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繁华往事–宋徽宗时代(1、2、3卷已出版)我用心写 你认真读

楼主:未央0810 字数:903685字 评论数:1247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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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应该更加果敢决绝。
所谓成大事者,才华之外更有坚忍不拔、刚毅坚强之性格。对赵楷来说,即便他误生帝王家、误有出众的才华、误读徽宗的心思,也未必就一定是那样的下场。
是的,既然躬身入局、无处藏身,既然志存高远、胸怀天下,那就该更果敢些、更决绝些。想想看,他既有兵权又有人望,如果骤行李世民玄武门之事,未必就不能扭转乾坤。
当然,这么说似乎有些苛责赵楷,毕竟那样做有违人伦君臣之道。不过,从后世对李世民的态度,他应该能解读出正面的信息。
皇帝,最重要的是治理好国家、造福于万民,在这个前提下,夺权之中的瑕疵会被缩小乃至忽略。圣人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唐太宗打造贞观之治,开启盛唐之门,其文治武功符合先贤的宗旨,自然赢得后世对他行非常之举的宽容。
联想到北宋末年的处境,强敌压境、险象环生,再想想后来灭国的惨剧,国破家亡、生灵涂炭,如果赵楷真能挺身而出,以己之才华解天下之倒悬,守住社稷江山、护好万千子民,岂非大功于国家?
如此说来,赵楷后来的低迷和无为,不仅输掉了自己,也失去了为国为民效力的机会。事后那几年,不知道他是否会为此而深深自责。应该会的,才华和责任从来都是相生相伴。也许,他早已追悔莫及,痛心不已。相比赵桓在北国生活了三十余年,他被俘三年后就去世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病。
就这样告别了赵楷,令人有些不舍。
让我们最后回望,那位俊美的年轻人,站在历史的深处,才华盖世、文采四溢,却是满面尘土、一脸倦容,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惜没人听得清。他一生的故事,包括所有的爱与恨、谎言与真相,统统归于黄土,永远隐入尘烟。
未央08102022-08-25 23:13:3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79)
再来看看那些参与夺嫡的大臣们。
要说这些人都是刻意逢迎媚上,显然有失偏颇;要说这些人都是谋取一己私利,那更是过于武断。
在很多人眼里,这场争斗的背后有大是大非。
在有的人看来,赵桓既是嫡长子,支持他就是维护宗法制度、就是捍卫朝纲。在另外的人看来,赵楷既是德才兼备,支持他就是为国举贤、就是造福社稷。如此是是非非,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不过,这些只是表面的热闹,背后的本质人人心知肚明。所谓夺嫡,所谓遵守礼法、立嫡立长,所谓拯救社稷、立贤立才,依然是新旧党争的延续,依然是亘古不变的权斗,不过是党争和权斗开辟的新战场、搭起的新舞台而已。
看似庄重威严的大是大非,底色依然是权斗。
这不奇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权力,有权力就有争斗,古今同理,中外亦然。权力天然具有排他性,拥有权力的要保持、没有权力的要夺取,权力小的要争大的,权力大的要争更大的,围绕权力的斗争是必然的、也是注定的。
如此说来,对徽宗朝参与夺嫡的这些大臣们,似乎也没什么特别苛责之处。毕竟,这样的争斗既不空前也不绝后,他们的前辈是这么做的,后辈还是这么做的,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只是,时代不同、际遇有别,争斗的结果也大相径庭。在大宋朝,寻常年份的争斗,结果多是胜者留在京城、败者贬谪郡县,朝臣们早已熟门熟路、习以为常。可这场争斗赶上了大时代,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不仅令朝堂更加乌烟瘴气、朝臣更加撕裂对立,其惨烈的结果更是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回头来看,这些局中人,几乎所有人都成了输家。包括高高在上的宋徽宗,包括赵桓、赵楷两位主角,还有蔡京、童贯、王黼等等,在北宋大厦倾覆之下,人人输得干干净净。
更令人痛惜的是,这些王公权贵的争权夺利,最终陪葬的却是百年繁华的东京城,还有千千万万的寻常百姓。浩劫之下,千里烽烟、万里焦土,繁华的都市被烈焰焚烧,鲜活的生命被铁甲撕碎,多少春闺梦里人,变成了孤魂野鬼。
权力争来夺去,无论谁输谁赢,不废江河东流,不改百姓之苦。正像一位诗人所写:
权贵厮杀如猛虎,百姓躬耕似马牛。
千古立废循环事,江河无语任东流。

赵桓、赵楷,生为至亲至爱之兄弟,却因权力之争成了至远至疏之仇敌,更因时代之变成了至悲至叹之典型。
放眼历史,又何止他们兄弟如此呢?在那千年之前,又有多少手足同袍的故事令人嗟叹,比如蔡京、蔡卞兄弟。
未央08102022-08-29 10:50:4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0)
在宋人的笔记里,有这么个小故事。
公元1123年,蔡京由宰相致仕后仍住在京城,闲暇时常去城外的凝详宫做法事,时任开封府尹向元伯前去拜访,晚上留宿道观。次日清晨,他见到蔡京的子孙们赶来问安,个个驷马高车、人人腰系金带,其富贵与雍容、奢侈与傲慢,令向氏目瞪口呆。
事后,向氏在酒席间向友人感叹蔡氏之盛。恰好,有位道人同席在坐,此人与蔡京也多有交往。大家便请道人做番评价,他略作沉吟说道:诸公只见蔡府高门华屋直上云霄,人人皆骏马金鞍,却不知三年后,他们头顶片瓦无存,想找头跛脚的瘦驴都不可得。变化之烈,恰如秋风扫落叶!
