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阳月南飞雁(古风、兄弟、微虐、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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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白砚在返回作业栖身的沧海亭公园时,手犹在颤抖。
热血贲张,尖锐地金气在四肢百骸中冲撞,似乎连遍地的血腥都融入了血肉里,恶心却无处逃避。
痛……好痛……白砚浑浑噩噩地走着,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一个拍着球玩耍的孩童。
他下意识地去扶他,却在触碰到孩童的胳膊时,不知怎么的,让他哀哭起来。孩子的母亲很快赶来,撩起孩子的衣袖,心痛地看见孩子白嫩的皮肤上刺目的红痕。护子心切的母亲愤怒地斥责起来。
被骂得无从还口的白砚呆呆地僵立在哪里,双手紧绞,眼神混乱——压制不住了?明明没想过要伤害这个孩子的……是不是,在不久后的一天,他触碰到的任何人都会在尖叫中化为一具尸体?
呐,金戈端家,最锋锐的剑?
“别光听她训啊,说对不起。”一个声音把自怨自艾的白砚唤醒。那是一个穿着缁色风衣的少年,面容虽然有几分文秀,却透着一股爽朗好奇。他戳了戳白砚的背,低声提醒道。
白砚眨了眨眼,对着声色俱厉的母亲从善如流:“抱歉,我并非有意。”少年满意地笑了,蹲下去哄尚在哭泣的孩子。只见他轻敲响指,一簇明亮的豁免噗地燃起,在孩子漆黑的眸中摇曳生姿。孩子立即停下了哭泣,怔怔地看着凭空出现的火苗。少年又神秘地一笑:“嘭。”火苗炸开,形成一朵小小的烟花。孩子完全看呆了,发出欢乐的笑声。
“好看吗?”孩子用力地点点头。“好看的话,就给哥哥笑一个吧。”
见到自己孩子脸上灿烂地笑容,做母亲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带着孩子离开。
少年目送着母子两离去,周围一些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也渐渐散开。一旁的白砚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一阵,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开。
“诶,我好歹帮了你吧。谢谢都不说声?”少年叫住他。
白砚低声道了谢,他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却礼仪不错。
“刚才那是金气外露,金术士称其为‘出鞘’。你不是有意,却依旧‘出鞘’,证明你没受过专门的训练。”少年说,竟是很热情地为白砚科普,“所以,你不用害怕,这不是什么坏事。有些金术士修炼了一辈子都出不了鞘,只能憋屈地做锻造师。”
白砚默然。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少年的话,他没出鞘,金戈的“出鞘”,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出鞘。不过,少年出于好意,白砚不傻,但少年与他素昧平生。
少年见他一脸困惑,咧嘴一笑:“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卫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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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白砚问卫封当初怎么想到要和他搭讪的,卫封带着一如既往地清爽微笑说:“唔,出门前家师特意叮嘱要拐个天然好骗有天赋但无主的‘同伴’回去。”
“于是你一眼相中我?”
“嘛,本来是想教会你‘入鞘’,然后再借着这个骗你做我的副手的。后来才发现你那时压根就没找到自己的鞘啊。”
“那还真是抱歉。”
“正抱歉的话,以身相许怎样?”
“难道没有嘛?”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唔,把阿封也放出来露露脸~顺便少女心文艺一把~)

临界深渊2013-03-03 04:4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Chapter04 心鬼


他站在血泊中。


汩汩的,奔流的,犹如潮汐一样的血水汇聚到他周围,将他半个身子都淹没在腥臭的血海里。


但他恍恍惚惚,无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手指纤秀,柔软,没有一点瑕疵,莹润光滑,不曾劳作亦不曾辛苦。


喧闹,蓦地涌入耳中。凄厉得仿佛来自地狱,阴冷的风从黄泉吹来,和着呜呜的哭声,连带灵魂也一并撕裂的痛苦。


那边,有人在起舞,如在庆祝着这一片血海,在庆祝死亡的诅咒,山色沮丧,天地低昂。他在笑,鲜衣飞转,衣袂乘风,鲜红的绦带旋出完美的弧线。不,那不是绦带,那是血珠,从利剑上飞出,连成一串。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继而惊恐惶急地大吼起来:“不——!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音色破碎,仿佛滴血。他踉跄着前进几步,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必须马上阻止!如果再不阻止的话,就有什么要万劫不复了!


血潮退却,露出下面狼藉的尸体,准确点,尸块。皮肉分离,只有白色的筋还在一起,红白内脏俱是散落一地。在其中,闪烁着许多银光,天边惨白银镜的照耀下,竟似地上银河。


舞者听到喝止停了下来,看着他。他的手上握着一把赤红的八方剑,血槽还在淌血。他在微笑,沾着血的诡谲,耀金眼眸熠熠生辉。接着,舞者带上了面具,青面獠牙的鬼面,眼神凶恶鬼蜮,狰狞可怖,震得他倒退一步,跌坐在血中。


血块不见了,舞者亦不见踪影。世界宁静,银光如星子,如水精,清光澄净,愈发美丽得不可思议。


明明那么美!明明那么璀璨!他捂着脸,痛苦地呜咽起来——求你了!不要不要不要……


鬼。——【住在我心里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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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砚挣扎着醒了过来,全身酸痛。床褥被淋漓的汗水濡湿,燥热又黏腻,就像梦中腥臭的血水附着在身上。他呆了几秒,挺坐起来,夺门而出,在套间的盥洗室里吐得昏天暗地。


恶心反胃,疲软无力。每晚重复的噩梦让他许久不曾安眠。


吐得胃里只剩酸水,白砚无力地躺在浴室冰凉的瓷砖上。湿透了的中衣贴着肉,非常难受,但他已经累得几乎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以往都不曾似今夜这样强烈而刻骨铭心,亦不曾似今日,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心里住着鬼,绝对不能放出来,最好连同自身一并毁灭的鬼。


“阿砚?”住在隔壁的卫封听见异响,很快赶过来,“阿砚,你还好吧?”


