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挖】钗头凤

楼主:csr12 字数:104753字 评论数:924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明天不更新楼主就是小狗

csr122017-06-12 15:35: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26.


祁允和背对沈衍直坐在热气腾腾的药罐旁边。不知是沈衍直令他芒背在刺的目光,还是这闷热潮卝湿的天气,祁允和脸颊边的汗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一颗、一滴一滴地往下滚落。而沈衍直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榻上,亦是思绪万千,几次看向允和笔直僵硬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允和煎好药,笨手笨脚地将浓浓药汁倒入碗中时,沈衍直忽然发难道:“是我爹让你来的?”


允和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


沈衍直紧接着道:“他为什么让你来找我?”


允和手忙脚乱,又要应付手里滚卝烫沉重的药罐,又要竖卝起耳朵听沈衍直的问话,不自觉地回答道:“因为……”


他戛然而止的回答让沈衍直顿时面露狐疑。他微微前倾着身卝子,试探道:“因为什么?他是不是告诉你什么?”


祁允和端起药碗,转身走到他身前,垂着眼睛不敢直视沈衍直的双眼,只低声道:“你先把药喝了。”


沈衍直平静道:“不喝了,没有用。”


允和抿了抿唇,又道:“我方才看过了,你少了一味药,现在这碗喝下去便无碍了。”


沈衍直看了眼他手里的药碗,却道:“你先告诉我,我爹为什么让你来找我,我就喝。”


允和见他咄咄逼人,这下又开出条件,使他毫无拒绝的理由,犹豫半晌,才缓缓道:“沈伯伯孤身一人,你又一声不吭地离开,没说去哪里,也没说何时回来。他是急坏了,才来找的我。崔少明也在找你,只是我们分做两路,我恰巧找到你罢了。我已经让人去通知沈伯伯,等你身卝子好些了,就带你回去。”


沈衍直却直截了当卝道:“我不回去。”


允和却似早已料到一般,不紧不慢道:“你现在不回去,又能如何?迟早有一天,你得回去见你父亲。”


沈衍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冷笑道:“我现在回去,又能如何?”


允和抿唇不语,沉寂半晌,忽地道:“你就算要避开我,也不能丢下沈伯伯。他为你担惊受怕,你却宁愿在这里游荡。你真自私。”


沈衍直总算等到他说这话的一日,深深吸了口气,面露释然道:“你现在才知道吗?我从来如此。既然你知道我自私,为何又要纵容我、强卝迫我?就因为你喜欢吗?如此说来,你也无私不到哪儿去!”


两人毫不避讳,针锋相对,而祁允和也似真当心灰意冷一般,把从前那些不敢想的、不敢说的统统说了出来。


“我是喜欢,我还天真地以为有一天你会如我喜欢你一般喜欢我,哪知你只是个铁石心肠!”


“你所谓的喜欢,就是在我和我爹身上挥金如土,买一些你以为我会喜欢的奇珍异宝放在我的房里或是送进我爹家里。可是祁允和,祁王爷!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我喜欢什么?”


“是啊!你就想要一份和离书,你就喜欢你的大将军!”


沈衍直顿时噎住,不可置信般盯着祁允和因怒意而微微抽卝搐的面庞,看见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的微弱光芒,沈衍直忽然心生无力,垂下头去捂住肚腹,面色苍白地微微喘气。


祁允和却瞪圆了眼睛不依不饶道:“是不是!你说,我说的话,是不是就是你的真心话!”


“是……”沈衍直的声音又低又轻,犹如乞求一般,道,“是又如何?他已经回不来了,你能不能尊重他一回?”


祁允和调高了嗓子道:“我何时不尊重他?他在你心里,就像个神一般!我巴不得把他供在我家里,好让你能来看我一眼!”


沈衍直猛然抬眸瞪着他,眼眶瞪得通红:“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不喜欢你!一丝一毫,都没有办法喜欢你!”


祁允和几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愣愣睁圆了眼睛,安静了半晌,又似无奈又似悲伤地笑了笑,反口问道:“这又都是、我的错?”他冷笑一声,接着往后踉跄一步,摇首笑道,“别说了、别说了。这都是你的借口而已。都是我错,都是我自作多卝情!”


沈衍直却意外没有再刺卝激他,反而轻声道:“你能不能,听我说一件事情?”


祁允和不再说话,微微咬紧牙关,面上因为怒意而偶有痉卝挛,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听他道:“去年中秋,你给我爹送了一套玉雕。那玉雕由城内数一数二的能人雕刻而成,成色清澈晶莹,雕工亦精美绝伦,雕的是一处宅院,一家人其乐融融在院中卝共渡中秋佳节。”


祁允和冷哼一声,道:“你不是很喜欢么?还和你爹一起去看过。结果后来你爹觉得太过贵重,又送还给我娘,我也懒得过问。怎么,我又做错什么?”


沈衍直盯了他一眼,仿若恨铁不成钢一般,道:“那不是我喜欢,也不是我爹喜欢,是你的母亲长公主喜欢!”


祁允和显然一惊,道:“她从来没有和我提起此事!”


沈衍直道:“从前,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自然事事与你提起,但是后来,我成了她的儿媳,她便想借我之口,来和你说起!况且这玉雕极为贵重,价值不菲,长公主虽然喜欢,但总觉铺张浪费。我陪她去那店里,看了好几回,她每次离开,总是恋恋不舍。我便说替她买下,可她却说:‘允和和你,扶持尚且不易,还要为日后将来打算,只因我一时心喜而大肆挥霍,非长久之道。’可见,她将你我当夫卝妻,前思后虑,也把我当儿媳,谆谆善诱。


“我回去之后,和我爹提起此事。我爹和我去看过后,觉得虽然玉雕贵重,但长公主对你我二人的心意实在难得,而且又能讨她欢心,实是一举两得。可后来我正准备和你提起此事,却听到你已经买下玉雕送去我爹家里,还说碰巧听闻我爹喜欢。允和,我倒奇怪,你能一夜之间听说我爹的嗜好,怎就不知道你卝娘的心心念念?还是说,我嫁进王府三月,你每时每刻都在派人监卝视我的一举一动!如果你因喜欢而怕失去我,故而用这些玩物来讨好我,那么等你兴趣一冷,见异思迁,是不是这王府换一个王妃也无不可?”


祁允和正要辩解,沈衍直却打断他道:“你要说我不知好歹,我也可认。可自我嫁入你家,即便我将你当夫,你也从未把我作妻!你只把我当作一个无底洞,想用你那些金银珠宝来填满我,从未把我当作能与你扶持一生之人。你对我的喜欢,幼稚而又廉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你对大将军的攀比之心!”


祁允和怔了怔,继而冷笑道:“我有什么比不过他!我根本不屑和他比较!”


沈衍直亦是冷笑,捂住蠕卝动不止的肚腹,面色虚弱惨白语气却毫不留情道:“有段日子,你夜夜出去买醉,那一天下了大雨,我去接你回家。刚刚走到酒楼门口,楼上一个酒瓶砸在脚边,接着就听到你的声音--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


祁允和分明记得清清楚楚,却道:“那只是酒后失言!”


沈衍直微微一笑,“看来你还记得分明,若是酒后失言,怎还记得这般清楚?”


祁允和顿时哑口无言,只听他道:“你说,即便大将军战功赫赫,不过一介平民,你皇帝舅舅,要他起便起,要他落便落。而你祁允和,才是你皇帝舅舅心尖上的宝贝。而世上又有什么蠢人,会不急着攀附你个祁王爷,而去跪舔那时时刻刻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功业只在陛下言语间的大将军呢?”


