立马叫人将江南十九州的图经抄送了一份给卢多逊。这叫什么?别人要杀你,而你急切地主动给别人递刀子过去。这件事还好是李煜干的,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干的,那指定是要杀头的。可是,李煜就是这么干了。他这是弱智了吗?不像,或许他这样做不过是再一次地向赵匡胤表忠心罢了:皇上,你看我把什么东西都给你看了,这可以证明我对你的忠心了吧?你可以对我放心了吧?

对此,其实也没有必要过度地嘲讽李煜的软弱或懦弱,这种情况以及这种事在弱者面对强者的时候经常出现。很简单的例子,以前土匪抢劫富户的时候,再后来的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团伙持刀搜刮财物的时候,为了保命大家的反应都是什么?敢于直面自己鲜血的人是勇士,但勇士并不常有,说难听点,这就是人性,只为活着,只想活着,哪怕是要忍辱负重,哪怕是要苟且偷生。

面对霸权,我选择低头,我这样做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这有错吗?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也是一个难言对错的问题,所谓人不畏死,足惧万夫,但前提是这个人不畏死。所以,那些嘲笑李煜软弱和懦弱的人大可不必如此,除非你在遭遇与他类似的事件之时能够表现得比他有种。我不是说我们不能说他什么,但这种只是涉及到了人性而非大奸大恶的行为和意识能理解就好,如果不能理解也谈不上批判。

卢多逊回到开封将自己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告诉给了赵匡胤,他直言南唐可取,尤其是卢多逊突然的灵机一动带回了江南诸州的图经更是让他喜不自禁。而李煜呢?他觉得自己表现得这么乖是不是可以跟赵匡胤讲点条件呢?于是他屡次请求赵匡胤让他的弟弟李丛善回归江南,但全都被拒绝,李煜为此而黯然神伤,在写文抒发自己对弟弟的一片思念之情的同时,无心享受的他废止了宫中的一切宴饮。

生性纯善友爱的李煜对李从善因为他的原因而身陷开封感到很是难过,他想要回自己的弟弟,可那边赵匡胤也想要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李煜本人。趁着李煜派人上表请求赵匡胤对其进行册封之礼的时机,赵匡胤再次派出使者梁迥请李煜去开封,理由也有很正当:朝廷今年冬天要举行柴燎之礼,陛下请国主到时候亲临开封一趟,陛下希望能够与国主共同主持祭祀大礼。

李煜已经拒绝了赵匡胤很多次了,作为臣子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啥。作为一个读书人,作为一个在强者面前生性软弱的人,李煜能够壮着胆子拒绝多次已经是很难得了,照读书人的思维和理论来说,你赵匡胤就不该脸皮再那么厚了,可赵匡胤不是读书人,他是帝王,心黑脸皮厚对他来说只是帝王心术和权谋的一部分,可李煜想不通这些。面对赵匡胤短时间内的频繁相邀,他这一次也是不敢再直接拒绝了,他的回答是沉默——无声的拒绝。

梁迥回到开封将李煜的反应告诉给了赵匡胤,大宋皇帝陛下这下是彻底对李煜失去了耐心,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对于南唐,赵匡胤其实一直是心存幻想的,他希望能够通过和平的手段兼并南唐,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可事实让他失望了,要想兼并南唐他必须要大起刀兵。就此,赵匡胤开始着手进行军事上的准备,而他手中现在就握有一张王牌。

赵匡胤手中的这张王牌是一个人,这个人叫做樊若水。他是南唐池州人,也是一个在南唐的科场屡试不中的人,但他自认为自己有经国之才且上书直言国事,但结局可想而知。你一个默默无名的穷书生且连科场这一关都过不了还大言不惭地上书直言国政,这事在任何一个以儒者而自居的官老爷那里恐怕都只能得到一个白眼,别说李煜看不到他的上书,就算李煜看到了多半也不会把他樊若水当根葱,况且李煜对于革新除弊抑或让南唐变得再次强大这种事也是没什么兴致的,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将自己的苟安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最好延续到他死了为止。

这世上有一种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一个目标而活,那就是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说的正是这种人,而樊若水正是如此。在大宋和南唐之间,作为一个南唐人的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为南唐出力,可他没有这个机会和运气,南唐的大门一直为他关闭着。怎么办?难道就此老死一生?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南唐一天天地腐化下去?难道就此眼睁睁地看着宋朝吃掉南唐而自己却什么事也不做吗?

宋朝和南唐必有一战,这是樊若水自己的判断,这也是天下之大势。此时的华夏大地自唐代中叶以来已经在事实上分裂了几百年,天下再次一统的时机已经来了。既然不能为南唐抵御大宋甚至是攻灭大宋继而完成国家一统贡献自己的能力和才华,那么他就只能选择大宋。

这里暂且不去深究樊若水的这种行为和思想是什么性质,而且这也说不清,你能说他是南唐的叛徒或者唐奸吗?或许可以,可你决不能说他是什么汉奸。自秦始皇统一华夏以来,四海大一统的概念和思想就在我们这个民族的心中开始扎根,这时候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这种概念和思想早已深入孔门学徒乃至是很多百姓的精髓之中。从这一点上来说,樊若水顶多算是南唐的“叛徒”,他甚至连“唐奸”都谈不上,毕竟南唐此时在名义上早就已经是大宋的臣子了。举个例子,当年北方人跑到南方去为中山先生效力能被称之为北方的叛徒吗?

自从打定决心要投靠宋朝之后,樊若水就开始想着如何帮助宋朝覆灭南唐。这个很难,毕竟之前他的一系列想法都是如何为南唐服务,可这时候他就必须要来一个彻底的转型——如何保住南唐攻取宋朝变成了如何帮助宋朝攻灭南唐?

南唐与宋朝之间隔着一条长江,这是李煜赖以生存和自保的最大资本,而历史也让李煜有足够的底气对赵匡胤的要求有选择性地予以回应。赵匡胤以及他的大宋确实很强悍,无论军力还是国力都是对南唐呈碾压之势,可那又怎样?当年的曹孟德强不强?当年的苻坚强不强?可这两人在长江边上的结局又是如何?一个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回甚至险些在华容道成为俘虏,另一个则是兵败而归最后亡了国。最近的例子,柴荣强不强?可在夺下江北大片土地之后他不也是止步于长江北岸了吗?

长江天险,这四个字不是白叫的。最关键的一点,同样是面对北方声势浩大的强敌,此时的南唐与当年的孙吴和东晋都有一个绝对的优势掌握在手中,那就是他们的水军。无论是在水战的战术上还是在水军的战船器械和兵力上,南唐都对宋朝有着明显的优势,两军如果在江上展开水战,宋朝的水军多半不是对手。

樊若水把这些都看得很透彻,所以宋朝想要攻灭南唐且如果想在长江的水面上做点文章,那就必须得想出一个能够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地投送兵力的办法。其实办法很简单,既然南唐的水军很厉害,宋朝不能十几万人或几十万人一起坐船过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搭桥——在长江上面搭桥。

这个事在如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长江上面的大桥现在多得是,可如果有人说他想在公元974年在长江上搭桥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是疯了?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可樊若水没疯,他将用事实证明他不但不是一个疯子,而且还真的如他所自命地那样具有非凡的大才。由此,万里长江的第一座大桥的设计者就此诞生了,尽管他所要建的只是一座浮桥。

经过自己的一番调研,樊若水将浮桥的搭建地点选在了采石矶。这个地方现在仍然叫采石矶,地点位于今天的安徽省马鞍山市,这里现在是一个景区,有机会的人可以去实地游览一番。

采石矶突兀于江中,你可以说它是一个大山包,也可以说它是一座绝壁凌空的悬崖,反正它就立在滚滚涌动的长江水流之中,扼据着大江的要冲。这里水流湍急,地势险要,作为防守一方这里必然是一个军事价值极为重要的要塞。

在确定了目标之后,樊若水也是煞费苦心,他去采石矶附近的一座历史悠久名叫广济教寺的寺庙里当了一名和尚。由于采石矶乃军事要塞,他必须要用这个身份作掩护才能采集和搜集到足够的水文和地理资料以及数据,如此他才能在这个地方造出浮桥。他时常以垂钓为名游荡在采石矶附近的水面上,在无数次地往返于两岸之后,他最终成功地用藏在小船里的丝绳测量出了采石矶水域的南北宽度和不同水域的上下深度。大功告成之后,他突然从南唐境内消失了,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赵匡胤的面前。
海历2020-11-19 22:38:3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得知其来意及其军事构想之后,赵匡胤大喜。他让樊若水赶紧复习一下功课,然后参加考试,最后给了他一个进士及第的认证书(我怀疑这是一场只有他一个人参加的考试)。就这样,樊若水名正言顺地成了一个考取了功名的进士,而他也随即被赵匡胤授予官爵——舒州团练推官,从此就开始负责设计建造战船以及设计建造用以搭建浮桥的各种主体和辅助性设施。

此外,樊若水还对他的新任老板提出一个请求,那就是这位樊大人的老母亲和亲属都还在江南,他担心李煜一旦知道他在为宋朝做事会对这些人不利。在赵匡胤这里这不过就是小事一桩,一句话的事,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换了是别人,这事估计会偷偷摸摸地干,而且赵匡胤曾经还真的就干过这事,他曾帮董遵诲接回了远在辽国的母亲。这个故事就不细说了,说来就话太长了,这里只说樊若水他母亲的事。赵匡胤这一次没有偷偷摸摸地做这件事,而是直接光明正大地干,他写了一份诏书给李煜,要李煜把樊若水的一家老小送到开封来。

李煜收到诏书也是有些莫名其妙,这个樊若水是个什么人?怎么面子这么大?竟然惊动了赵匡胤?他为啥要我把这家人送到开封去?很显然,李煜不可能知道这里面的原委,更何况这个樊若水在南唐根本就是一个无名之辈,赵匡胤的这个请求虽然让他有些迷惑可一点也不让他觉得为难。再者说,他刚刚拒绝赵匡胤要他参加柴燎之礼的要求,此刻正小心肝乱颤,对于这样的一个可以“赎罪”的机会他哪里能够不赶快抓住?

就这样,樊若水一家在开封团聚了,为了让樊若水更有面子,赵匡胤又给他升了个官儿——赞善大夫。同时,赵匡胤派人到荆湖地区的长江边上按照樊若水的设计图纸开始建造大型战船和搭建浮桥的龙船,而其要求的龙船数量达到了数千艘之巨。

要建好这么多船只足够宋朝人忙活好一阵子了,值此国势危亡之际,南唐又在干什么呢?应该是加紧备战准备跟宋朝决一死战吧?很遗憾,事实不是这样,李煜奉行的仍然是他的绝顶神功——眼瞎。不是还没打过来吗?不是还没有宣战吗?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好日子能过一天也是一天,再说了,还有长江天险和十万装备精良的水军,怕什么嘛!

再来看南唐官场里的顶级大佬们又在做什么?这又是一个很遗憾或者叫很可悲的事,这时候的南唐官场的顶级大佬不是什么中书省或者枢密院的行政长官,而是一个叫张洎的人,他与时任太子太保徐游和太子太傅徐辽共同执掌南唐的机务。这个张洎是个值得说道的人,有鉴于我不准备在今后单独再说到他——恕我直言,因为我个人比较反感这个人,所以在这里直接把他说完。当然,因为后面的历史事件里他是重要的参与者,我还是得说到他,但不会给他做什么总结性概括。

客观地说,张洎是一个有才华且他也自认为有才华的人,他不但博览经书而且还深研佛道,此外他还兼具风流倜傥之风,反正这人怎么看都跟李煜很对味口,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李煜继位之后,张洎升迁为中书舍人、清辉殿学士,有了李煜的这层关系,他迅速成为南唐朝堂里的第一大红人大宠臣。此人并不满足每天与李煜谈古论今、交流诗词歌赋以及谈佛论道,他还自认为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反正一阵唾沫横飞之后,李煜为他的治国之才而倾倒,国政大事也交给了这个在官职上只是个清辉殿学士的人。然而,事实证明这个人在治理国政方面只是一个庸碌之辈,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才能。

古往今来,不要说自命清高之人,就算是那些被历史证明是一介庸碌之辈的人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无能之人,而自命清高者更是撞破脑袋也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庸才。不过,张洎是个例外,他兼具这二者的特质但又绝不会为了证明自己而去撞破自己的脑袋。

简单说,他在心里承认自己不是治国之才,但绝不会放下手中的权柄。在宋朝攻打南唐时他力主抗战到底以此彰显自己的气节和骨气,但当国破之时他还是觉得苟活于世比蹬腿走人要舒服一些。李煜后来想投降的时候他坚决反对,但面对宋朝大兵们手中的刀枪时他毫无抵抗的勇气,更有甚者,他本来与他的上司陈乔约好国破之时一同自杀殉国,结果陈乔自杀身亡但他却没跟着一起上吊自杀或是抹脖子,其理由是:我还放心不下我的主子兼好友李煜。

这是多么的伟大和忠诚,可这又是多么的无耻和虚伪!