一语成谶。三年后的靖康年间,枝繁叶茂的蔡家轰然倒塌。
追根溯源,福建蔡氏在北宋中后期逐步崛起,从蔡襄到蔡确已渐渐攀至权力核心,再到蔡京、蔡卞兄弟接力向前、再攀高峰,蔡京掌权后蔡氏家族更是盛极一时。
要说这蔡氏家族绿树成荫,那蔡京便是这棵大树的根。蔡京生有八子,其中六子、四孙曾同时出任高官,真可谓满门朱紫贵。偌大的朝堂上,蔡氏子弟蔚为大观,这些人或是蔡京的兄弟、或是他的儿孙、或是他的子侄等等。
可惜,业兴家不和,这些同根同源的蔡氏们并没有抱团向前,反而相互争权夺利、窝里斗,以至于弄到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地步。
蔡京,作为家长、族长,正是这些纠缠恶斗的中心。
实际上,令他焦头烂额的,还不仅仅是蔡氏子弟,他的姻亲、盟友、门生故吏也并不安分,这些人随着蔡京的几上几下,也是阴晴不定、翻云覆雨,或使绊子、或落井石,忙得不亦乐乎。这些人你来我往、争斗不休,上演了一幕幕人间悲喜剧。
这是蔡氏的人生百态,也是徽宗时代的百态人生。以蔡氏之盛,这是家事,也是国事。
既如此,那就从蔡卞开始说起吧。
蔡京的这位胞弟,可大不一般。
未央08102022-08-29 23:11:3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1)
蔡卞,字元度,福建仙游人。
公元1070年,蔡卞与胞兄蔡京同榜进士及第。时年,蔡卞22岁,蔡京23岁,蔡氏兄弟可谓风华正茂,春风得意。
人生是讲际遇的。身逢大时代,风起云涌、英雄辈出,自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蔡氏兄弟就是这样的幸运儿。这对新科进士,恰好赶上了风云际会的大时代。此前一年,公元1069年,神宗重用王安石,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一时间气象万千、天下震动。
兄弟俩和无数热血青年一样,一头扎进了这个大时代。他们投身改革的洪流,满怀着治国平天下的宏大抱负。他们都支持新法,是新党的重要骨干,蔡卞还是王安石的乘龙快婿。
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在后来的历史变幻中,兄弟俩渐渐显示出不同的政治品格,人生路也渐行渐远。
在激烈的新旧党争之中,蔡京的投机色彩更浓,有官场变色龙之称,蔡卞则始终立场坚定,后期更是以王安石衣钵传人自居,坚定地维护新法作为朝廷国策,为此不惜使出霹雳手段。
或许是因为立场坚定如一,或许是因为王安石女婿的光环,在神宗、哲宗两朝,蔡卞的官阶始终在胞兄之上,可谓步步走在前面。到哲宗亲政时,蔡卞已是和章惇并肩齐名的新党领袖,达到了个人权力的巅峰。哲宗驾崩时,蔡卞是宰相,官居尚书左丞,而蔡京不过翰林学士承旨。
很显然,兄弟俩的人生上半场,弟弟一直领先。不过,下半场形势发生大逆转,蔡卞步步走低以至渐渐沉寂,蔡京则步步高升迎来人生辉煌。
徽宗继位,正是蔡氏兄弟仕途的重要分水岭。
未央08102022-08-31 01:12:2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2)
赵佶继位,北宋王朝翻开了新篇章。
身居高位的蔡氏兄弟,满怀期待又不免惴惴不安。
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改变在所难免。
想当初,哲宗刚继位时,高太后临朝重用旧党、打压新党;哲宗亲政后,则重用新党、打压旧党。如今赵佶登基,新旧之间又该如何选择呢?
徽宗选择了旧党。这应该是考虑了向太后的因素,向太后将其扶上帝位,他得有所回馈。于是,他将许多旧党重臣召回了朝堂。
如此,蔡氏兄弟作为新党领袖,就有些不合时宜了。很快,重夺话语权的旧党骨干们,便对蔡氏兄弟发起了进攻。相比较而言,蔡卞更惹旧党痛恨,受到的攻击也更为猛烈。
公元1100年五月,谏官陈瓘、任伯雨,御史龚夬等人,气势汹汹地发起了针对蔡卞的联名弹劾。他们说,蔡卞借着修撰神宗实录的机会,以己好恶代替国家正史,颠倒黑白、诋毁先帝,犯有欺君罔上的大不敬之罪。除此之外,他们还给蔡卞定了五条大罪:
其罪一,蛊惑先帝。说他怂恿哲宗追废高太后的名位,并建议对司马光发冢斫棺,即从祖宗牌位上撤下高太后,扒开司马光的墓将尸体挫骨扬灰;
其罪二,痛击旧党。说他亲自罗列旧党人员名单,直接主导了对旧党的打压,是元凶首恶;
其罪三,鼓动贬后。当初,哲宗孟皇后在宫里为亡女做法事,哲宗犹豫不知如何处理。章惇欲召集群臣商议,蔡卞坚持既以犯法无须再议,孟皇后由此被贬;
其罪四,刻薄严苛。大臣邹浩言事耿直,不为哲宗所喜。蔡卞便借机挑拨,将他削官流放岭南并惩治为其送行的亲友。类似这样的事比比皆是;
其罪五,以文兴罪。说他设置看详诉理所,按姓名官职将旧党人士言行整理分类,一份藏在宫内,一份昭告天下,以此将八百余名官员治罪。
陈瓘等人的弹劾杀气腾腾,这些罪行之恶劣、之严重,够上哪一条都是不赦之罪。他们由此建议,将蔡卞立即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正视听、以谢天下人。
很显然,这些奏章里夹杂了太多个人恩怨,有夸大的嫌疑,但蔡卞也绝不敢自称无辜。扪心自问,他手握天下权柄,难免飞扬跋扈;他打压政治对手,确实心狠手辣。
这样的蔡卞,确实有些面目可憎。
未央08102022-08-31 23:19:0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3)
时人称,惇迹易明,卞心难见。
可见,相比章惇,蔡卞更有城府,更是心机难测。在旧党看来,蔡卞之恶甚于章惇,更欲除之而后快。
好在这是大宋朝,有不杀仕人的传统。
同年五月,蔡卞被贬出京城,以资政殿学士、左谏议大夫出知江宁府(今江苏南京)。江宁是王安石老家,也是蔡卞夫人的故乡。如此看来,徽宗对蔡卞还算客气。
但显然,这里不会是蔡卞的最终归宿。
九月,蔡卞再贬提举洞霄宫,太平州(治所在今安徽当涂)居住。这是个闲差了,挂名而已。
十一月,因御史陈次升等人弹劾,蔡卞再贬太中大夫、少府少监,依旧太平州居住。之后,再降为中大夫,移池州(今安徽贵池)居住。
正当人们以为蔡卞必将一路下滑,永无翻身之日时,向太后去世,徽宗随即改弦更张,重新走上父兄的新法之路,蔡卞的命运也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
作为新党的旗帜性人物,他不仅止住了下滑之路,还被重新启用,先知大名府、又徙扬州、再为中太一宫使,后来又被拔擢为知枢密院事,再度成为显赫的两府重臣,负责边防、军备等机要事务。后来,他因支持徽宗、蔡京收复河湟的军事行动,以功再进金紫光禄大夫。
几乎与此同时,蔡京历经浮沉,终于爬上了最高的宰相之位。为避嫌疑,他对蔡卞的任职似乎没有任何的评论。