沈衍直似是回忆起什么,又觉甚是好笑,笑容却让祁允和背后发冷,只觉自己在沈衍直面前越发抬不起头来。并不是大将军有多好多好,而是他在不经意间表现出的傲慢攀比、财大气粗与一身“你无需多言”的“男子气概”使他在沈衍直心中的形象愈发矮小。


或许,对方还曾经想过该如何与自己持家度日,而他却只想着先把他的心掏空,让自己住进去,而后的事情,随他吧,随他吧。


反正,他从未因衣食住行而忧虑,从未因家徒四壁而恐惧。


也许真有一日,他得到了沈衍直的真心,又觉厌倦,便重整旗鼓,再去攻克下一颗“铁石心肠”。


反正,他是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王爷。


故而,他只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王爷,而不能是沈衍直身边那个与他耳鬓厮卝磨西窗语的剪烛人。


祁允和的脸色,几乎比沈衍直还要白上几分。他站在原地,连之前点燃怒火的眼神如今也熄灭凉透,他甚至不知该看向何处,目光在地上失落地打着转,像一个随时就要崩溃大哭的孩子一般,眼角慢慢沁出泪来。


“我是不配你喜欢……好多地方,也都想不到你的感受。可是、”他抬起眼睛,眼中满满是泪,含卝着哭腔道,“我也只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啊……”


沈衍直被他无助的眼神看得心慌,避过头去,沉默半晌,直到祁允和低下头暗自流泪,他才低声道:“其实我对你,也并非全是厌恶。只是后来,你做的太过分了,我本就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他似乎担心祁允和死灰复燃,又急忙道:“可如今你我已一清二楚,从前的事情,即便有过,也就让它过去吧。”


祁允和低声哭道:“我们还有过孩子,你并不是对我全然绝情……”


沈衍直捂住肚腹,咬牙静默半晌,忽然轻声叫道:“允和。”


祁允和抬起满是泪花的脸,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擦着眼泪,还不忘望着沈衍直。


沈衍直却始终低着头,双手捂在腹前,似是忏悔一般,鼓足勇气才说道:“其实那一次,”他抬头看着一脸期待的祁允和,轻描淡写似的道,“我以为是大将军回来了。”




csr122017-06-13 12:07: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能不能 关闭点赞功能🤷♀️是不是点了赞 就可以不留言了🤷♀️

csr122017-06-21 09:43: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27.


祁允和踏进大殿来,引得身后一群鸟兽飞散,他洪亮有力而又急促焦急的声音在寺内四处碰撞--“住持!住持在哪里!”


僧人们以为他是来惹事,丢下手里的活儿,纷纷跑进殿来,对祁允和左拉右劝。祁允和却推下众人,直挺挺往那掉漆金佛前的蒲团上一跪,朗声叫道:“叫住持来!”


这时住持与几个僧人从殿后走来,见殿内乱哄哄一片,僧人们七嘴八舌地看热闹,跪在当中的祁允和更是气势逼人。住持不慌不忙走上前来,先遣散了众人,直到殿内惟有他与祁允和二人,才道:“施主可找到要找的人了?”


众人退散之后,祁允和的底气也似乎不足了,避开住持的目光,闷闷嗯了一声。


住持便洒然道:“既然施主已达成心愿,如今又有何困厄?”


祁允和面不改色道:“我要出家。”他说完这话后,拿余光打量了一下住持,隐约看到对方面带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故而他又道:“我对这人世已无贪恋,想要的心愿恐怕此生也达不成了,心中惟有凄凉,还望住持成全。”


住持道:“施主有何未竟心愿?”


祁允和淡漠道:“我爱之人,从未对我有半点怜悯,将我之爱视为负担。如今他又因我不得归家,我不忍他如此难堪,可又放不下心中之情,只求解脱。”


住持皱着眉,甚是认真地点了两下头,道:“人生诸般乐趣,施主真要为了一爱难求,就放弃这红尘万丈吗?他既不爱你,施主大可另寻他人。”


“不可!”祁允和果决道,“绝对不可。”


住持道:“若是不可,除此之外,施主再无其他追求?父母双亲,还需侍奉。”


“不必。”他又冷冷道。


住持又道:“那浩荡尘世,总有其他未竟之业。”


祁允和只道:“并无兴趣。”


住持闻言,沉吟半晌,忽然弯腰贴到祁允和面前,微微笑道:“既然如此,看施主言谈举止,定是个多金多盐之人。”


祁允和奇道:“你如何得知?”


住持但笑不语,又道:“不如你广施仁德,替我这小庙修一修屋檐,补一补佛祖金身。施主的心上人见你如此爱心,说不定红鸾心动。佛祖有成人美意,不知施主以为如何?”


祁允和目露沉思,似乎觉得这主意尚可,便道:“也好。我再试一试。”


住持笑眯眯地将财主请起,又要将他送出门去。走到门口时,祁允和忽然问道:“你刚才说‘多金多盐’是何意思?”


住持微微一笑,道:“佛曰:‘不可说。’还请施主慢慢品味。”


祁允和严肃地点了点头,在口中反复品味这四字,慢慢走出大殿。刚刚走到院中,他口中便念念有词道:“多金,有钱;多盐……太咸?”他又觉不对,摇着头离开了。


是夜一场电闪雷鸣聚在这旷野山林之上,铺天盖地、劈落照亮,轰隆雷电之声更是响彻山野。光是第一道惊雷,便将睡梦中的沈衍直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源源不断由远到近滚来的雷声。腹中更是蠕动不停,不时拳打脚踢。


沈衍直伸手捂在腹上,很快,将近七月的身孕便传来回响--肚皮微微绷紧,肚腹之下仿佛有只小手在试探触碰。沈衍直轻轻抚着这一处蠕动,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眼中顿时沁满泪珠。一片朦胧之间,天边一道耀眼闪电劈过,清清楚楚照亮了窗前门外,便见一个黑影直挺挺地立在门口。


“啊!”


沈衍直顿时吓得大叫一声,三魂七魄去了大半,同时一道惊雷咔嚓打响,直教他一阵寒毛从后背冲上后颈。


黑暗之中,一个蓝色火焰亮起,点燃火烛,照亮大半房间。沈衍直合上火折,撑腰坐在桌边,不知是光亮刺眼还是惊魂未定,他的眉间紧紧皱着,面色也被火烛照得蜡黄。


祁允和抱着被子站在他面前,黑溜溜的眼睛从沈衍直的脸上溜到床上,又从床上溜回沈衍直身上。只见他面色蜡黄,双眉紧皱,神色异常不快。


祁允和抱紧了被子,把头微微缩在被子后头,小心翼翼地叫了声:“衍直?”


“嗯?”沈衍直恍然抬起头来,双目失神,双唇微张,祁允和便见他被照亮的颈边尽是细汗。


祁允和正要说话,沈衍直又忽然低下头去,一手撑住后腰,急促喘息起来。祁允和就要扑上前去,却听沈衍直沉声道:“你去睡吧。过一会儿雷就停了。”


他的声音十分正常,气息也十分稳妥,可姿势却仍然保持着低头扶腰。可他坐在桌后,挡住了大半视线,祁允和只道他是受毒性影响,便低声道:“你有何处不适吗?我吓着你了?”


沈衍直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和只受伤的小野猫似的,满是虚弱道:“心慌得厉害……”


祁允和可是心疼,抱着个被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把被褥推到一旁,凑上前去道:“我扶你躺下?”


沈衍直正要摇头,这时窗外又一道闪电亮起,祁允和顿时怪叫一声,抱着被子挤进桌后,缩在沈衍直身旁瑟瑟发抖。他又似忽然想到什么,把被子往腋下一夹,两手捂住沈衍直的耳朵,慌乱警惕着四周,似能找到这雷声的踪迹一般,眼睛骨碌碌地乱转,嘴里还不停说着:“别怕、别怕!”


