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蒙古人建立的大元王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楼主:凌峰公子2020 字数:420811字 评论数:819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第一百零二章 伯颜六路攻宋
江西赣州,对于南宋帝国的首府临安来说,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由于南宋王朝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局,从临安发往全国各地的勤王诏书,如雪片般飘往江南各地。
各地州县在见到这道诏书之时,其表现或慷慨激昂,或壮怀激烈,或义愤填膺,或涕泗横流。
时任江西提刑官,知赣州的文天祥,在数月前也曾收到过这样一道勤王诏书。
手捧着诏书的文天祥,即刻在赣南大地上竖起了勤王的大旗,在自己的家乡吉州,散尽家财,招募乡勇,结溪峒蛮。只等朝廷的一声诏命,其集结的万余人马,就可开赴临安,为国家死战!
盛夏的七月,国势日渐危急。入京勤王的诏令终于穿越了崇山峻岭,来到了文天祥的府衙之内——擢升文天祥为江西安抚副使,火速进京勤王。
接到诏书的文天祥在赣州城内大点兵马,而此时的昔日好友出于对文天祥人身安全的考虑,满怀好意的劝道:“今北兵势重,破郊畿,掠内地,君以万余之众赴之,何异于驱羊而搏猛虎?”
对于友人的好心,文天祥回复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国家养我等臣子三百余年,今日有急,征天下之兵,却无一人一骑入关,我深恨于此。今自知兵微将寡,自不量力,但我愿以身殉道,以此唤醒天下忠义之士闻风而起。如若社稷可保,这小小的牺牲又算什么。”
多年来,老友感觉自己对文天祥熟悉的已经不能再熟悉了。但是值此危难之时,他又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文天祥。之前的数十年,他轻看了文天祥,也轻看了书生。
出发之前,孝心而慈爱的文天祥拜别老母和妻儿。
看到老母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了一分,文天祥才猛然想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过自己的母亲了,而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四十岁的文天祥不知,其实自己成长的岁月,也正是母亲苍老的时光。如今,已经到了忠孝难以两全的时刻了。恐怕自己这一去,便再无归期。
蒙军兵临城下,江南国事日急。值此国难之时,文天祥跪在了自己的母亲面前言道:“国家遭此危难,孩儿今日将引军护国而去。人生大事,无非尽忠,尽孝二事。孩儿今日为国尽忠,恐归来无期,为母亲大人尽孝之事,或成虚幻,请恕孩儿不孝。如若天佑大宋,国祚不绝,待国家无事之时,孩儿必当策马归来,为母亲尽孝于床前,侍奉于身后。”
听完文天祥所说。文母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闪耀泪光。这是感动的泪水,也是欣慰的眼泪。
欣慰之下,文母对其言道:“为母虽一介女流,但也深知国家民族大义。今遭逢国难,吾儿为国尽忠而去,为母者岂能以孝道阻止。吾儿远去,为母有一言,还望吾儿谨记。”
文天祥在跪望中言道:“请母亲尽言,孩儿自当谨记在心。”
文母言道:“忠贞守节,取义成仁”。
这是一个老母对儿子的教诲与期望,也是一个母亲对国家臣子的重托。字字振聋发聩,冲击着每一个有信仰者的灵魂。
文天祥拜别母亲之后,来到了妻儿的身侧。
妻子的容颜依旧,孩子们的个头也快超过了他。
“此去凶险,夫君当心。”作为文天祥的妻子,现在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了。
尽管文天祥早已纳妾,但是妻子在他的心中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值此离别之际,他能将全家托付的也就只有妻子而已。
“为夫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归来,家中老母,膝下幼儿,还望夫人你多多尽心,若国势不可救,乱世之中,嘱咐孩儿们,定要守忠义之心。”
文天祥说完,妻子默然。回到房中为文天祥取下封存了多年的宝剑。
多年来,妻子总是这么懂事。此时此刻,一切都在不言中。
就这样,文天祥跨上了战马,握紧了手中的宝剑,一步步告别着老母和妻儿,辞别着乡亲和故里,带着对国家的忠诚和热忱,前往那正处于狂风暴雨中的江南!
……
凌峰公子20202021-05-14 18:18:1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赣州通往临安的勤王之路,文天祥正在跋山涉水的前行。而蒙元帝国的皇城之内,伯颜与忽必烈那关于南征宋廷还是北讨海都的问题也在展开最终的讨论。
空旷的大殿之中,从江南北返大都的伯颜,通过多日来的了解与研究,向忽必烈言道:“海都的势力,并不足以撼动陛下西北的统治根基。”
这个结论,是伯颜针对对当下西北四大汗国的形势,作出的基本判断。
伯颜对于西北形势的乐观态度,虽说能宽慰忽必烈的内心,忽必烈也承认形势目前确实如此。但忽必烈还是不放心的说道:“海都与我同属一脉,西道诸王与其交往密切。不尽早图之,恐日后变生肘腋,尾大不掉。”
针对忽必烈提出的这个问题,伯颜在回京的路上就已经对海都和南宋战事的轻重缓急算过一笔账。现在忽必烈问起,伯颜便把这笔账算给了忽必烈听。
在只有忽必烈和伯颜二人的大殿之内,伯颜道:“海都之乱,仅西北一隅。其内不得人心,而外无援军,芥足之藓而已,可缓图之。然宋之天下,已近崩溃,只需最后一击,便可收数十年之全功。陛下何以能弃唾手可得之东南,而伐宗王之西北。”
而这,还仅仅只是伯颜就之前的情况给忽必烈做着现实中比较。随着最近又传来阿术在焦山大败张世杰水师的消息,让伯颜更加坚定了要说服忽必烈继续灭宋的决心。
之后,伯颜又从经济利益上给忽必烈算了一笔账。
“以财力而论,东南之富,远胜西北数倍;以军资而论,平宋之后,宋之战船,水师日后皆可用以平日本、占城,爪哇之用。今当一鼓作气,平定东南,宋之百年积累,将尽归我手。”
总之一句话,与讨伐宗王海都相比,如今灭宋更符合忽必烈的利益。
伯颜说完了该说的话,而后看着陷入深思的忽必烈。
若是从战事缓急和国民经济的角度考虑,伯颜的算法确实符合忽必烈的利益。此时灭宋也确实划算。但忽必烈作为皇帝,他不仅要盯着眼前的,更要考虑将来的。对于海都的势力会不会继续膨胀,南宋的抵抗会不会越来越激烈。这些是忽必烈和伯颜都是不能预测的。
特别对于江南的战事,虽说形势是一片大好,但忽必烈还是犹豫道:“宋之本土,尚有诸多未下之处,即使临安城破,若要彻底平定东南,恐怕还需数年之久。”
关于如何平定南宋这个问题,伯颜先前是打算与忽必烈放在以后再单独拿出来讨论的。但忽必烈现在既然问到了关于攻陷临安之后的问题,伯颜便将日前已拟好的作战计划口头叙述了出来。
只见伯颜命人将南宋地图拿至他与忽必烈二人眼前,而后手指南宋之地向忽必烈言道:“今南国各地,军力尚强之地有川蜀重庆府,湖南潭州,江西抚州,两浙以及两淮之地。为今之计,当以阿里海牙进军潭州;以汪良臣攻打重庆府;以李桓,吕师夔,张荣实攻取抚州;以阿术、阿塔海攻扬州;以董文炳攻打庐州,而臣则统领建康之军取临安。如若以此六路军马,在东西三千余里的防线上对宋廷展开全面攻击。半年之内,东南可平!”
伯颜将作战计划和盘托出,忽必烈是深为伯颜的军事构想所折服。在忽必烈看来,伯颜就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这个人简直就是天生的统帅和战略家。自此,忽必烈不再犹豫,当即下了先南后北的战略决心,并且按照伯颜的军事构想,责命屯军川蜀,京湖,淮东、淮西、江西的五路兵马,在长江以南的千里战线上,同时发起对南宋的最后一轮,也是最大一轮的军事打击。
伯颜与忽必烈在全力灭宋的计划上既已达成一致,伯颜随后便重返江南。而随着伯颜再次返回江南战场,南宋境内新一轮的狂风暴雨又即将开始……
凌峰公子20202021-05-15 06:58:2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百零三章 贾似道的人生结局
随着蒙军六路大军的全面碾压过来,南宋西到川蜀,中至湘赣,东到江淮,主撑大宋天下三百多年的重庆府,潭州,抚州,扬州,庐州等地相继被围。南宋所控制的全国各地,相继告急。
虽然南宋帝国已经烽烟四起,但此时已经自顾不暇的南宋首府——临安府,却再也传不出,也无力传出什么可行性的军事方案来了。南宋帝国的江山,自此开始陷入到各自为战的状态之中。
也就在整个江南战火纷飞之时,文天祥来到了临安,伯颜来到了建康,而最幸福的当属贾似道,他被人押送着来到了福建建宁。
曾经左右天下局势的风云人物,此时大多都身入战局之中,或为坚守,或为攫取,继续影响着天下的格局。可偏偏贾似道在这历史的风口浪尖,全身而退,隐遁于这风平浪静的边远江湖。
尽管八月的福建酷暑难耐,但是和江南那生离死别的战场相比,平静的如一汪湖水的福建,简直就是天堂!
此时,世人不免会问:“凭什么贾似道造成的烂摊子,要让别人去给他收拾残局?凭什么他把别人都置身于战火之中,自己却悠游于战火之外?”
负责押送贾似道的衙役头目,自从进入这酷暑的福建山地之后,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不好,脾气似乎也越来越暴躁。但是在流放的路上,贾似道却有点不知脸色,反而出于自身生活质量的考虑,决定要和眼前的这个衙役头目商量一下,要在这酷暑的烟瘴之地,找一地清凉之处,休息数日再行出发。
要是搁以前,高高在上的贾似道,是断然不会和这种小小的衙役那么一句话的,甚至看到不会看他们一眼。但是现在不一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是贾似道不知道,负责押送他的衙役脸色不好绝非是因为天气燥热的原因。对于贾似道的要求,衙役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对贾似道随行的姬妾说道:“到了下一个集镇,你们就各自离去吧,不用再受这酷暑的折磨了。”
对于衙役头目所言,贾似道是一头的雾水道,不禁言道:“我说大兄弟,咱一路跋涉,风吹日晒的也不容易,可开不得这样的玩笑?”
而衙役头目只是转身对贾似道淡淡说道:“我可没和你开玩笑!”其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之后,便没了言语。
日暮之后,衙役携贾似道一行投宿于集镇。
待次日早上,衙役头目没有食言,贾似道的马车之上,再也未曾看到一个姬妾。贾似道强忍着怒火,对着虎背熊腰的衙役头目说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犯得着如此吗?”
只见衙役头目这时用目含杀意的语气问道:“你可还记得郑勋?”
贾似道依稀回忆,回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此人不过是数年前弹劾他,而遭到他贬斥流放的一个末吏。回忆起来的贾似道,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名衙役头目,发现他与自己数年前流放的郑勋,在眉宇间有些神似。而后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在贾似道心中弥漫开来。
随后,贾似道不安的问道:“那你是?”
郑虎臣恶狠狠的说道:“我乃郑勋之子郑虎臣。没想到吧,老贼!你也有今日!”
郑虎臣既已把话挑明,现在,贾似道终于知道这郑虎臣从进入福建以来,脸色一直不好的原因在哪。但是贾似道仍旧强装镇定的说道:“太皇太后许我不死,你可不能胡来!”
郑虎臣言道:“我怎么能这么容易让你死呢?”说完郑虎臣便招呼手下道:“来啊,将这祸国殃民的奸相马车蓬顶给我拆了,让曾经的相爷也过过风吹日晒的日子!”
抗议无效之下,贾似道的马车被拆的七零八落。在闽南的官道上,贾似道坐着敞篷的马车,走在前往岭南的路上。
……
数日之后,当众人行至福建南剑州之时,眼前的一片水域,格外清澈明亮,问当地人方知,此处名为黯淡滩。听闻名字,贾似道的神情越发黯淡。郑虎臣则靠近贾似道自言自语道:“如此山清水秀之处,应该是个自我了断的好去处吧。”
郑虎臣自言自语说完之后,又回望贾似道,脸色平静的问道:“贾大人,你说呢?”
贾似道当然知道郑虎臣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重复着那句话:“太皇太后许我不死,我还是朝廷命官。”
听到朝廷命官几个字,郑虎臣终于暴怒了。继而愤愤言道:大宋的江山,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朝廷命官?你可曾拿百姓的命当命,拿将士的命当命?这天下,人人皆欲杀你!”