在被押到开封之后,赵匡胤开始翻他的老账,责怪他劝阻李煜投降之罪,责怪他写信叫援兵来增援金陵之罪,张洎这个时候的表现决定了他往后的余生。他叩首回道:我承认这些事都是我做的,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忠于我的主人,就算是条狗也是要对主人之外的人吼上几声,更何况我还是个人。不瞒你说,类似于你说的这些事我还做了很多。今天我如果难免一死,那我也算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张洎表现得从容不迫且不卑不亢,显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爷们儿和君子。可是,我真的怀疑这人这个时候是在豪赌,赵匡胤根本没说要杀他,而他主动地提到了死亡且表现得慷慨大义。任何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面对这种人恐怕第一时间都不会是立马杀掉而是劝降或招抚,而张洎真的就赌对了。赵匡胤觉得他这番发言很有忠勇之气,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于是就叫他以后专心事宋,张洎暗自一口大气喘出,面对着跪倒再拜,就此华丽地完成了转型。

请原谅我的阴暗心理再次发作。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赵匡胤当时叫人把他拖出去砍了,他会不会当场瘫软在地或是尿裤子?

张洎不但被赵匡胤赏识,就连赵光义后来也对其赞不绝口,赵光义的每一个决定和旨意经过他的润色都能跟古籍典故联系在一起,这让赵光义非常高兴,他直言张洎这人简直就是江南第一才子。此人后来在大宋官场一路扶摇直上,先后被拜为谏议大夫、判大理寺、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翰林院学士,参知政事,巅峰时期与后来的大宋名相寇准一个级别。然而,此人对待其主人可谓是尽心尽力百般迎好,但在个人的德行上却为人所不齿。

前面说过他违背与人相约自杀殉国的誓言,而后来在李煜落魄之时他自以为对李煜有恩居然厚着脸皮去讨赏,李煜甩了一个白金脸盆给他,可他却满腹怨言认为李煜不知感恩且赏赐他这个脸盆时显得很是无礼。之前在南唐时,他的好友——时任南唐内史舍人的潘佑上书直言国政混乱、乱臣当道,张洎记恨在心并怂恿李煜杀掉了潘佑,毫不顾及之前的情谊。在太宗朝,他与同为翰林学士的苏易交恶,苏易后来升任参知政事,张洎于是上书对苏易一顿猛批狂贬,最后苏易被罢免,他自己就此成为了参知政事,即使是后来在与寇准搭档的时候,他表面对这位比自己年少的上司恭敬礼顺,但暗地里却是小动作鬼心思不断,而寇准却对此毫不知情。

总之,个人观点:这是一个自诩为君子且想做一个君子并且以君子之道要求自己和别人,但实际上做出来的事却让他成为了一个对周遭之人卑鄙阴险、对上级阿谀奉承善于伪装的伪君子。

我还不想说他是小人,因为小人没有他这么多道貌岸然,小人比他纯洁得多。我之所以要在这个人的身上说这么多,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张洎这样的人在我们身边的很多人身上都能找到影子,甚至包括我们自己。他的身上兼具了好多种人的心理和性格特质,但我们当中很难有人像他这样成了一个“集诸多的正反黑白于一身的大成者”。从这方面来说,这人是一个“成功者”。

每当想起这个人我会想到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副主教克洛德,倒不是说这两个人很相似,而是说克洛德其实比起张洎更接近于真实的世界和人生。这是一种讽刺,一个小说中的人物反而比真实存在的人更接近于现实,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说张洎是一个“成功者”的原因。

一个人的心中有神灵,有一套崇高的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但在现实的人间烟火以及个人七情六欲的相互碰撞中,心中的神灵以及那一套准则和规范全都在摇摇欲坠,于是他开始犯错,开始自责,开始发自内心地忏悔和自我折磨,而在这之后他再又因为欲望和人性的驱使重复地犯错,如此反复,痛苦不堪。最后的结果要么是身心俱疲之后的彻底自我放逐,要么就是在理想与现实中完成了自我的和解——承认自己做不了圣人但也不会沦落为魔鬼,要么就是成为一个圣人或疯子,要么就是终其一生都在挣扎。这就是克洛德以及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可张洎不是这样。

张洎是一朵奇葩,一个成功的精神和人格与行为意识的多重分裂者,闭上眼放下一切时他就是君子,睁开眼进入丛林世界时他就是伪君子,这二者泾渭分明。拿起书他就是高洁的圣人,而在行卑鄙阴险之事时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小人,他在这二者间自动切换毫无违和感。别的人会因为自己做出了某些有违圣人之道的事而挣扎、会犹豫、会自责、会悔恨,可他不会,他甚至都不用为自己找借口和理由就能瞬间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视为理所当然和正大光明。如此修为,如此心性,令人怎能不敬佩?什么叫大心脏?这就是!什么叫伟丈夫?这就是!

史书说这个人精研佛道,如此看来这真的不假,这真的是一个高人,那些经书也真的不是白读的,他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所思所想完全与自我分离,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与他在精神层面上的自我是完全无关的,在精神上他永远圣洁问心无愧。换句话说,他的心理非常的“健康”,绝不会因为做了某些事而把自己搞成抑郁症或者像雷有邻那样因为愧疚而把自己整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他不是君子,但他活出了许多真正的君子都没有达成的精神状态——坦荡荡——而且正因如此他还长寿。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这人已经成精了。

多说一句,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成精的人可不止他一人,而这些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凤毛麟角,比如严嵩。

好了,就此打住。

一个樊若水,一个张洎,两个江南人,一个难见李煜一面郁郁不得志最后北投“敌国”,一个是李煜身边红得发紫的大红人,而这两个人将决定南唐最终的宿命。
海历2020-11-19 22:39:0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经过数月的战前准备,赵匡胤终于在公元974年9月下令攻伐南唐。他命颍州团练使曹翰(就是之前屡次派兵堵塞黄河决口的那人)领兵先赴荆南待命,随后他又命宣徽南院使曹彬、侍卫马军都虞候李汉琼、判四方馆事田钦祚一同带领大军主力兵发荆南。

为啥要去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就是宋朝建造战舰的地方,这里还有要在采石矶搭建浮桥的各种竹木筏子和用以作为浮桥墩子的数以千计的龙船。宋军从这里出发可以顺着长江水道一路东行直抵采石矶以及最终的目的地——南唐的都城金陵。这可比走陆路舒服多了,而且一路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攻城略地,宋军只需要沿着长江北岸一路东行就可以了,甚至都不会跟长江南岸的南唐水军发生任何的冲突。这是后来的完颜宗弼做梦都想干的事,所以他才那么费尽心力地想要进入四川然后走水道顺江而下,可他的这个愿望终其一生也没有实现。

必须得说的是,和历史上以往的渡江战役不同,宋朝在战前并未明确地对南唐宣战,而且南唐这时候是宋朝的臣子,如果宋军只是一路直行且沿途没有任何的攻击行为,那么南唐的水军只能看着,因为这些年宋军水师经常进行这种例行的沿江巡视,如果南唐反应过度反而会沦为笑话。这有点类似于狼来了的故事,宋军经常带着船队沿江巡视,巡视了一百次都只是转了个来回最后又回了老窝,久而久之南唐这边之前总是绷紧的神经就松懈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可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宋军突然有去无回,直接杀奔金陵,到了那个时候被他们甩在身后的南唐各路水军就只能是鞭长莫及。

宋朝大军开始奔向战前的预定集结点,但南唐这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匡胤同样也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李煜其实是很乖的——除了执意不肯进开封朝见,让赵匡胤对这样的一个人下狠手他着实有些于心不忍。尽管大军已经派出去了,可他还是想再给李煜一个机会,他派遣左拾遗兼知制诰李穆到金陵去见李煜,再次要求李煜进开封去跟他见面。

李煜可能也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觉得危险真的降临了,如果他再不去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就在他决定放下所有的矜持和固执去开封时,他被自己的臣子阻拦了,这些人全都是他所倚重的人,里面就包括陈乔和张洎。在二人的劝说下,李煜动摇了,他以自己生病为由拒绝前往开封。他不无悲戚地说道:我对朝廷一直恭顺听命,我只想保全祖宗的基业,皇上如此逼迫我,我也只有以死明志了。据说他说完这番话后还试图像当年的郭无为一样当场表演自杀,但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他肯定是没法自杀成功的,但这已经足够了,他是在向赵匡胤隔空示威——我宁死也不会去开封!

见李煜如此决绝,李穆也是无可奈何,他扔给了李煜一句话:去不去开封你自己要想好,朝廷如果因此而发兵江南恐怕你这边是根本无力抵挡,此事还请慎重考虑,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李穆回到开封将李煜的态度转达给了赵匡胤,这一下赵匡胤再也没有心理包袱和顾虑了,他扔掉所有的幻想,以李煜“倔强不朝”为由随即再又命令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侍卫步军都虞候刘遇领兵赶往长江北岸的军事集结点待命。

为了从多个方向同时攻击南唐,赵匡胤又命令大宋水军出开封经由大运河南下扬州,然后会合宋朝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国王钱俶一同攻击南唐都城金陵的东面诸州。庞大的宋军水师在皇帝陛下的亲自欢送下经过几天时间才完全离开开封,然后一路浩浩荡荡地向着扬州进发。

一团又一团的黑云向着金陵的上空卷涌而来,但李煜这时候却毫无警觉性,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再一次地拒绝赵匡胤会带来怎样的灾难性后果。被惯性思维麻痹了好些年的他还以为自己只要再送银子过去就能让赵匡胤平息胸中的怒火,于是就在李穆回到开封不久他真的就派人来送银子了。这一回来送银子的人是李煜的另一个弟弟、南唐江国公李从镒以及南唐的水部郎中龚慎修,讽刺的是,这两人到开封的时候宋军的水师正在从开封出发南下扬州。赵匡胤把这两人带来的钱和东西都留下了,而他们两人也被赵匡胤给留在了开封。

这次倒不一定是赵匡胤又在存心耍流氓,他也没想到李煜会在这时候派人上贡,既然如此庞大的军事调动都被他俩看到了,那他怎么可能还放他们回去?如果李煜知道宋军的南征大军已经出动了,那他肯定会下令各地的南唐守军进入战备状态,如此一来,赵匡胤意图通过水路顺流而下直扑金陵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继而让整个战局从一开始就全面陷入胶着状态,这对赵匡胤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他要的就是突袭。有鉴于此,他甚至都没有在战前发布什么征讨檄文,而李煜那所谓“倔强不朝”的罪责也只是他的口头说辞,根本上不了台面。

当初宋朝吞并荆湖是对方主动请求发兵入境,后蜀灭亡是因为其跑去北汉相约联合出兵夹击宋朝从而给了宋朝发兵的口实,而讨伐南汉更是顶着一顶“吊民伐罪”的大高帽,而南唐呢?所谓师出有名,仅仅一个“倔强不朝”无疑显得有些牵强和恃强凌弱。但是,即使是这样宋朝也没有宣战或下发征讨诏书,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一次宋军第一阶段的军事行动需要由水军来唱主角,要想实现这个战略计划就必须要偷偷摸摸地发动突袭战。

兵者,诡道也,如果说世间所有的战争都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那么这个所谓的兵者诡道就无从谈起,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匡胤的做法倒也没有多少值得去指责的地方。在战争这个吞噬生命的黑洞里,在这个讲究弱肉强食只凭实力和胜败说话的竞技场上,胜利者从来都是可以不受任何指责的。然而,为了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赵匡胤还是三番五次地给了李煜机会,直到李煜宁死不朝。如此一来,赵匡胤要想在名义和形式上彻底统一天下就唯有再起兵戈了。

在领军的将领即将出发奔赴前线时,赵匡胤把他们都召集在了自己的跟前,其中就包括此次出征的大军主帅曹彬和都监潘美以及大军先锋都指挥使曹翰。赵匡胤对曹彬说道:此次征战的一切事宜朕都交给你了,但一定要切记不可残暴地对待南唐百姓,更不可掠夺民财,要展现出中原王朝军队的威武和信义,要让百姓打心底归顺我们,此事可缓不可急。

说完,为了让曹彬在军中说话更有分量和威慑力,赵匡胤又将一把剑交到了曹彬的手里,他再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除潘美以下,其余人等若有抗命者皆可以此剑杀之!