沈衍直心慌不停,双耳又被祁允和温热的大掌捂住,本能地朝着这股温热贴去。祁允和还未等到这雷劈下,沈衍直的头已经歪歪扭扭地贴到自己胸口。他“哎呀哎呀”地叫着,显然手足无措,一时也顾不得这雷声,终于丢下被子扶着沈衍直往榻边走去。


好容易扶他坐下,沈衍直的披风也微微敞开,祁允和正要替他脱鞋,弯腰便见沈衍直腰间露出的白色内衫,竟是浑圆饱卝满的凸起。他不觉一惊,待要细看,窗外雷声咔嚓劈响,劈得祁允和从头到脚轰隆轰隆响了个透彻,几乎连自个儿姓甚名谁也在刹那间忘了个干净。


这雷倒是把沈衍直劈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祁允和直勾勾的双眼,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正见自己滚圆的肚腹。沈衍直急忙扯过衣裳裹好,一脸慌乱地看着祁允和,见他双目呆滞,嘴也呆呆地张开,一副被雷劈傻了的模样。


沈衍直也不知他究竟看见了什么,甚是心虚,故而半晌没有说话,只敢小口喘气,不敢让肚腹起伏得太过明显。直到下一道雷电闪过,祁允和才似清醒过来,一个猴跳蹦上榻来,躲进被褥里瑟瑟抖着。沈衍直便知他已被这雷电吓破了胆,恐怕是什么也不曾发现,这才松了口气,拍拍祁允和被褥下的脑袋,让他把鞋脱了,自己则去拾起祁允和的被褥,吹灭了蜡烛躺在卧榻外侧。这一躺下,沈衍直便觉肚腹隐隐作痛起来。他托着自己滚圆结实的肚子轻轻揉了揉,里面传来明显的蠕动,感觉疼痛尚能忍受,便也不再计较。


两人一个在被窝里瑟瑟发颤,一个卷着被褥不安地皱着眉头,黑暗之中,惟有不时亮起的闪电照亮两人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雷电渐渐平息,祁允和从被窝里悄悄伸出脑袋,借着窗外微光看见沈衍直离得远远的背影,心中竟有几分满足。他自幼惧怕电闪雷鸣,一回长公主与驸马不在府中,他独自一人熬过一夜雷雨之后,从此便再也无法在雷雨夜里入眠。彼时沈衍直还是他王妃,每到雷雨夜里,一向对他爱搭不理的沈衍直总会默许他在自己屋内过夜--不过从没机会爬上榻去,只得在沈衍直身旁打个地铺。祁允和还记得,那时沈衍直总会伸出一只手来悬在榻边,轻描淡写地说着“我就睡在这里。要是害怕,就拽醒我。”


可祁允和从未把他叫醒,也从未在那些夜里入眠过。他只一刻不停地想着,他日思夜念的人就睡着他的身旁,只要他稍稍伸出手,便能握到那只梦寐以求的温暖。


如此想了大半夜晚,又如何能够安眠?便如望着那天边将起的日出,再也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刻,一切都作梦幻泡影。


可那天边的日出,始终是可望不可即之物。一旦把握,便为虚空。


他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敢无声张望,看着沈衍直安静的背影慢慢开始发颤,同时听他被褥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沈衍直微弱的呻吟声。


祁允和以为自己听错,又安静细听了一阵,这才听清沈衍直咬着牙低弱的呼吸声。祁允和掀开被褥爬上前去,翻过沈衍直的身子,一摸他的额头,竟是满头大汗。沈衍直更是不住咬牙喘息,双手托在高隆的肚腹两侧,呼吸微弱地发着颤。


祁允和一边擦去他额上的汗水,一边叫着沈衍直的名字,叫了好一阵,沈衍直才转醒过来。他刚刚睁开眼睛,同时腹痛加剧,在一片黑暗之中,肚腹的发硬感格外清晰有力,一寸寸肚皮都似卯足了劲绷得像石块一般。


沈衍直勉强托住肚腹,抓住祁允和的衣领,急声道:“快、把我包袱里的药、呃--”


他蓦然仰起头来,松开祁允和,捂紧自己滚圆涨起的肚子,几乎就想挺着肚子扭着身子打起滚来。等疼痛稍缓,沈衍直的呼吸声里又带了浓浓的哭腔,脸边额上的汗珠滴答滴答地滚落下来,小山似的肚子急促挺起,又急促落下。


祁允和已翻出他的包裹,借着仅有的光亮和触感寻找沈衍直的药。他心急如焚,又听着沈衍直满是痛苦的喘息声,不由手忙脚乱,找了好一阵,才找到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又凭着记忆倒了碗水,送到沈衍直床头。沈衍直吃下药后,情况也未好转多少,依旧挺着肚子揉腹不止。除了热汗以外,祁允和还不停触到他滚热的泪滴,可他又不知沈衍直究竟为何如此痛苦,想要在他身上摸索,又被沈衍直推开双手,听他急声叫着:“别碰我、别碰我!”


祁允和忙说好,坐在一旁,只敢轻轻抚摸沈衍直汗湿的额头。沈衍直托着坠痛不止的肚腹,又要提防身旁的祁允和,手心一阵一阵绞紧了被褥,又不敢用力抵抗腹中剧痛,生怕过早将胎儿产在这荒郊野外。可偏偏如此,腹痛愈甚,他裹腹数月,本就胎内气血淤积,这几日来奔波劳累,加之方才心绪大起大落,已有早产之兆。故而此时腹痛如绞,十指绞紧了肚腹间的薄衫不敢使祁允和知晓。紧张害怕,疼痛恐惧,沈衍直又一次咬紧牙关,抓住身下被褥,微微挺起沉坠不堪的肚腹,竟生生未喊出一声痛来,只是眼中热泪流淌不止。


一团漆黑得令人窒息的暗里,祁允和慢慢弯下腰来,把下巴轻轻贴在沈衍直汗湿的额头上。沈衍直慢慢松下透湿沉重的身体,不安地动了动,紧皱着眉头,双手交叉地环抱着他那脆弱待产的肚腹,无力地张开嘴呼吸阵阵,偶有呢喃着:“好痛……好痛……”


祁允和又用脸颊贴了贴沈衍直的额头,低声呼唤着:“衍直……衍直……”


沈衍直不自觉朝着那温热靠拢,慢慢偏过头去,渐渐松开眉头,把额头贴在祁允和温热干燥的脖颈上,又低低痛哼了几声,落了几滴泪珠。过了一会儿,似是昏睡过去,呼吸渐然均匀。




csr122017-06-23 15:55: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前半段当花絮哈哈哈哈哈哈

csr122017-06-23 15:56: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我不加好友哦 贴吧好友没什么用 不过可以加群聊骚

csr122017-06-23 16:11: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28.


沈衍直再醒来时,窗外天色依旧阴沉,落着淅淅沥沥的雨滴,山上的温度亦有些寒冷。他勉强坐起身来,昨夜剧痛的肚腹此刻已平缓许多,只是仍有些隐隐坠痛。沈衍直扶着肚子爬下榻来,找出药丸就着冷水喝下,复又爬回榻上,只不消片刻便又沉沉睡去。


过了一阵,祁允和推门进来,端来一碗热粥,又催醒了沈衍直。沈衍直喝了几口,又觉腹中顶动得厉害,恨不得要将胃里吐个干净,捂着嘴静坐了许久,这才面色稍霁。祁允和扶他躺下,用巾帕轻轻擦拭他的脸颊,而沈衍直只是皱眉闭目,面若金纸。


祁允和见状便轻声道:“等雨小一些,我便找人接你回家。”


哪知沈衍直闻言,竟艰难地转过身去,紧紧卷住被褥,闷声不语。祁允和自是拿他毫无办法,只得坐在床边守候。


沈衍直一直睡到中午,才渐渐转醒过来,此时他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面色也不再惨白,吃了些菜粥后又服了药,躺在榻上微眯着眼睛神色懒懒。祁允和再进屋来,以为他还睡着,便伸手在他额上探了探。沈衍直立即睁开眼来,祁允和一怔,两人顿时十分尴尬,纷纷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沈衍直先开了口:“等雨停了,你便可以回去了。”


祁允和道:“那你去哪儿?”


沈衍直不由目露沉思,一时答不上来,祁允和便道:“你爹还在家里等你。”


沈衍直却道:“我没脸再回去见他。”


祁允和微微思索,十分贴心道:“你若是担心他责怪你,我会替你求情。”


沈衍直却忽然斜了他一眼,眼中竟满是责怪与不屑。


祁允和被他这眼神惊了惊,奇道:“难不成你没脸回去见你爹,还是因为我?”


沈衍直避过目光:“并不是。只是我还不需你来替我求情。”


祁允和道:“那便最好。”


沈衍直冷不丁道:“我要去南方。”


祁允和忙道:“去南方做什么?”