不过,短短数年便重回京城、再归朝堂的蔡卞,却早无当年之锋芒,反而表现得非常安静,似是换了个人一样。
这样安静的蔡卞,令人有些琢磨不透。有人会说,他历经贬谪浮沉,看透荣辱得失,超脱了。这个意思自然是有的。不过,作为历经三朝的政坛老将,他在异常残酷的党争中淬炼过,如此解释还是过于轻描淡写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道这点折腾,就会让曾经意气风发、咄咄逼人的蔡卞,变得清静无为、温润如玉?当然不是。
最大可能,还是有人在刻意打压和压制他。所谓的安静,不过是无法施展伸手,而不得不展现出的表象。
这个人,很可能正是其胞兄,蔡京。
未央08102022-09-01 22:35:0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4)
兄弟相争的起因,或许是源于对童贯的任命。
说起来,蔡氏兄弟虽是一母同胞,同样读圣贤书长大,两人的脾气秉性、做人做官的方式,却有很大的分别。
蔡卞做官,耿直质朴、性烈如火,在政治立场上有底线、有原则,不善于变通以至于偏执狭隘。在官场上,知进多于知退,得意时难免飞扬跋扈、目空一切;为人处世,不讲情面、刻薄少恩,于公于私处,树敌甚多。
蔡京做官,八面玲珑、温润平和,人称官场变色龙,风往哪边吹他往哪边倒,谁上台跟谁走。不仅如此,蔡京与后宫嫔妃的家人,也就是外戚多有交往,这也是他屹立朝堂不倒的重要支点。外戚之外,还有宦官,蔡京也没少下功夫。通过这些天子身边人,蔡京编织了一张庞大的人情网,为自己提供消息、鼓噪吹嘘,提前逢迎到位、事先绕开风险,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童贯,便是蔡京这张大网上的重要节点。
徽宗初年,蔡京被贬杭州,与到此办差的童贯交往过密,两人在西子湖畔订立了政治同盟。不久后,在多方运作之下,蔡京回到京城继而攀至宰相,与童贯的盟友关系也越发牢固。
为坐稳宰相之位,蔡京开始谋篇布局,童贯是他经营西北、建功立业的重要棋子。为此,他在徽宗面前极力鼓吹童贯的军事才华,到熙河开边时,更是极力推荐童贯挂帅出征。
按照宋制,枢密院主管军事,对主帅人选自然有发言权。蔡卞时任知枢密院事,徽宗便让蔡京征求他的意见。
谁料,蔡卞以宦官不宜统军为名,直接否了兄长的建议,改提出身将门的王厚担任主帅。蔡卞当然知道,这不仅打了兄长的脸,而且童贯深得天子宠幸,反对其挂帅也会开罪于他。然而,这就是蔡卞,在立场和原则面前,不徇私、不避祸。蔡京不甘心,搬出当年神宗用李宪为帅的旧例。蔡卞不为所动,坚持认为,以宦官为帅非盛世之举。
蔡卞这番话,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如此军国大事,蔡氏兄弟意见相左,争的面红耳赤,徽宗闻之却暗自为乐。毕竟,他们是亲兄弟,一个主政府行政、一个主国家军事,如果兄弟俩步调一致,那皇帝还能安枕吗?
最终徽宗拍板,任命王厚为主帅、童贯监军,共同领兵出征。如此人员搭配,将蔡氏兄弟的意见打包了,徽宗不失高明。
后世有人分析,这可能是蔡氏兄弟唱的双簧,以免天子猜忌。这个说法有些道理。
高处不胜寒。兄弟同时居于高位,考虑自保也是情理之中。
未央08102022-09-03 22:28:0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5)
不过,双簧的说法过于腹黑了,也未必是历史的实情。
退一步说,即便蔡京有这样的意思,蔡卞也未必会配合。纵观这几十年的表现,这兄弟俩确实不是一路人。
朝野皆知,蔡卞一贯反对重用宦官,更从来不私交宦官和外戚。看看政敌们对他的弹劾,那么多杀无赦的罪名,却唯独没人说他勾结内臣。以党争之残酷血腥,蔡卞这方面应该确实挑不出毛病,否则一定会被揪出来。
为官以来,尽管在维护王安石历史地位、执行新法路线上,蔡卞非常强势甚至给人以跋扈的感觉,但他始终如一,很少随外部形势和压力的变化而有所改变。换句话说,不论正确与否,至少这是个有明确立场的人。
如此说来,在童贯出任主帅这件事上,蔡卞并没有顾及胞兄而给予变通,而是延续了过往的立场。这让蔡京大为光火。
回头来看,蔡卞重回京城,不能说是蔡京的功劳,但至少蔡京没有反对。他知道蔡卞有王安石衣钵传人的光环,要帮助徽宗厉行新法,借助蔡卞的支持自然事半功倍。何况,打虎亲兄弟,他还指望蔡卞助他坐稳宰相之位。
这么说,蔡京也有天真的时候,或者说他根本不了解弟弟。也许,从这时候起,蔡京已经动了收拾蔡卞的心思。
好在事情还没完,他还有机会。
到公元1105年,随着童贯在西北军功不断,在蔡京的游说下,徽宗有意给童贯升官,担任熙河路经略安抚制置使,成为熙河地区最高军政长官。蔡卞不出意料地再次反对。徽宗只好再次和稀泥,任命童贯的官职不变,但将其辖区减少一部分。
蔡京恼羞成怒。不久,邓洵武等人便上表弹劾蔡卞。
邓洵武是蔡京的心腹之人,这在京城无人不晓。如果说,之前的兄弟相争还是处于地下,仅是高层少数人知悉,邓洵武的弹劾则将兄弟间的不和公开于众了。
对蔡卞来说,这倒并不意外。他知道,弹劾迟早是要来的。实际上,经过这几番往来,他已心灰意冷了。一方面,他摸透了徽宗的心思,皇帝虽然厉行新法,但此新法与王安石之新法已有很大的分别,皇帝需要的只是一面旗帜,他最好如泥菩萨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另一方面,他也摸透了蔡京的心思,兄长需要的是帮助其坐稳相位的弟弟,展现给世人兄友弟恭的好形象,至少不能公开反目,如此而已。
很显然,面对徽宗、蔡京君臣,蔡卞无论居于怎样的高位,都是身处夹缝、处处掣肘,并无太多用武之地。既如此,居之何益呢?不久,蔡卞上奏自请离京。这几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次,徽宗没有再和稀泥。
不日,朝廷下旨,蔡卞以天章阁学士知河南府。
未央08102022-09-04 22:02:1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6)
蔡卞离开了京城,可围绕他的是非还在继续。
一场灾祸正在不远处等着,只是他浑然不觉罢了。
事情由一场老友见面而起。
话说蔡卞刚到任河南不久,便有位老友来访。他不仅为其接风洗尘,还并辔出城、同游山水,尽了地主之谊。
这位老友,便是张怀素,此人大不简单。
张怀素,舒州(今安徽潜山)人,早年出家为僧,自称插花和尚,常在闹市引吭高歌,令过往之人为之侧目。也不知,和尚光秃秃的脑袋如何簪花呢?据说,他不仅能呼遣飞禽走兽,还能占卜运途吉凶,好言兴衰事且灵验非常,追随者甚多。后来,因为徽宗尊崇道教,张怀素又蓄起头发,成了道士,改号落魄野人。
自哲宗年间起,张怀素便多次游历京师,遍交朝廷公卿大臣。他自称化外之人,悠悠岁月,无有始终,已经活了1700多岁,春秋时曾劝谏孔子勿过早诛杀少正卯,秦末时曾在成皋登高观战刘邦、项羽争雄。