此言一出,包括潘美在内的所有将领全都浑身一凉,一时间无一人敢抬头。赵匡胤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有人重蹈当年平蜀主帅王全斌的覆辙。
海历2020-11-19 22:39:5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王全斌,太原人氏。在他12岁之时其父被李存勖怀疑谋反,为表忠心无二,王全斌主动提出愿意去京城充当人质以证明其父没有反意,从而就此让家族免于灭顶之灾。此后,王全斌成为了李存勖的亲军侍卫里的一员。在王全斌18岁那年,兴教门之变发生,叛军攻入皇宫,李存勖的侍卫大部分都作鸟兽散,他的身边只有十几个人护卫在他的左右,这里面就包括后来扬名天下的王全斌和符彦卿。在与叛军的厮杀中,李存勖身中流矢而无法再战。叛军势大无法力战,王全斌和符彦卿将身负重伤且奄奄一息的李存勖扶到一处宫殿之中躲藏。最后,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皇帝陛下气绝身亡,王全斌当场痛哭,最后不得不舍弃李存勖的遗体出殿逃生。

到了公元964年,此时已经56岁的王全斌已经是宋朝的忠武军节度使,他奉命领兵攻伐后蜀。在打下成都之后,由于宋军在蜀川境内欺压当地降卒且毫无军纪地粗暴对待蜀川百姓以至于最后激起兵变和民变,宋朝被迫对后蜀进行第二次征服,期间杀戮生灵无数,蜀川战火连天,王全斌更是因为担心成都城内的后蜀降兵与城外的叛军里应外合而将数万降兵全部诱杀。一场血雨腥风之后,蜀川最后总算是平定下来了,可王全斌也因为约束部属不力以及诱杀降卒而惹得赵匡胤及满朝大臣勃然大怒,群臣建议将王全斌处死,可赵匡胤最后保全了他,只是从此以后王全斌的军事生涯就此终结,再没有受到重用。

总的来说,王全斌其实有一点“冤”。作为武将,此人并不贪财且为人宽厚敬重士人,也有着一颗忠肝义胆,征伐后蜀之时他最大的过错就在于没有约束好部属以至于部队军纪涣散四处为非作歹。至于最后酿成了蜀川全境的起义和反抗则是他怎么也未曾料到的,他以及他的部下们都严重低估了蜀川军民的自尊和勇气。生长于天府之国的四川人或者说成都人尽管被习惯性地刻画和定义为慵懒和苟于小富即安的满足,但如果有人想剥夺他们做人的最基本的尊严,他们的血性和勇气就会证明他们绝不是懦弱可欺的孬种。这时的历史可以为此而证明,宋末元初的历史可以证明,明末清初蜀川大地几乎渺无人烟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湖广填四川”的历史也可以证明,而抗战时期百万川军东出抗击日军更是可以证明。

至于王全斌下令诱杀成都城内的数万后蜀降卒,这个真的没法洗,可如果他不杀这些人又会有什么后果?如果真的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这些降卒与外面的叛军来个里应外合,那么数万宋军很有可能就会在蜀川全部报废,所谓的平定后蜀就完全是鸡飞蛋打。我绝无为王全斌翻案说好话的意思,这件事在历史上早已有公论,但战争就是如此,在战场上没有人性可言,如果讲人性,战争这东西就根本不该存在。

说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解释赵匡胤为何会对曹彬说那番话以及为何要给曹彬那把剑。如果当初王全斌有这个告诫和待遇,那么蜀川之乱完全就可以避免,赵匡胤不想让南唐成为又一个后蜀。

现在来看宋军此次进攻南唐的战略部署和计划:前面说到过曹彬的大军集结于荆南准备顺江而下直扑金陵,这是宋朝的第一路大军,而从开封出发的宋朝水师则作为第二路大军经大运河南下扬州进攻金陵的东面,第三路则是正在向和州集结的由潘美率领的准备攻取金陵的步骑混合主力大军。和州就是现在的安徽省和县,地处长江北岸,而它的对面就是宋军将要搭建浮桥的地方——采石矶水域。

宋军的第四路大军则主要负责曹彬的身后安全,赵匡胤命令之前跟随潘美攻灭南汉的王明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刺史兼任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这个官职的名字很长,其任务就是负责牵制南唐在湖北境内的军力以及长江中游的南唐水军,尤其是驻守在湖口(今江西九江湖口)水域的南唐十万水军。

别看王明的地方官职是黄州刺史,可他头上的这个战时临时职务(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所负责的地域却远远超过了黄州,东起湖南岳阳西至安徽池州这一广阔绵长的水域都是他在负责。在必要的时候,他既可以在西面出击攻击南唐水军的后方,同时又可以阻击南唐水军可能会对曹彬的沿江追击。总之,这支军队的任务是牵制,而非攻击。

宋军的第五路大军就跟根正苗红的宋军没多大关系了。他们是吴越国王钱俶率领的吴越大军,他们攻击的首要目标是南唐的边关重镇常州。对于这一路大军赵匡胤是特别的关照,他派遣几年前与潘美一道攻下了郴州的宋将丁德裕率领宋朝千余名禁军作为这支吴越军队的先锋,名义上这支军队是充当大军先锋的,可实际上是干什么的双方都心知肚明,况且钱俶敢让这些人去打头阵吗?丁德裕的角色其实很好理解,他就是宋朝在吴越军队里的监军。

宋朝攻伐南唐为全军打头阵的是主帅曹彬。他率领的数万水军乘坐战舰带着之前造好的用以搭建浮桥的各种工具和材料,总计数千艘大小船只和竹木筏子从蕲阳(今湖北蕲春县)顺江而下,一路上是前不见尾后不见头地沿着长江北岸一路向东而行。沿江的南唐水军起初是震惊于看到如此规模的宋军水师,继而又是一阵大喘气:我们紧张个屁啊!这不就是宋朝人例行巡江吗?不过就是船多了些嘛!至于大船屁股后面这些竹木筏子,鬼知道他们想拿来干什么,反正这些玩意儿也没多大威胁。况且,这些宋朝人又没有过来招惹我们,我们紧张个啥?

在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南唐各个水域的驻军就此在行动上达成了统一,他们纷纷将水寨的寨门关上,全都缩回去静静地等待这些宋军晚些时候再回来。可是,这些宋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反观宋军这边,他们的主帅曹彬坐在船里也是紧张得一身冷汗直冒。他现在可是在搞偷袭,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偷袭,说难听点,这跟做贼没什么分别。如果南唐人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这些人绝对要出来跟他拼命,而且他的前方不远处就是南唐在长江最大的军事要塞——湖口要塞。这里有南唐的十万水军,且湖口要塞扼守长江的咽喉,曹彬想要直扑金陵就必须从这里过去,如果十万南唐水军突然杀出来,那他曹彬这一路人马指定会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剧。

结果又是什么呢?这一路上曹彬全都是在白紧张,宋军个个都进入了临战状态,刀把子就握在手里,弓箭已经搭在弦上,可长江对面的南唐驻军连一条小舢板都没有派出来。最惊险刺激的应该就是经过湖口要塞的时候,尽管宋军紧紧地贴着长江北岸一路屏着呼吸朝东驶去,尽管他们生怕对岸的十万南唐水军会突然冲过来把他们全都赶到水里去喂鱼,可最后他们这数千艘战船竟然安安稳稳地全部过了湖口水域。

就这样,宋军划着船悠哉悠哉地就突破了南唐十万重兵驻守的湖口要塞,尽管他们这一路是小心肝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最终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此战最重要的战略目的。
海历2020-11-19 22:40:1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在《棋经十三篇》里有句话叫做宁输数子,勿失一先,而在很多的战争里面失了先手并非是什么末日降临,毕竟翻盘的机会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会有的。遗憾的是,在这一次的宋灭南唐的战争里南唐这边失了先手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翻盘的机会。后来的事实证明,曹彬率领的这一路宋军轻易却又无比惊险地通过湖口要塞是决定北宋攻灭南唐这场战争成败的决定性因素。从宋军突破湖口要塞的那一刻开始,南唐的脖子就被宋军死死地给掐住了,直到南唐最后窒息而死,这中间南唐没有任何的绝对有把握可以扭转败局的机会,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宋军此战近乎完美的战略部署和计划。

曹彬率军突破湖口要塞后继续顺江而下,一路上对南唐可以说是秋毫无犯,然而当宋军水师到了池州地界时,曹彬突然向南唐人露出了自己狰狞的面目,宋军不再靠着长江北岸偷偷摸摸地东进了,而是直抵长江南岸。

南唐池州守将叫戈彦,这些年宋军的水师巡江这种事他是见得多了,宋军之前也没少趁着巡江的时候顺路到对岸来搞个联欢会,然后一顿好吃好喝之后再又回到北岸。听闻宋军的舰船在池州靠岸,戈彦照例命人杀鸡宰牛送美酒前去犒劳宋军。见此情形,宋军这边心底简直是乐疯了,可他们不能笑,因为这一次他们是来抢地盘杀人的。

戈彦不愧是老兵油子,就在南唐的士兵们准备好好地陪宋军吃喝一顿时,远处的戈彦看出了这一次的宋军其行为表现都异于他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庞大的宋朝巡江大军,而且他们个个顶盔披甲全都绷着个脸,这哪像是以前衣冠不整且吊儿郎当地跑来喝酒吃肉的宋军?不好!他们是来杀人的!宋军是来打仗的!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戈彦瞬间如遭雷击。几万的宋军已经陆续登岸了,而他手里这点兵如果要硬拼只能是鸡蛋碰石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戈彦当即开溜。在他的身后,已经拔刀出鞘的宋军蜂拥而至,池州就这样戏剧性地被宋军占领了。

接下来,宋军马不停蹄地继续向池州附近的军事要塞发起攻击,不久他们攻下了峡口寨。这一次没有偷袭,南唐这边也是勇敢地选择了迎战,但实力决定了一切,宋军此战斩杀南唐八百士兵,生擒两百余人,从池州逃往峡口寨的池州牙校王仁震、王宴、钱兴等三人也被生擒,这些人躲过了初一却没能躲过十五。

之前一直都低调做人的宋军为何会突然对南唐大打出手?原因就在于宋军要在由王明主管的这片水域建立自己的军事大本营,这里将成为王明阻截南唐湖口水军救援金陵的屏障,而且宋军还要在位于湖口和池州之间的安庆水域建立一个军事试验场,因为这里有个地方叫石牌镇,而石牌镇水域的水文条件与采石矶相似,宋军要在这里实验搭建浮桥的可行性。

以上便是曹彬为何会清剿这片水域南唐军事力量的原因,他要为王明清理后院,要给王明营造一个相对舒适的试验场,然后让王明守在这里,一方面搭建浮桥,一方面让王明为他断后,因为他马上就要再次沿江东进去为宋军的架桥部队在采石矶搭建浮桥清理路障。

战端一开,时间就成了最宝贵的东西。进驻石牌镇后,宋军在樊若水的统筹指挥下立马开始争分夺秒地搭建浮桥。得益于樊若水当初周到细致的前期准备和精确的测量,浮桥在石牌镇成功地搭建了起来,这意味着在采石矶水域搭建浮桥在理论和实际操作上都具备了所有的条件。赵匡胤得知消息大喜,这可是他的大宝贝,他随即命令陆万友带兵过去把浮桥守住。

曹彬这边更是极速地向采石矶挺进,他必须尽可能地快,因为他无法知道湖口的十万南唐水军什么时候会出现在石牌镇前去捣毁浮桥,甚至是突破王明的阻截突然出现他的屁股后面找他拼命,他要趁着南唐的水军有所动作之前攻下采石矶,继而在此建起浮桥让早已集结在采石矶对面的潘美十万大军越过长江,然后直扑金陵。

不过,曹彬完全是多虑了,此时的南唐湖口水军根本没有丝毫的出兵迹象,这些人要等到一年后才会出动。很不可思议吧?很魔幻吧?可这就是事实。或许在李煜以及他的大臣们看来这次宋军的行动不过是来抢些地盘罢了,顺便给他们一点颜色吓唬一下他们而已,如果他们知道曹彬是要来灭国,他们的反应绝不会是如此的迟钝和漫不经心。这场战争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战术上,从一开始到结束南唐都是完败。

曹彬可没法预知未来,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所面临的形势依然很严峻,所以他必须要快。几天后,曹彬率领大军在铜陵再次击败驻守这片水域的南唐水军,此战俘获战船二百余艘,生擒南唐水军八百余人。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水上交战,但同样是因为实力悬殊的原因,南唐水军只能饮恨长江。曹彬继续沿江而下,继而乘势拔除了南唐在芜湖的军事要塞,紧接着宋军攻克了当涂县,就此宋军兵临采石矶的下面。

在一连串军事失利的战报面前,李煜开始慌了,再让曹彬这样一路猛冲很快金陵城就要直面宋军的攻击了。好在还有采石矶,这个易守难攻的天险现在还在南唐的手里,只要守住这个地方宋军就将在这里陷入消耗战,然后南唐各路大军再来一个合围,那么南唐就仍然可以扭转局势。可是,就在此时李煜得知南唐东面的吴越现在也出兵侵入南唐境内了,李煜发现自己面临着两线作战的考验。为此,他想到的第一个法子是给吴越国王钱俶写信:钱俶啊,你是不是傻?今天你帮着宋朝灭我,如果我真的完蛋了,那下一个被灭的就是你吴越,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钱俶的回应与当初李煜写信劝刘鋹投降是一个样,他把这封信封好之后送到了赵匡胤的手里,以此表明自己对宋朝的忠心。如李煜所言,钱俶真的是傻吗?当初他答应赵匡胤要出兵攻打南唐时就遭到了他的宰相沈虎子的激烈反对,可任凭沈虎子如何的劝说和“威胁”,钱俶的决心都毫不动摇,为此他还把沈虎子给罢了官。

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出现在不同的场合会有不同的解读,甚至是截然相反的解读。在此时的钱俶这里,他的所为应该被称为是俊杰还是懦弱的胆小鬼呢?乃至于后来他不战而降把吴越的土地全部送给了宋朝,就此成就了宋朝的统一大业,而且是一滴血也没流一个人也没死。典型的投降胚子吧?软骨头吧?很遗憾,我个人认为这人算得上是一个俊杰。他是一个真的识时务的人,懂得顺势而为的人,他成全了中华大地的再一次大一统,他的行为让吴越的百姓免于战火,让两方无数的士兵得以活命。不可否认,不是所有的投降者都可以叫做识时务的俊杰,但我觉得钱俶可以。另外,人贵有自知之明,钱俶这人也有自知之明,那就是他打不过赵匡胤。
海历2020-11-22 16:22:0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回头再来说这边的曹彬。李煜那边还在慢吞吞地集结军队赶往采石矶意图将曹彬赶进长江里去洗冷水澡,他以为手里有着天险之称的采石矶无论如何都是可以把曹彬抵挡一些日子的,他甚至都无需动用湖口的水军就能搞定曹彬。可是,李煜错了,他根本不知道宋军的这位以“仁德”著称的主帅在当年随军攻灭后蜀政权时就早已习惯了攻克天险,无论这些天险是在水面还是在崇山峻岭之间,采石矶虽然难攻可它有蜀川之地的那些天险难攻吗?