沈衍直惜字如金:“找我爹。”


祁允和略一思索,又道:“我陪你去。”


沈衍直正要拒绝,这时腹中微微踢动,他忽然想到,若是找不到父亲,难不成要把孩子生在路边的客栈里?光是想起那阵疼痛,沈衍直便一个哆嗦。


祁允和见他久不回应,便欣喜道:“你不拒绝,便是答应了!”


沈衍直盯了他一眼,沉默不语,可心里却在计划着如何甩掉这个跟屁虫。


本以为这雨一日便停,却淅淅沥沥愣是下了两日。沈衍直便安分守己地躺了两日,每日按时服药吃饭,第三日下床时,竟觉肚子重得快让他站不住脚来。扶着腰适应了好一阵,这才发觉经过几日休养,肚腹竟又长大了好几寸,这会儿即使穿着披风,从侧面也能看到明显的圆隆弧度。而多走上几步,腰腹也比平日里累上许多,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变形,丝毫不似从前我行我素、健步如飞的模样。


沈衍直托着自己巨大的肚子目露沉思,不知再过一月,这肚子要长到何种地步。到时若是行走也十分困难,便要误了大事。


可不用他等上一月,光是骑马从山上下来,走了不到小半时辰,沈衍直便觉腹中传来熟悉的坠痛,而腰背也扯得几乎无法挺直。他忙刹住脚步,吓得祁允和猛拉缰绳。


沈衍直说着“下来歇一歇”,又笨拙地从马上爬下,祁允和紧随其后,将缰绳系在树上,转身便见沈衍直依着树旁一块岩石坐下。沈衍直一边喘气,一边冷汗直流,复又撑着树干托着腰站起身来,迈着摇摇晃晃的八字朝着马匹上的包袱走去。


祁允和又见他仰头咽下一颗药丸。等沈衍直再次坐下,双腿大大岔开,面色又是惨白时,祁允和不由问道:“你吃的什么药?早晨刚刚喝过,现在又发作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衍直想告诉他,自己吃的是堕胎药。


可也就是那么一个瞬间而已。


他知道祁允和已被自己吓惨了,恐怕再也经受不起什么折腾,便沉默不语,背靠大树,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沈衍直被一滴打在眼皮的冰冷雨水打醒过来。他先是听到一阵细密的雨声,再睁开眼睛时,一双大手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头顶。这时一滴雨珠落下,祁允和伸手去接,恰好对上沈衍直默默凝视的双眼。


“下、下雨了……”他小声地说。


雨势不大,两人躲在树下,只是偶有水珠滴落,加上闷热潮湿的氛围,使两人的鬓发皆微微浸湿。祁允和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而颈边被湿气浸透的头发又使他隐约有些燥热。他看着沈衍直的脖颈,双唇微微抿动,在心中想着:他也是这般难受闷热吧……想着想着,心中便有一股拨开那发丝的冲动。


他还在心中忐忑酝酿之时,沈衍直慢慢挺直身子,扬起下巴,盯着他微张的唇,轻轻一吻。


祁允和不自觉地退了退,却被对方挽住脖颈,两张嘴四瓣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一阵风飒飒吹过林间,仿若拨动数根琴弦,雨珠似个个音符般错落有致自叶尖蹦跳而下,奏响一曲泠泠之声。沈衍直坐在祁允和腿上,按住他的双肩,疯狂而又热烈地舔过吻过那温热的柔软。祁允和捧住对方的后颈,白皙十指或深或浅插入黑色发中,任由鼻尖触碰到对方带着热度的气息。


夜里,沈衍直泡在一桶温热水里,回想起今日之事,便用一捧一捧的热水浇在自己脸上。


一定是被这毒迷了心智,他想着,定是如此、定是如此……如果今晚祁允和来敲他的房门……


刚刚想完,屋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那就打死他。


沈衍直的目光异常坚定了起来。


打开房门,祁允和果真抱着被褥站在门外,一言不发,只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躲在被后悄悄张望。


“还在下雨?”沈衍直口气不善。


祁允和怯怯地点了点头,就差与那三岁儿童一般,再咬一咬被角。


“今晚不会打雷。”沈衍直态度坚决道。


祁三岁顿时目露委屈,一声不吭憋着劲盯了他好一阵,似是知道拗不过沈衍直,这才气馁地垂下头,恹恹地转身走开。沈衍直却松了口气,正要关门之时,窗外忽然一道闪电亮起。


沈衍直躺在榻上,双目晶亮,一手却有气无力地垂在榻边,而这手下地面上,祁允和正两手扯着被子,双眼发光地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沈衍直的另一手轻轻揉着高隆的肚腹,百无聊赖地盯着空空如也的帐顶,余光里一道闪电划过,地上便传来祁允和猝不及防加快的喘息声。这时腹中也一阵激烈滚动,似是地上那位和肚里这位一同在雷声即将到来的时刻里瑟瑟发抖。


沈衍直忽然想到将来会有一日,雷雨夜里,偌大祁王府中,祁王和世子两人缩在一张床的角落里,相互捂着耳朵,牙关打架,浑身簌簌发颤。一道闪电劈过,父子俩顿时抱头痛哭,嚎啕不止。


不管怎么想,场面都太惨了点。


沈衍直想到这里,忽觉十分好笑,不由咧嘴一笑,哪知便笑出声来,惹得肚腹一阵发颤。


祁允和的声音从底下弱弱传来:“怎么了?”


沈衍直忍住笑意,抚了抚不满蠕动的肚腹,侧身躺去,收回了榻边露出的手。


就听祁允和急声叫道:“衍直?衍直!”


沈衍直一声不吭。


祁允和叫了一阵,便也罢休了,躺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看着窗外,如临大敌。他恐惧至极,硬生生捱过几场雷,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睡了不知多久,忽觉一人压在自己手上。


祁允和立即转醒过来,下一刻,便听一阵粗重喘息,那个黑影身形笨拙地跨坐在自己身上,还艰难地喘了喘气,紧接着向前扑来,按住自己的脸颊大力亲吻起来。滚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那热度竟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冷若冰霜的家伙。


祁允和清晰地听到这是沈衍直的声音:“要我……快要我!”




csr122017-06-24 15:15: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只想写一场轰轰烈烈的纯生

csr122017-06-25 13:31: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29.


这吻似雨点一般落下。祁允和心知不对,抓住沈衍直的肩膀,连声呼唤。沈衍直才似猛然惊醒过来,伏在祁允和身上一动也不敢动。即使这漆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可沈衍直的脸却快速地火热烧红。他一句也不辩解,慌慌张张朝着一旁爬去,动作十分迅速,便听嘭的一声,同时沈衍直一声痛呼。


祁允和忙叫道:“别动!我去点灯!”


可在他摸黑点灯之时,沈衍直又捂着额头,扯过一旁的棉被将自己裹上,在黑暗中缩成一团,不住倒吸冷气。


烛光亮起后,祁允和扑到沈衍直身边,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慢慢拉开。沈衍直垂着目光,急促呼吸,不知是疼痛还是尴尬,竟不敢看祁允和一眼。


祁允和只顾替他检查伤势,之后又拧来一块巾帕,叠做一块敷在沈衍直额头上,又仔细替他按住。沈衍直把头靠在他掌心上,感受着那阵冷意,垂眸沉思良久,忽然快速瞟了祁允和一眼。而对方面色平和,认真地替他按着额上的巾帕,见沈衍直目光瞟来,他亦大大方方地回视一眼,从容道:“我是不会乘人之危的。”


沈衍直被他猜中心事,又是沉默良久,道:“你知道我是中了毒,身不由己。”


祁允和不曾回答,取下已然温热的巾帕,在水中洗过,再替沈衍直敷上,这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道:“我知道。”


沈衍直见他这般态度,忽又心生愧疚,额边痛得厉害,让他的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一时对祁允和的愧疚大过一切,不由道:“你给我一些时间吧,我还放不下他。如果以后,以后还有机会,我们……”


说到这里,看见祁允和慢慢发光的双眼,沈衍直却又悔了,又道:“你知道我是中了毒,脑子不太灵光。”


祁允和却咧嘴一笑,嗯嗯地应和着,忙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可他那熠熠发光的双眼却又骗得了谁?