这口气,真是大的惊人。如果只是吹牛,肯定不会有那么多人信他。他应该是精通一些奇技淫巧,比如魔术或者幻术之类。借助这些障眼法再加上精湛的演技,让他看上去神鬼莫测,令京城权贵叹为观止。有了权贵的加持,张怀素很快名扬天下。
就这样,张怀素以和尚出道,再以道士而显贵。
想来,无论僧道,但凡热衷交往权贵,所图无外乎名利。可这张怀素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至少看上去对名利并不热衷,他的志向是寻觅天下龙脉。
据说,他曾相中金陵(今江苏南京),认定那里有王气,并令众弟子游说结交朝廷要员。这么看来,张怀素似有更大抱负,是那种欲谋天下的冲天之志。
在京城时,张怀素曾当面夸赞前宰相吴充的孙子、时任朝散郎的吴储,称其福报像姚兴(东晋十六国时期,后秦第二位皇帝),可以在关内做一个国主。吴储谦而答道,在下才疏学浅、德平福薄,怎敢相比姚兴呢?张怀素却故作神秘,只微微笑之,不再多言。后来,张怀素再入京城,欲跟吴储缔为盟友以图大事。吴储犹豫不决,遂跟堂兄吴侔商议,久而不决。
吴储兄弟等人之外,张怀素也是蔡卞的座上宾。
这回与蔡卞相会之前,他又一次游历了京城。
未央08102022-09-05 21:56:3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7)
老友异地相见,自然相谈甚欢。
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呢?没人知道,可能也没有知道的必要。是啊,老友聊天而已。
谁料,接下来,事情来了个急转弯。
张怀素告别蔡卞,返回故乡真州(今江苏仪征)不久,朝廷便有人告发他行为不端、图谋不轨,甚至有谋反之心。谋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朝廷不敢大意,立刻派兵抓捕。
在真州城西的仪真观,张怀素被抓捕到案。就在这道观内,官府还查获了十余名美妇人,她们自称是张怀素的弟子。道士与众多年轻貌美的女弟子共处一室,且不论其他,但这道士之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当然,对谋反大案而言,这些都是枝节问题,最重要是深挖其同党和共谋。
公元1107年,经过两年多的调查,张怀素被定下谋逆的大罪。除首犯张怀素、吴储、吴侔等被凌迟处死外,还有数百官员或遭罢黜,或下狱问罪。
道士张怀素谋反案牵连甚广,是徽宗初年的一桩大案。不过,史籍记载却相当含糊,案件的许多具体细节已无法复原。
表面上看,张怀素不仅是个无良的道士,更是个私欲膨胀的妄人。他借助徽宗尊崇道教的大势,在京城交结权贵、在朝野蛊惑人心,以至于生出不切实际的谋逆之心。只是这个结论,实在有些牵强。也许,事实的真相是另外的样子。
其实,但凡所谓谋反大案,无论看上去多么扑朔迷离,只要抓住权力斗争这个关键,以此为线索仔细摸排,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很多困惑都会不言自明。
如此来看,所谓张怀素谋反大案,不过是权力斗争的变异,争斗的双方仍旧是新旧党人,斗争的焦点则是蔡氏兄弟。
那么,此案是如何牵扯到蔡氏兄弟的呢?
未央08102022-09-06 23:21:1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8)
先来说说蔡京。
吴储、吴侔是张怀素案的主犯,两人是前朝宰相吴充的孙子。吴充还有个孙女,嫁给了邓洵武。算起来,邓洵武便是吴氏兄弟的姻亲了。而邓洵武正是蔡京的心腹之人,这样攀连,蔡京便难脱干系了。
谋反大案,谁不知道厉害?稍有不慎,就是满门抄斩。这也是蔡京仕途生涯的惊险一刻。不过,蔡京岂是束手就擒之人?
蔡京当然知道,再大的案子也得由人去办,只要控制了人就能控制案件的走向。不久,徽宗下旨,由御史台会同开封府共同办理此案,这便给了蔡京机会。或者说,这恰是蔡京争来的机会。
所谓机会就是人,有人就有机会。这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过时,任何地点也都适用。来看看下面这两个人:
余深,福建福州人,时任御史中丞,御史台最高长官;林摅,福建福州人,时任开封府尹,开封府最高长官。
有人一眼便看出,这两位办案人都是蔡京的同乡。事实上可能还不仅如此。也许,他们能坐上如今的官位,正是出于蔡京精妙的人事布局。
看来,早早布局的蔡京,已提前化险为夷了。
果然,两人在详细梳理张怀素的书信往来后,发现其与朝廷公卿多有交往,牵扯面特别广,便上奏徽宗请求将这些信件付之一炬。理由就是,深究株连难免动摇国本,焚烧信件能安定人心。
张怀素案发,东京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两人此举,既忠于君上又宽厚臣僚,赢得一片赞誉,林摅还因此被尊称为长者。不过,很快就有人指出这其中大有猫腻,因为据说蔡京与张怀素交往最密、信件最多。余、林此举,恰是在保护蔡京,其他人不过顺水人情。朝堂上因此掀起一阵骂战,余、林两人的形象也是忽正忽邪,莫衷一是。
具体实情如何,早就无法考证了。不过,张怀素案后不久,蔡京便力谏余深出任副宰相,林摅也在次年进同知枢密院、后再进副宰相。这些不争的事实,似乎正是蔡京的投桃报李。
至于邓洵武,作为主犯的姻亲,也不过就是罢官出京,几年后在蔡京的运作下,又重回京城再任高官。
如此看来,蔡京虽被对手锁定,但他依靠完美的人事布局,最终安然避险,躲过了这一击。
未央08102022-09-07 23:53:2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89)
张怀素谋反大案,蔡卞也是重点调查对象。
他在京城与张怀素多有交往,这点人皆知晓。不过,这是许多公卿大臣的共性问题,法不责众,似乎不是太大问题。问题出在河南的把酒言欢。
当时,蔡卞前脚刚到,张怀素后脚便至,莫非这是事先商量好的?而且,张怀素离开河南回乡不久便被抓,河南之行似乎是导火索。
当然,蔡卞涉案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主犯吴侔之故。
吴侔,父亲吴安持,宰相吴充之子,母亲王氏,王安石长女。据说,王安石特别喜欢这个外孙,在其出生时还特意写了首诗表达爱意:
《赠外孙》
南山新长凤凰雏,眉目分明画不如。
年小从他爱梨栗,长成须读五车书。

诗中可见,王安石对这位外孙寄予了厚望。可惜,吴侔成年后并没有如外公所望,反而被张怀素的花言巧语所惑,渐有了非分之想。至于张怀素所说的金陵王气,可能正因为吴侔与王安石的特殊关系而故意设的诱饵。
如此,脉络就很清楚了。蔡卞夫人是王安石次女,算起来,蔡卞便是吴侔的姨夫。这样的蔡卞,不是嫌疑人,谁又是呢?