在连日以来的谩骂中,贾似道本来已经感觉无所谓了。但是此时的郑虎臣却以天下、百姓、将士这些力重千钧的帽子来压他。这时的贾似道脸上不禁露出了不服的神采。
面对郑虎臣的质问,贾似道大声的反问道:“如果抛开个人私怨,你扪心自问,我贾似道真是十恶不赦之人吗?我贾似道真的是大奸大恶之徒吗?我贾似道这一生,真的是毫无尺寸之功于朝廷,于国家吗?现在在朝堂上攻击我,甚至要求朝廷诛杀我的人,他们真的是为国为民吗?当年将我捧上神坛的那批人,和如今欲置我于死地的那批人是不是一批人?当年那些对我顶礼膜拜,高喊名相的百姓,和如今对我投石相击的这些百姓,他们是不是一帮人?”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让郑虎臣的思绪有点紊乱。他承认,他的确是带着个人的私怨接下了这份差事。但贾似道所问的这些问题,他根本就没有思考过。然而,他相信大家给贾似道的定义,所以他不会消耗精力来考虑这些复杂的的问题。
对于贾似道的一系列反问,郑虎臣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只是简单的说道:“奸相误国,不战而逃,已经足以让你死上上百次了。”
贾似道或许想到了什么,问道:“让你来的人是不是陈宜中?”
听到贾似道提起陈宜中,郑虎臣考虑到这其中涉及的政治斗争问题,便没有再往下接话。
在郑虎臣看来,贾似道说的那些或许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那一切都和他无关。
自己只想为父亲报仇不是吗?世人都想杀贾似道不是吗?如若不是这样,自己为什么要接这个苦差事?而自己从会稽出发之时,陈丞相为何要如此嘱咐我?既然我与世人的目的一致,那即便是违背了谢太后的旨意,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往广东循州的路,依旧遥远。不知不觉间,八月已去,九月过半,贾似道与郑虎臣一行已来到福建漳州。
……
漳州的天,此时正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虽然没有烈日的暴晒,但九月的天,仍旧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漳州城南五里的木棉庵,郑虎臣,贾似道一行正于此处下榻避雨。雨已经下了些时日,还没有停的意思。
多雨而又闷热的午后,贾似道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小憩。睡梦中的他,做起了一个奇怪而又充满回忆的梦。在梦里,他到了自己在西湖之畔的集芳园。
那是一个多烟多雨季,美人的歌舞犹在,宾客幕僚依旧。他作为集芳园的主人,依然被众人尊敬。不知谁提起,要在宴会之上,与他斗上一局蟋蟀。对于平生的最大乐趣,他欣然接受挑战。
一局蟋蟀斗下来,自己的“无敌威武大将军”竟然战死了。后来,贾似道的梦里又出现了西湖的楼船,映湖的灯火,还有那不知名的夜曲。但是在这时,一个从未见过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确信他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个人。但这个人分明又很眼熟。在梦里想了很久他才记起——原来是在画像上见过。
梦中的贾似道在梦中之人的身前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那是集芳园曾经的主人来了。不等贾似道说话,宋高宗赵构就厉声责问道:“你住了朕的集芳园,却弄丢了朕的江山,你怎么还有面目苟活于世?”说完,没等贾似道辩解,赵构的脸变得狰狞,而那狰狞的面孔,一步步离贾似道越来越近……
睡梦中的贾似道在噩梦中被惊醒,身上的衣物早已被虚汗浸透,此时已是夤夜时分。醒来的贾似道在摇曳的烛火下,目光呆滞。还沉浸在刚才的噩梦里。
曾经的楼船夜雪,莺歌燕舞,众星捧月,权势滔天的生活,乃至于自己的蟋蟀,自己的姬妾,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他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到现在到底还剩下什么?
一个六十三岁的垂垂老翁而已,而至今对他念念不忘的,现在除了自己的政敌,就是自己的仇人而已。灯火摇曳之下的贾似道开始嫌弃自己。他问自己,失去了这一切,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到了广东循州,卑微而心惊的度此残生,高贵了一生的他,真的能忍受吗?曾经一度作为南宋帝国实际上的主宰,他真的甘心让那些庶民来主宰今后的人生吗?
夜已经很深了,贾似道做出了最后的决定。随后,穿戴整齐的贾似道,敲开了郑虎臣的房门。
没有入眠的郑虎臣打开了房门,对于贾似道的半夜造访,感到诧异。
进门之后的贾似道一脸平静,淡然说道:“沦落至此,如今已无生念,帮帮我吧。”声音近乎恳求。
贾似道的突兀言语,让郑虎臣一时无法适应,只能紧紧的盯着贾似道的眼睛。贾似道知道郑虎臣的疑惑,便平静的说道:“我没有自杀的勇气,给我一些毒药吧。我知道你那里为我准备的有。或者我的政敌帮我准备的有。”
郑虎臣在一片恍惚中找到了自临安出发之时,作为大夫,也是右丞相的陈宜中特意给贾似道准备的冰片。贾似道接过冰片,没有再回忆和留恋什么,只是将冰片全部吞下,只待平静的离去。
迎接死亡的过程是短暂而又漫长的,在死神尚未来临之前,贾似道自言自语道:“你的江山,不是我弄丢的!”
贾似道所说,郑虎臣听不明白。因为只有贾似道他自己知道,这句话,是对梦里的赵构所说。
然而,在贾似道迎接死亡的过程中,吞服的冰片,却并没有发挥毒药的作用,但是副作用很明显。
吞下冰片的贾似道开始腹痛难忍。
一心求死的贾似道无惧死亡的来临,但是却憋不住一泡屎。一向爱干净的他,习惯性的往厕所跑去。
只见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郑虎臣,则是紧随其后,手中拿着一把大锤,在黑暗中也往厕所而去。
次日清晨,木棉庵的人,在厕所内发现被铁锤击杀的贾似道,而郑虎臣已不知所踪。
凌峰公子20202021-05-15 19:08:4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百零四章 忠烈潭州
公元1275年九月,贾似道死在了漳州(今福建);也是在这个月,阿里海牙包围了潭州(长沙);还是在这个月,李桓、张荣实、吕师夔攻占了江西;
当南宋王朝国土尽失,重返建康的伯颜在为灭亡南宋做最后的军事准备之时,从赣州来到临安勤王的文天祥却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此时有个叫陈宜中的不让。
此时身在临安的右丞相陈宜中,是一个自己不解决问题,却一直否定别人建议的人。这个人既不上前线督军,也不在后方募兵。针对眼前的局势,陈宜中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求和为上,不轻言兵。
殊不知,求和也是需要实力的!
从副业上来讲,陈宜中是一个出色的大夫。但从他对贾似道的处理态度上来看,他毫无疑问又是一个出色的政客。只是,在这国家大难临头之际,南宋王朝需要的是捭阖天下的军事家和审时度势的外交家。而陈宜中,和这二者一点都不沾边。如果非要让世人从大夫和政客中为陈宜中做一个取舍,也许大夫更适合他。
可陈宜中现在偏偏是一个把持着南宋朝政的右丞相。
青年时代,陈宜中曾经是太学之中,一个热血激昂的愤青。由于青年时代与太学五位好友无所畏惧的大骂朝中奸臣董宋臣和丁大全而遭遇流放。也正是得益于此,陈宜中在惨遭流放之后,被士人光荣的冠以“六君子”之一的美称。后来,随着奸臣董宋臣和丁大全的倒台,“六君子”的荣誉称号,一度成为他仕途上的助力,直到如今仍然是。
也许陈宜中曾经是一位愤青,但是随着权位的上升,他已经不想再做一个愤青。因为做愤青是要付出代价的。如今的他已经拥有的太多,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样——权力、名声、性命。所以,陈宜中一直是坚定的主和派。
张世杰来到临安的第一天,就发现了陈宜中的问题所在。所以张世杰在还未入临安之时,先后收复了广德,常州,苏州,湖州等地。但是张世杰一入临安,便再没有收复过一座城池。
现在,当文天祥进入临安之后,作为右丞相的陈宜中,又一次否定了文天祥关于集结勤王之军,收复失地,与蒙军决战的的提议。
要知道,此时整个临安城内外,已有十多万前来勤王的义军。但是这些兵马却什么都没干。
所以,一心前来救国的文天祥被派往平江府(苏州)驻守。
在前往平江府的路上,文天祥获知自己的老家吉州已被蒙军攻陷。他只能在心中向上天祈祷,祈祷自己的老母和妻儿能平安无事。
而面对如此局面,朝政在陈宜中把持下的南宋朝廷,除了每隔数天往建康派往一批求和的使者之外,便再也未曾针对眼前的局势,做过任何的部署。
……
与文天祥相反,身在建康的伯颜,每天却有很多事要做。
志在天下的忽必烈和伯颜,在大都就已经明确了目标,那便是将整个东南的土地,都纳入蒙元帝国的版图;将整个东南的财富,都收入蒙元帝国的国库。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与陈宜中的议和之说。
随着伯颜灭宋计划的敲定,长江之上的战争号角,又一次吹响。这一次是铺天盖地而来,只为给濒临悬崖的南宋最后一击。
在灭宋的计划之中,伯颜亲率阿塔海一干人等,引铁骑三万,由镇江出发,一路向常州,苏州挺近,目标直指临安东北门户嘉兴府;
蒙军大将阿刺罕,奥鲁赤,则是引军十万自建康出发,一路由陆路南下,直奔临安的西北门户独松关;
老将董文炳,猛将张弘范,降将范文虎,则是引水师十万,泛江入海,以水师封锁钱塘江口,意图海陆夹攻临安。
面对如此铺天盖地而来的蒙军,已经山穷水尽的南宋王朝再无招架之力。随着城池沦陷的败报不断传来,临安城内的南宋朝廷已经乱作一团。眼见蒙军的日渐逼近,昔日朝堂之上,本就已经不多的官员,又出现了大批出逃的境况。
大江以北的李庭芝,看着长江南岸的如此境况,多次想发兵进援临安。可是现在的扬州,一直被阿术死死的围住,不得动弹。而拥兵数万,身处淮西的夏贵,在伯颜的大军出发之时,就与其密约“只待临安归降,必以淮西之地投之”。
随着蒙军三路大军合围临安而去,公元1275年也走到尽头。此时,与江浙的情况相比,仍旧在为南宋坚守的湖南潭州,正在经历着一场恶战。
凌峰公子20202021-05-16 17:19:5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公元1275年,潭州的除夕之夜,阿里海牙的大军正在率军攻城。此时蒙军围城潭州已经半年之久,潭州城内的湖南安抚使李芾,已经连续杀了六批进城劝降的蒙军使者了。当下,潭州城已外无援军,内无积栗,兵甲守备之具早已用尽。
阿里海牙几乎每个月都会派使者进城劝降,但每一次进城的使者都会被李芾毫不留情的斩杀。
公元1275年的这个除夕之夜,带火的箭矢,像极了昔日的烟花;漫天的炮火,比往年的爆竹还要响亮。那无情的战火将整个潭州城的夜空映照的色彩斑斓,比往年的除夕还要绚丽明亮。坚守潭州的李芾,在炮火四散中血战。而部将沈忠则是紧跟在他的身侧,追随着他步伐。
就在潭州旦夕可下之时,在潭州城一处不显眼的府邸内,一个背影沧桑的中年男人,正在给他的两个儿子举行成人礼。
就在半年前,这个中年男人还是湖南衡州的知州。后来,随着蒙军的南下,他什么官衔都没有了。但是他却还记得,他是宋朝的臣民。所以,他举家避难到还是大宋国土的潭州。但是在这个除夕之夜,坚守了半年的潭州城,陷落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只是,他的两个儿子都还未成年。
忠于华夏衣冠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看到两个儿子成年之后的模样。但是,他却想看着自己的儿子们,穿上成人衣冠的模样。所以,他决定在这战火纷纷的除夕之夜,为儿子们提前举行了一场成年的冠礼。
礼毕之后,在他的带领下,其家人与其来到堂外的庭院之中,阖家朝临安方向而拜。
待一切就绪,诀别的时候也应该到了。
跪地而起的他怅然对妻、子说道:“我以寒儒之身而深受国恩,城将破,我将为国守节,你等能否随我而去?”
妻、子点头默然。
这位曾经的衡州知州,名叫尹榖(gu)。而他,曾经是李庭芝的幕僚,推举他去衡州的,也是李庭芝!
不太大的庭院之内,积薪放满院落,尹榖身穿昔日的朝服端坐其中。在他一个示意的眼神之下,家人将手中高举的火把投入到院内的积薪之中。随之,熊熊的烈火,瞬间在整个院落之间燃烧起来。烈焰之中,尹榖正襟危坐,阖家十数人,相继赴火而去。
听闻尹榖举家自焚,李芾闻讯赶来阻止,但是当他到来的这一刻,尹榖一家早已殉国而去。看到这壮烈的一幕,李芾的内心被深深的震撼。
是夜,李芾在蒙军即将破城之际,大摆酒宴,一为送别尹榖,二为诀别这潭州城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子儿女和宾客。
酒饮了一夜,待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将他们照耀之时,他妻、子都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但李芾和他的部下沈忠依旧清醒。
清晨里的沈忠,看着眼前酩酊大醉的众人言道:“大人,如今蒙军破城在即,你将众人劝醉,此为何故?”
李芾落寞的说到:“醉了好啊,醉了就不知道痛了!”