早晨沈衍直醒来时,不知为何他躺在里侧,祁允和躺在外侧。他努力回忆许久,只能把事情归结于祁允和趁他不备自己爬上来的。额上虽肿得不厉害,但也有些鼓胀疼痛。沈衍直摸了摸伤处,便要爬起身来,手下一动,这才发现自己压住了祁允和的大半头发。


墨发如瀑,发质如绸,不单黑亮油光,且根根粗壮结实。沈衍直不由再次躺下,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扯过被褥盖住自己胖得不像话的肚子,接着,便伸出手来,轻轻抚过祁允和如缎的黑发,双目也愈发明亮起来。


他欣赏过后,又把玩了好一阵,将祁允和的头发弯过折过、辫过卷过,将平生所会的手段都拿出来折腾了一番,最后又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如获至宝。这不由使他想起,幼时他见过小姐姐的父亲亲自替允和盘发,如今想来,那便是早早过世的驸马。万万料想不到,学富五车的驸马竟还有这等私房手艺。而他当时年幼,口无遮拦,看见驸马给允和盘发,便上前道:“小姐姐盘发,是要嫁人了吗?”


小姐姐的父亲听了,忍俊不禁,笑道:“太热了。”


这时发已盘好,沈衍直还记得,那是左右各一个发包,颈后长发又编做一条条精致小辫。沈衍直甚是喜欢,绕着小姐姐看了一圈又一圈,目露痴迷,直觉这是仙女下凡。


后来驸马有事离开,要他带着小姐姐去凉亭处坐一会儿。他便牵着允和的小手离开,途中又想摸他的头发,可又担心对方不依,便恭恭敬敬地作揖请求道:“小姐姐,你的秀发这般美丽,可否借我观赏一番?”


允和小姐姐睁着双大眼瞧他,脆生生道:“你借了不还给我怎么办?”


衍直被他一说,心想确实有些舍不得归还,便道:“你来我家,借我多玩几日。等我玩腻了,就还给你。”


允和一听,道:“你家有多大呀?有我家大吗?”


衍直二丈和尚摸不着头,仔细斟酌道:“我家很宽敞,只有我和我爹。”


允和眨巴着眼睛,又道:“看来你家比我家要大,我家还有我娘亲。”


沈衍直忙道:“那你快来我家!”


允和却道:“不好不好!我爹说过,不能随便去别人家里。你追上我,我再想一想!”


两人又嬉笑着跑到凉亭,玩闹一阵之后,两人坐在台阶上,衍直锲而不舍瞄着小姐姐的头发,又要伸手去摸,可又十分克制,不能失了君子风度,又对小姐姐请求了什么。至于到底请求了什么,沈衍直竟一时想不起来。正在他抓耳挠腮之时,忽然看见祁允和慢慢睁开眼睛,而自己手里,还抓着他一把编了辫子的头发。


沈衍直急忙把手松开,不知所措之时,祁允和忽然微微一笑,慢慢爬起身来凑近他脸旁,低声道:“你又要借我的头发了吗?”


沈衍直避过脸去,反问道:“你怎么睡在这里!”


祁允和一本正经道:“有人说害怕晚上要掉下去,脑袋要砸一个窟窿,于是叫我躺在外边挡着。”


沈衍直狠狠瞪他一眼,感觉祁允和的气息已触到颈间,仍是怒道:“胡说!”


祁允和竟不似平日妥协,骤然起身离去,转头斜了衍直一眼,语气里竟有些气愤道:“你还是这般言而无信,从小这样,如今也这样。”


沈衍直便道:“儿戏岂可当真?”


祁允和欺身过来,双手按在衍直两边耳侧,将他困在身下,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从小称自己为君子。君子之言,也是儿戏?”


沈衍直一时语塞,看着祁允和的眼神,竟有虎狼之势,他不由心下发寒,几乎要哆嗦起来,先是抓紧了身上的被褥,再是小心试探道:“我当年,究竟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你自己不记得了?”


“这、这我怎么……”


眼看着对方的脸庞愈来愈近,身上的压迫愈来愈强,沈衍直不由地手足无措,声音也愈发微弱,只能呼吸发颤地看着对方。就见祁允和慢慢低下头来,双唇微张,唇尖就要触碰到沈衍直发颤的嘴唇。可他却忽然抬起头来,一脸平静地盯着沈衍直惊魂未定的双眼,略带讥讽道:“方才我若吻你,大可说:‘你知道我中了毒,身不由己。’可好?”


沈衍直呼吸战战,凸起的肚腹几乎就要触碰到祁允和的手臂,他勉强压下气息,冷声道:“你以为我骗你?”


祁允和沉默片刻,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淡,正如他对沈衍直的耐心与期望,一点一点消散。最后,那些光都化作了喉间的一丝哽咽--“我只想你,全心全意地待我。不论儿戏,抑或真言。就如我对你一般。”


祁允和起身离去之时,沈衍直忽然叫道:“允和。”


他转身过来,看见对方撑着手臂吃力坐起,眼神却异常有力坚定。


“我只想告诉你,虽然已不是第一次……”


“那便不要说了,”他果决打断,眼中微微含泪,倔强道,“你知道我不肯听。”


祁允和就此回房,沈衍直也心事重重地洗漱整理,将要出门时,他站在一面落地铜镜前,抚了抚自己披风下的肚子,又收紧衣物侧过身来看了看,竟觉不忍直视。镜子那人面黄肌瘦,肚腹却鼓胀凸起,便似生了怪病一般。他不由心情低沉,下楼看见允和,两人也不曾说话。勉强吃过早饭,便又上马前行。


走了不消一段,沈衍直又觉肚腹沉重,停马稍做休息。而祁允和在一旁踢着石子,百无聊赖。沈衍直心道他既然生气,又何必执着随自己前行?但又不好说话,歇了一阵又上马去。


两人不言不语走了一个上午,临近午饭时候竟意外遇到一家茶棚,便下马歇了歇脚,要了些包子牛肉。茶棚里客人不多,都是些农夫打扮,角落里还有一人穿着斗笠雨披,显然是赶路至此。这边几人正安静吃饭,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马蹄之声,祁允和转头望去,见是一群富家公子模样的人物下马来,手里提着些野味。


几人闹闹哄哄走进茶棚,将野味银两丢给店家,便围坐成一桌喝酒谈笑。之后野味上来,几人更是杯盏交错,喝得不可开交。沈衍直最是厌恶这种人物,嘴里胡吃海塞,便想早些离去。可他这宝贝肚子甚是挑剔,才吃了两个粗面馒头,腹中便一阵翻滚。沈衍直不由干呕一声,险些吐了出来,还是祁允和连忙给他端茶递水。


旁边那群人听了,其间有一人嗤笑一声,朗声道:“粗面馒头有甚趣味?公子不如来与我等痛饮一番!”


沈衍直头也不回,心中极其蔑视,祁允和微微一笑,颔首示意,下一刻便面若冰霜,心中亦是不屑。那几人就此作罢,却纷纷觉得沈衍直不识抬举。


沈衍直快速吃完,就要离去之时,那桌忽然有人大笑道:“你这酒量,恐怕连大将军也不及你!”


几人哈哈大笑,又有一人道:“提他做什么!不嫌晦气!”


沈衍直本已拿起包裹的手复又放下,重新落座,祁允和看他脸色,低声道:“走吧。”


沈衍直冷脸不语,悄悄转过头去,看清说话那人,便见是一青年,生着一双鹰目,眼神甚是凌厉,此刻眼中充满不屑。


其中一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提他做什么?死了干净!哈哈哈!”


祁允和便见沈衍直目光低沉,但却是斜斜朝那边望去,同时手上慢慢抓紧,一副箭在弦上的模样。


又听一人道:“当年他把我们几兄弟可是害惨!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乡下来的毛头小子!要不是陛下看得上眼,哪有他狗仗人势!我看他那几场胜仗,也不过是侥幸罢了。”


终于有一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战场并非儿戏。”


一人嗤笑道:“呵!我若是有那些个强兵能手,也不见得会比他差!就他?我看还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爬上将军之位,献媚于陛下,也不无可啊!”