不过,查来查去,并没有发现蔡卞涉及谋反的证据。
那么,是否存在这种可能呢?那就是,蔡京不仅抹平了自己的事,顺道也将弟弟的事抹平了。毕竟是亲兄弟,他可以打压、排挤、贬谪之,但真是生死攸关,还得出手相救。换句话说,他也不能让蔡卞涉案,否则他作为胞兄也难免株连之罪。
当然,也可能蔡卞与张怀素的交往,原本就没有太多实际内容。河南的把酒言欢,不过是交际场上的逢场作戏。
就这样,蔡卞涉险过关,躲过一场大难。即便如此,他还是以礼尊妖人的罪名被贬官,降为资政殿学士,提举太清宫。
回头来看,这场所谓谋反大案,很可能是旧党的报复行动。而他们的主要目标,很可能正是蔡卞。毕竟蔡卞与他们的结怨太深,至于蔡京等人倒可能是次要目标。
当时的情况,蔡卞被贬离京,旧党揣摩圣意,想着落井下石置他于死地。恰好他又在河南高调招待张怀素,给了对方灵感。张怀素身为道士,口出狂言、行为怪诞,确实是个很好的靶子。这便有了后来的告发和举报,就是想借张怀素牵扯到蔡卞。至于龙脉、谋反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所谓美妇人之类的也可能是泼脏水。毕竟,这些伎俩在党争之中并不新鲜。
那些被处死的或者牵连的官员,成了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当然,他们也未必全是无辜,至少是言行不谨,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再说,党争之下,又有几人真正无辜呢?
未央08102022-09-09 00:38:1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90)
蔡卞贬官后,并没有走向同宗蔡确的命运。
当年,蔡确被贬出京城、一贬再贬,直至命丧黄泉。
时间不长,徽宗便下诏,蔡卞加观文殿学士,任昭庆军节度使、知镇江府;后再迁知大名府、知扬州。
很显然,对这位老资格新党领袖,徽宗还是给予了足够的礼遇。虽然将他贬出京城,但无论镇江、大名府还是扬州,都是大宋的重镇,大名府更是四京之一。这些地方物阜民丰、经济繁荣,也是人文荟萃之地,能在这些地方主政,也不失为一件美差。
实际上,徽宗对蔡卞无论褒贬,更多还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毕竟,他行的是父兄的新法路线,蔡卞身为王安石的乘龙快婿,几乎已是王安石变法的象征,保留对蔡卞的礼遇,就是对王安石的尊崇、对新党的肯定,也是对坚定新法路线的宣誓。
以对一个重要人物的态度,来传递国家施政的方向和信号,很多政治人物喜欢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也是他们的惯用伎俩。看来,徽宗也精于此道。
如此,在地方辗转数年后,蔡卞再次回到京城,任中太一宫使兼侍读,后加封开府仪同三司,迁镇东军节度使。这些都是位高而无权的虚衔,荣誉和尊崇足够高,却没有多少实权。也许,这正是徽宗对蔡卞的定位,一个新法的牌位。
在徽宗使用蔡卞的问题上,蔡京扮演了什么角色,令人有些好奇。只是,历史丢失了太多细节,已很难准确的复原真相。从常理来分析,一个位高而无实权的弟弟,蔡京应该是可以接受的,或许这正是他希望并努力的结果。
蔡卞,何其聪明之人,对自身处境洞若观火。既如此,那就悠游岁月、安享富贵吧。实际上,这段无所事事的时光,恰是他一生最尊贵、最悠然的好日子。
未央08102022-09-11 20:52:5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91)
借着这份悠然,正好来看看蔡卞的家人和家事。
纵观蔡卞生平,无论多少标签在身,最重要的身份还是王安石女婿。这段姻缘对蔡卞至关重要,可谓人生转折点,一生事业由此起步,辉煌也好、落寞也罢,都和这个身份紧密相关。
既如此,就来认识下这位王安石的千金,后来的蔡夫人。
据史料记载,王安石娶妻吴氏,两人共生有三子、三女,可惜两人夭折,长大成人的只有两子、两女。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王安石这位搅动了中国上千年,至今依然是话题焦点的大人物,一生只有老妻一人,两人相濡以沫、夫妻白头到老,这在北宋的士大夫里是很少见的。
吴氏,名琼,也是名门之后,祖父吴敏、父亲吴芮、叔父吴蒙皆为进士。母亲王氏是王安石的姑母,两人是表兄妹,王安石年长三岁。
据说,王安石少年时祖父病故,随父在家守孝三年,其间与表兄妹们同窗共读,其中便有吴琼。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之后顺理成章结为夫妻。
据说,吴琼文采绮丽、才华出众,在宋人笔记里多有记载。比如,她的传世名句:
待得明年重把酒
携手
那知无雨又无风
这灿然文采,似乎也不输李清照几许。在王安石之外,也得益于吴氏的教导和熏陶,子女们在文学修养上均有相当不俗的造诣。
说到子女,他们夫妇夭折的儿子寂寂无名,那个夭折的女儿倒有很多人熟悉,这源于王安石写给女儿的那首诗:
《解任别女诗》
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
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诗的背后,是个令人伤心欲绝的故事。公元1047年,王安石调任鄞县县令。他到任不久,妻子就生下一女,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当时,他们住的地方种满木槿花,出生地又在鄞县,王安石便为女儿取名王堇,小名鄞女。
据说,这个女孩聪明伶俐,还没满月就会吱吱地笑,没满周岁便能牙牙而言,这让王安石夫妇喜出望外,对其宠爱异常。可惜,女孩刚满周岁不久便因病夭折,令夫妇俩痛断肝肠。虽只有几百日的父女缘分,王安石却对亡女无比牵肠挂肚。公务之余,他常常来到爱女的安葬地,崇法寺西北的松林里,在女儿坟前徘徊流连。