沈忠不解其意。
只见此时李芾已近癫狂的说道:“我守城力竭,当为国死!我之家人,生于宋地,长于宋地,也当死于宋地!听着!此时此刻,你当先尽杀我之妻儿,后将我的头颅斩下,以火焚之。切不可让我之躯体,落于蒙军之手;切不可让我之家人,见辱于北虏之身!”
听完李芾之言,沈忠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手刃自己的上司和其家人,他做不到。
见沈忠对他的命令不为所动,此时的李芾大声吼叫道:“最后再帮我一次,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和我的家人,落入蒙军之手吗?”
无奈的沈忠,只好含着眼泪,执行了李芾的最后一道命令。而后一把大火,将李芾一家烧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看着即将化为灰烬的李芾一家。已近乎疯狂的沈忠在回家结束了自己妻儿的性命之后,又返回到这熊熊的大火面前,拔剑自刎!
随着李芾,沈忠的相继自尽,这一天的清晨来临之际,阿里海牙的大军,攻破了潭州。
本来想尽屠潭州的阿里海牙,当他看到此时潭州城内的情景之时,他发现他已经不再需要屠城了。
因为此时的潭州军民,听闻蒙军进城,举家自尽者,比比皆是。以致城无虚井,自缢于林木中的人,累累相望。满城忠烈之气,直冲云霄!
进城之后,看着潭州满城触目惊心的场景,阿里海牙不禁叹道:“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但值不值得,谁又能说得清!
自此,继江西被吕师夔攻陷之后,湖南全境又相继沦陷,进入两广的大门已经被蒙军打开!
凌峰公子20202021-05-17 17:23:3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百零五章 二王出逃
西南的阿里海牙攻破潭州,伯颜在东南的三万铁骑也与此同时踏破了嘉兴府(浙江嘉兴)。而阿刺罕所统领的十万西路大军,更是攻破了独松关陈兵临安西北。
值此蒙军大军压境之时,南宋朝堂之上,已经看不见左丞相留梦炎的身影了,他已经在伯颜进军嘉兴府之时,早早的跪迎伯颜去了。而且,不仅仅是留梦炎,昔日朝堂上很多高官显贵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国难临头之际,不少人都已逃离临安。
现在还坚守在临安的主要朝臣还有:左丞相吴坚,右丞相陈宜中、枢密院事张世杰、临安知府文天祥、礼部侍郎陆秀夫、内臣贾余庆。而这些人的官职大都是大量官员出逃之后,刚刚任命。除此之外,临安城内还有十五万勤王之师。
伯颜即将兵临城下之际,吴坚,陈宜中派出使者带着谢太后请求称臣的文书往嘉兴府而去,寄希望称臣以存社稷。只是,派去称臣纳贡的使者,根本就没有起到阻挡蒙军南下步伐的作用,伯颜的大军依然从嘉兴府南下而来。
不久,伯颜来到了余杭,与突破独松关的阿刺罕部十万西路军会师余杭皋亭山。
此时的伯颜,已经完全具备了攻破临安的军力。但是伯颜却迟迟没有下令攻城。
因为在此时的伯颜眼里,临安城俨然已经是蒙元帝国的财产了。一旦攻城,临安作为国际性大都市数百年来所积累的财富,都必将在战火中毁于一旦。这是伯颜不想看到的,也是忽必烈不想看见的。
再则,董文炳的十万水师至今没有到来,伯颜便不具备对临安的海上封锁。一旦强行攻城,南宋君臣泛海而去,则又将上演当年金兀术搜山捡海抓赵构的故事。当下的伯颜不希望有南宋任何一个具有号召力的宗室跑出去。现在对临安围而不攻,是为了稳住南宋当局,而后将所有南宋君臣一网打尽。这样一来,将会给蒙军肃清两广,川蜀,福建、江淮等地,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临安府内,见兵临城外的伯颜大军没有攻城的意思,陈宜中准备以大宋右丞相的身份去伯颜的军营进行一场称臣的谈判。但是当他走到临安城的余杭门时,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而作为右丞相的他对这个人也没办法,因为那个人是临安府的知府,守城的军士听他的。
余杭门前,文天祥规劝陈宜中道:“听我一言,还是不要去了吧。”
陈宜中知道文天祥是好意,但还是带着不自信的语气坚持说道:“让我去试一试,或许还有转机呢?”
文天祥无奈的说道:“忽必烈要的是整个大宋,你还不明白吗?”
陈宜中神色黯淡的问道:“事到如今,除了去议和,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文天祥答道:“为今之计,当移三宫入海,我和张枢密引勤王之军与蒙军背城决战,胜之可邀两淮之兵会攻浙东蒙军。若不幸兵败,你等也可南下福建,两广,徐图再战。”
听完文天祥所说,陈宜中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继而带有稍许担心的言道:“太后年事已高,而陛下尚幼,若移驻海上,怕是吃不消啊!”
文天祥又道:“如若太后、陛下不愿泛舟海上,如今当速请益王出镇福州,广王出镇泉州,留下复兴的火种。此事,不能再拖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就在文天祥和陈宜中于城门口商谈之时,临安外围又有突发军情传来。此时,由董文炳,范文虎,张弘范统率的蒙军水师已经泛海而来。这让陈宜中出城求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公元1276年正月十七,蒙军三路大军在伯颜的指挥之下,会师于临安城外。
此时的南宋皇宫之内,正在进行着最后一次朝会。这一次,与会众人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立刻马上迁都海上(出逃)。
年事已高的谢太后,本不愿出逃。但事到如今,临安又如何守得住?而她一个垂老的妇人,又有什么办法?在众臣声泪俱下的哭诉中,她终于同意了。最后众臣相约第二天清晨出逃海上。
但年事已高的谢太后,却偏偏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记错了出逃的时辰。
退朝之后的诸人,便各自收拾东西。谢太后携幼帝家大业大,但是却收拾的最快,当夜便已收拾好行礼,等待着陈宜中等人的一起出逃。但是当夜的谢太后左等右等,直到深夜也不见陈宜中等人的身影。
深宫之中的谢太后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正月十八清晨,所有出逃人员都已在钱塘江畔的嘉会门前集结完毕,但唯独不见谢太后和幼帝二人。出发在即,陈宜中前往皇宫之中见驾,却又被谢太后拒之宫门。
关键时刻,谢太后倔强了起来,不走了。
然而,陈宜中哪里知道,此时的谢太后不仅不走了,而且在清晨之时,更是将昨夜在愤怒之中写好的降表以及传国玉玺让内臣贾余庆一并送往城外的伯颜处,做下了投降的决定。
被拒之宫门的陈宜中在求见谢太后不得,原路返回的路上,刚好又遇见一人匆忙往谢太后的宫门走来。当此人走近,陈宜中才看清,原来是内臣贾余庆。
见贾余庆神色匆忙,陈宜中一问方知,谢太后已经向伯颜做出了投降之举。
获此消息,陈宜中一阵眩晕。他虽然极力主张求和,但他从未想过投降。而此时的贾余庆折返,乃是因为自己的级别太低,在伯颜看来,不足以代表南宋朝廷议降。故而,贾余庆特来向谢太后汇报此事。
谢太后已经投降,陈宜中无力的走在回去的路上。众人还在嘉会门前等待着他,他该如何告诉大家谢太后已经纳玺献降的事实。大宋三百余年的江山,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现实,陈宜中不敢再想下去。
面向钱塘江的嘉会门,宋廷的大队人马已经集结的,准备出逃临安的众人都在焦急的等待中。年仅九岁的益王赵昰(shi),在母亲杨淑妃,国舅杨亮节,驸马都尉杨镇的护卫下,已经在城门口等待多时。而年仅五岁的广王赵昺(bing),也在姥爷俞如珪和陆秀夫以及殿前指挥使苏刘义的照顾下,整装待发。
在焦急的等待中,众人看着陈宜中神情恍惚的走了过来,但是在他的身后,却并没有看到谢太后和宋恭帝的身影。
见陈宜中孤身而来,国舅杨亮节率先向陈宜中问道:“右丞相,太后和皇上何在?”
陈宜中无力的说道:“太后和皇上已经决定向伯颜纳玺献降了。内臣贾余庆正在办理此事!”
陈宜中这一开口,在场的人无不大惊失色,其中犹以张世杰最为激烈:“这怎么可以,临安尚有十数万兵马,足可背城一战,我大宋三百年基业,岂能轻言投降?待我去面见太后,让太后收回成命。”张世杰说着就要去面见谢太后。
但就在这时,一支有力的大手拉住了他。张世杰回身,原来是陈宜中。
“没用的,太后现在宫门紧闭,谁也不见!”陈宜中神色复杂的说道。
“陈宜中,你若想投降那是你的事儿,别拉着我!”作为武将的张世杰大声的吼叫道。
看着眼前的场景,礼部侍郎陆秀夫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蒙军破城在即,我等决不能坐视大宋三百年江山毁于一旦。”
接着,陆秀夫的目光看向了还是孩子的益王和广王。神色复杂的说道:“今太后携幼帝既降,我等若要为国尽忠守节,当速速护送二位殿下,前往闽粤。以此保我宋室血脉不绝,日后再图中兴之举。”
陆秀夫此话一出,立刻获得了国舅杨亮节,驸马都尉杨镇和殿前都指挥使苏刘义以及国丈俞如珪的的认可。一时间关于关于入海南下的呼声,再一次高涨起来。
但是,对于谢太后已经打算携幼帝投降的突发状况,此时的陈宜中,文天祥,张世杰却又不主张逃离海上了。此时的张世杰在思考着,城内还有十多万的兵马,谢太后为什么就不能背城一战。文天祥和陈宜中却在是去是留的临界点上徘徊。抉择着自己是否要丢下老太后和小皇帝,就此追随二王南下。
最后,文天祥决定留下来,陈宜中态度不明,张世杰在无声中去集结了自己的兵马。
偌大的队伍在自愿选择的过程中散开了。陆秀夫随着二王以及杨亮节等人,由陆路出钱湖门,往浙江南部而去;张世杰率领着最后忠实于南宋的兵马,自嘉会门而出,由水道冲杀,于钱塘江杨帆入海,沿着东南沿海的海岸线南下。
大批精英骨干以及二王的出逃,让整个临安城陷入到巨大的恐慌之中。选择留下来的临安知府文天祥此刻只能用手中微弱的兵力,来尽量维持临安府内的治安。
对于众臣的出逃,连谢太后都已约束不住,此时的文天祥也便不再多说什么,愿意走的就早点走吧。文天祥所能做的就是让留下来的人,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状态。让谢太后和幼帝,也处在一个安全的环境。
入夜,临安府的嘉会门、钱湖门和余杭门混乱不堪,大部分人都在逃离,又或者是在准备着逃离。但是,此刻自嘉会门而出的人和往余杭门而去的人,他们今后的人生将是不同的。因为,此时的嘉会门和余杭门,完全代表着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
临安府内,作为知府的文天祥,看到这几个月来所见的京城高官,不少都涌向了余杭门,因为那里是通往伯颜驻军之地的必经之路。出了余杭门,他们依然可以向另一个政权,索要昔日的荣华富贵。但从嘉会门和钱湖门出走的人却不一样,他们踏出了这两个门,便意味着他们将从此抛家舍业,流亡东南沿海,在担惊受怕里终日漂泊。
两相对照,文天祥百感交集。很快,文天祥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终究还是要走了。好在,他选择了嘉会门。
经过了一天的艰难抉择,陈宜中还是决定走了。在蒙元征服的土地上,当一个亡国的丞相,陈宜中觉得自己接受不了。在这最后的时刻,或许是年轻时候的记忆唤醒了他,他还是曾经的那个血性的“六君子”之一。在亡国的土地上卑微的活着,违心的活着,那就不是他陈宜中。
陈宜中即将离去的身形,并没有在嘉会门作过多的停留。而黑夜里的文天祥没有去打扰他。
每个人在这最后的时刻,都该有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就像陆秀夫选择了流亡,张世杰选择了战斗,陈宜中选择了孤身逃亡,而自己选择了坚守。没有谁可以指责谁,也没有谁对谁错不是吗?
灯火幽暗的黑夜里,文天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看着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看着陈宜中的背影消失在临安城外的钱塘江上……
凌峰公子20202021-05-18 18:32:4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百零六章 临安出降
宋恭帝德祐二年正月十九的临安,天空低垂,西湖变色。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变的陌生了。孤儿寡母的朝堂之上,再也组织不起一次完整的朝会。
右丞相陈宜中走了,枢密使张世杰走了,殿前统帅苏刘义走了,礼部侍郎陆秀夫走了。连小皇帝的两个兄弟也丢下他离开了。现在还能站在谢太后和小皇帝面前的,只有左丞相吴坚,临安知府文天祥,以及昨日从伯颜处回来的贾余庆。
投降蒙元,已经成为了事实。尽管有人心有不甘,但是随着昨日大批人马的出逃,临安城连最后一战的机会也没有了。眼下的人,必须要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然而,即使是投降,也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昨日的贾余庆,不够议降的资格。此时的谢太后,放眼堂下的众臣,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心有不甘的文天祥身上。
看着谢老太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文天祥觉得自己是时候站出来了。他之所以留在这临安未逃,就是为了以现在的有用之躯,亲往城外的蒙军大营与伯颜谈判,为挽救帝国的灭亡,做最后的努力。即使成功的希望渺茫,他也愿意一试!