此话一出,几人又是哈哈大笑,笑声几乎要掀翻茶棚顶去。


祁允和本以为沈衍直会当场发作,哪知他的手却忽然松开,转而对自己轻声道:“我有些累了,你去把马牵来。”


祁允和看了他一眼,见他依旧垂眸沉脸,迟疑一下,又听沈衍直低低道:“有些难受……”


祁允和忙道:“好好!我去把马牵来,你再坐一会儿!”


沈衍直低着头,微微颔首。祁允和便转身出去。等到他走出茶棚,沈衍直忽然抬起头来,一把抓过祁允和放在桌上的宝剑,转身抽出剑来,手执剑鞘走到那桌人面前。还未等几人反应过来,沈衍直目光如冰雪,略一扫过众人,就听啪啪啪几声疾响,几人顿时哎哟逃开,个个脸边都红了一道,竟是被剑鞘所打。


祁允和刚刚解下缰绳,转过身来,便见沈衍直与几人打作一团。其中一人从背后抱住沈衍直,他刚刚挣开,眼前便飞来一脚,踹在他胸膛之上。沈衍直连连倒退,腰后又被人踹了一脚,不禁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祁允和跳进屋来,首先掀翻两人,这时那鹰目公子抓起板凳就要朝沈衍直身上砸去,幸是祁允和反应机敏,将他一脚踢开。那公子连滚数下,倒在那斗笠人桌前,又爬起再打。


那斗笠人坐山观虎斗,慢慢端起一碗茶水,刚刚喝下一口,又有一人摔在他桌上,顿时桌椅砸烂,木屑飞溅。那人坐在凳上,手持茶碗,面前空空如也,依旧自如,只稍稍抬头,露出一双略有沧桑的眉目,视线却始终集中在威武不过一瞬的沈衍直身上。




csr122017-06-26 15:51: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30.


眼看沈衍直体力不支,身上连挨数下,祁允和心急如焚,迅速撂倒几人,抓住沈衍直半边肩膀,又一脚将一人踢开,轻道了声“走!”,扶起沈衍直便冲出茶棚,将他推上马背,自己又跳上马去,拉起两条缰绳,急驰而去。


茶棚之中一片狼藉,几人躺在地上哎哟乱叫,那鹰目公子更是抬着自己一只无力垂下的手臂哀声叫道:“我的手!我的手啊!”


一直坐在角落中的斗笠人此时才站起身来,扫视众人一番,看见灶台后瑟瑟发抖的店主。他左手一扬,掷出一大锭银子丢在店主面前,语气平静道:“失礼了。”便转身离开茶棚,跳上另一匹骏马追去。


祁允和生怕有人追来,一路疾奔,哪知沈衍直伏在马上的身体渐渐向着一旁倾斜,眼看就要掉下马去。他急忙一拉缰绳,探手扯住沈衍直的后领将他扶起。沈衍直始终低垂着脑袋,呼吸十分急促,祁允和够不着他,索性跳到他的马上,又不敢抱住沈衍直,只能从后托住他的肩膀,低声唤道:“衍直、衍直?”


沈衍直佝偻着身子,一手抓住马儿鬃毛,一手暗自捂住肚腹,喘息了好一阵,才对祁允和道:“把我、我的药……”


祁允和急忙翻过包袱,这才发现在方才的打斗之中,沈衍直没来得及将包袱递给他。他又托住沈衍直的肩膀,似是乞求一般道:“包袱丢了,药也没了,咱们还是回家去吧!”


回家、回家……


沈衍直轻声呢喃着两字,想起那天夜里父亲给自己的一巴掌,本就不安的肚腹便愈发剧痛起来。


“呃--”


他不由愈发弯下腰去,双手环抱住发疼的肚子,身上各处也都在钝钝痛着,而肚腹这处却似刀割一般。大汗淋漓之下之时,他这时才开始害怕胎儿不保,抓住祁允和的手臂,面上冷汗直流,低声道:“回家、回家!”


祁允和正好应好,却忽听一阵急促马蹄之声,抬头望去,便见前方树林里窜出一人一马,停在他二人面前。那人着着斗笠雨披,让祁允和十分眼熟,仔细一想,竟是方才坐在茶棚中的一人。


祁允和当即抱紧沈衍直,将剑亮出,朗声道:“不知兄台有何贵干!”他说这话时,沈衍直已慢慢闭上眼睛,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对方亦是毫无动作,只有斗笠下露出一双眼睛,静静注视二人。祁允和发觉他是在看沈衍直,低头一瞧,竟发现沈衍直已昏厥过去。他低声叫了几声衍直,忽觉颈边一凉,慢慢转头过来,竟不知对方何时来到他身后,还悄无声息将剑横上他的脖颈。


“下马。”


他听这人的声音凉气飕飕,一时浑身大汗都被尽数吹得干净,甚至还不争气地立起几根寒毛。祁允和并未立即下马,反而仔细观察了对方的神情面容,便见那双眼神锐利如刀,眼睛却微微上挑出几分锐利,还有几分熟悉。


祁允和正在深思为何有几分熟悉之时,这人似乎连话都不愿意重复第二遍,见祁允和迟迟不肯动作,直接将那冷锋压紧,立刻在祁允和脖子上印出一道血痕。


祁允和当即道:“我马上下去!”这才慢慢松开沈衍直的肩膀。


对方依旧一动不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祁允和松开沈衍直后,便要翻身下马,哪知他只是佯装屈服,稍稍弯下腰来,忽然将沈衍直的身体向下一按,紧接着一手抓住对方持剑之手,试图夺剑。对方自是不会轻易被诈,当即挥剑袭向祁允和,长剑挥过之处,恰是沈衍直所在之处,若非祁允和早一步按下沈衍直的身体,恐怕这一剑就要直接削下沈衍直的头颅。


祁允和心中松出一口气来,两手抓住对方手腕,用力一夹马肚,同时纵身跃起,带着那人一同飞离马背,而马儿吃痛之下,载着沈衍直狂奔而去。那斗笠人抬头看了远去的沈衍直一眼,手腕轻松卸开祁允和的双手,就要追上前去。祁允和眼见那人追去,情急之下,扑身而上抱住斗笠人的身体,可手下不是强壮的腰腹,竟是软软一阵隆起。祁允和本是一惊,双手稍稍松开,可又一把抱住那人,死死不肯让他离去。


他的双手紧紧锢在对方腰腹处,情急之下竟还越箍越紧。那斗笠人几番挣扎,挣不开去,反而被他愈发结实地箍住。眼看沈衍直越来越远,祁允和的手几乎勒紧,那人冷漠的双眸中陡然升起一丝杀意!


他一脚踢起,踹在祁允和小腹处,连踹数下,直到祁允和稍稍松手,趁机转身,一手肘狠狠痛击在祁允和头上。祁允和顿时眼前一黑,脑中嗡响,松开双手软软倒在地上。那人见他倒下,又要起身去追,刚刚走了几步,却也闷哼一声,长剑入地,撑在剑柄上的手轻轻发颤。虽然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冷漠,加上面罩,使人看不出他面上的神情,可另一只大手却十分温柔地一下一下抚过方才被祁允和勒住的位置。


祁允和再度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笔直马腿。他想要移动身体,但始终无法动作,感受了好一阵,这才发现自己是被人点住穴道,然后现在,是扑在马背上。他余光看去,坐在他身旁骑马之人身上披着雨披,应当是方才那斗笠人,而身边也走着一匹马。祁允和仔细看那人的鞋子,忽然发现这是沈衍直。他顿时心下大乱,料不到沈衍直还是被这人捉住了。正在他扼腕叹息之时,忽听沈衍直道:“要不要、歇一歇?”


他心下奇怪,沈衍直的语气里满是畏惧,又为何要作此请求?


便听那人冷冷道:“不必。”


沈衍直又道:“离城门关闭还有很久……”


他的话音慢慢萎下,到后来便一句话也不说,可祁允和明显地感觉到,这马速似乎又加快了几分,连带他的脸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在马背上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阴沉时,周围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等到周围各式各样的鞋子骤然增多时,祁允和便知此时正在进入城门。他心道:我以这么个姿势进城,定会引起官兵查看,到时便可向他求助。可他思绪一转,又忽然想到,若是有人发现他堂堂祁王爷被人挂在马背上进城,只怕他祁王府的大门前要掉下好多路人笑掉的门牙!