后来,王安石离任鄞县,临行的前夜,他孤身来到女儿坟前最后探望,依依诀别、泪流满面,怅然写下那首流传千古的离别诗。王朝更替、人事代谢,虽百代有余,今日再读此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仍令人潸然泪下。纵观王安石一生,再也没有回过鄞县,正印了诗中所言,与爱女生死各西东了。
好在,他是个有女儿缘的人,之后又生了两个女儿,让他对鄞女的爱和思念有了寄托。次女,名为王文安,嫁给前宰相吴充之子吴安持,至少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吴侔卷入了张怀素案。幼女,便是蔡卞的夫人。
或许因为鄞女夭折之故,后世也称蔡卞之妻为王安石次女。这种说法也没有错。不过,我们还是希望能保留鄞女的位置,哪怕她在世上只有短短一年多的时光,但有那份深沉的父爱,还有那首千古名作,她值得被更多人知晓并铭记。
只是如此,让蔡夫人稍有些委屈,排行靠后了些。不过,想来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未央08102022-09-12 09:30:3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92)
这位蔡夫人,生卒年不详。
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无人知晓。
想来,她出生在宰相之家,母亲和姐姐都有名字,她自然也该有名字的,可惜没能流传下来。世人多称其七夫人,这应该是她在王氏家族姐妹里的大排行。
要知道,她的父亲是王安石、丈夫是蔡卞,都是宰相级的高官,都是名震千古的大人物,她就生活在他们左右,分享共同的时空、感受同样的炎凉,却连生死之年和名字都留不下,这是否也是一种悲哀?
或许,是我们太重视王侯将相、太在意大人物了,对他们的点点滴滴、奇闻轶事都能耳熟能详、津津乐道,却对他们的身边人包括挚爱亲人不仅知之甚少、甚至也不愿于闻。殊不知,人人都是血肉之躯,那些大人物的性格秉性,甚至他们的千古功业,很多时候恰恰来自身边人的熏陶塑造和默默支持。
至于她何年嫁给蔡卞,史书语焉不详。有种说法是神宗熙宁三年,即公元1070年,这个年份大有可能。
正是这年,蔡京、蔡卞同时高中进士,兄弟同榜成为京城传颂一时的美谈。北宋素有榜下捉婿的习俗,王安石虽贵为宰相,但逢爱女终生大事也未必就能免俗。何况新科进士蔡卞,正是青春年少且才气逼人,王安石自诩慧眼识人,眼疾手快也是正常的。
令人有些好奇的是,王姑娘在这桩姻缘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心无着落但凭父亲做主,还是心有所属,再央求父亲出手的呢?
在北宋中期,女性的婚嫁相对自由,再婚再嫁也是寻常事,宰相家的女子可能更多一份自由。如果再联想到王姑娘的才气,不禁让人猜想,这场姻缘的发起人很可能正是她本人。
这么说也是有逻辑支撑的。王安石身为宰相,当时正在擘画变法大业,许多新科进士都是支持变法的骨干力量,他们时常前来相府拜见王安石,这其中必有蔡卞。对这些青年才俊,素有文采的王姑娘难免生出爱慕之情。也许,某个春日的午后,在相府厅堂,王姑娘和蔡卞曾擦肩而过,彼此有过惊鸿一瞥。
而正是这回眸间的风采,让她芳心暗许。如此说来,或许是她先对蔡卞有了爱慕之心,才有王安石后来的主动招婿。
之所以做这样的设想,是我们更愿意相信,蔡卞和王姑娘的结合是出于爱情,而非很多人揣测的政治婚姻。有人说,这场婚姻是蔡卞对王安石的攀附,这更是无稽之谈。这种说法,既大大低估了蔡卞的才华,又严重贬低王安石的慧眼。
蔡卞和王姑娘的婚姻,正是传说中才子佳人,佳偶天成。
未央08102022-09-12 22:30:1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93)
大婚之年,蔡卞22岁,王姑娘更年轻,最青春、好年华。
这场婚礼,一个是宰相之女,一个是新科进士,这场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扰动了整个东京城。
这桩婚事,甚至还惊动了后宫,太皇太后曹氏下懿旨,特赐一对新人价值数十万的珠宝美玉及锦褥华服。
吴夫人向来最钟爱小女儿,决意要为她办一场隆重的婚礼。说起来,天下做母亲的,哪个不想为女儿办场梦幻婚礼,这既有对女儿的深爱,还多少夹杂着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
据说,吴夫人不惜重金,购置了昂贵的乐晕锦制成床帐作为女儿嫁妆。世人皆知王安石生活简朴,吴夫人此举引起了京城议论纷纷,甚至传到了神宗的耳朵里。神宗有些纳闷就问王安石,卿大儒之家,也用如此昂贵的锦帐嫁女儿?王安石向来不问家务事,竟不知所对,忙回府问之,果然如此。他赶紧将锦帐献给京城名刹开宝寺,用作福胜阁佛帐的装饰。次日进宫,王安石还特意为此事向神宗请罪。
这个故事出自宋人的笔记,真假难辨。不过,此中流露出吴夫人对女儿的万般宠爱,应当确实无误。
婚礼的盛况,早已无法还原。可以想见,以当年神宗对王安石的尊崇,以王安石主持变法时的意气风发,以东京城的繁华富庶,随着婚期临近,相府周围的街巷定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是一片喜庆吉祥的海洋。
大婚那日,蔡卞和王姑娘,伴随着鼓乐笙箫和欢声笑语,在拥挤沸腾的人群里,在无数人的祝福声中,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共同融化在了爱和甜蜜的世界里。
毫无疑问,这是蔡卞和王氏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熟悉历史的人还知道,这甚至也是北宋最后的美好时光。