兵贵神速,曹彬这一路上之所以拼命地往前冲就是为了抢时间,他要趁着南唐的军队赶来增援采石矶之前攻下它。曹彬抓住时机集中自己手中的兵力猛攻采石矶,南唐在采石矶拥有两万重兵把守,如此军力加上号称天险的地势优势,按理说南唐军队怎么也该顶几天,可事实上南唐人连一天也没顶住,采石矶当天受到攻击且当天就陷落,南唐的马步军副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等人被宋军生擒。

完了!天险被攻下了!

曹彬现在可是脚踏长江南岸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直扑前方不远处的南唐都城金陵了,南唐上下顿时开始陷入恐慌了。可是,别急着慌乱,现在还不是世界末日,曹彬再怎么猛可他手里的兵力都是不足为惧的,只要南唐这边集结优势兵力就很有把握把曹彬身边的人马踢回长江里去。另外,让南唐人突然大喜的是,曹彬竟然就待在采石矶不动了,他并未狂妄地带着人杀奔金陵。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曹彬很有自知之明,他也在等待援兵,那还等什么?赶快派兵过去灭了他。这应该是正常思维所能做出的反应吧?而且这是在变数时刻都会出现进而左右战争胜败的战场,南唐这边所要做的就是趁着曹彬趴窝的大好时机火速出兵吧?

很遗憾,本来被采石矶之败搞得群情激奋的南唐人见曹彬趴窝顿时又放松了神经,什么火速出兵什么不顾一切地杀奔采石矶,这些事全都没有,他们还在慢慢悠悠地集合军队,就好像他们所面对的只是一群翻不起多大浪的长江水匪,他们要好好地精心调配一番确保必胜,等到一切都满意了才开始进攻。南唐人在一次次地作死,而这将会让他们在事后悔青了肠子。如果他们能够抓紧时间抢回采石矶,那么即使宋军的兵力集结到位,他们也仍然可以让战争陷入僵持,至于后来宋军在采石矶架浮桥这事就更是不可能。可是,这些都是假设,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此前一直锋锐难挡狂飙突进的曹彬为何会突然趴在采石矶不动弹。

在南唐人还在磨磨蹭蹭地集结兵力的时候,此前远在安庆水域的宋军架桥部队已经带着他们的那些竹木筏子和龙船火速地赶往采石矶。到了地方,他们就马上开始在采石矶水域架设浮桥,有了在石牌镇的成功经验,这些宋军的工程兵干起活来可谓是轻车熟路。

在长江上架设浮桥?情报传入金陵,李煜和他手下的大臣先生惊愕,然后便是嬉笑调侃。李煜对他的宠臣张洎说道:宋朝人真的能搞成这事吗?张洎也是一阵迷糊,但博古通今的张大才子最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这种事别说是现在,就是在以前的书里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有此记载,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成功。李煜听完顿时就完全放松了,他长叹一声,说道:我也觉得宋朝人这是脑子犯糊涂,想在长江上面架浮桥,这不是在闹着玩儿呢吗?

没错,如果没有樊若水这个南唐人,那么宋朝人即使想架浮桥也只能是做做梦罢了,而李煜等人这时候也不会想到那个叫樊若水的人,他们可能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不久前把樊若水一家老小送到开封去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浮桥是绝对架不起来的,等到宋朝人明白这事后自然会知难而退,到时候事情就好办了,他再送点钱过去说不定赵匡胤就会认命了,甚至是死了灭掉南唐的这个心,反正他爷爷给他攒下了那么多钱。李煜还在做着美梦,可三天之后他突然做了一个噩梦——宋朝人只用了短短的三天时间就把浮桥给建好了,而且长江对岸的十万宋朝主力大军随即就踏着这条浮桥源源不断地登上了长江南岸的土地!

不!这一切不是李煜做的噩梦!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李煜的笑容瞬间消失,继而脸上一片死灰色。到了这个关头,他终于知道什么叫火烧眉毛了,如果让十万宋军完全过江,那他离刘鋹的下场也就不远了,他急令南唐镇海节度使郑彦华率领水军一万人,天德都虞候杜真率领步军一万人共同前去跟宋军交战。可这又有什么用?忙乎了这么久就集结了水陆两万人,而且还想靠着这些人把宋军的十万人打败?也不知道这位大词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这二人临行前他还颇为自信地勉励二人:你们水陆并进,一个毁桥一个驱逐他们在陆上的军队,没有道理不胜利。

可悲!两万打十万而且还如此自信,敢问李后主:你的水军在船上是装大炮了吗?你的陆军是穿越而来的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吗?另外一个问题,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李煜为何直到现在也不让湖口的南唐十万水军东出救援?是不想把宋军打得太疼了以免不好向赵匡胤交代吗?是害怕动作过大会让战争升级吗?是不想彻底跟宋朝撕破脸皮吗?如果是,那宋朝这回现在是摆明了要来灭国的,你为何还在幻想着和平?为何还是不肯动用自己在湖口的驻军?这件事要分析起来可就有的说了,但无论怎么说都足以证明李煜在军事上的无能和无知。

需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李煜所独有的思维和做派,往后的那些饱读圣贤之书且满口仁义道德的宋朝大臣甚至是某些所谓的名臣名相在面对辽国人和西夏人以及后来的金国人时也是这个做派:敌人打我们一定是因为我们有什么地方没做好,只要我们对敌人加倍地好,他们就会被被我们给感化和感动,对待粗鲁的没有经过孔孟之道洗礼过的蛮夷要以德服人,别动不动地就喊打喊杀,那是匹夫之勇,是没文化没教养的体现。

这种思想和思维一直在我们的这个族群里生根发芽,敌人凶恶是敌人的事,我们不能那样,那样会掉身价,我们要时刻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要时刻注意说话得体,面对蛮横霸道首先要忍让,要摆事实讲道理,绝对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最经典的一句就是: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也要像狗一样回咬一口?

很抱歉!说这些话的人可能犯了一个概念性的错误:所谓的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必须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对方首先得是一个人,而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如果对方气焰正盛且你又步步退让,甚至像受虐狂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卑躬屈膝百般讨好,那么请问这样做你的德和理又在哪里?难道真的要像某些影视剧和小说里那样等到对方杀人杀到呕吐然后在尸山血海里大彻大悟?或者等到对方打人打到浑身酸软,然后看着你头破血流的样子突然被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这种逆来顺受的精神所折服,最后心性大变成了真心悔过的汉子?

以德服人以理服人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说的,尤其是一个弱者在备受欺凌时说这话就显得极为的荒谬和可笑,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迂腐。如果在实力上你本就处于弱势地位却还摆出一副圣人的姿态,那就是纯粹的找抽。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若非强大岂能与人为善?没错,唯有强者才有资格以德服人以理服人,这道理亘古不变。

此时的李煜就在闹笑话,赵匡胤要来灭他的国,可他却在想着要跟赵匡胤讲道理,甚至还想着不能把赵匡胤给打疼了,而且他觉得自己不但占了理,而且还具备把赵匡胤打残的能力,湖口那十万水军一旦出动就将是一支毁灭性的力量,那样的话会让赵匡胤受不了的,这种惨烈的事他是不能干的,即使他现在身处险境,可他还是不能轻易地动用自己的大杀器。所以,在得知宋军已经通过浮桥开始向长江南岸大规模地投送兵力之后,李煜还是舍不得动用湖口的力量,而是只纠集了两万人马且还自信能够胜利。

李煜的这个梦做得很美,可现实对他却很残酷。南唐镇海节度使郑彦华和天德都虞候杜真很听话地赶到了采石矶,首先跟宋军接战的是杜真率领南唐一万步军 。以潘美的战场决胜能力以及宋军禁军的战斗力,南唐的这一万人根本就不够他们砍的,杜真这一仗大败。陆地上的事很快就被宋朝搞定了,而南唐的水军在郑彦华的带领下表现就要好得多了, 他们本来是要来跟宋军水师拼命的,可眼看着陆地上的兄弟们个个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这些本来是要来杀人放火的人瞬间心气不再:他们转身就溜了。
海历2020-11-22 16:32:2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南唐的长江天险被宋军突破了,派出去的水陆大军也被击败了,宋军开始在长江南岸全面地铺开。面对如此局面,南唐所做出的回应是迅速收拢周边的军队前来防守金陵城,重点保卫都城的安全,至于金陵周边的地方他们选择了战略性放弃,只有某些重要的关口和据点还留了一点兵力驻守。

这样做其实没什么不对,而且这也几乎是南唐现在能够拿出的最好办法了。南唐东面的常州和润州不敢调兵来增援金陵,因为它们所面临的形势其实比金陵好不到哪里去,吴越军队和宋朝从开封出发的庞大水师正在向它们压过来,它们是南唐的东大门,如果它们失陷就将让金陵陷入多面受敌的境地。

有一个问题相信很多人都会有,那就是南唐在如此关头为什么还不肯抽调湖口的十万水军前来助战?如果说之前是因为李煜不想让战争升级为全面战争,那么现在宋军的十万大军已经出现在了长江南岸且都城都开始直面宋军的威胁了,这应该是没有理由不再动用湖口的兵力了吧?道理确实是这样,可事实上湖口现在才真的叫做一个三面被围。

赵匡胤及其手下的将军们很显然在开战之前就已经为湖口的这支驻军可能会有的举动做好了各种预案,宋军现在之所以没对它下手原因就在于它还是一个整体,是他们眼中的一个庞然大怪物,宋军倒是想吃掉它却因为实力不足而只能在外围徘徊监视。不过,一旦湖口的南唐水军分兵去救援金陵情况就两说了。另一个难处在于,如果湖口的南唐水军不分兵而是全军皆起顺江东流前去增援金陵,那么就会有两个严峻的问题出现在他们面前:首先是宋军可能会捣毁他们的老窝,然后导致如今的湖北和江西两地的南唐大片土地被宋军鲸吞,其次就是他们在东出救援金陵的路上被宋军层层堵截,最后还被断了后路成为只能漂浮在江面上的孤魂野鬼,而其最终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

可以这样说,湖口的驻军守护着南唐的半壁江山,一旦他们有什么闪失再加上金陵被围,南唐基本上也就离彻底完蛋不远了。对于李煜来说,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是不会轻动湖口之兵的。这时候也就不难看出宋朝之所以要出动五路大军攻伐南唐的用意了,除了南面没什么大的动静,整个南唐的东、西、北三面都在受到宋朝的攻击和威慑,这让四处防守的南唐可谓是苦不堪言,而宋朝这边却可以集中自己的精锐和优势兵力直取南唐的要害金陵城。

时间进入公元964年12月,面对赵匡胤毫不讲理地野蛮“入侵”,这些年来一直委曲求全的李煜终于是受够了,这只兔子开始反击了——尽管反击的力度非常有限:他下令在金陵城里开始戒严,同时在境内废除宋朝的开宝年号,改称这一年为甲戌年。也就是说,我南唐从此就不是你宋朝的臣子了,我们现在是敌对且处于战争状态的两个国家。另外,为了守住金陵,李煜下令让民众踊跃参军保卫南唐,凡是肯出钱出粮者朝廷都许以官职或爵位。

公元965年的春节,李煜和南唐的子民就是在这样的提心吊胆中度过的。新年刚过,不论是在国都金陵的周边还是在南唐的东面和西面都是遍地烽火。

东面的吴越国王钱俶带兵继续围困常州,西面的宋军年前刚对鄂州的南唐军队大打出手,年后王明又命兵马都监武守谦等渡过长江,他们在武昌城下大败南唐守军。驻军于池州的樊若水也没闲着,他命王侁带兵至宣州大败南唐的宣州驻军。

这里请注意这个王侁,这人是后周枢密使王朴的儿子。王朴堪称柴荣的肱骨大臣,先南后北的国策正是由他向柴荣提出来的,而赵匡胤也继承了由他和柴荣所制定的这个一统全国的战略计划。另外,此人还是开封城的城市规划者,开封城的城市布局有很大一部分功劳都得记在他的头上,开封的漕运也有他的功劳。此人不但受到柴荣的器重和重用,就连赵匡胤都对其颇为敬重和忌惮,曾言如果王朴当时还活着,那他是当不了皇帝的。王侁因为其父的恩荫自然是少年得志,而他后来的履历证明他也确实有些本事,用现在的话来说他还算得上是一个有些本事和能力的官二代。