他正焦头烂额之际,一声洪亮的呵斥声响起,终于彻底打碎了祁允和的自尊。


“停下!这是什么人!为何挂在马背上!”


马儿应声停下,祁允和眼前多出两双大脚以及两柄长枪。


那斗笠人冷漠无温的声音响起:“马少,人多。”


两名官兵对视一眼,领头的便道:“看看这是谁!”


祁允和紧咬牙关,想着一定要摆出一个最为冷漠无情的脸色,以表达内心对这群守门官最深切的鄙视--这么明显是被绑架,还看不出来???


头上一疼,祁允和眼前一亮,便见两张胡子拉碴的大脸亮在眼前。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眼看着那领头人的神情渐渐从审视变作惶恐,祁允和干脆利落地翻了一个大白眼,使劲朝着城内瞥着,示意对方放行。


那守门官急忙小心放下祁允和的头,对二人忙道:“请、快走快走!”


祁允和没好气地又翻了一个白眼,接着马腿走动,那斗笠人进城之后还要加快步伐,两个守门官便见挂在马上的祁王的脑袋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撞在马背上。


祁允和几乎撞得眼冒金星之时,马儿终于停下脚步,斗笠人要下马时,毫不客气地在祁允和背上一按,翻身下马。可祁允和却清楚见到,对方全程按着肚腹,且动作也不比之前矫健利落。斗笠人下马之后,祁允和看见沈衍直也下马来,他便在内心大叫着:“衍直!衍直快来救我!我、我还在这里挂着!”


哪知沈衍直的双脚快步走开,离开他的视线。祁允和欲哭无泪,心中又是无比悲伤,可这时腰上一热,两只大手托住他的腰身,将他慢慢拖下马来,祁允和顿时深吸一口气,整张俊脸完完整整地蹭过了马背上根根粗糙的马毛,被沈衍直解开穴道,这才大出一口气,一把将沈衍直抱在怀里,急道:“你没事吧?”


沈衍直朝着一旁瞥了瞥,本要推开祁允和,却始终不曾抬起手来,惨白着脸色低声道:“没事了。”


祁允和转头一看,竟是沈府大门,而那人就站在台阶前看着他们二人。


沈衍直后退一步,道:“快进去吧。”转眸看见祁允和嘴边血迹,忽然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又对祁允和急道,“你们动手了?”


祁允和这才捂住肚腹,面露痛苦,叫道:“还有些痛……”


沈衍直自然而然将手覆在他手背上,又转头看了那人一眼,眼中满是不满,忽又对祁允和责骂道:“你和他动手,是要找死吗!”


他又仔仔细细看过祁允和全身上下,面上尽是焦急之色,又小心掸去允和身上的尘土,一手却始终捂在祁允和腹上不曾离去。台阶上的斗笠人见两人还未有上来的意思,便以手扶腰,步伐缓慢地走上台阶,叩响了沈府大门的铜环。


祁允和见沈衍直这般担心,不由露出八颗白牙,笑眯眯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沈衍直忽然抬头盯着他,冷冷道:“和他交过手的人,现在坟头草都有三丈高。”


祁允和一口白牙僵在当场,收也收不回来了。


大门开启,里头探出沈府一个家丁来。那人一言不发,径直进门而去。那人“诶诶”地拦不住他,看着他横冲直撞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继而大叫道:“老爷!老爷!回来了!回来了!”




csr122017-06-28 15:30: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以前是衍直单打,现在要变成男子双打允和了

csr122017-06-28 15:30: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完美三打

csr122017-07-02 15:14: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
31.


沈庭清正躺在屋内的竹椅上,脸上盖着冰水浸过的毛巾,阿让阿谦正在给他捏肩捶腿。那仆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叫着:“老爷!回来了回来了!少爷……”


沈庭清当即坐起身来,扔掉脸上的巾帕,站起身来绕着屋子转来转去。


阿让道:“老爷,您在找什么呢?”


沈庭清头也不回道:“鸡毛掸子!”


沈衍直和祁允和刚刚迈进大厅,就见沈庭清举着好大一条鸡毛掸子从厅后怒气冲冲地赶出来。而那斗笠人正坐在厅上喝茶。沈庭清一见沈衍直,当即双眼一直,丝毫没看见坐着的那人,正要对着沈衍直发作,可碍于祁允和在场,又把鸡毛掸子放到身后,强作镇静道:“多谢祁王送我儿回家。改日再登门拜谢,今日府上不方便,祁王先请回吧!”


祁允和一见他这架势,又远远望见那斗笠人坐在沈庭清身后的椅上慢条斯理地喝茶,顿觉将沈衍直送入狼窝,一手横在沈衍直身前将他护在身后,对沈庭清求情道:“沈爹爹,衍直他在外受了苦,您便不要再责怪他了。”


沈庭清猛然想起老崔那句至理名言--自己的儿子自己不打,出门就要被别人教训。这便更加坚定了他要好好教训一番沈衍直的决心,一反常态地无情道:“祁王,这是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祁允和却道:“无论如何,您也不能打他啊!要打就打我吧!”


沈庭清这一下被他戳到心窝里,霎时神清气爽起来,照他的后话来讲,简直是守株待兔好多年,终于遇见蠢兔子!自他的宝贝儿子闷闷不乐嫁入祁王府之日起,他便无时无刻不想狠揍祁允和一顿,后来两人撕破脸皮,祁允和又死死不肯松手,长公主又对沈衍直满口责难,沈庭清的心里那个气啊!怪这一家人把他乖巧听话的儿子逼成了这副模样。故而沈衍直要与祁允和和离,沈庭清几乎是举双手赞同。


和离之后,本想过一段清静日子,可这死小子,偏偏又来缠他的乖儿子,就连搞大了他心肝宝贝的肚子也毫不知情。沈衍直这次离家出走,沈庭清又怪自己又怪祁允和,想到后来,便全部都怪祁允和。若不是他死缠烂打,搞大了他宝贝儿子的肚子,还连累他儿子孙子的性命危在旦夕,沈衍直也不必大着肚子在外逃亡。对,他哪里是离家出走?分明就是担心自己又把他送回祁王府的狼窝里去!


沈庭清事后回想起祁允和中毒一事,他便不由地感叹道:“当初真应该让他死了算了!”


现下祁允和自己提出要受罚,沈庭清自然乐意得很,二话不说一个鸡毛掸子抽过去。祁允和不自觉抬手一挡,顿时痛哼一声,抱着手臂半晌直不起腰来。


沈衍直见状,几乎吓得愣了好几愣,等到沈庭清又一抽要下来,他才急忙推开祁允和,急声叫道:“爹!你不能打他!”


沈庭清拦住儿子,把他推到一旁,道:“儿啊,你别担心。你已经不是他祁家的人了。这回打他算在你爹头上,长公主再怎么闹,也闹不到你身上。爹当初没保住你,现在再也不会让你受他们家欺负了。你往后坐,往后坐。”


一番道理下来,十分有理有据,推着搡着就要沈衍直往后头去坐着看祁允和挨打。


沈衍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眼看着一抽子又下去,祁允和顿时惨叫出声,不可置信地盯着沈庭清道:“沈爹爹,你真打啊!”


沈庭清瞪起双眼,喝道:“打的就是你!我好好一个儿子,被你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怀了孩子也不见你对他有半点责任心。现在和离了,你还整天跑到我面前晃悠。我不打你打谁?你那个娘打过我儿子几下,我就双倍还你!”


他这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声音还十分洪亮,全被身后那斗笠人听了去。只见那斗笠人双目一冷,起身走到沈衍直身侧抓起他的手腕细细一诊,又猛地把手探向沈衍直腰间,果真一团软软隆起。他顿时分明过来,之前在茶棚打架时,他便看出沈衍直身形不便、手脚迟缓,但竟不知是这个原因。


沈庭清正要一掸子抽下去,却忽觉手上一空,定睛一看,就见一人持着他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朝着祁允和打去。那残忍程度,那力道速度,倒是非常像他打起人来从不手软的阿衡。想到此处,他看着那人的背影,忽然一惊。


沈衍直简直目瞪口呆,立即抢上前去,想要将祁允和从掸子下救出来,却忽觉背后一凉,接着后背便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那斗笠人误伤了沈衍直后,当即停下动作,而沈庭清满是心疼地叫道:“我的儿啊!”