那时候,神宗和王安石君臣正是蜜月期,肝胆相照、声气相投;新旧党争还未成形,王安石是可以批评的,新法是可以讨论的,双方即便政见不合依然能把酒言欢;婚礼上,司马光、苏轼等人必然在坐,觥筹交错、开怀畅饮,其乐融融;新郎官蔡卞,还远没有后来深不见底的城府,就连蔡京也还是意气风发的俊逸青年。
可惜啊,这样的光景,很快便一去不回。
未央08102022-09-13 22:50:4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94)
关于这位七夫人,有很多故事传世。
据说,大婚之后,小夫妻琴瑟和谐十分美满,蔡卞十分敬重夫人,以至于到了有些惧内的地步。家中大小事务,但凭夫人做主,甚至遇有朝中不决之事,他也多与夫人商议。而七夫人不仅聪慧且有主见,常常能给出不错的解决方案。
久而久之,此事传得朝野皆知,时人称蔡卞每遇国事,先谋之床榻,再宣之庙堂。对此,蔡卞的同僚们不禁感慨:吾辈每天所奉行的,都是蔡氏夫妇的唾沫星子啊。这意思是说,他们干的工作都是七夫人的主意。
七夫人不仅机敏过人,而且擅长走上层路线。据说,哲宗在位时,其生母朱太妃特别喜欢七夫人,经常召其入宫随侍作伴。七夫人能说会道、巧言巧语,总能哄得太妃喜笑颜开。显然,这对蔡卞的仕途是有力的助攻。
后来,蔡卞果然官拜尚书右丞,做了副宰相。他在家中摆宴庆祝,还请了许多优伶请来助兴。谁料,席间竟有伶人出口打趣道:蔡公今日拜相,实乃夫人裙带所赐。这是公然讥讽蔡卞升官,走的是夫人路线。
裙带一词,自此流传开来,直至今日。
这位伶人是否因此受罚,不得而知;七夫人是否因此发怒,也不得而知。不过,显然可见,蔡卞宴请宾客,七夫人是不回避的,而且还常常语出惊人。比如下面这个小故事。
毛滂,字泽民,衢州江山(今浙江江山)人,北宋词人,世家出身,其父维瞻、伯维藩、叔维甫皆为进士。他自幼酷爱诗文词赋,诗词造诣颇深,可称大家。
可惜,他的诗词虽好,仕途却并不顺遂,半生辗转腾挪,却多是不入流的小官。他先是投在曾布门下,曾布失势受到牵连,不得已又转投蔡卞。
当时,蔡卞官居润州知州。某日,他在家中宴请宾客,毛滂也在座。酒过三巡,蔡卞以池中鸳鸯为诗,末句为:莫学饥鹰饱便飞。毛滂随即起而和诗:贪恋恩波未肯飞。这是典型的拍马表态之语,表明自己对蔡卞忠诚感恩。这时,一旁的七夫人,却笑接了一句:不是刚从曾相公池子里飞来吗? 此语一出,众人大哗,毛滂更是顿时语塞,羞惭不已。
在这个故事里,毛滂的形象多有不堪,却也不必过度解读。人在官场起伏,逢场作戏,溜须拍马,也是在所难免。文人风骨固然不可缺,但现实困境有时也压得人喘不上气。毕竟,我们不能强求每个人都能有陶渊明、李白、苏轼的人生境界。
至于七夫人,她的这句笑言,也许只是玩笑而已,不过却恰好戳在了毛滂的痛处。而毛滂能有羞愧之意,能感到痛,就说明其内心依然有所坚守,依然底线分明。
也有可能,她是有意讥讽毛滂。如此倒可见她的文人风骨,虽一介女流,同样有士大夫忠贞不二的情怀,着实令人钦佩。
未央08102022-09-14 23:22:4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95)
七夫人才情出众、快人快语,还因此给人起了诨号。
诨号的主人,便是北宋有名的诗僧惠洪。
惠洪,又名德洪,字觉范,筠州(今江西高安)人,俗家姓喻。他自幼家贫,少时父母双亡,先入寺为沙弥,再入京城天王寺剃度为僧。
出家需有度牒为凭,而度牒为政府所控制。由于申领不易,他冒用了僧人惠洪的度牒,从此便以惠洪为名。后来因冒用事发,他入狱一年并被勒令还俗,出狱后拜宰相张商英门下,再次得以剃度,赐名宝觉圆明禅师。后来,张商英在党争中受贬,惠洪受牵连被流放海南,三年后才得北归。不幸的是,他又被卷入张怀素谋反大案,入狱百余日遇大赦获释。
或许,正是坎坷的身世,让惠洪的才情在诗歌得到了爆发。他的诗意境深远,极富禅意,令人回味无穷。比如下面这首:
庐山杂兴四首其二
别开小径入松关,
半在云间半雨间。
红叶满庭人倚槛,
一池寒水动秋山。

这诗写得非常巧妙,犹为后人所喜。前两句写景,从山下远望,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向上延伸到高处的山门。这山一半在云里,一半在雨里。第三句写诗人的位置,在落满红叶的庭院里,斜倚着栏杆。最后一句巧妙而富有意味,是点睛之句。诗人用水中倒影将远处山景与近处院景连在一起,让整首诗浑然一体。诗人低头去看庭院里的池塘,秋山竟在水中轻轻摇动。这个动字,用得极有意味。要知道,山是不动的,池塘中的水原本也是不动的,动隐含了风,这便是诗的味道了。
据北宋诗人韩驹记载,他曾在一座寺庙里,见有三百余名僧人排队求诗,惠洪来者不拒,挥笔立就。时人评价惠洪:老洪作语惊一世,笔力可敌千人军。到了清代,更有学人称赞其为宋僧之冠。
当然,对惠洪的评价也有另外,七夫人便有独到的看法。据说,她有次读惠洪的诗《元宿岳麓寺诗》
上元独宿寒岩寺,卧看青灯映薄纱。
夜久雪猿啼岳顶,梦回清月上梅花。
十分春瘦缘何事,一掬归心未到家。
却忆少年行乐处,软红香雾喷东华。
读到,十分春瘦缘何事,一掬乡心未到家,她打趣道,不过一个浪子和尚罢了!有七夫人的这句话,浪子和尚这顶帽子,惠洪就算戴上了。
诚然,七夫人有玩笑的成分,对诗僧有些不厚道。不过,他倒是借此诨号声名大振、千古留芳。再说,出家人原本就是六根清净,既不求功名富贵,又怎会在意这无心之戏语呢?想来,惠洪初闻七夫人的玩笑,可能也是笑而不语。
七夫人的一句笑语、留下了一段佳话,不仅让更多人知晓这位才华横溢却又身世坎坷的诗僧,也为枯燥的历史留下了更多的灵动和温情。
未央08102022-09-16 07:33:1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96)
世人称,七夫人有旺夫之相,诚其然也。
自此,蔡卞仕途顺遂,步步高升。