这时的王侁还只是在军界和政界初露头角,但这人今后将会因为一个人以及一件事而名留青史——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小说演义《杨家将》里的那位主人公的原型杨业之所以会死,这个王侁得负主要责任,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王侁也就不会有后来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此人真可谓是为中国的民间文学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件事后面再说,这里只需要稍微留意一下他这个人就行。

不得不说的是,这段时间的战争真的对《杨家将》这个故事有着很大的贡献,王侁出来了,《杨家将》里杨氏父子八人力战强敌血洒疆场的情节马上也要出来了,而这个就要牵扯到曹彬了。只是可怜了潘美,他这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口大黑锅会在千百年后紧紧地扣在他的头上。

东面和西面的宋军在南唐的土地上打得火热,曹彬率领的主力大军显然也不能闲着,但他没有带着弟兄们去打金陵,而是把重心放在了肃清金陵周边的南唐军事力量上面。他命令那位曾经带着三千骑兵打退了六万辽国铁骑的宋朝悍将田钦祚直扑金陵东南方向的溧水,在这里田钦祚遇到了一位在勇气上绝不输于他的江南硬汉——南唐都统李雄。

这个李雄在史书上并没有多少笔墨去刻画和记录他的生平,甚至于他这个名字远不及与他同名的两晋时期成汉的皇帝巴氐人李雄,可他以及他的儿子们的事迹却永载史册且彪炳青史。面对实力和战斗力明显占优的宋军,面对国破在即的危亡时刻,作为一个军人的李雄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他手中的士兵根本不是田钦祚手下这帮宋朝禁军的对手,可他没想过要投降,而是决心为国而战。

两军交锋,战阵动荡,宋军这边的攻势是锐不可当,李雄手下的这万余名士兵们则是惨遭蹂躏且死伤惨重,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李雄知道自己今日所面临的已是必死之局面。他对自己身边的与他一同出战的七个儿子说出了他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南唐军人的最后一句话:为父今天必死于国难,你们也要努力杀敌报国啊!

说完,他纵马冲向了对面的宋军。他的这七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孬种,见自己的父亲冲入了敌阵,他们也先后义无反顾地追随着父亲的脚步冲入了战阵之中。一场惨烈的厮杀过后,李雄父子八人最后全都战死于战阵之中,为国殉难!

壮哉!李雄!壮哉!李家将!
海历2020-11-26 20:41:5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这就是现实版的“杨家将”以及真实的“杨门七子”。遗憾的是,明朝的那个叫熊大木的“文学家”把他们这一家子的英勇壮烈之举几乎原封不动地移架到了杨氏父子身上——连个姓氏都没给这家人留下。

进入月底,宋军终于开始向金陵进攻了,而带队的主将就是宋朝平灭南汉的宋军主帅潘美。听到曹彬说可以带人过来攻打金陵了,憋了好久的潘美带着人马就冲了上来,可当他抽出刀子准备砍人之时却被眼前的秦淮河给挡住了,他跑得太快了,也太猴急了,持重谨慎的曹彬这时候还没有准备好让大军过河的船只。但是,面对秦淮河对面的南唐在短时间内集结起来的十万水陆大军,此时的潘美怎么可能还能保持冷静?他不能不着急,上次就因为他跑得慢了一点导致南汉皇宫里的那些金银珠宝和翡翠玉器全都被付之一炬,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怎能不着急?再说南唐可比南汉富多了,而且南唐文华风流,金陵城里不单有金银财宝,还有那么多的经史子集和名家书画,这些也是宝贝。所谓知耻而后勇,作为一个有血性的军人,潘美不想让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再次重演。当然,如果你要说潘美此时就是一个眼冒金光且嘴角流着哈喇子的抢劫犯,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这就是战争,古今所有战争的本质就是征服和抢夺。

要说这南唐人这时候也还颇有点男人的样子,面对如狼似虎的宋军,他们的选择不是像北汉人那样全都缩到城里去在城墙上跟宋朝人较劲,而是出动十万人背城列阵与宋军隔河对峙。不过这也没办法,人家南唐有这个家底和实力。这是双方将近二十万人的大兵团战略级对决,看样子南唐人这次是要跟宋军分出一个雌雄,即使不能把宋军打得丢盔弃甲逃回长江北岸,可至少也要让宋军丢下一大堆尸体才行。如此说来还真的不能说李煜和他的南唐没有勇气和骨气,人家面对危局是敢于亮剑的,而且气魄是如此之大,毕竟是十万人。只是,这十万人如果早点派出来用在采石矶水域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

有个话叫做不到万不得已而为之,这在很多时候被视为一种美德,是一个人大度、理智的体现,而且这也是一个有实力的人才能说出的话。然而,人世间有些事是不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去做的,这些事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已经足以吞噬你的一切了,比如这时候的李煜和他的南唐。

战争之初,李煜手握二十多万的军队且拥有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水军,宋军的兵力与之对比起来根本不足以呈压倒性的优势,而且李煜处于守势且又坐拥长江天险,因而面对战争初期宋军不断地侵扰和杀人放火,李煜选择了隐忍和避让。这个遵循儒家之道的书生一次又一次地警告对方不要太过分了,否则他就会反击,可对方根本没有理会他,反而觉得他软弱可欺不足为惧,直到最后终于踩到他的底线了。于是,李煜心中的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候终于来了:赵匡胤,你看,我可是警告过你的,我的胳膊也是很粗的,可你非要逼我,我现在只能不客气了。

李煜的这种行为和决心多么像一场大火已经烧到房顶了才把高压水枪给抬出来,可你为什么不在火苗或者是火势刚烧起来的时候就这样做?你李煜现在所面对的人是潘美,这是一个曾经只是凭借自己一路人马就干掉了南汉的灭国级狠角色,而且是一个曾经大败拥有大象军团坐镇的南汉十余万人马的一代名将和勇将。他不是没有见过十万敌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眼前的场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陌生。

可以说,潘美是宋初乃至是整个两宋时期杀敌最多且至少三次击败了对方逾十万人马的宋朝名将,在此后的宋辽雁门关之战里他更是与杨业配合击败了纵横东亚无敌手的辽国十万铁骑。这就是李煜的十余万人马此刻所面临的对手,而这人还不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而是已经积蓄了无限能量亟待喷发的火山。

面对眼前深冬时节冰冷的秦淮河,宋军的士兵们都在等着他们的主帅大人曹彬赶快给他们调拨船只过来好让他们过河去杀人,可他们并没注意到自己的监军大人潘美此时的脸上是什么表情。看着曹彬有板有眼地调配船只,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潘美几乎快要爆炸了。坐船过河?这么多人得需要多少船才能装完?等到人马全都过河又得等到什么时候?

潘美带着自己的亲兵骑着马来到秦淮河边,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不要什么坐船过河,而是直接涉水过河。冬季是一年之中的枯水期,这秦淮河看着是又宽又深,可谁知道它到底有多深,就像人人都以为长江深不可测无法搭建浮桥,可它总有浅水区吧?于是,潘美不顾劝阻策马跃入了刺骨的秦淮河向着对岸奔去。岸上的宋军士兵全都惊呆了,这老潘同志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猴急?在他们的惊愕中,潘美以及他的亲随竟然真的就过了河。这下还等什么?随着潘美的大手一挥,宋军争相从浅水区渡过了秦淮河。

秦淮河里的南唐水军这下可就坐不住了,如果让宋军就这样全都跑过来那可就坏大事了。可是,正当他们想要开着船向宋军杀过来时,宋军的行营马军都指挥使李汉琼命令宋军水师把所有的大船都集中起来并在船上塞满易燃物,然后趁着风势把这些船驶向了南唐的水军营寨,刹那间三国时期火烧赤壁的一幕就此上演,后续的宋军乘势而上将南唐的水寨给变成了一块焦土。

就此,数万过河的宋军杀向了对面的十余万南唐军队。这些南唐的大兵们有决战的勇气却没有决战的能力,宋军过河时他们看着,他们的水军被大火吞噬的时候他们还是看着,他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就等着宋军朝他们冲杀过来。这样的军队其战斗力和血性也就可想而知,面对敢于决战决胜且是主将带头冲锋的宋军,他们的命运不言自明。

数万宋军与南唐的十万大军终于杀成了一团,将近二十万人的战场厮杀不用猜也知道战场上是一幅怎样血腥和惨烈的画面,可这一战的具体过程在史书上没有交代,只是一句简单空洞的“江南兵大败”。之所以如此想必这一战也谈不上什么鏖战,很有可能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战斗,南唐人一触即溃,然后宋军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一顿猛追狂打,直到把他们赶回了金陵城,而且还只能是腿脚利索的跑掉了,跑得慢了一点的要么当俘虏要么成了宋军的刀下鬼。

就在潘美追得兴起的时候,就在他准备一路跟着败兵追进金陵城从而一举把李煜给生擒的时候,他突然脸色大变。一个战报的传来让他不得不停止追击,而且还得马上调转马头往回跑,因为南唐派出了一支水军正逆流而上要去毁灭采石矶水域的浮桥。

这浮桥可是宋军的命根子,是他们的生命线,一旦被毁了,他们可就要成为断了线的风筝。至于重新架设浮桥就太扯淡了,要知道当初樊若水可是准备了半年的时间才把搭建浮桥的各种材料给准备齐全,等到那时候潘美等人早就饿死了,总不能到处去抢东西吃吧?赵匡胤可是早有严令,不能当土匪兵,要以文明之师赢得江南百姓的民心。

无可奈何之下,潘美只能放弃追击转而极速向采石矶方向猛跑,还好他跑得快,前来偷袭浮桥的南唐军队被潘美打得抱头鼠窜,就连他们的带头大哥郑宾都当了俘虏,而那些幸运儿最后只能勉强保住小命逃了回去。

这浮桥是保住了,可金陵城的大门也就此牢牢地给关上了,被痛打了一顿的南唐人再也不可能出来跟宋军单挑或是群殴了。偷袭采石矶浮桥这事也不知道南唐这边是谁想出来的这么一招围魏救赵的妙计,真的是个机灵鬼。

关于李汉琼在秦淮河火烧南唐水军营寨这件事的具体发生时段有争议,史书在这个事情上也是各有说法,但我个人不认为这件事发生在潘美击破南唐十万大军之后,而应该是同时段发生的。宋军当时在秦淮河应该是有水师的,而且曹彬当时正在调派船只准备将宋军运送过河,只是因为潘美耐不住性子带兵过了秦淮河才导致李汉琼不得不策应潘美的进攻。至于理由,南唐的秦淮河水军本来就是负责防御宋军过河的,潘美率领大队人马过河他们不可能没有反应。

此后的三个月时间里宋军并未对金陵城展开围攻,他们只是在城外立下营寨围困金陵。毕竟金陵城这么大,要想完全围住它然后四面围攻不太现实,但宋军也没闲着,他们把金陵城外围的所有南唐军队来了个一锅端,从而彻底让金陵变成了一座孤城。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死耗着呗!看谁耗得久,反正宋军这边可以通过浮桥不断地运送给养和物资,可金陵城里的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

宋军这边选择了死耗,没想到的是南唐这边也是这样做的,而且这边的情况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因为他们的老大——李煜同志这时候根本没有慌乱,他过得相当的逍遥自在,简直犹如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原因?原因就在于他的宠臣兼好友张洎给他吃的定心丸:我们城里粮食充足,我们只要在外面坚壁清野就行了,宋朝人消耗一段时间之后又没士气又没粮食就只能撤兵回国。

李煜觉得这样说没啥毛病,于是他就躲进了自己的深宫后院跟着一帮和尚道士钻研佛法道经,另外还在研习一门高深的学问——《易经》。这个东西可谓是高深莫测,一般人是搞不定它的,我曾经试图进去,但一来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二来着实功力浅薄无法钻研得进去。李煜自然比我聪慧也比我有空闲,他这时候倒是整天忙得乐不知疲。至于国家大事军情要务,他一概交给了张洎及其同伙处理,战报之类的玩意儿根本到不了他的手里,甚至他根本不知道宋军已经在金陵城外安营扎寨好几个月了。

国都被围数月,可君王却毫不知情反而整日醉心于各种学术探讨和研究,这可真的是堪称古今未有之奇闻!
海历2020-11-26 20:43:3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现在来认识一下南唐这边的战时国都城防总司令。此人名叫皇甫继勋,是已故的南唐名将皇甫晖的儿子。

说起他老爹皇甫晖也还真叫人有点心情复杂,因为赵匡胤此生最为勇猛的时刻之一就是与这个人有关——在公元956年的清流关之战中,后周大将赵匡胤抱着马脖子直入南唐的中军,然后他突然举刀砍向了南唐军队的主将皇甫晖,尽管皇甫晖躲了,但仍然被砍劈中了脑袋导致脑浆迸裂,而命悬一线的皇甫晖被擒获后因为不甘做俘虏而拒绝就医就此死去。如此说来,这个皇甫继勋其实和宋朝的开国皇帝是有杀父之仇的,可皇甫小将军显然不记得这些了。