在众人的沉默之中,谢太后开口道:“蒙军兵临城下,守城将士相继溃逃。今外无勤王之师,内无可战之兵。事已至此,实乃天亡大宋。三百余年基业,今日将丧于我等之手。哀家昨日和皇上商议,为天下免受战火荼毒,生灵免受刀兵之灾。今将以大宋三百二十余年之国祚,交付于蒙元之手。不知众位爱卿,谁可往蒙军大营与蒙元右丞伯颜商议投降事宜。”
投降,不是什么光彩事,谢太后说的很委婉。但是此时,谁也不想做这个亲手将三百余年的大宋江山交到蒙古人手里的那个人,毕竟这是要在史书里背上万世骂名的!
在众臣的沉默中,文天祥打破沉默言道:“微臣愿亲往蒙军大营,与伯颜商讨当下事宜。”
朝堂之上的左丞相吴坚在朝会之上看到文天祥没走就已经很奇怪。如今他又抢着去蒙军大营议降。看来平时正义凛然的文天祥,在这最后的时刻,也是个识时务的人。
文天祥的主动站出来,让谢太后大感欣慰。终于有人愿意接下这个将要遗臭万年的挑子了。为了议降身份的对等,谢太后在朝堂之上临时加封文天祥为右丞相,让其全权负责眼下的投降事宜。
二十年过去了,文天祥从当年的状元变成了丞相。但是,在此亡国之际,做一个前往敌营议降的丞相,并不是什么荣耀和值得高兴的事。
次日,文天祥和吴坚在贾余庆的引领下,走出临安城,来到了驻军临平镇明因寺的伯颜处。
前日,来伯颜这里议降的是内臣贾余庆,这让伯颜大为光火。投降都投的这么没诚意,难道临安府内没有高官吗?今日文天祥一来,伯颜首先便开口问道:“来使在宋朝是何官阶?”
文天祥不卑不亢的站起身来,作揖行礼道:“大宋右丞相文天祥拜见北国伯颜丞相!”说完,文天祥回身坐下。
伯颜道:“前日你朝便已效玺纳款,今日前来,怎能还以大宋自居?”
伯颜如此一说,文天祥怅然起身,义愤填膺的问道:“本朝承继帝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听伯颜丞相所言,北朝今日欲令本朝纳土归降否?欲毁我朝之社稷乎?”
伯颜道:“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听伯颜如此一说,文天祥依旧存有如赵构时代,向金国称臣纳贡的期望。便对伯颜说道:“北朝若以宋为臣属之国,还请丞相退兵平江或嘉兴,而后再议岁币与犒师之事。如此,北朝可全兵而返。如若北朝今日欲断我社稷,毁我宗庙,亡我国家,则淮,浙,闽,广尚在我朝之手,若决战于两广,闽浙,胜负还犹未可知。兵连祸结,旷日持久,将就此开始。”
文天祥这慷慨激昂的话语说完,让伯颜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来投降的,这分明是来威胁他的。这就让前日已经收到南宋传国玉玺的伯颜一时不明白了。这临安城内的孤儿寡母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此刻,伯颜听完文天祥的一通话还没回味过来,但伯颜的部下们却再也坐不住了。现在的他们自认为是兵临城下的胜利者。当看到眼前失败的一方已经山穷水尽,竟还在大言不惭的威胁自己的统帅之时。便扬言要杀了文天祥,让南宋再派人来。
看到蒙军将领们的如此举动,文天祥倒没什么。只是和文天祥一起来的吴坚、贾余庆二人一时间吓的大气都不敢喘。
与吴坚和贾余庆相比,此时的文天祥要镇定的多。此时的文天祥神态自若的强硬说道:“我乃南朝状元宰相,今国势如此,唯欠一死以报国。刀锯断鼎烹,非我所惧!”
那意思分明就再说,要动手就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文天祥大义凛然的这一番话,让身处愤怒之中的伯颜也不得不肃然起敬。不禁在心里盘算着:“这个人难道不怕死吗?或许,他真不怕!这或许就是一个可以被毁灭,但是绝对不会屈服的人吧!”
最后伯颜得出结论:这种人,绝对不能再让他回到临安府内,一旦让其鱼入大海,鸟入深山,今后肯定会给帝国的统一大业,平添诸多的障碍。
文天祥这么一番慷慨陈词,宋廷的投降之事,谈到这里,是再也谈不下去了。伯颜唤来了左右,意味深长的吩咐道:“将文丞相带下去歇着吧,一定要好生照料!”
听到此话的文天祥当即明白了伯颜的意思,他这是被扣留了。此时的文天祥不禁大怒道:“我奉国君之命,来此商议两国大事,你有什么理由将我扣留?
伯颜笑着言道:“君何以如此动怒。君为宋使,我为元相,今日商谈之事,兹事体大,又岂能决断于一时。还请文丞相在此暂住数日,以便商谈两国当下事宜。”
文天祥再想争辩,只是伯颜的卫士已经上前,文天祥无力的抗争已经显得没有任何意义。
前来议降的文天祥,就这样失去了人身自由。等到他再恢复自由之身时,临安的大门,已改换了蒙元的门庭!
……
凌峰公子20202021-05-19 19:54:1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临安城外的这场议降之旅,文天祥虽然被软禁了,但是吴坚和贾余庆却还在蒙军大营。文天祥被带走之后,面色稍缓的伯颜,看着大气都不敢喘的吴坚和贾余庆二人,居高临下的责问道:“前日你等前来,已纳玺献降,为何你们的右丞相,今日又说出如此出尔反尔的言语。你朝如此善变,多年来,数次失信于我朝。我就问一句,眼下,宋廷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伯颜说完,吴坚和贾余庆是一脸的无辜。按照正常流程,他们三人今日就是前来办理投降事宜的。简单点说,就是来谈卖国的条件和手续的。但是文天祥的举动,彻底打乱了他们今日的工作流程。一时间让还在现场的吴坚和贾余庆也不知道如何收场!
看着吴坚和贾余庆一脸无辜的样子,伯颜又接着说道:“二位既然不知,那便回去禀告太后幼主。今圣朝王师兵临城下,意欲混一车书,统一天下。汝等无须再抱存境保土之幻想,今唯有开城迎降,以保宗庙社稷不毁,万众黎民不伤。”
身在现场的吴坚可贾余庆听伯颜说完,便完全明白了。在伯颜的眼里,此时的宋廷除了无条件投降,再无别的路可走。
少许,吴坚和贾余庆在不知所措之中,拜别伯颜。带着伯颜的意思,匆忙返回临安府
三天之后,公元1276年正月二十二,身在临安的宋理宗皇后谢道清以宋恭帝之名,下令临安开城投降。自此,大宋的国祚走到了尽头。
正月二十三,谢太后携天子以及文武百官以官方形式通告南宋各地,立国三百二十余年的大宋正式投降蒙元。随后,临安府内尚存的数万勤王之师,被悉数遣散,陆续返回所在州郡。临安的各府库被悉数封存,以待伯颜大军入城。
谢太后祖孙二人一纸诏书的降蒙,断绝了南宋境内十数万抗蒙义士的最后期望。亡国的噩耗,让他们心有不甘的捶胸顿足,数尺高的汉子在蒙军还未到达的土地上嚎啕大哭。
随着宋恭帝那“放下武器,停止抵抗”的诏书下发到江南各地。临安的君臣们率先在这座一百五十余年的帝国首府里,进行着最后的投降仪式。
投降的仪式上,南宋的左丞相吴坚,右丞相贾余庆(文天祥被拘)带领着临安府内尚存的文武百官,面带悲伤的走出了临安府的大门。而城外的伯颜正在等待着他们,等待着他们的投降参拜。
从1274年的九月出征,到现在一年半的灭宋之战,伯颜终于走到了这最后的一步。对于当年没有回归于波斯旭烈兀汗王的麾下,伯颜一点都不后悔。命中注定,这里才是他的舞台。此刻他所高兴的不是亲手灭亡了南宋,而是他的名字将永远的被后人所熟记。而这似乎是所有为将者和从政者的终极期望。
投降的仪式复杂而冗长,气氛也无比的压抑,拷问着南宋每一个出场者的灵魂。好在,在忽必烈的授意之下,伯颜免去宋廷皇室“系颈牵羊”的投降之礼,让宋廷上下的屈辱之心,获得了少许安慰。
如今临安虽降,但宋室二王的逃离,让伯颜的这场灭宋之战,变得不是那么完美。在得知二王逃离的那个晚上,伯颜放过张世杰的大军没有追击,而亲命范文虎以五千兵马,星夜追赶二王而去。但是,结果却没能让他如愿。范文虎虽然俘获了驸马都尉杨镇,打散了出逃的随行人员,但二王在那茫茫的深夜里,不知所踪……
凌峰公子20202021-05-20 18:27:2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百零七章 文天祥的逃亡(一)
宋廷既降,按照预先商议的投降流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以吴坚,贾余庆为首的南宋高官,将先南宋王室一步以祈请使的身份前往大都,拜遏蒙元的皇帝忽必烈。
公元1276年二月初,当吴坚等人来到蒙军行营,准备前往大都之时。伯颜认为,还有一个人也应该去一起去。而现在,也应该到了让他了解事实的时候了。
于是,被扣押了二十日之久的文天祥,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在文天祥被拘的这短短二十天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曾经辉煌灿烂的大宋王朝一去不复返。文天祥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亡国之臣!
蒙军行营,宋廷降臣齐聚一室,文天祥也在其中。当从这些人口中获知大宋已亡的消息时,文天祥的自尊心被深深的刺伤。
文天祥本是一个血性之人,此刻却和这些贪生怕死,投降卖国的丑恶嘴脸们共处一室,这是正直了一生的文天祥至死都不能接受的?恼怒之余,文天祥对在场的伯颜厉声说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为何要将我和他们放在一起?”
伯颜不解,继而问道:“临安城内,自太后幼主以下百官皆降,之前你与诸位都是南国臣子,而今你与诸位皆为我朝降臣,何来不同之处?”
见伯颜如此发问,气愤至极的文天祥再次毫无顾忌的骂道:“我岂能和这些卖国投敌,寡廉鲜耻之人相提并论!”
文天祥这一说,随行的贾余庆听不下去了,当即极力辩解道:“以眼前的局势,不投降,我等还能做什么?而你又可曾做了什么挽救大宋王朝之事!况且,投降之议,乃太后幼主亲定,我等只是执行,又何来卖国之说?”
见贾余庆如此说话,文太祥再骂道:“你等先前贪生怕死,一味媾和,以至于错失战机。继而蒙蔽圣聪,大谈投城之言。以致于我大宋三百余年国祚就此中绝,不是贪生怕死,投敌卖国那是什么!”
看着文天祥等人的争论不休,作为老牌降将的吕文焕在此时为缓和气氛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非一时之事。大宋传国三百余年,早已百病缠身,积重难返。纵观古今,无不亡之朝,大宋天命已绝,以大元代之,此王朝轮回之事,文丞相又何必耿耿于怀?”
吕文焕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便把文天祥的火力都吸引到他的身上去了。在文天祥的心里,吕文焕以及他的吕氏家族嘴脸,比眼前的这些人更可恶,可恨。
只见文天祥再对吕文焕讥讽道:“吕大帅,如果没记错,三年前,您还是为大宋守城的忠臣吧。可怎么就投降的这么彻底呢,脸皮又是怎么变得如此之厚呢?”
吕文焕辩解道:“大势所趋,我等又岂能以一己之力,逆势而行?”
对于吕文焕所说的大势所趋,文天祥不免再讥讽道:“家兄领兵抗蒙三十余年,从未轻言形势所迫,更未轻言投降二字。曾经的吕氏家族,主撑大宋天下,这是你们曾经的大势。待到你以襄阳降蒙之后,带领着吕氏家族叛国投敌,屠戮百姓,威逼幼主,追杀二王。这也是你口中的大势所趋?老贼你如此行事,先不说你将来以何面目去见先帝,你又有何面目见吕太傅(吕文德)于地下!”
文天祥一席话说完,让吕文焕哑口无言。场面一度变得极为尴尬。但此时的伯颜却不想再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南宋王朝来辨别谁忠谁奸的问题。在伯颜看来,随着南宋君臣的投诚,这一切的问题都不存在了。
为了不再浪费过多的时间,伯颜道:“北上的计划已定,文丞相不必再多言。待一切准备就绪,择日就出发吧。”
……
凌峰公子20202021-05-21 17:13:2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无论文天祥愿不愿意,南宋祈请使前往大都的车马还是启程了。身在囚车一样的队伍里,文天祥无力的望着车外。
眼前,春风二月的沿江两岸,是一片残破凋零的江南。
两年不到的时间,这片江南乃至于华夏的福地,就已经换了主人。越看越伤感的文天祥而后和上了车帘,陷入了孤独而迷茫的自责里。而接下来,他又该何去何从?