沈衍直护着举着手臂不停倒吸冷气的祁允和,转头对沈庭清和那斗笠人道:“和离是我提的,离家出走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允和并没有做错什么,从头到尾,都是我错。”


沈庭清垂下头,一脸伤怀。那斗笠人道:“那孩子……”


沈衍直急忙抢白:“孩子是我一意孤行,并不是他的错,他并不知情。”


斗笠人这才彻底无话可说,将鸡毛掸子丢在一旁。


祁允和这一日受伤颇重,不禁呲牙咧嘴,又不肯在沈衍直面前示弱,便强装镇静道:“衍直,我没事。”


沈衍直看着他的模样,心知他就这样回去,定会被长公主责骂,便道:“我先替你上药,等伤势好一些你再回去。”


祁允和听他此言,简直心花怒放,差不多是什么药也不必涂不必吃了,几乎立刻活蹦乱跳起来。沈衍直扶着他站起身来,看了沈庭清一眼。沈庭清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沈衍直便扶着祁允和走到客房,又取来药粉替祁允和擦上。祁允和见他面色发白,不时撑腰喘气,便知他身子不适,按住沈衍直的手,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吧。”


沈衍直只道:“这次是我爹不讲理,我替他向你道歉。”


祁允和忙道:“不是不是,沈爹爹只是关心你而已。”


沈衍直便不再说话,看他上完右手,已是痛得咬牙发抖,便道:“你左手伤得不轻,我来吧。”


祁允和却一把按住他的手,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沈衍直道:“先让我看看伤势,看看伤得重不重。”


祁允和又是推辞,两人推来搡去,祁允和顿时面色一白,倒吸一口凉气。沈衍直趁机掀开他的衣袖,正见一道发红伤痕,可奇怪的是,除了这道伤口之外,还有数道细小的红痕。这些红痕大小均等,分布在手臂内侧,而其中一道,似乎十分新鲜,经过方才的抽打,还渗出血迹。


“这是……”


祁允和忙折起手臂,以免沈衍直继续观察,掩饰笑道:“我不小心刮到树上……”


沈衍直自是不信,却也没有追究。替祁允和上完药后,他就要离开,这时祁允和忽然叫他一声,他转过头来,祁允和便托住他一边脸颊吻在沈衍直唇上。


沈衍直大惊之下,就要推开,可意外浑身舒畅,十分受用祁允和的亲吻,便如之前尝过一般,温热柔软,而且他近日来心神不宁,一旦被祁允和触碰,更不说如此拥吻,浑身上下更是说不出的愉悦。


两人分开之后,沈衍直推开房门出来,不停大口喘气,还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只是这毒使他迷了心智。他就要离去之时,心口立即发作疼痛,这一回,他甚至有些不愿离去,只想回过头来,再一次贴进祁允和的胸膛。


心口疼痛渐渐缓和之时,沈衍直回过头来,就见祁允和静静站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也不言语,又来到厅前。


沈衍直进去之前,对祁允和道:“你回去吧。”


祁允和点了点头,沈衍直转身入内,久久未觉心痛,便知祁允和尚未离去。此时沈庭清坐在椅上,那斗笠人已摘下斗笠坐在一旁,眉眼之间与沈衍直有七八分相似。可沈衍直整体看来,还是与沈庭清更为相像,只是细看起来,又与沈庭清差异巨大。


那斗笠人看见沈衍直进来,便一手按着桌子,一手托着肚腹,慢慢站起身来。他走到沈衍直面前,面无表情道:“跪下。”


沈衍直低着头一声不吭,托着肚子笨拙跪到地上,下跪之后,似乎牵连到后背伤势,还低哼了一声。沈庭清立即紧张起来,看了那斗笠人一眼,又不敢说话,只能心疼地看着沈衍直。


那斗笠人站在沈衍直面前,手里拿着那把鸡毛掸子,双目沉静,盯着沈衍直漆黑的发顶,一字一句道:“与你父置气,离家出走,该不该打?”


沈衍直面色雪白,却还应声道:“该打。”


那斗笠人点了点头,又道:“在外惹是生非,与人斗殴,该不该打?”


“什么?”沈庭清顿时站了起来,高声叫道,“与人斗殴?被打到哪里了?快给爹看看!”


那斗笠人如刀的双眼毫不留情地剜过沈庭清。沈庭清不由急道:“他打不得啊!你要打也先欠着,日后再慢慢打!再说,他都这么大人了,再打也不像话了!”


那人却一脸平静道:“既然犯错,就要受罚。”


沈庭清却再也听不下去了,竟然冲着那人高声叫喊:“打打打!你就知道打!他长这么大,你教过他几天?一回来就要打他,你是不是嫌我教得不好!”


那人抬起眸来,淡淡看他一眼,说:“是。”


沈庭清:!!!!


沈庭清气急败坏,一手举起复又放下,只能嘴上骂骂咧咧道:“好啊!你打啊!把他打死了你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反正都是你生的,我一点不心疼!”


那人看了沈庭清一眼,又看向沈衍直,忽然道:“心肝宝贝,他欺负我。你不帮我?”


沈衍直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竟又无话可说。沈庭清听他一本正经地朝着儿子撒娇,竟是气得双目圆瞪,恶声恶气道:“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你还冲阿直撒娇!别指望儿子会帮你!他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


那人却不看他,又对沈衍直叫道:“心肝宝贝,真的吗?”


他的声音轻轻缓缓,丝毫看不出是方才那个打人毫不手软、说话雷厉风行的家伙,还一脸无辜地看着沈衍直,和旁边气急败坏的沈庭清凑起来一看,似乎真是沈庭清在欺负他。


沈衍直忙道:“爹!你别说爹爹!”


沈庭清闻言,顿时气得一张老脸通红,一口气发不出去,狠狠捶了几下胸膛,大声咳嗽起来。那人扶着他坐下,他又一把甩掉那人的手,一时不甚,竟打到那人腹上。这斗笠人顿时闷哼一声,撑住桌面捂腹站在一旁。方才他与祁允和缠斗本就动了胎气,现在被沈庭清一打,肚腹竟又闷闷疼痛起来。


沈衍直只看见他的背影,便不知他的情况,依旧在地上跪着。沈庭清却清清楚楚听到他一声闷哼,撅着嘴转过头来,才见那人脸上细密的汗珠,再一看他披风下的肚腹,竟已高高凸起。沈庭清连忙跳起身来,扶着那人坐下,抓着那人冰冷的手不停揉搓,又轻轻托住他的肚子,看着大小,已有七八个月大。


沈庭清急忙对沈衍直道:“衍直!快去请个大夫来!快去快去!就是上一回,替你看病那位!在街角那个!”


沈衍直看见父亲低垂的脸庞,顿时应声爬起,转身朝外跑去。可他没跑几步,陪他奔波劳碌许久的肚子也终于发作起来。沈衍直刚刚走到门口,便弯腰捂腹,面色惨白,恰被祁允和接住,又被他转身扶进屋里坐下。


沈庭清看见沈衍直被扶着进来,忙道:“怎么了怎么了?”就要转身过去,可又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腕。沈庭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对祁允和道:“允和允和!赶紧的!去请个大夫来!在街角那个!”


祁允和一边应着声,一边对沈衍直道:“哪里不舒服?怎么了?”


沈衍直也不敢捂腹,只能惨白着脸道:“快去、快去……”


祁允和又摸摸他的头,说了声“很快就来”,这才飞也似的跑出去。祁允和离开之后,沈衍直顿时抓紧胸口的衣裳,挺起肚子嗯声憋劲,面上冷汗直流。


沈庭清尝试着走到他身边,努力伸长了胳膊抓着自己老婆的手,又努力伸长了胳膊摸摸儿子的肚子,在两者的呻吟声中焦头烂额。


场面一度,十分励志。




csr122017-07-02 15:23:00 发布在 心字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