不过,虽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却也有大遗憾,那便是孩子的问题。转眼间,两人结婚二十余年,却始终膝下无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对蔡卞夫妇来说,是个要命的事。为了早日得子,七夫人天天焚香祈祷。关于他们的求子之路,宋人笔记《泊宅篇》里有个颇为惊悚的故事。
哲宗年间,蔡卞由京城出知广州,路过无锡赴任。他得知惠山寺为当地名胜,便领着七夫人去寺中进香,拜佛求子。
那日,有个名叫杨生的人,恰好与几个僧人在佛殿闲谈。他见到蔡卞夫妇求子心切,便对僧人们笑言,原来蔡公没儿子啊,不如我给他做儿子吧。蔡氏夫妇听到如此玩笑,不禁摇头。
令人惊奇的是,蔡卞到任广州不久,七夫人便有了身孕,次年如愿得子,取名蔡仍。三年后,蔡卞调任官职,特意取道无锡,往惠山寺庙进香还愿,三岁的蔡仍与父母同行。
不料,进入寺庙后,小蔡仍语出惊人,竟说自己前世正是无锡的杨生。蔡卞闻之大惊,随即向僧人打听杨生的情况,得知已于三年前故去。他再找来杨生之子杨陟和杨昇,问其父去世的日期,竟是蔡仍的生日,甚至连时辰都对得上。蔡卞夫妇和众人大惊失色。更令人诧异的是,几日后,再问小蔡仍还记得从前的事吗?他却茫然不知了。
自此,蔡卞对杨家多有关照,后来还推荐杨陟入仕。
故事不免有些骇人。不过,蔡氏夫妻得子不易,应是不争的事实。蔡仍生于公元1091年,蔡卞时年43岁,七夫人也近40岁,放在那个年代,算是老年得子了。
不管怎么说,终于有了儿子,夫妻俩视为掌上明珠,万般宠爱。可蔡仍体弱多病,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让人心焦不已。在寻医问药之余,他们还到处寻道问僧,想算算儿子的命势。
林开,京城有名的术士,架不住蔡卞夫妇的再三请求,只好留下一句话:蔡仍当止于三十五。
闻听此言,七夫人伤心不已,蔡卞也是泪眼婆娑。两人痛心之余,只能彼此安慰:到儿子35岁时,他们也许早已不在人世,既是见不到,也就罢了。
岂料,蔡仍活到了公元1171年,享年八十岁,寿终正寝。不过,有好事者还是发现了其中蹊跷。蔡仍24岁进士及第出仕为官,曾任徽猷阁学士等职,到靖康年间蔡氏家族倾覆被罢官夺职,时年正好35岁。如此算来,术士所言实为蔡仍仕途终结之年。
可怜天下父母心。没有儿女,盼儿女;有了儿女,又怕儿女长不大;儿女长大了,又盼儿女长命百岁。
在这个故事里,哪有咄咄逼人的新党领袖,哪有分毫不让的朋党之争,只有求子心切、爱子如命的父亲母亲。
在孩子面前,所有人都是普通人。
未央08102022-09-18 00:18:4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97)
实际上,就连变法强人王安石,也是儿女情长之人。
他就十分宠爱两个女儿。长女的孩子出生,他升格做了外公,还特意写诗为贺。小女儿长期膝下无子,估计他也跟着操碎了心。
在罢相归隐江宁之后,没有了政务的缠身,他格外惦记京城里的两位女儿,便作诗表达思念之情。千百年后再读之,依然能感受到强人背后那份柔软的父爱。我们来感受下:
送和甫至龙安微雨因寄吴氏女子
荒烟凉雨助人悲,泪染衣巾不自知。
除却春风沙际绿,一如看汝过江时

《寄蔡氏女子二首》(之二)
我营兮北渚,有怀兮归女。
石梁兮以苫盖,绿阴阴兮承宇。
仰有桂兮俯有兰,嗟汝归兮路岂难。
望超然之白云,临清流而长叹。

诗中所见,父爱如山、情意绵长,两个女儿都是他的心头肉,思之念之,护之爱之,并无任何分别。不过,他对两位女婿却是态度迥然。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吴安持和蔡卞。
论出身,吴安持是宰相之子,蔡卞之父不过官至侍郎。按常理说,吴安持在官场的优势应该胜过蔡卞,事实则大不然。吴安持终其一生也未能跻身宰执,只是以天章阁待制致仕。相比而言,蔡卞的仕途要辉煌的多。这里面或有几个原因。
首先是个人才华。从史料记载来看,吴安持并非科举入仕,而是承父荫入职。无论后世如何鄙视科举,惟科举确确实实是人才的试金石。也就是说,两人在才华上,蔡卞更胜一筹,这是硬实力的差距。
还有就是王安石与吴充的关系。两人在官场上是同僚,在生活中是姻亲,却在政治理念上大相径庭。王安石力主变法,吴充不以为然,后来王安石首次罢相,接替他的正是吴充。吴充接任后对新法三心二意,因此被神宗罢职。可以想见,站在吴安持的角度,他夹在父亲和岳父之间,应是左右为难。这或许影响了王安石对他的观感和栽培。
再有就是两位夫人的区别。说起吴夫人,虽然王安石也给她写过五言古诗《吴氏女子》流传后世,但她在史料中几乎是隐形人;而七夫人却是宋人笔记里的常客,有很多故事流传至今。这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也反映了两人的才学、性格、处世等方面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可能也影响了王安石对她们夫君的态度。很显然,王安石更偏爱蔡卞,甚至将其作为衣钵传人。
在王安石诗词里,就有专门写给蔡卞的,比如:《示元度(营居半山园作)》《江宁府园示元度》《怀元度四首》等。
《怀元度四首》
自君之出矣,何其挂怀抱。
孤坐屡穷辰,山木迹如扫。
数枝石榴发,岂无一时好。
不可持寄君,思君令人老。

秋水才深四五尺,扁舟斗转疾於飞。
可怜物色阻携手,正是归时君不归。

白纸黑字,字字都是真相。这些诗里,字里行间情感充溢,都是对蔡卞的赞美和喜爱。
很多时候,面对历史的重重迷雾,只有仔细翻找这些平常人的琐碎,才会更接近事情的真相。比如,想要更多的了解蔡卞,就得知晓站在他背后的七夫人,甚至还有他的岳父。唯有如此,才会明白他为何坚定地继承王安石的衣钵,坚定地推行新法,甚至不惜飞扬跋扈、不惧流言蜚语,也要对旧党痛下重手。不仅国事如此,很多家事也能找到答案。
比如,为何蔡氏兄弟长期不和?
未央08102022-09-18 21:24:05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