本来这个城防总司令的职务是轮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将门之后的,可奈何于南唐的宿将们这时候都去陪伴李煜的老爹了,于是南唐朝廷的大佬们只能从矮子堆里拔大个,本着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观念,他们把这个皇甫继勋给提拔了上来担任金陵城的城防总司令。

年纪轻轻却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在别人看来,这位住在金陵第一豪宅平日里骄横跋扈且奢靡于享乐的皇甫公子肯定是乐坏了,可事实正好相反,皇甫继勋的心里根本谈不上什么高兴,他暗自咒骂那帮在这个时候把他抬出来顶雷的大臣,恨不能把他们给生吞活剥了。这个时候来负责金陵的城防无疑就是把他架在火山口上去烤,可这个差事皇甫继勋不能推辞也不敢推辞,因为他这个任命也是李煜最后钦定的,他只能把这活儿给接了下来。

可想而知,由这样的一位主帅来负责金陵的城防会干出怎样的成绩。皇甫将军不但不想当这个城防司令,而且心里压根儿就不想跟宋军打什么鬼仗。他太有自知之明了,他很清楚南唐军队是打不过宋军的,可陈乔和张洎这两个死脑子的书生偏偏表现得很大义凛然,还说什么誓死不降,作为下级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敷衍了事。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陈乔和张洎虽然是他的上级,可军事指挥权都在皇甫继勋的手里,没有他的命令一兵一卒都是不能调动的,而先前十万南唐大军出城与潘美交战正是这位皇甫将军指挥的。

这一仗可是彻底把皇甫将军给打绝望了,他本就没什么信心,这一打更是从灵魂到肉体完全把他给征服了。他想跟李煜说投降的事但又不敢说,他害怕会因此而脑袋搬家,他甚至连每日的战报都不敢拿给李煜看,李煜很有可能连十万南唐大军惨败秦淮河畔这件事都没有听说过。至于从别的地方发来的战报信息,皇甫将军选择扣留不发,这让李煜觉得好像天下很太平啥事都没有。偶尔李煜会从繁忙的学术研究中抽出空来想找皇甫将军了解一下前方战事的情况,但皇甫将军非常不给面子以“军务繁忙无法抽身”为由拒绝去见李煜,而李煜也放下此事不再追问。

在深宫里过着世外桃源生活的李煜确实逍遥快活,他文有陈乔、张洎,武有“将门虎子”皇甫继勋,有了这等豪华组合和阵容打理国政军务,他还用得着操什么闲心吗?李煜是逍遥快活了,可皇甫继勋的日子可就遭罪了。虽然宋军没有攻城,可整天这样被十万人给围着和瞪着搁谁身上都不会好受,况且每天都有消息说南唐军队在某个地方又被宋军暴揍了一顿被杀了好多人,这种压力和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他倒是想宋军尽快攻城,甚至是越猛越好,这样他就可以解脱了,或者叫做可以正大光明地投降了,可宋军就是不攻城。

作为主将,皇甫将军还经常在军中散布消极言论祸乱军心,他经常对人感慨宋军太厉害了,我们根本打不过之类的言论,而每当南唐军队在某地被打败的时候,他总是喜形于色,然后说道:我就知道他们会输,看,被我说中了吧?言谈之间,他仿佛觉得自己是诸葛在世很有先见之明。这些倒不算什么,最让他被南唐的大兵们所憎恶的是他的行为,他的一些手下将领组织了敢死队准备在夜间去偷袭宋军在城外的营寨,皇甫继勋得知消息后竟然把人拉过来就是一顿鞭子伺候,然后直接关进牢房里去。

我们站在一个看客的角度可能很难理解当时的人们对皇甫继勋的这些行为有多么的憎恶,可如果你能设身处地地把自己想象成为那个被鞭打然后关进牢房的南唐将军,或者你把皇甫继勋想象为秦桧,那么你就能够体会到对于在金陵城里的那些军民来说这个人有多么的该死了。这简直比卖国贼还要可恨,可这时候的南唐老大不管事,自命不凡的老二和老三除了喊号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退敌本事,他们这些大头兵和老百姓对皇甫继勋也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五月的某一天,李煜久坐深宫突然觉得有些憋闷,于是他决定出去逛一逛。当他走上金陵的城头之上时,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立马腿软险些昏厥在地,等到自己扶着墙头把眼睛擦了又擦之后他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只见城墙之下到处都是宋军林立的旌旗,宋军的营寨更是连绵环绕将金陵围了个水泄不通。李煜就像被雷给劈中了一般,这么多天以来他没有收到任何的战报,他以为宋军真的如张洎所预料的那样因为后勤不足而退兵了或是在某个地方停滞不前,可他没想到的是宋军竟然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营扎寨了。

李煜是又惊又惧,他哆哆嗦嗦地回到宫里,叫人立马让皇甫继勋来见他。一番讯问之下,皇甫继勋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全都说了,李煜狂怒,他身上的温文尔雅之气这时候全没了踪影,他直接下令把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这个皇甫将军拖出去砍了。到了宫门外,还没等刀斧手下刀子,宫门口的守军拔出刀子一拥而上就将皇甫继勋给剁了。更吓人的一幕随即发生了——积蓄了多日怨愤的这些士兵直接扑上去把皇甫继勋的尸体给吃了。对,没有看错,是把他给吃了,一人一块地给吃了!

看到这里我开始怀疑史书上的记载可能有不全的地方,皇甫继勋肯定还做了别的什么事,而且是令人极度发狂的事,要不然他不可能让这些士兵如此地憎恨他,如若不然这些人顶多在杀了他之后再踹上他几脚,而绝不至于要生啖其肉。

说句心里话,皇甫继勋死得有些冤,或许他是该被问责处死,可这口锅绝对不该只有他一个人来背,至少陈乔和张洎之流也是有责任的,但李煜对这两人还是依然信任如初,甚至都没有任何的处罚。直到这个时候,李煜也终于想起了要动用远在湖口的南唐水军了。他命令南唐在湖口的水军主帅、神卫军都虞候朱全赟马上带兵来救援金陵。(有的史料里这个朱全赟又叫朱令赟)

接到传召,湖口的诸将都建议朱全赟趁着现在是江水上涨的时机马上发兵金陵,但老朱同志却另有想法,他说:我们如果走了,宋军必定会犯我后方,如果我们此行赢了倒还好说,可如果输了肯定会被围困,最后可能连口饭都吃不上,到了那时候我们可就完蛋了。

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法子,他写信叫南唐的南都留守柴克贞来代替他守湖口,然后他再带兵前往金陵,可遗憾的是这位柴将军拒绝了他,理由是: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现在生病了,不能远行。就此,朱全赟也不敢挪窝,李煜几次派人去催促他发兵,他的回答都是不行,李煜只能是气得直跺脚。这可真的叫做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什么叫一个国家气数已尽?国中无能臣加军中无良将是也。可是,南唐现在还不止如此,它不但是国中无能臣,而且还是由自以为是又死鸭子嘴硬的庸碌之辈掌控中枢,它不但军中无良将,而且在国家生死存亡关头这些人还贪生怕死畏敌不前。

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由李煜外加这些文臣武将所掌控的这个国家即使士兵全都是泰森那样的猛男恐怕也是中看不中用,上了战场也是一触即溃且一溃千里。可是,有一个事实却是无可争议的,那就是当一万个手持刀剑的泰森站在你的面前时,不管他们是真的猛士还是徒有其表的怕死鬼,你心里肯定都会发怵。此时站在金陵城外的曹彬就是这样,不是说他害怕了,而是在他看来自己面前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海历2020-11-27 15:18:5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宋朝的统一战争很少有依靠纯粹的蛮力去攻城的,尤其是攻打一个政权的都城之时,除了北汉的太原。这里面原因有很多,其中的一个就是他们的开国皇帝算得上是一个公子哥出身,是一个小资产阶级,他不像那些早年历经过无数沧桑和磨难从草根阶层里起家的人,这些人一旦握有对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之后就会变得暴烈,会对自己人生前进路上出现的每一个敢于拦路的人或势力不由分说地举起屠刀,他们以此来报复命运早年对他们的欺凌,当时他们是不得不忍受屈辱,可在这个时候他们有能力不再忍受屈辱,于是他们转而成为了施暴者。

不过,赵匡胤不是这样,他的早年——不管是童年还是少年时期都活得很平和,甚至可以说祥和,在他心性成长的重要时期他没有被命运虐待过。或许他有时候也有暴脾气无法抑制的时候,但在骨子里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一个明事理的人,更是一个懂得爱惜生命的人,尤其是在战场上见惯了尸山血海之后,尤其是在他当了皇帝之后,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所接手的这个国家近几十年来是多么的多灾多难,而他的子民们又是多么的民不聊生。所以,他想做一个有为之君,一个明君,而非五代时期里的那些只求过把瘾就死的短命皇帝,所以他不嗜杀,即使是在攻灭一个国家的时候。如果换了是因为屡考不中的黄巢和所谓的农民起义军领袖洪秀全,抑或是朱温那类泥腿子皇帝或者刘继元那样早年受过心理创伤的皇帝,想必这时候的金陵城下恐怕早就是血流成河了。

真的很想在这里多说几句。

那些生活在沙漠或泥沼里的孩子如果长大后再又跌进某个深渊其人生只能有三个结局:行尸走肉,恶魔抑或天使,无论哪种都是人间悲剧。最后一类人或许谈不上人间悲剧,可这种岁月赐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的人间天使其实才是活得最辛苦的,那是真正经历蜕皮之痛的人杰,他们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远比最后成为魔鬼或表面天使实则魔鬼的人更加厚重,原因在于逆风而上远比坠落艰难万倍。所以,如果条件和能力允许,尽量别让你的孩子活在沙漠或泥沼里,这世界固然需要历经磨难的人杰,但在这种更容易出产魔鬼和行尸走肉的熔炉里没有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成为人杰。

平凡是真,平淡是福,别以为这是不思进取之人的托辞和借口,这是我们的老祖宗的智慧结晶。别说是那些命运悲惨的人,随便问一个所谓的成功人士,他多半都会说如果岁月可回头,他宁愿当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这绝不是装,而是发自肺腑,因为那条路走得有多辛苦只有他们最清楚。当然,以上的这些跟赵匡胤都没有关联。我们说了,他的成长之路很平和,尽管有过颠沛流离,可他很快就遇到了郭威,遇到了柴荣,从此在人生的大道上一往无前。

有了赵匡胤这样的皇帝再加上曹彬这样的一个以仁德厚道而著称的统帅,宋军对金陵城围而不攻也就不足为奇了。或许有人会嘲笑赵匡胤幼稚,说他是一个幻想主义者,正如开战之前他一直梦想着能够不打仗就让李煜主动献出南唐的土地,可这样有错吗?强攻的结果是什么?或许城池的确能够很快被攻下来,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谁愿意成为死人堆里的一员呢?又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兄弟或丈夫死在战场上呢?功业不能少,但人的生命同样不可视如草芥,这就是赵匡胤的立国思想,也正是如此,宋朝的统一战争其步伐才显得那么的“拖沓”,但这种以尽可能平和与平稳的拖沓奠定了宋朝的繁荣基础,而不是像别的王朝那样要在几乎是一片废墟的国土上去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说来也真是有意思,作为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开国皇帝(这个头衔刘秀和刘裕也可以争一争),赵匡胤开国立国的方式却是最温和的,仅凭这一点,“唐宗宋祖”的名号他就绝对受之无愧。

金陵城就这么围着,而赵匡胤这时候也将重点转向了与辽国人建立良好的睦邻关系上面。进入这年的七月,之前就已经互派使者表达互通友好愿望的宋辽两国开始频繁地派遣使者往返于两国朝堂之上,双方都谋求能够建立起一种平等且平稳的邦交关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开始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吕端。这个人是吕馀庆的弟弟,兄弟俩都是宋朝的宰相,可谓是光耀门楣,而吕端对宋朝最大的贡献就是赵光义死后确保了宋真宗赵恒的顺利继位。

感慨一句:吕馀庆,吕端,吕蒙正,吕夷简,吕公著,吕公弼,吕大防,吕惠清,这些吕氏家族的人都是在北宋的历史上轰动一时的人物,但是别误会,他们不是出自一脉,吕惠清更是福建人氏,而这些人的故事在后面慢慢都会讲到。

在吕端出使辽国之后,辽国方面派遣辽左卫大将军耶律霸德带着玉带、名马等物品前来朝见宋朝的皇帝,赵匡胤则回赐更甚,而且他还带着这帮辽国人跟他一起去打猎,他要让这些以骑射自豪的辽国人见识一下他这个宋朝皇帝的马上功夫,虽然他早已不再戎马于金戈箭矢之间,虽然他已经快年到半百之年。在这一次的围猎之中,大宋的皇帝陛下雄风不减当年,他亲射走兽且箭无虚发,这让辽国使者震惊不已,辽国人当场拜服在地高呼万岁。草原民族都是敬畏勇者和强者的,赵匡胤的勇武是他的那个伟光正的二弟所无法比拟的,但他的二弟却也有他所远远不及的地方。不管怎样,在与辽国人反复往来之后,赵匡胤恩威并施让宋辽两国就此建立起了某种形势的“大使级外交关系”,虽然那时候并没有什么大使馆,尽管双方没有签订什么互不侵犯条约之类的玩意儿,可这至少好过之前彼此都看对方都不顺眼,彼此都觉得对方心怀不轨且出兵的时候也不说理由不打招呼的状况。

接下来,赵匡胤的视线再又聚焦到了李煜的身上:李煜,又是两个月过去了,距离我去年出兵的时间已经快一年了,怎么样?你还不投降吗?