对于自己的将来,文天祥有自己的规划,但是却没有践行的实力。所以,一路带着伤感和迷茫的的他,还是不得不随着北上大都的车队来到了镇江。
祈请使来到镇江,理所应当的要前来拜会阿术这个江南蒙军的二号人物。
然而,此时的阿术却依然很忙。
由于镇守淮东的李庭芝并没有奉谢老太后之命投降,仍旧在扬州据城坚守,所以阿术依然在忙着攻打扬州。但是出于礼节性的问题,阿术还是接见了这些昔日敌国的降臣们。尽管嘴里不断的勉励着这些人去往大都之后,要好好为新朝效力。但是在心里却压根没有看得起这些人。
以阿术看来,眼前这些人都是一帮软骨头。
十年来,阿术在江南这片土地上看的上眼的也不过二三人,八年前的吕文德算一个,如今的李庭芝也算一个。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便会去欣赏什么样的人。尽管那个人是战场上的死敌,也丝毫不影响对手的敬仰和崇拜!
此时,在阿术的眼里,掺杂在降臣之中的文天祥和其他的众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文天祥也乐于阿术将他和那些人归为一类,从而不引起阿术的重视 ,以便自己能脱身于长江之上。
长江北岸的淮东,仍然控制在李庭芝的手里。只要能逃脱,文天祥便可以再一次高举起抗蒙的大旗,用自己的余生继续为华夏的道统抗争!
就在祈请使一行驻足停留于镇江之时,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混到了文天祥他们的队伍之中。二人的目标也很清楚,只为寻他们昔日的主帅而来,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就一如文天祥此刻也在黑暗中摸索一般。
虽说作为新附的降臣,这些作为祈请使一行的人,也不是没有人身自由的。除了不离开队伍私自行动,在允许活动的范围内吃吃饭,喝喝酒也还是可以的。
一心想脱离魔爪的文天祥,便终日混迹于酒肆之中,以便于寻求机会脱身。
是日,文天祥照例来到酒肆,把酒伤感之时,他的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而这二人都是他昔日的部下,一人唤做杜浒,一人名叫金应。
说话间,二人便在文天祥的旁边坐下,文天祥为其二人各自斟满杯中之酒。二人虽受宠若惊,但又不便表露。
少许过后,昔日的部下金应在文天祥旁边轻声说道:“自丞相身入蒙军大营一去不归,我二人便化身为民,于临安城外蛰伏。连日来打探丞相消息,方知丞相被软禁于敌营。”
对二人的突然出现,文天祥不解,随即道:“你二人为何会在此地出现?”
这时,另一人杜浒言道:“太后携幼帝献玺纳降,我二人本想追随张枢密(张世杰)而去。在离去的路上获知丞相随祈请使一同北上大都而去。我二人不甘心,便尾随祈请使的车队,一路北上,试图寻找大人。”
杜浒说完,文天祥笑着说道:“恐怕你二人不仅仅是找我这么简单吧。”
见文天祥如此问,金应也就坦言道:“这都被大人看出来了?那我们也就直话直说了。敢问大人,您真的是要随他们一起北上大都,为蒙元效力,从此不为宋人。”
金应如此一问,文天祥当即正襟而坐,毫无酒意的说道:“一日为宋人,便终身为宋人。今国已破,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所牵挂,无非此二事。近日正在寻求脱身之法,愿以残存之躯,往后余生以报国家。”
杜浒和金应相视一笑,二人会意的眼神告诉旁观的文天祥,他们没跟错人。
这时,文天祥再次好奇的问道:“你二人是如何混进这祈请使的队伍中来的?”
杜浒本是江湖侠客,此时便豪爽的说道:“钱哪!这世上,钱除了买不到忠义和气节之外,还有什么买不到的。”
文天祥听完,怅然点头,表示赞同。但却又伤感道:“钱虽然买不到忠义和气节,但是却可以迅速腐化掉一个人的忠义和气节!”
文天祥此言一出,三人相对无言。
君不见,有多少忠义,匍匐在了权力的床榻;君不见,有多少气节,倒在了金钱的脚下。为了权力的追逐,有多少人在疯狂的前行,身后留下的是弃之不顾国家、民族、江山、百姓;为了财富的积累,有多少人抛却了信仰、道统、良知、正义,从而留下满地的狼藉!
杯中酒尽,时不我待,一番交谈下来,文天祥三人决定在这一两天之内脱身。如若不然,他们将终身无法逃离!
……
凌峰公子20202021-05-24 17:50:2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文天祥三人之中,杜浒身上的游侠之气还是能唬住和笼络住很大一部分人的。很快,一个叫余元庆的人本地人,便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作为地头蛇的余元庆,搞社交是一把好手。仅仅半日,负责护送文天祥等人的蒙汉军,便和他称兄道弟起来。而后,在维护关系之外,余元庆还不忘发挥他本地人的优势,为文天祥等人的逃离,寻找到一个引路人和渡船人!
是夜,余元庆一行又和文天祥随行的蒙军护卫一道喝起了酒。口中的称兄道弟,嘴里的把酒言欢,众人的连番敬酒,很快就让随行的蒙军护卫招架不住。众人饮至深夜,随行的蒙军护卫,便已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这倒不是他们酒量差,而是酒里被游侠出身的杜浒加入了一剂良药,以便让他们能深沉的睡去!
月黑风高的夜晚,杜浒等人手执着蒙军护卫手中的通行官灯,穿行在镇江的青石小巷。此行,他们要到引路人的家中,好让其帮忙绕开蒙军的封锁,到达江边渡口,以便北渡长江,往扬州而去。
在镇江这个只认官灯,不认人的夜晚。杜浒官灯在手,还是省却了不少麻烦的。少时之间,众人已经来到了引路人的家门口。
余元庆以暗号相接,引路老汉开门而出。
只是,事情到了这里却出现了变化。
老汉本以为只有余元庆一两人要趁船渡江,没想到这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时间出现了这么多人。老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表示不愿再引众人往渡口而去。
一时间,众人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屋内,老汉半夜起身,让本就觉少的老伴从睡梦中醒来。眼见老汉已经出去这么久,还没有进屋,老伴便和衣往门外而来。出门的阿婆眼见自己的老伴被众多的年轻大汉围在中间,一时间便想大声呼叫。
要是阿婆此时真的喊了出来,文天祥这一行今晚别说出城了,搞不好今晚就会交待在这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作为游侠的杜浒,一手捂住阿婆的嘴巴,一手拿出了装有数十两白银的钱袋子。
白花花的银子,在江南的荷塘月色里,显得更加夺目,也更加刺眼。随后老汉收下了银子,交给了老伴,并交代她一定要收好之后,便引领着众人避开了蒙军的关卡,来到了镇江的长江渡口。
众人向老汉致谢之后,老汉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夜色里。
离去的老汉知道,恐怕他这一辈子挣的钱,也没有今晚挣得多。但他这一辈子所做的事,恐怕也不会有今日的凶险。而文天祥一行也不再多想,便来到了事前和船夫约好的渡口之处。
但是,事情到了这里又出现了变化。
黑夜中的文天祥一行来到渡口时,之前说好的渡船却不知在哪儿?
此时的长江之上,一片漆黑,毫无半点舟船摆渡的迹象。这让文天祥一行大为沮丧。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如果今夜这条大江过不去,那么等到天明,待江上的蒙军发现他们,他们这辈子也就会提前过去了!
不甘坐以待毙的文天祥一行,开始在长江沿岸寻找了起来。他们希望上苍能怜悯一下他们这些亡国之臣,赐予他们一叶扁舟,将他们摆渡到新生的彼岸!
行了数里之路,跌了不少跟头。文天祥一行终于在黑暗的大江之畔,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有着这希望明灯的指引,走近的文天祥等人发现了一艘破落的渔船。
但这艘破船已经足以渡他们过江。
船上的渔夫照例收下了杜浒不菲的银两,而后没有问他们从何处而来,也没有问他们将往何处而去。只是在杜浒的授意下,借着幽暗的灯火,将船往对岸渡去。
黑夜中的文天祥立于渔船之首,在一片漆黑的大江之上,回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镇江,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正在他的心头涌现。他再也不用和那帮无耻之徒一起同行了,他再也不会被世人将其和那些人归为一类人了。无边的黑夜里,文天祥正在向着光明的方向前进。
但是,在渔船行至江心之时,上天又和他们开下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一艘蒙军在长江江面的巡逻船发现了他们,正在朝着渔船的方向快速航行过来,并不停的向他们发出警告和命令,命令他们停止一切无用的行为。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时,驾船的老渔夫却并没有慌乱。对于蒙军的喊话,老渔夫仿佛没听到一般。只顾一心摆渡着自己的渔船,操控着渔船行进的方向。
众人不解老者为何在此刻还要以自己残破的渔船来和蒙军的水师战船,做这无用的速度比赛。这明显就不是一个吨位。只是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老渔夫依旧自顾自的摆渡着跟随和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破旧渔船。仿佛这天地之间的一切,都不容他停下手中的摆渡动作。
这一刻,在老渔夫的眼里,文天祥等人不存在了,马上就要追赶上的蒙军战船也不存在了,长江之上的他已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眼看着蒙军的战船就要追上之时,老者终于放缓了自己的动作,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蒙军的巡逻船却反常的不动了。
“好险啦!差一点就被追上了!”老渔夫放松的说道。
众人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慌中反应过来,老渔夫紧接着又说道:“这片水域,我已经在上面摆渡了大半辈子,哪里深,哪里浅;哪里缓,哪里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原来,蒙军的巡逻战船是在老渔夫的错误引领下搁浅了!
得益于老渔夫的帮助,文天祥等人又一次逃出生天。
舟船摇曳,灯火晃荡,二月江南的江上夜风虽然吹得文天祥一行瑟瑟发抖,但是他们的心里此刻却是热血沸腾。他们知道,自己即将迎来的是一轮江上的红日,他们将走上还在为南宋坚守的江淮大地。那里有李庭芝,有苗再成。他们将去和那些人并肩战斗,去延续下大宋最后的星星之火!
凌峰公子20202021-05-26 07:00:3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百零八章 文天祥的逃亡(二)
日出东方,晨曦散尽,文天祥一行历经艰险,终于踏上了江北的土地。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身在众人疲惫的脸上之时,所有人脸上多日来的阴云,被一扫而空。
尽管已经脱离了危险的地带,但是在这蒙军经常出没的沿江两岸,文天祥一行还是小心翼翼的往距离最近的真州(江苏仪征)迈进。
此时,天已大亮,空中的万丈红霞,预示着接下来的几日会有一场大雨降临。文天祥一行加快了步伐。时至正午,真州城便已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守卫真州的将领苗再成是李庭芝的部下,和李庭芝一样,也是一位忠义之士。
真州城下,金应前去向守城的士兵叫门:“劳烦通报苗大人一声,我等跟随文天祥文丞相逃难至此,还请苗大人开城让我等暂避,共商抗蒙大计!”
但此时守城的士兵却格外警惕的怀疑道:“文丞相不是和朝廷一起降蒙了吗?现在正朝着燕京的方向走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文天祥深陷蒙军大营一个多月,不明情况的江淮宋军有这样的认知并不奇怪。这时,随行的金应向守城士兵解释道:“兄弟有所不知,上月,太后和幼帝自临安降蒙,文丞相宁死不屈,被伯颜扣押敌营。直至昨夜才从蒙军大营逃脱,星夜渡江而来。还请兄弟向苗大人通传一声。”
守城军士上下打量着文天祥一行,似信非信的说道:“诸位先等一下吧,我这就向苗大人通传此事。”
自蒙军控扼长江以来,江北和临安之间的联系几乎被全部切断。文天祥刚刚进京勤王不久。所以此时的苗再成是不认识文天祥的。得到守门卫奏报的他,一时也拿捏不准虚实,便亲身来到真州城外会见这个“文丞相”。
经过一番交谈,文天祥将如何起兵勤王,又怎样出城议和,以及如何深陷敌营,再到昨夜的遭遇和苗再成一一细说。
听完文天祥所说,苗再成对文天祥钦佩不已,当即把文天祥一行迎入真州城内。
二人见面当下,都为眼下的局势痛心不已。这时的文天祥言道:“听闻临安投降的前夜,杨亮节和杨镇二人护卫益王,广王星夜出逃,伯颜闻讯,命范文虎这个败类率五千精骑月下追击。杨镇受伤被俘,二王至今杳无音讯,也不知是吉是凶!”
自谢太后以临安降蒙之后,苗再成已经很久没获得江南的消息了。对于二王的情况,他也不知道。但此时苗再成还是乐观的言道:“我大宋江山自有天佑,二王既已成功出逃,则我大宋江山后继有人。想必二王此时已到达安全地带。而今我等首要之事,乃是以江淮之军,收复江南失地,破蒙军以迎二王归朝,再续我大宋国祚!”
文天祥没想苗再成还有如此雄心,便虚心讨教道:“苗大人是否有可行之策?”