李煜当然不准备投降,他这种人就属于吃硬不吃软的家伙,你越是温柔他就越是心气更盛,你如果跟他来个暴力加凶狠他反而比谁都乖。赵匡胤的围而不攻助长并加深了李煜的这种想法,在他看来赵匡胤也就这点能耐了,宋军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事实就摆在眼前:湖口的南唐守军让荆湖地带的宋军不敢妄动,金陵东边的常州虽然沦陷了,可还有个润州顶在那里,金陵城更是一直完好无损地挺在这儿,双方现在好像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此局面我李煜为啥要降?照此下去,恐怕是你赵匡胤坚持不住要撤军才对。

李煜这回其实想对了,面对僵局,赵匡胤还真的有撤兵的念头。此时扬州的知州侯陟因为被下属告发而被召入京城问罪,得知赵匡胤因为气候和军中疫病流行而想对南唐罢兵后,作为刚从前线下来的战争亲历者,侯陟一上来就把自己的事完全抛之于脑后,他一开口就建议赵匡胤切不可撤兵,还说南唐那边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他希望赵匡胤能够加大进攻的力度,最后他还以自己的三族性命做担保,称如若不胜愿尽灭其三族。侯陟兵行险着,他这些话不但把自己的身子洗的干干净净,而且让赵匡胤坚定了继续进攻的决心。

也就是在这个关头,吴越国王钱俶给了赵匡胤一个惊喜,继常州之后,金陵东边的润州(今江苏镇江)也被平定了——南唐润州守将,李煜当太子时的府中幕僚刘澄率军举城投降。自此,金陵城的东面屏障尽失,吴越军队开始会合宋军围攻金陵。

赵匡胤这时候将李煜的弟弟李从镒放了回去,让他回到金陵劝李煜赶紧投降。李煜这回是真的心动了,可陈乔和张洎再次出面劝阻,理由还是老一套,我们城池坚固,宋军坚持不了多久了。于是,李煜又像墙头草一样倒了过去。

对此,夫复何言?都说文人里边软骨头多,可陈乔张洎却是硬得很,当然,是嘴硬。围城数久,宋军可以从长江北岸获得充足的后勤物资,而金陵城却是家底渐空,这二人口中所谓的“宋军不日当自退”的高见实在是不知所云,就好像被围困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宋军。更何况,面对困境,他们拿不出任何的办法,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对方自动退却上面。

何为腐儒?死脑子是也!何为书生误国误民?此二人是也!

好在李煜还算脑子健全,他一面严令湖口的朱全赟必须带着全部人马立刻沿江东下赶来救援金陵,现在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没有任何条件可讲,另一方面他又派遣已经致仕的南唐前虞部郎中周惟简与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一同带着金银和贡品去往开封请求赵匡胤罢兵。一面调兵遣将磨刀霍霍,一面又派出了使者祭出糖衣炮弹,李煜傻吗?他可不傻,这人鬼精着呢!
海历2020-11-27 15:20:5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当徐铉和周惟简即将出发时,李煜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觉得既然是派徐铉去讲和的,那他就不该在此期间有什么攻击性质的行为,他决定让朱全赟的湖口大军暂缓救援行动以配合徐铉的请和。

这个可怜的书生,脑子真的是秀逗了。宋朝灭你南唐就是为了一统天下,在你实力完好的时候人家敢来动你,现在你眼看就要弹指可破了,那么宋朝凭什么会罢兵容你继续存在?那样的话,这场战争就不是统一战争,而是掠夺战争了。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可能讲和吗?立志于大一统的宋朝有什么理由跟你讲和?是你把人家打疼了还是让人家走投无路了?这眼前的路明摆着就剩两条,要么投降,要么宁死不屈。讲和?李煜这时候还有这种想法简直堪称滑稽,可这也是所有贪生怕死的弱者所共有的心态,只要能让我继续活着,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还没有亲口对我说你要我死,那么我就还可以做梦,等待奇迹的发生。

更为可笑的是,湖口的十万人马是李煜唯一的谈判筹码,可他为了请和竟然要主动扔掉这个筹码,而理由竟是为了能够保证请和的成功。如果你李煜表现得乖赵匡胤就不会打你,那这场战争又从何而来呢?战争和战场真的不是李煜这种文人骚客应该待的地方,可又能对此说什么呢?一切都是造化使然。

李煜的这种想法让徐铉这个以雄辩之才著称的江南大儒也不禁愕然,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这位主子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他回答:我此去未必就能有什么好的结果,我们现在唯一能够依靠和指望的就是湖口的援兵,你为啥不让他们过来?

李煜说:我既然叫你去请和就应该有诚意,要不然赵匡胤知道我搞小动作还不把你给宰了出气啊!

徐铉的回答让李煜当场泪奔:这个时候请你不要管我的死活,一切以国事为大,你现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就这样,徐铉带着悲凉甚至是悲愤的心情由宋军主帅曹彬带人护送着去了开封。要说这曹彬和赵匡胤还真是绝配,两人也是相当的有耐心以及好脾气,一个负责送徐铉进开封,一个在朝堂之上以超高的规格接待了徐铉。

见到赵匡胤,徐铉以为凭借自己的满腹经纶和辩才可以驳倒赵匡胤,至少在法理上为南唐挽回战场上的劣势。这场辩论赛刚一开始,徐铉就开口直入主题:李煜一直侍奉陛下小心谨慎,陛下这次攻打我们实在是师出无名。

这话可谓是正中要害,但赵匡胤并不忙着回答,而是让他走近一些慢慢说。徐铉觉得自己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于是状态大好地一阵火力全开:李煜侍奉陛下就像儿子对父亲一样孝顺,根本就没有半点做错的地方,可你现在却打他,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和事情?

赵匡胤静静地听完,终于慢慢悠悠地说出了一句话:既然我们是父子,那么我请问你,你觉得父亲和儿子分开住这种事是对的吗?

这话今天听来好像没什么威力,不就是分家吗?不就是自立门户吗?可在古代的那个环境里这就是大逆不道,只要父亲不同意,做儿子别说分家,即便是私自出去自立门户都是逆罪。况且,赵匡胤只是叫李煜来开封见他,还没说要怎么着,可李煜却一直不来,如此一来赵匡胤攻伐李煜也就是符合伦理和法理的了。

以博学多才而闻名长江两岸的徐铉一开始就把自己带进了坑里,而赵匡胤这话算是把他给彻底埋进去了,徐铉当场语塞。他震惊,我一个多少还算是有些名头的儒家子弟竟然被一个行伍起家的人用孔孟所倡导的君臣父子之道给驳倒了?可这就是事实,徐铉这次请和赖以为根基的法理就此不复存在,那还说什么?那还谈什么请和?没办法了,这时候站在徐铉身边的周惟简拿出了李煜给赵匡胤的亲笔信,里面的内容无非就是老一套,比如以后贡银加倍,比如他愿意退位养病,再比如希望能保全祖宗基业。看到这些,赵匡胤实在是烦透了,这些文人就是喜欢死缠烂打,拖拖拉拉,就跟牛皮糖一样,就不能来个干脆的。他把信放到一边,直接说道:李煜写了这么多,但我实在是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我看不懂。

李煜的奢望就此被毫无意外地打破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徐铉回去之后,他又叫人到开封去送上了白银五万两、绢五万匹,他再次请求赵匡胤罢兵,结果可想而知,这些银子和绢帛都成了打狗的肉包子。不过,这一次的肉包子打狗不同于以往,因为这一次就在赵匡胤吃到肉包子的时候,湖口的南唐水军在朱全赟的带领下倾巢而出直奔金陵,总兵力达到了惊人的十余万,南唐这边号称十五万。
海历2020-11-29 18:02:4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也不知道这个老朱同志这回是怎么想通的,他竟然决定跟宋军拼老命了,南唐水军带着他们的所有装备全军皆起,再也不顾及什么后方不稳。他们乘坐可容纳千余人的巨型战舰,就连带上的木筏子都有三百多米长,十几万人在长江里顺江而下,一路上是樯橹林立帆旗蔽日,这可比曹彬当初靠着长江北岸偷偷摸摸下江南的场面气派多了。可惜的是,他们出发的不是时候,对于朱全赟的超级舰队来说,此时的长江水域其水量实在是太少了,这让他们没法全速前进,但这也足以把负责监视和阻击朱全赟的王明以及宋军给吓得面色惨白。

朱全赟这边刚一离开湖口,得到急报的王明便赶紧派自己的儿子火速去向赵匡胤报告并请求赵匡胤即刻派遣援兵和战船帮助他抵挡朱全赟。对于朱全赟倾巢而出的举动赵匡胤也是大惊,而如果不能挡住这支军队,这次的战争很有可能会前功尽弃,可是赵匡胤现在没有时间给王明调配或是造出所需的战舰前去迎击朱全赟。无可奈何之下,赵匡胤只能使出疑兵计,他让王明在朱全赟必经之路上立起长木伪装成樯橹之状,从远处看起来就好像宋军有海量的战船云集在这里。朱全赟从远处望之果然中计,南唐大军也就此逗留不前。

朱全赟这一迟疑给了宋军组织兵力进行堵截的时间,宋军步军都指挥使刘遇带兵急速赶到了皖口(今安徽安庆大观区以东的皖河入江口)。作为赵匡胤最为信任的将领,刘遇在此之前并未在战场上建立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绝世战功,但这一仗将会让他的大名永存史册。

刘遇别的本事不说,其勇武绝对在宋军的高级将领里面算是头一等。这时候的他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反正他到了地方之后就向朱全赟的庞大舰队冲了过去,此人之勇猛着实令人敬佩,但这一仗他差点把自己整了个有去无回。面对这群敢于主动前来送死的小虾米,朱全赟丝毫没放在眼里,他甚至懒得跟刘遇打照面。朱全赟的办法是放火,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火油。朱全赟这样做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时候江面上肯定有风,而且是西风。刘遇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大火开始在宋军的水军中间肆虐,眼看刘遇就要被整成烤肉,可就在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风向突然发生了改变,西风变成了东风,大火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南唐水军扑面而来。这一次风向没有再出现戏剧性的转变,南唐水军被大火彻底吞噬,朱全赟玩火终自焚,十万南唐水军就此全面溃败,被烧死和淹死者不计其数。作为这支超级舰队的主帅,朱全赟最后的结局在史书里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被当场烧死,一说是被俘,真相是什么如今也不得而知。

这一仗的失败对南唐和李煜来说是灾难性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所指望的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没有了。可是,谁能想到已经山穷水尽的李煜这时候还在做着白日梦,他再次派遣徐铉和周惟简去开封朝见赵匡胤再次请和。

写到这里我实在是被李煜给弄得有些烦了,甚至是开始反感这个人。不是说我不同情弱者,而是这人的行为实在是太婆婆妈妈了,一点儿也不像个老爷们儿。你要么投降要么就死战到底,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和资格去请和?难道就靠卖可怜吗?历史上有谁是靠卖可怜而保住江山的?这里也懒得说他了,直接说徐铉这次进入开封的事。

见到赵匡胤,徐铉跟他的主子一样再次旧调重弹,而这一回赵匡胤只是在偏殿接待了徐铉。徐铉还是那些话,诸如李煜真的是病了所以才没来见你,恳请陛下保留李氏基业,赵匡胤此时也被这些个啰里啰嗦的书生给整烦了。随着徐铉的越发激动,赵匡胤再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口舌了。他终于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然后以手按剑,以一个军人帝王的强大气势喝道:别再叽叽歪歪了,我当然知道李煜没什么大罪,可天下本就是一家,我就是要一统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一招还真的很管用,此前还气宇轩昂的徐铉在帝王之怒面前就此焉了。

整个南唐现在几乎就剩下都城金陵这一座孤城了,李煜也想到了出城投降,可陈乔和张洎仍然自以为金陵城高池深是不会被攻破的,他们坚决反对李煜投降。而且,张洎这回还有了切实的拒绝投降的行动,他派出五千人趁夜偷袭宋军的北边营寨。倒霉的是,他不知道驻守在北寨这边的宋军主将是宋军战力最强的潘美,而且潘美之前就领受到了赵匡胤的命令,要他在营寨前挖沟以备南唐人可能会有的夜间偷袭。张洎这一脚踢出去正好撞上了潘美这块铁板以及隐藏在铁板后面的钢刀。五千南唐大兵全军覆没,一个没跑了,战后打扫战场,宋军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了十余块将军的腰牌。也就是说,南唐军队里的将军们都亲自充当敢死队了。

对此该说什么才好?壮烈?悲惨?是无谓的送命还是生得伟大死得其所?一言难尽!

此战过后,李煜和他的大臣们都沉默了,可他们还是不说投降的事,反正就这样死气活样地僵持着,或者也可以说是在等死。

至此,金陵已经快被围了一年了,曹彬终究不想以武力攻城,想要让李煜主动投降。他多次派人去找李煜,他劝李煜赶快投降,如果要攻城的话金陵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李煜没理会曹彬,于是曹彬这只好脾气的老虎也终于是忍不住了,宋军开始攻城。

重压之下,李煜终于是同意妥协了。请注意,不是投降,是妥协,因为他还有花招可耍。他告诉曹彬,他可以让自己的儿子李仲寓到开封去充当人质,但又迟迟不见他的儿子出城。曹彬耐着性子再次派人去见李煜,他叫人转告李煜,你家的公子可以不去开封,只要到了我的大营里我就下令停止攻城。李煜的回答是,再等一等,我儿子的衣服和行囊还没打理妥当——如此拙劣的借口亏他想得出来。曹彬再次催促:再晚一点,金陵可就要破城了!

把曹彬气得要死的是,李煜再次选择耳聋,他没有搭理曹彬的威胁。

曹彬这下是彻底火了,宋军全军上下也火了,李煜这不是在玩人吗?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血腥和暴力吧!

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那就是一个人在耐心被消磨殆尽的时候所积攒的那种想要摧毁一切的能量是多么的可怕,单单一个人就是这样,那么如果是十万正在参与灭国战争的军人都是这样,那么这种能量又是具有怎样的爆炸当量呢?而此时的宋军就是这样,见此情形赵匡胤也开始担心在金陵城下被憋疯了的宋军会发疯,如果金陵城是被硬攻下来的,到时候血灌瞳仁的宋朝大兵们肯定会难以抑制杀人的冲动,金陵势必成为人间地狱。赵匡胤几次派人告诫曹彬,如果金陵要经过血战才能拿下一定不能乱杀人,尤其是不能伤害李煜全家。曹彬也是左右为难,他手里有赵匡胤赐给他的那把可以先斩后奏的御赐宝剑,可他不想走那一步,他不想做得那么绝。苦思冥想之下,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很快,曹彬重病不起的消息传入了宋军将领的耳朵里,诸将都来探视。只见曹彬对他们说道:我的病不是什么药可以治好的,我这是心病,但只要你们与我盟誓,城破之日不乱杀一人,那么我的病就好了。

仁义的曹彬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这些将军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人家可是有天子之剑的,他完全没必要说这些,谁敢乱来当场军法处置就完事了。主帅大人如此给面子,他们怎么可能不知好歹?于是,众将焚香盟誓,第二天,曹彬的病就完全好了。

公元975年11月27日,金陵城在宋军的猛攻之下终于是被攻破了。南唐将领呙彦、马诚信、马承俊兄弟率领所部士兵与宋军展开巷战,这些人全部战死,南唐勤政殿学士钟蒨不愿做亡国奴,全家赴死壮烈殉国。

南唐就此被埋进了历史的尘土里。南唐所辖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零六十五户人口并入宋朝版图和户籍。大宋朝臣集体向赵匡胤表示祝贺,而大宋的皇帝陛下听闻是在城破之后李煜才投的降不禁潸然泪下。

他说:国家分裂,老百姓受苦最深,而这次又是经过血战才拿下的金陵,想必因战而死于刀下的人也是不少,如此说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可值得庆贺的。

随后,赵匡胤下令拔出十万石粮食运往金陵以赈济城中因围城而出现的饥民。攻灭一国不为之而喜,反为之而落泪,如此帝王,恐怕也真的是千古唯此一帝,关键是这人还是一个武将出身的帝王。

再来说李煜。这个人我觉得在国破之时其表现连刘鋹都不如,后者在山穷水尽之时知道自己打不过赵匡胤,于是选择了投降。别的不说,他承认自己是个软骨头,他觉得向强者低头不算丢人,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苟安而选择让他的子民和士兵去给他拼命,去做无谓的牺牲。可李煜呢?他也承认自己打不过,可他不肯低头,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但他又不敢拼命,也就是所谓的两头都想保全但又两头都无法保全。这就像是一个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胆小鬼,他不敢出去拼命又不敢舍生取义,最后非得别上来把他拖出去才肯低头认输。


受降之后,曹彬先是对李煜进行了一番抚慰,叫他不要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而且曹彬还派人守在他的宫门口,任何人都不得擅闯。然后,曹彬叫他去府库里装银子以便到了开封之后他还可以继续过大款的日子,一旦里面的东西被记录在册他就不能再动了。进了府库,李煜又变得慷慨激昂加悲愤了:国都亡了,我还要这些银子干什么?史称其将府库中的大量财物都发给了身边的亲近之臣,至于他自己有没有拿抑或拿了多少就不清楚了。

另外,据《南唐书》和《江南别录》记载,李煜还干了一件事,这件事对中国的书法来说是一件相当惋惜的事:由于他和他老爹李璟都有很深的文艺和文化情结,南唐的府库里也就珍藏了很多的名家字画,这里面就包括钟繇和王羲之的墨宝真迹,然而这些东西在城破之后被李煜命人给烧了。

有些东西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别以为这是没文化、没教养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和行为。


好了,这个磨人的李煜终于是该谢幕了,但这只是他的南唐谢幕了。至于李煜,他在历史上的名声和地位这时候才刚刚开始拉开大幕,等到他日夜在亡国的悲愤和苦闷中痛苦不堪之时,等到他写出那些不朽的名篇佳句之时,他的历史地位才会真的得以确立。他不是一个好的国君,但宋词能够在中华文化历史上与唐诗并列,李煜功不可没——不过,这是后话。
海历2020-11-29 18:05:3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平定了南唐之后,赵匡胤开始大赏有功之臣,就连南汉的那位末代皇帝刘鋹也得到了封赏,他的爵位由侯爵变成了公爵,成了宋朝的彭城郡公,而李煜也被封了个侯爷,只是名字稍微有点膈应人——违命侯。另外就是宋军灭唐的主帅和都监了,原宣徽南院使、义成节度使曹彬被封为枢密使、领忠武节度使,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晋升为宣徽北院使,李汉琼、刘遇、田钦祚、梁迥以及未来的北宋一代名将李继隆等人也获得了封赏。

曹彬就此成为了宋朝的第一军人,不但是节度使还是枢密使,他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掌理宋朝的军务,这在整个两宋的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宋朝以文人治天下,即使是军事第一长官也得由文官来担任,后来的狄青尽管有大功却也只是枢密副使,至于再后来同样以军人身份成为枢密使的张俊,这个人现在不提他也罢。

曹彬获封枢密使还得“归功”于潘美。当初发兵之时赵匡胤就公开许诺事成之后要给曹彬升官,让他出任宋朝的枢密使。事后,潘美在私下里向曹彬提前祝贺,而曹彬却只是淡然一笑,说此事难成。潘美问原因,曹彬回答:北汉未平。等到二人回朝面见皇帝的时候,赵匡胤果然变卦,他说:曹彬啊,本来我是让你当枢密使的,可枢密使已经是最大的官儿了,再往后你再立功我就没法再封你了,我看你今后为我攻下太原我再封你当枢密使吧!

听到这话,潘美当即忍不住笑场了。这一幕恰好被赵匡胤看到了,赵匡胤觉得潘美这是在笑话他说话不算数,于是红着脸问道:潘美,你在笑啥?你给我说清楚!

潘美将之前曹彬的那个预言说给了赵匡胤听,赵匡胤这下彻底无语了,这明摆着他是没退路了,他也只好一咬牙把枢密使的帽子戴在了曹彬头上。另外,他还赏赐了曹彬五十万贯钱财。当曹彬回到家看到满屋子的铜钱不禁发出了一句人生感悟:当不当枢密使又有啥关系,有钱比啥都实惠。

就在这举国欢庆之际,公元976年3月,吴越国王钱俶主动到开封来朝见赵匡胤。钱俶所带来的贡品比以往多出数倍,而赵匡胤也是对其甚为礼遇。他让自己的皇长子赵德昭亲自到商丘去迎接钱俶,然后还封钱俶的妻子孙氏为吴越国王妃,而后又在宫中设宴款待钱俶。当晚的宴会,钱俶在拜完赵匡胤之后又准备向赵光义和赵光美以及赵匡胤的儿子们行跪拜大礼,赵匡胤见状赶紧叫身边太监把钱俶扶起来,还让钱俶跟赵光义和赵光美从此以兄弟相称。这个脸可是给得太大了,但钱俶坚决不受,甚至最后跪拜请辞,赵匡胤只好作罢。

钱俶来开封之前本来是顾虑重重的,尽管赵匡胤跟他保证不会强留他,可帝王心术这种事谁能说得准,但他又不想成为第二个李煜,不去说不定会挨打,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在开封的这些日子,钱俶深深地被赵匡胤的一系列作为所折服甚至是感动,等到赵匡胤即将西巡洛阳时,钱俶主动提出要侍驾随行,然而赵匡胤不许,最后钱俶只好把自己的儿子留下来代替他陪伴赵匡胤的左右。钱俶走之前,赵匡胤在讲武殿为钱俶设宴送行,他对钱俶说道:你是南方人,南北风土不一样,这里渐渐开始变热了,你还是最好早点回去。

想起自己临行前的种种顾虑,再联想到进入开封后的种种礼遇以及赵匡胤此时的这一番话,钱俶一时间无法自制,这个老爷们儿当场落泪了。他恳请以后每三年到开封来朝见一次天子,但赵匡胤却告诉他,杭州与开封路途遥远,以后我没叫你来你就别来了。

离开京城之日,赵匡胤给了钱俶一个黄布包裹,然后他告诉钱俶,现在不要打开,等到上路了你再独自打开。半路上,钱俶打开了包裹,只见里面全是宋朝的大臣们劝赵匡胤不要放钱俶回去,然后就此吞并吴越国的奏折。钱俶顿时一阵后背发凉,但同时也更加佩服赵匡胤的仁德信义。

也不知道钱俶是否真的理解了赵匡胤为何会有此作为。诚然,赵匡胤想向他表示善意,但赵匡胤显然也有另一层意思:我给你面子,我不主动叫你纳土归降,那样我们双方的脸面都不好看,但我希望你能够主动提出来。

回到杭州,钱俶将自己的王座由面南而坐改为了面西而坐,他的解释是,西北方是京都开封的方向,我岂能跟天子同等规格?另外,以后每次向开封进贡时,钱俶都将贡品摆于庭堂,然后焚香祭拜一番之后才运往开封。

看到这里,我不禁想起李煜。很难想象的是,如果李煜当初也能够像钱俶这样主动进开封朝见,那么南唐的历史是否会被改写呢?这个没法去验证,但有一个事实确实活生生地存在于世人面前,那就是赵匡胤完全靠着个人的仁德信义让钱俶彻底臣服。

送走了钱俶,赵匡胤带着包括赵光义在内的朝中大臣一起前往西京洛阳府。表面上他这是去祭祖,但实际上赵匡胤在内心里还另有打算,他准备将宋朝的都城从开封迁往洛阳,但这个想法他还没有明说。

洛阳是赵匡胤老家,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如今他已是半百之年了,更是统治这个帝国已经十多年的皇帝,以这种身份带领着群臣和衣甲鲜亮的千军万马重回故里该是一种怎样的豪迈和激越呢?如今的他可谓是应有尽有,然而他也失去了很多,比如永远成为了追忆的父母。

到达洛阳之前,赵匡胤首先去了今天的河南巩义县,因为这里有他父亲赵弘殷的陵墓。面对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已经逝去了二十年之久的父亲的陵墓,贵为大宋天子的赵匡胤想起父亲当年的过世忍不住是当众号恸大哭。

公元956年,赵匡胤跟随周世宗柴荣攻打南唐,他先是奇袭清流关然后长驱直入进逼滁州,在城下他以五千人大败数万南唐军队并亲自冲锋直扑南唐的中军几乎当场阵斩了南唐的主帅皇甫晖。遥想当年,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夜,同样是随军出征但却因为病重而不得不回京调养的赵弘殷路过滁州顺道想来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可赵匡胤却因为夜间不得开城门的军规而让抱病在身的父亲在城外待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打开城门让父亲进城。虽然这不是导致他父亲在不久之后就身亡的直接原因,可这事在赵匡胤的心里是让他背负了巨大的罪疚感的。

二十年了,赵弘殷早已作古,他没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大宋天子的那一天,更没有看到这个帝国在他儿子的治理下逐渐走向统一和繁荣富强,这是他的遗憾,更是赵匡胤的遗憾。念及于此,身为人子的赵匡胤又岂能不悲痛欲绝呢?

祭祀完毕,赵匡胤登上了城楼,他命卫士取来一副弓箭,然后他张弓搭箭转向了西北方向。他尽全力射出了这支箭,尔后对身边的人说道:此箭所落之地即为朕之皇堂(陵墓)。
海历2020-11-30 14:48:26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