苗再成站起身来,手指地图所示的江淮之地言道:“在下以为,淮西之地,尚有我朝精兵五万。而今可使淮西制置使夏贵趋兵自庐州以奔建康;待浙东蒙军回援,以李庭芝大帅领淮东军进取瓜洲渡。而我真州之兵,渡江以取镇江。如此,围歼江南蒙军,擒其主帅,指日可待。届时,长江两岸,再归我朝所有,也不是没有可能。”
苗再成之言,先不论可行与否,只是想想都觉得激动。若是真能实现如此战略构想,复兴大宋,便不再是一句空话。但此时的文天祥却不由得好奇问道:“如此良策,诸军为何没有早日付诸行动啊?”
听到文天祥所问,苗再成不免失落的叹气道:“今两淮之兵,足以复兴江南故地。然江淮二帅多有嫌隙,以致于不能合力进取。”
消息不通的苗再成一直以为淮东李庭芝和淮西夏贵之间不能齐心协力。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淮西夏贵在临安府开门迎降的三天后,便已响应南宋太后和幼帝的号召,偷偷以淮西之地降蒙。
夏贵既是偷偷降蒙,所以此事到目前为止,李庭芝不知道,苗再成不知道,文天祥也不知道。所以他们眼下所制定的军事战略,都还建立在夏贵未曾降蒙的基础上。
关于李庭芝和夏贵不睦的情况,不知情的文天祥希望能做一个和事佬,便修书两封,让苗再成派人一封送往淮西庐州,一封送往扬州。想极力从中斡旋,以求二人能共举大兵,恢复江南。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苗再成便收到了扬州李庭芝的回信。看完信之后的苗再成却愣在了那里。
李庭芝在信中言道:“今闻江南细作来报,伯颜将遣我朝已降丞相,前来淮东招降我等。今若有自称丞相从江南北返者,见之格杀勿论!”
李庭芝在信里的意思很明显,这文天祥不是来劝降的,就是来当间谍的,必须予以格杀。细思极恐之下的苗再成努力的回想着文天祥来到真州城内的种种细节,但怎么看,这文天祥也不像是一个叛徒。但是作为上司的淮东制置使李庭芝已经下了对文天祥的格杀令,这苗再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三的思考之后,苗再成找来了文天祥。在文天祥还没有开口说话之时,苗再成便把李庭芝的格杀令放在了文天祥的面前。
文天祥看完,心中五味杂陈。
二人沉默良久过后,文天祥平静的说道:“事到如今,我唯有亲往扬州自证清白。”
苗再成则是意味深长的问道:“我可以相信你!是吗?”
文天祥道:“以后,你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苗再成笑着说道:“但愿我们都能活到彼此看清对方的那一天!”
苗再成这么一说,文天祥长舒一口气。苗再成说此话便表明他不再有格杀自己的举动。现在,自己一行需要离开真州,亲自前往扬州去向李庭芝自表清白。
……
凌峰公子20202021-05-26 18:17:0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由于李庭芝的误解,真州城下,三天前为文天祥他们打开的城门,现在又在他们面前紧紧的关闭了。他们在面临蒙军追杀的同时,又被自己人放逐于无边的荒野。
现在该怎么办?真的要去扬州吗?
文天祥决定亲身前往扬州。
但是在前往扬州的路上,一路皆是缉拿文天祥的告示。这让随同文天祥一起的人心生恐惧,而后有多人相继离他而去,其中包括和他一起从镇江出逃的余元庆。
当剩下的人紧赶慢赶走到扬州城下,一只脚即将踏进扬州城之时,跟随了文天祥近二十年之久的金应规劝道:“大人一定要进扬州城自证清白不可吗?”
文天祥狐疑道:“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进城洗刷自己的嫌疑吗?”
出于对自己一行安全的考虑,金应再劝诫道:“淮东之地,与朝廷断绝消息已有数月。大人知道淮东有李庭芝,但李庭芝可知朝廷有大人?如若李庭芝坚持己见,则我等性命忧矣。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徒,若死于自家人之手,岂非敌人之幸。”
听完金应的话,文天祥沉默了。良久之后说道:“今若不能说服李庭芝,则两淮之兵,又如何光复江南?”
金应道:“大人今日取信于李庭芝尚且不能,又何以说服其人。今两广,福建尚在。我等当以有用之躯,渡海南下,寻二王再襄义举,也不失为救国图存之道。”
扬州城近在咫尺,文天祥一行,最终还是没有走进扬州城去。在金应的建议之下,他们昼伏夜行,跋山涉水,规避着蒙军和宋军的双重堵截,一路躲躲藏藏,身临险境数次,最后终于绕道高邮,经泰州,到达通州(江苏南通)海岸之上。
通州,作为南宋时代发达的国际贸易港口,这座城市获知讯息的速度要比内地的人更快,更广。
来到此地的文天祥一行很快就获知了一个好消息。
从临安出逃的二王,此时已经在温州现身,大批忠于赵氏的的宋朝遗民,此时正星夜兼程的往温州聚集。
得到如此消息,文天祥等人,又一次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然而,在此南下在即之时,跟随了文天祥近二十年的金应却再也走不动了。
多日来的逃亡,加上连日来的春雨,现在的金应,已经被风寒无情的击倒。
弥留之际的金应,看着近在咫尺的前方大海,心中有着对国破家亡的不甘,更有着对文天祥,杜浒众人的不舍。
生命的最后时刻,金应不无伤感的对文天祥等人说道:“只能陪你们走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下去吧!”
话音落下,金应永远失去了呼吸。
看着这个跟随了自己近二十年的兄弟,就此永远的离开了自己,文天祥仰天嚎啕大哭。
说好的一起共襄大义,而你却中途离去,前方的路没有了你,我们该向谁问计?在文天祥的眼里,金应不仅是下属,是谋士,更是血浓于水的兄弟!
为了复国大业,极度悲伤的文天祥最终还是擦干了眼泪,而后垒土为丘,将金应埋葬在这通州的大海之滨。
大海之上,文天祥等人所乘坐的商船渐行渐远,碧海蓝天之上,他们和通州海岸之上的那一抔黄土作最后的道别。而后,他们的视线因泪水的滑落而渐渐模糊了起来。
渡海南下的他们,已然带着金应的魂魄远行。只是这魂魄好带,但何时才能将金应的尸骨归葬故乡?
在南下的海上,文天祥写下了“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誓不休”的壮丽诗篇!
南下的商船正在乘风破浪的前行,文天祥的救国之心,也如那罗盘之上的磁针一般,指向了他所魂牵梦萦的地方,那个二王所在的地方!
凌峰公子20202021-05-27 17:07:2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百零九章 李庭芝殉节扬州
文天祥南下了,但投降的宋朝君臣却要北上了。
算算日子,从临安开城迎降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过去。南宋投降之后的交接和安抚工作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作为灭亡南宋的蒙军主帅,伯颜也到了该回京复命的时候了。
至于投降的赵宋宗室以及皇帝,从他们开门迎降的那一刻,便注定被剥夺了留在临安的资格。他们将跟随着伯颜一起前往遥远的大都,以亡国君臣的身份去向忽必烈朝拜。大都的忽必烈已经吩咐人给他们准备好了宅子和一切生活用度,所以他们也不用带过多的行李北上。
一百五十年前,他们的先人将家安在了这里,并且世世代代勉励他们时刻不要忘记回到遥远的北方老家。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踏上北方的土地,去祖先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看看。但是他们已经成了亡国之君,亡国之臣。这境况,似乎比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先人还要悲惨。
走出临安再回首,他们所剩下的就仅仅只是一个梦里的江南。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做烟箩,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想来他们日后的生活写照,应该和三百多年前的南唐国主李煜相差无几吧!王朝轮回,江山更迭,赵匡胤子孙的宿命,也终究逃脱不了历史的滚滚洪流,重复着上一个王朝的凄凉故事。
这一去,春花秋月的往事,小楼昨夜的东风,不堪回首的故国明月,都将随着这一次的离开被永远的封存于余生的记忆;而那玉砌的雕栏在遥远的大都也应该有,但是色泽肯定不如江南的鲜艳。
镇江沿岸,春水初涨,舍车就船的他们,很快到达了对面的瓜洲渡口。这个曾经的帝国屏障,现在正在目送着他们北上。此时,他们多愁的内心,像极了一江东流的春水。
得益于隋炀帝修建的京杭大运河,渡江之后的他们可以沿着大运河北上,直达大都。但是在北上大都之前,南宋的幼帝和太后,还需帮助阿术完成一件至今都没有完成的任务!
那便是招降扬州的李庭芝,招降这个到目前为止,江南骨头最硬的人!
所以,随着宋恭帝君臣的北上大都,阿术又一次引军来到了扬州。而与以往阿术围城不同的是,此时阿术身边多了一个宣御诏书的人。但眼下的诏书不是为忽必烈而宣,而是为已经降蒙的谢老太后而宣。
扬州城下,宣召之人在城下大声宣谕着谢老太后的旨意:“前日诏谕卿向大元纳款,日久未报,岂未悉吾意,尚欲固守乎?今吾与嗣君已臣服,卿尚为谁守之?”
听完谢老太后的旨意,城头之上的李庭芝面色冷峻。之后,李庭芝凛然回应道:“自古以来,臣所知国之忠臣,皆以守节为立身之本。古之国君,诏谕臣下坚守者,先例甚众;然诏谕臣下投降者,臣未有所闻?”
阿术见李庭芝对于谢老太后的诏书不为所动,便又吩咐左右将随军而来的全太后和幼帝请往扬州城下。
随着一辆不同寻常的马车来到扬州城下,李庭芝和阿术的目光都汇聚到这辆马车之上。
马车在扬州的城门前缓缓停下,阿术手指着马车之上的妇孺向李庭芝问道:“将军可识得此二人?
见此二人走出马车,李庭芝当即于城楼之上,携众将士伏身相拜。
看着马车之上探身而出的宋恭弟和其生母全太后,李庭芝自责道:“臣等无能,让皇上、太后蒙尘,万死不足以赎罪!”
由于谢老太后年老病多,暂时得以逗留临安。此次陪宋恭弟北上大都的乃是他的生母全太后。在阿术的授意下,全太后在城下劝道:“李将军为国家守土半生,已尽足了臣子之忠。今国家已亡,李将军当随我等一起投拜新朝,再尽新忠才是!”
听着全太后说完,李庭芝怅然起身,又恢复到一身正气的状态。在扬州内外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李庭芝再次凛然言道:“今日,前有谢老太后问我为谁守城,现有全太后命我投奔北国。太后和陛下在前,投降之事,请恕李庭芝实难从命!关于为谁守城之事,庭芝也只回答这一次。庭芝今日守城,不仅仅为赵氏一家一姓而守,更是为祖宗守城,为子孙守城,为千千万万忠于华夏道统的人守城!祖宗把江山交到我们的手里,如若我们不战而降,将来有何面目去见祖宗;后世子孙问我们自己的国家和江山去了哪里,我们又当如何回答?”
一席话说完,李庭芝对着城下的宋恭弟母子再拜。
见李庭芝说出如此话语,宋恭弟母子也只能带着一声叹息,在蒙军的遣送下从扬州城下离去。而阿术寄希望宋恭帝母子劝降李庭芝的愿望也随之破灭。无可奈何的阿术也只能随之愤然离去。
阿术虽然在劝降失败之后没有立马攻城,但是李庭芝却不甘心宋恭帝母子就此被遣往大都。
是夜,在李庭芝的调集之下,扬州城内迅速集结起四万兵马。
灯火通明的扬州城内,李庭芝在战前训话道:“今太后皇上被俘,即将被押往大都而去。今夜我要求尔等在姜都统(姜才)的率领下,务必夺回太后和陛下!李庭芝在这里拜托诸位了!”
李庭芝说完,姜才大喝一声道:“夺回陛下,宁死不降!出发!”
随着这一声出征命令的下达,姜才率领着数万兵马开赴到扬州城外,直奔宋恭帝母子的船队而去。但老于兵略的阿术,早就防着李庭芝的这一举动,在大运河上下屯驻重兵。姜才经过数天血战,仍然无法获知皇帝和太后的准确位置。为了不让这最后的有生力量在扬州城外被蒙军全歼,姜才只能引兵退回扬州城内!
营救战事失利,扬州城内的李庭芝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昔日的太后和皇帝被押往大都而去。
凌峰公子20202021-05-28 17:20:0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运河之上,回望江山,宋恭弟赵㬎的皇帝之路,就此被定格在七岁的年纪。但是他那两个异母兄弟,益王赵昰,广王赵昺的的君王之路却即将开始。他们将重新高举起赵氏皇族的旗帜,完成属于他们的使命!
温州江心寺,两个小王爷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和之前出逃临安时的落魄相比,现在他们的生活水平和安全保障都明显提升了很多。
作为宋度宗的遗孤,作为赵宋流亡朝廷的第一,第二继承人。不满十岁的他们,无疑具有很强的号召力。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失散的陆秀夫,流亡镇海(浙江宁波)的张世杰,逃亡于家乡清澳(浙江温州)的陈宜中,数百名流亡的赵宋遗臣,以及十数万民兵义勇军相继渡海而来。
此时的温州江心寺内,仍旧保留着一百五十年前的印记。那个印记,是南宋的缔造者赵构所留。当年的金兀术攻陷了临安,赵构也曾逃亡于此。赵构的御座,此刻还在那里安静的沉默着。
众人既已齐聚江心寺,自然免不了要对赵构进行祭拜。此时,以二王为首,陈宜中,陆秀夫,张世杰,苏刘义,杨亮节,俞如珪等人为后,皆投拜于宋高宗赵构的御座之下。
此举,一为凝聚人心,二为激励士气。
祭拜完宋高宗之后,众人一致决定,以年仅九岁的益王赵昰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号召忠于赵宋的天下臣民,起兵抗蒙,恢复汉家河山。
消息传出,之前被谢老太后遣散的各路勤王兵马,又络绎不绝的往温州赶来。
当身处大都的忽必烈获知已经宣告灭亡的赵宋王朝,此时在二王的号召下,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之时,当即命令身在临安的谢老太后,以祖母之尊,召益、广二王解散兵马,回归临安。
随着谢老太后的懿旨到来,温州的众人不安了起来。他们很清楚,如果置谢老太后的懿旨于不顾,接下来将要迎接的便是蒙军的南下追击。
只见这时,多日未见的陈宜中站出来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在陈宜中的建议之下,前来宣谕的使臣,无论是忽必烈的,还是谢老太后的,都先后被沉入海底。
忽必烈和谢太后的使臣被处决了,这天下兵马都元帅的旗号也打出去了,而接下来该到解决问题的时候了——怎么对抗即将南下的蒙军?
陈宜中给出的建议是:“登船出海,南下福州!”
纵观此时的流亡朝廷,张世杰是领军将才,却不是帅才;陆秀夫之前是礼部侍郎,对于军事方略更是一无所知;苏刘义,杨亮节,俞如珪等人,之前也就是禁卫军统领的角色。对于这种区域性的大规模作战,他们既缺乏理论,更毫无实战。对于陈宜中提出前往福州,养精蓄锐,整军备战,再图大举的军事计划,他们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如今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在远洋的舟船齐备之后,这个从临安流亡出来的大宋朝廷,即将前往他们流亡的第二站——福州。而紧赶慢赶的文天祥等人,终于在二王出发之前来到了温州,赶上了最后一趟船,随之与众人一同前往福州而去。
凌峰公子20202021-05-29 19:13:3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公元1276年五月一日,福州府内,一场盛大的登基大典举行了。在众多大宋遗臣的簇拥下,益王赵昰正式登基为帝,改元景炎。
自此,以宋恭帝为首投降的大宋王朝已经成为过去。一个崭新的,不屈的大宋王朝,矗立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之滨,他将时刻准备着接受来自于北方惊涛骇浪的冲击。
新君即位,封赏百官。以皇弟赵昺为卫王;以陈宜中为左丞相兼枢密使;以文天祥为右丞相,以张世杰为枢密副使,封少保;以陆秀夫为直学士;以苏刘义为殿前指挥使。并急发诏命,命淮东李庭芝南下福州共商国事。
此时的流亡朝廷,不缺兵马,缺的是李庭芝这种能统御一方,进退有度,捭阖天下的战时统帅。
淮东战场,此时的李庭芝,已经在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煎熬中据城死守扬州一年多了。而攻城的阿术,也已处于近乎崩溃的状态。
围城扬州的一年多来,阿术遇到了他为将生涯之中为数不多的巨大挑战。什么样的方法都用尽了,扬州城依然岿然不动。阿术一方面为李庭芝的坚守焦头烂额,一方面又深为李庭芝的军事才华和气节所折服。
随着淮西夏贵的降蒙,淮东的李庭芝显得更加势单力孤。为了防止淮东之地的残存之军和福州的流亡朝廷南北呼应,阿术决心要尽早拔掉扬州这颗钉子。这时,以夏贵为首的淮西降兵,毫无悬念的被阿术驱使至淮东战场。
无边的旷野之上,数万身着淮西军服的南宋降兵,如潮水般向扬州城下推进。他们的身后,是阿术亲率的蒙古精锐骑兵。数万淮西兵,步调一致,在扬州城外大声高呼着:“扬州城内的兄弟们,大宋已亡,尔等何苦再做无畏的抵抗了,像我等一样降了吧!放过城内的百姓,也放过你们自己!”
淮东与淮西之军,同生于此,共长于此,扬州城内外这些曾经的江淮之军,不少人都是旧相识。淮西降兵的如此举动,无疑对瓦解扬州军民的士气,起到了重大作用!
身在城头的李庭芝,对于淮西数万精兵的不战而降深感痛心,更为夏贵以风烛残年之身而不守气节感到不齿。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如果蒙军现在攻城,他已经做好了一死报国的打算!
就在李庭芝打算据城一战之时,城下的阿术,又遣一名使者,手执忽必烈诏书,打马来到了扬州的城门之下,向李庭芝宣谕忽必烈的招降诏书。
悲愤交加的李庭芝此时正愁找不到人撒气。使者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可以为扬州军民找回士气的方式。
在李庭芝的授意之下,忽必烈的宣诏使被放进了扬州城内。但进来的信使刚踏进城门就后悔了。因为他很快就被五花大绑的押到了扬州的城头。
扬州城下,数万的淮西降兵铠甲森然,旌旗绵延数里。李庭芝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是纵火焚烧了忽必烈的诏书,在诏书余灰还未散尽之时,便一刀将蒙使的头颅斩下。
李庭芝此举,气得城下的阿术暴跳如雷。但作为江南地区的蒙军最高军事统帅,阿术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相信李庭芝越是这么干,就证明李庭芝越是在虚张声势,这扬州城撑不了几天了。
一年多来,蒙军在扬州城下已经战死了太多人了,阿术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
但事实又一次让阿术失望了,一个月过去了,扬州城一切如故,依然没有投降的迹象。阿术再一次向忽必烈请旨,要求赦免李庭芝焚烧诏书的大不敬行为。
忽必烈再准阿术所奏。
然而,当忽必烈的劝降诏书再次被阿术以利箭射入扬州城之时,李庭芝还是看也没看,又一次把诏书丢进了火里。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从福州流亡朝廷发来的大宋诏书,送进了扬州城。
公元1276年的盛夏七月,天空依然明净,地面依旧滚烫。是去是留的问题,正在困扰着李庭芝和姜才二人。此时的他们,没有去留无意,云卷云舒的淡然,有的只是生存与毁灭的艰难抉择!
帅府之内,姜才无奈的对李庭芝说道:“走吧,此时离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若在困守孤城,便只能自毙于此了!”
李庭芝心有不甘的言道:“你我一旦离去,淮东终将不再为大宋所有。坚守了这么久的扬州城,真要如此轻易的放弃吗?”
姜才再言道:“今朝廷命你火速南下勤王。皇命之下,将军岂能拒不奉召!”
紧接着姜才再言:“朝廷此举,必有其深意。以眼下时局而言,扬州之地,已成死局。而反观两广,福建之地,依山傍海,天地宽广,兵马粮草俱备。唯缺将军这等统御千军之人。将军此去,必大有为于天地之间。待时机成熟,引军北上,光复江南,将军必将因再造宋室之功,而彪炳史册。此刻,怎能困死于这扬州孤城之内?”
听完姜才所言,李庭芝默然点头。姜才所说不无道理,于忠于势,他都应该南下福州。但是这淮东之地,毕竟是他坚守了30余年的地方。若是如此离去,于情而言,他的心仍旧会隐隐作痛。
只是,再依依不舍,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在七月中旬的一个深夜,李庭芝留下心腹朱焕守城,自己与姜才二人,带领着七千兵马,走出了扬州的城门。
只是,让李庭芝没想到的是,当他前脚刚踏出了扬州的大门,后脚朱焕便向阿术打开了扬州的城门。这样一来,李庭芝的南下勤王,由此变成了引军逃亡!
得闻李庭芝出走扬州,进驻扬州城的阿术,星夜引军追赶,两日之后,还没来得及入海的李庭芝、姜才一行,被阿术围困于泰州城内。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李庭芝、姜才二人再也无力南下了。更为可恨的是,此时围城的蒙军,竟然带来了从杨州出走军兵的妻儿老小。
在个人的生死存亡和家人的性命攸关之下,泰州的城门最终被叛变的士兵打开了。
眼看已经输掉了一切,李庭芝来到了院内的莲花池旁,纵身投了下去。只是,冲进来的蒙军怎么会让李庭芝如此轻易的死去。在蒙军的打捞之下,李庭芝最终被生擒。
三日后,李庭芝和姜才双双被押往扬州!
扬州的帅府之内,阿术坐在了往日李庭芝所坐的位置。当李庭芝和姜才被押进来之时,阿术出于敬仰,起身相迎。
对于阿术的做作,李庭芝不屑一顾,只是凛然言道:“败军之将,只求速死,勿复他言。”
然而,阿术却依旧耐心的言道:“你这又是何苦呢?降了吧!我阿术一生,向来少钦佩人,对于南国来说,也就只有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故国已亡,留下来为新朝效力吧!”
阿术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是此时的李庭芝却一言不发。如若像夏贵一样苟且偷生的活着,那不就变成了他曾经深以为耻的人?这是高傲的李庭芝所无法接受的!
劝降无果,多年的老对手阿术,最终选择尊重他的对手,成全了李庭芝和姜才忠义的一生!
数日之后,李庭芝和姜才在扬州慷慨赴义。
随着扬州的城破,李庭芝和姜才的殉国,真州的苗再成和泰州孙虎臣也在蒙军的全力进攻之下,城破身亡。而后淮东之地的滁州,高邮,通州各地,相继沦落于蒙军之手,护卫了南宋一百五十余年的江淮大地,就此尽入蒙元版图。
随着京湖,江淮战区的相继沦陷,如今的南宋流亡政府,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了川东,两广,福建这支离破碎的根据地在做着最后的抗争!
凌峰公子20202021-05-30 20:30:1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百一十章 帝国的流亡
当李庭芝以身殉国的消息传至福州之时,南宋的流亡朝廷安家福州已经两个多月了。损失了整个淮东之地和一员优秀军事统帅的噩耗,让福州的流亡朝廷旧伤再添新愁。
此时的流亡朝廷,政治上陈宜中说了算,军事上张世杰说了算。但陈宜中这个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人,却偏偏喜欢以一个军事上的外行对张世杰和帝国的军事部署指手画脚一番。
在这种情况之下,文天祥觉得自己再留在福州也显得多余了,便主动请缨,要求回到江西老家募兵抗蒙。
对于文天祥所请,陈宜中求之不得,立马代表小皇帝同意了文天祥的奏请。
临走之时,陆秀夫,张世杰前来相送。三人约定,无论身在何地,都必将为大宋的天下,流尽最后一滴血!
杯中酒尽,文天祥辞别二人,仍旧带着来时跟随自己的杜浒一行人踏上了前往江西的抗蒙之路。
自文天祥督军江西之后,浙西和赣南之地又相继出现了抗蒙烽火。这时远在大都的忽必烈,认为必须要在南宋这些残余势力的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之前,就将其扑灭。要不然,总有一天会颠覆他在江南的统治。
公元1276年九月,在忽必烈的军事部署之下,驻守两浙之地的阿刺罕、董文炳统率水陆两军兵分两路南下,进取福建;江西塔出、吕师夔部引赣北蒙军南下,进取广东;湖南阿里海牙调集重兵,南下进取广西。
蒙古三路大军,在得到命令之后,即刻整装出发,为彻底扑灭南宋的残余势力,做出最后的军事进攻。
一个月之后,蒙军主力进入广东、广西、福建三省。
同时,为了对福州的流亡政府以毁灭性的打击。忽必烈又命两浙蒙军,再兵分三路,对福州做出最后的围剿。
在忽必烈的命令之下,董文炳,张弘范沿浙江东部南下;奥鲁赤,唆都自浙江西部南下;阿刺罕自水路从宁波出发。三路大军相约进取福州。
随着两浙水陆蒙军的不断南下,流亡政府的所在地福州,很快便暴露在蒙军的军事威胁之下。
当蒙军南下大军袭来的消息传至福州,福州的流亡朝廷,对于时局的悲观又展露了出来。在张世杰和陈宜中的商议之下。此时的南宋流亡政府决定再次泛舟入海,继续往南而行。
但是当这个决议在朝会之上被提出来时,朝堂上的陆秀夫却不赞同如此做法。无法理解这一决定的陆秀夫向陈宜中问道:“今日之朝廷,尚有精兵十多万,民兵数十万,战将数百名,为何不能据城一战?朝廷从临安逃往温州,又从温州迁往福州。福州今日不守,又当迁往何处?”
对于陆秀夫所提出的第一个问题,陈宜中有着自己的解释。
陈宜中回复陆秀夫道:“蒙军势盛,我军新败。即使我军兵众多,但能战者恐无几何。为今之计,当暂避蒙军兵锋,保存实力。待局势稍缓,再北上收复。”
得到陈宜中回复,陆秀夫没有看陈宜中,而是转过身向张世杰轻声问道:“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张世杰没有开口,只是默然的点了点头。
陆秀夫会意,紧接着问道:“既然如此,那圣驾将前往何处?”
张世杰言道:“暂居泉州吧!”
既然陈宜中和张世杰都已经决定南下入海,暂避蒙军兵锋,陆秀夫也就不再说什么。
数日之后,身处福州的整个南宋朝廷,舍陆就舟,移师海上。自此,一个不仅空前,而且绝后的海上朝廷,就此开始飘荡在华夏大地的东南沿海。
……
凌峰公子20202021-06-01 07:38:0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公元1276年十一月,闽南沿海的天气依旧温暖,此时福建的东南海域,一个当时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水师舰队,正停泊在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经济贸易港口之一的泉州。
此时泉州港的海面之上,近万战船,首尾相连,数十万兵马,屯军海上。一眼望去,似乎延伸到大海的尽头。而这,便是此时大宋的海上朝廷!
值此海上朝廷停驻泉州海岸之时,一个阿拉伯人,开始走进中国历史的前台。此时大陆之上的泉州,便是被这个阿拉伯人所实际控制着。
阿拉伯人名叫蒲寿庚,时任大宋的闽广招抚使,家族自旅居泉州以来,世代负责着泉州港的南宋对外经济贸易。整个家族已经有着旅居泉州,远洋东南亚数十年的根基。
截止到目前,这个人看样子仍然臣服在南宋的旌旗之下。当宋端宗的海上朝廷驾临泉州海面之时,蒲寿庚登船入海,亲临龙舟拜遏。并希望端宗皇帝以及流亡朝廷可以移驻泉州,待兵强马壮之后,再徐图光复!
蒲寿庚如此一说,龙舟之上很多随行的官员都已经动心了。若能登陆上岸,比如今在海上漂泊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但是此时在张世杰的脑海里,却反复出现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一句话。
在张世杰的认知里,此人明知帝舟南下,为何不早早的海上相迎,而是在朝廷舰队停驻港口之时,才来登船拜遏。即使不是什么坏人,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出于如此考虑,张世杰和陈宜中二人久久不能决定是否上岸。而恰恰就是张世杰等人此时的多疑,最终避免了大宋的流亡朝廷,提前覆亡的命运。
其实,早在大宋的朝廷舰队还没有到达泉州之时,蒲寿庚就在他的府邸之内,和其家族成员分析着当今的天下局势以及宋蒙之间的战力比对。分析到最后,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此时的大宋,已经毫无复国的希望。
而后,他们又针对这个结论,做出了一个决定——作为海外异族之人的他们,没有必要为中原王朝的正统之争而殉葬。无论是大宋也好,大元也罢,只要自己手里掌管着横行于东南亚的远洋船队和把持着泉州这座享誉世界的经贸港口。他们在东南沿海,便会一直具备着无可撼动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地位。最后,风雨飘扬摇的大宋,在他们的眼里,最理想的价值便是和蒙古人交换更大权益的筹码。
在蒲寿庚前往龙舟之上拜遏宋端宗之时,他的心腹便已经动身赶往福州,邀约蒙军南下,密约以泉州降蒙。如果再运气好一点,计划再周密一点,蒙军南下的速度快一点,他觉得他还可以将整个流亡海上的大宋朝廷一起敬献给蒙古人。
蒲寿庚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但张世杰和陈宜中一行也没有那么好糊弄。大海之上的陈宜中对蒲寿庚表示道:“蒙军骑兵天下无敌,朝廷王师若是上岸与蒙军周旋,将毫无胜算。今王师之所长,乃水师舰船之利。眼下,当以海上之师,迎战蒙军。所以,这朝廷还是安在海上比较安全。”
陈宜中既然这么说了,蒲寿庚也只得近乎拍马屁的表示认同道:“还是丞相大人虑事周全。”正当他准备登岸离去之时,张世杰却又补充道:“今王师南下,兵员尚众,唯战船不足。世杰今日有个小小请求,烦请市舶司能以千艘商船献之朝廷,加强王师军备,以抗蒙军。此关乎国家存亡之举,还望招抚使大人能慷慨一些。”
对于张世杰所求,蒲寿庚慷慨言道:“商船吗,好说,好说,若没有朝廷的庇护,哪里还有市舶司的存在。区区千艘商船,算得了什么。”
听到蒲寿庚这么一说,陈宜中和张世杰二人一时间对眼前的这个阿拉伯人的印象改观了不少。在愉快的交谈之后,蒲寿庚乐呵呵的回到了泉州城内。但出乎张世杰和陈宜中意料的是,蒲寿庚回城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封锁了港口,关闭了泉州大门。
算算日子,福州的蒙军也快要来了。所以,张世杰以及整个流亡朝廷都被蒲寿庚忽悠了。
蒲寿庚的如此行为,激怒了屯军海上的整个南宋朝廷。而盛怒之下的张世杰即刻发兵将蒲寿庚停留在泉州港口还没来得及卸货的千余商船,连船带货全部缴获。
此时泉州城内的蒲寿庚也不客气,在封闭的泉州城内,开始大肆屠杀留在城内的赵氏皇族以及忠于南宋的官、兵。一时间泉州城内,血流成河。
大海之上的南宋朝廷,获知蒲寿庚的所作所为之后,自上而下皆是怒不可遏。张世杰即刻引兵登陆,攻打泉州。
只是,战事的结果却是蒲寿庚据城死守,张世杰攻城不利。
数日之后,由福州南下的蒙军,逼近泉州,让泉州城内的蒲寿庚看到了希望,而泉州城外的张世杰却神色黯淡。
蒙军进逼泉州,是破城,是迎战,还是继续流亡,对于南宋流亡政府来说,并不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此时的南宋海上朝廷再一次选择了继续南下流亡。
数日后,南宋流亡朝廷进入广东海域,停泊于潮州海岸。而接管了泉州的蒙军,获知流亡海上的南宋朝廷又落脚于潮州。蒙军在迅速平定福建沿海之后,又星夜往潮州袭来。
凌峰公子20202021-06-01 18:25:3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南宋王朝的最后反攻
公元1276年的年尾,眼见蒙军紧追不舍,在张世杰,陈宜中等人的一致商议之下,泊于潮州沿海的大宋朝廷,又流向了惠州沿海。潮州毕竟离福建太近了。
而就在这时,自江西南下的塔出,吕师夔部蒙军在平定江西之后,已经突入广东境内。在江西募兵抗蒙的文天祥,不得不逃亡福建漳州。
随着蒙军的日益逼近,南宋流亡朝廷的君臣们,只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度过公元1276年的除夕。
除夕既去,公元1277年的新年钟声业已敲响,但是身处于惠州沿海的南宋朝廷,却仍旧没有办法过上一个安静的新年。在这辞旧迎新的年关里,自江西南下的蒙军由粤北往沿海杀奔而来,自福建南下的蒙军自粤东往惠州挺近。
新的一年里,南宋流亡朝廷在海上的生存空间已经被压缩的越来越狭小。而在不远的广西首府静江(今桂林),被阿里海牙已经围攻三个多月的马塈,最终也战死在静江府内,即使在被蒙军枭首之后,仍旧握拳奋起,直至轰然倒地。
静江府既破,马塈部将娄钤辖坚守月城(广西桂林平乐县),誓死不降。阿里海牙围城月余而不克,之后,随着月城之内的一声震天巨响,娄钤辖携部下二百余人,自毙于火炮之下。蒙军进城,只见满城土皆崩,烟气漫天。数百守城将士以灰飞烟灭的结局为广西的抗蒙战事,留下了血性的一幕。
月城既克,阿里海牙旋即南下广西邕州(今南宁),邕州守将以城降蒙。广西之地,随即宣告平定。
大海之上,回望山川大地,福建、江西、广西相继沦陷、昭示着年前南下的三路蒙古大军,在公元1277年的春天,都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战争效果。而两广、福建地区的相继沦陷,让流亡海上的南宋朝廷,再也不具备一块完整的根据地。如果说此时还有哪里保存着完整的抗蒙领土的话,除了孤悬海外的琼州(海南岛)之外,再别无他处!
随着蒙古三路大军的不断往广东袭来,南宋的流亡朝廷不得不避居广东东莞。然而,眼看着南宋最后的残余势力就要遭受毁灭性打击之时,蒙古的三路大军除了留下少量的兵马镇守新攻陷的土地,身处江南的大部蒙军却又突然北上,于蒙元帝国的上都开平(内蒙古多伦县)附近集结。
不用多想,忽必烈如此用兵,必然还是蒙元帝国西北的四大汗国出了问题。
由于多年以来忽必烈的目光聚集在东南沿海,对于西北海都的叛乱未加重视,以致于眼看着南宋最后的残余势力就要被尽数歼灭之时,蒙元帝国的西北,又乱成了一锅粥,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了。
这一次的西北动乱,不同于以往。这次的叛军不仅公然在草原称汗了,而且数次打到了哈拉和林附近。更为严重的是,称汗者竟然是蒙哥的儿子昔里吉。
而这,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
凌峰公子20202021-06-02 19:41:3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过去的一年里,在蒙元帝国的西北方,窝阔台汗国的海都,诸王禾忽、拜答寒,以及蒙哥之子昔里吉、阿里不哥之子明里帖木儿,宗王脱脱木儿,相继叛乱而起。在这些人中,有些是挑起战乱的,有些是参与叛乱的,有些则是前去平定叛乱的。但是到了最后,这些叛乱的和前去平叛的统统叛乱了起来。
虽然参与叛乱的人身份显赫,人员众多,势力强大,但这些人却并不是齐心协力的去造反。
在蒙元帝国西北大乱之时,拖雷一系的昔里吉、明里帖木儿,脱脱木儿很想与流沙之地的窝阔台之孙海都结成同盟,推翻忽必烈的统治。但是作为窝阔台一系的海都,仍旧记着父辈的仇恨,耻与拖雷一系的昔里吉等人为伍。
可以这么说,窝阔台的子孙海都是为了仇恨而叛乱,蒙哥的儿子昔里吉是为了汗位而叛乱。追求不一样,目标也不一样,注定走不到一起去。
既然海都不陪着昔里吉等人一起玩,那昔里吉他们就自己玩。
公元1277年春,就在忽必烈全力用兵东南之时,西北之地的昔里吉在叛乱者的拥护下,登上了自认为迟来的汗位。上位之后的他,立马引兵东进,很快便陈兵哈拉和林附近。逼得忽必烈不得不把东南之军,调往漠北之地。
蒙古东南之军的北上,让流亡大海的南宋朝廷免受了灭顶之灾。而大军北调之后的空虚城防,则给了大宋遗民全面反攻提供了大好时机。
随着蒙军的尽数北上,宋军得以收复广州,这几个月来辗转流亡于惠州,东莞,深圳沿岸的海上朝廷,来到了相对安全的广州浅湾,并开始了流亡朝廷自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全面反攻。
在南宋流亡朝廷的策划之下,张世杰一路引大军往潮州,泉州,福州反攻而去;文天祥出梅州,战江西,一路往赣南之地进取而去;湖广地区降而复叛,起兵抗元者相继而起,一度进军到鄂州(今武昌)城下。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湖广,江西,福建的反元斗争开始进入风起云涌,此起彼伏的大好局面。
但是,这一切,又在如期而至的七月开始走向结束了!
半年的时间里,蒙元帝国的西北叛乱,很快被伯颜统帅的西征大军一一横扫。短短数月之间,西北叛军便抱头鼠窜,或逃或降,蒙元帝国的西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伯颜平定西北宗王叛乱,北征大军继而调转马头,再奔赴东南战场。而此时,张世杰正在引军攻打泉州。
以张世杰的意思,那是哪里都可以不打,但必须要把泉州打下来,只因为蒲寿庚还龟缩在城里面,张世杰非要把他抓住千刀万剐不可。
只是,西北既平,忽必烈又一次刻不容缓的用兵东南。而后以李桓引军江西,消灭文天祥所领导的抗蒙运动;以唆都引军福建,救援城破在即的泉州;以塔出进军广东,攻击南宋海上朝廷;以阿里海牙自广西进击琼州(海南岛),封锁南宋朝廷通往东南诸国的琼州海峡!
蒙古大军的四路进逼,让南宋在这大半年内所取得军事胜利,开始一步步化为乌有。仅仅三个月之后,李桓在江西击败了文天祥;塔出再次占领广州;唆都不仅解了蒲寿庚的泉州之围,而且又攻陷福建漳州;自广西而来的阿里海牙攻占雷州,封锁了琼州海峡。东南大地燃烧了九个月的燎原之火,在短暂的蔓延之后,又重新被扑灭掉!
由于江西、广东、福建三省全境相继被蒙军再度攻克,让蒙古三路大军对广州浅湾的合围变得顺利起来。从泉州无奈退兵的张世杰只能携朝廷飘往广东虎门。
然而,就算是珠江口的虎门,随着四路蒙军的一步步进逼,仍然保证不了海上朝廷的安危。此时的张世杰和陈宜中等人,不得不将朝廷再迁往广东中山的大海之上!
凌峰公子20202021-06-03 17:31:27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