白砚嗯了一声,却没有起来的意思,而是呆呆地望着彩绘的天花板。


卫封蹲下身,试图扶他起来:“你怎么躺在这里?小心着凉。”他伸出手,但白砚这时似乎缓过神来,坐了起来,向后躲:“别碰我!”他低吼着,像咆哮的猛兽警告入侵者。


卫封只是一愣,露出安抚的微笑:“你是做噩梦了?阿砚,是我,我是卫封。”他摊开手,示意对方自己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白砚看上去很冷静,但他的眼瞳因黑金交错而出现重影:“我知道。”


卫封挠了挠脸:“那,你先起来好不好?”他试探着说。


“与你何干?”白砚冷声道,“出去!”他命令。


这里似乎是我的地方……卫封眨眼,但依然好脾气地微笑,像在安慰不知怎么炸毛的猫。


白砚见卫封置若罔闻,轻哼一声,抬起手。就在卫封以为他终于听话了时,寒光一闪,一柄八方剑被握在白砚手上,剑尖堪堪指着卫封的眉心。


卫封因为后躲也坐在了地上,背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手脚都有些发软。金气,猛烈得和刚才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金气,锐利而滂湃,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似乎带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回来……卫封苦笑:“请先把剑放下吧,金戈【赤汐】,澐砚殿下。”


临界深渊2013-03-06 09:52: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剑尖微颤,白砚手上加力,眼神尖锐似狼:“你认识我?”


卫封逐渐适应了金戈“出鞘”时的猛烈金气,重新露出笑容:“看来你已经不记得了。十年前,我随家师拜访金戈山庄。”


“是你救了我一命。”


白砚怔愣,目光游移着在回忆什么:“你是……子合?”


卫封点头,但剑尖却猛地往前一送,他急退一步,眉心还是被刺破,一缕鲜血淌下:“诶?”


“你说你叫卫封。”白砚说,灿金的眼中充斥着被欺骗的愤怒。


“子合是字,是字!”卫封慌忙解释,“不管怎么样,请先把剑放下吧。澐砚殿下。”


“叫我白砚就好了。”白砚闭上眼,微喘了口气,“卫封,作为忠告,不要再接近我了。”


“为什么?”


白砚翻转手腕,【赤汐】的剑尖猛地刺入自己的心脏。卫封呼吸一窒,下意识抬手阻止。然而,锋利的剑并没有从他的背心透出,而是没在白砚的身体中、白砚笑了起来,一如他噩梦中的厉鬼,带着沾着血的诡谲笑意,“我心里住着鬼。”


卫封承认自己被吓到了,以至于之后的几秒,他都在和白砚大眼瞪小眼。稍微花了点时间理顺庞大的信息量,他再度伸出手:“阿砚,先起来吧。”


这个时候放手的话……一定会发生什么他绝对不想看到的东西。


白砚有些抓狂了:“卫子合!你是死脑筋吗?”他厉声喝骂,“你想死吗?”他会……他真的会杀了他。


梦中的血海已将他淹没。所谓【赤汐】,就是夜晚涌来的赤红汐浪,是无数死者流淌的血液。


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滚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梦中如星河的银白辉光是什么了。再如何美丽,都掩盖不了其罪恶的事实。那就是……那就是金戈族人的生命。


金戈的族人,死后并不会留下尸体。人死,剑碎,留下一地的银渣。


萧珩等人绝对想不到,将金戈屠族的不是旁人,正是金戈端家最锋利的剑,【赤汐】端澐砚。


此罪,生无可赦。


卫封由坐改跪,轻轻抱住下意识蜷起的白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吗?”


卫封的拥抱很温暖,一如那个孩子温暖的手,灿烂地朝他微笑。




“我杀了自己全族。”白砚低哑地说。




“少主,那个白砚是您挑的副手?”将账簿放到案上后,穿着黑色西装的岳槊还是忍不住问。


卫封放下看到一半的账本,揉了揉睛明穴:“原来是这么想的,但是阿砚可不是我能劳动的人呐。”


“等审判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我答应带他去天策。”


卫封是重明的少主。重明门与南方的花家并称“重花”,都是著名的火器世家。现在,重明除了做军火生意,还有大夏由来久矣,却为人不齿的红灯服务业。虽然近年大夏通过了一系列的法律来保障性·服务者的权益,但这毕竟是一个灰色地带。重明门规森严,严禁逼良为娼以及贩·毒。卫封此番出门,除了增长见识,还肩负着“审判”的工作。不过“审判”的工作,他并不想白砚插手。


《拾遗录》记载:重明之鸟,一名双睛。状如鸡,鸣似凤。时解落毛羽,肉翅而飞。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


他们现在落脚在昭都著名的红灯区著名的夜店,“鸾星”。这倒不是因为卫封风流成性或者白砚想开开眼界。而是“鸾星”是重明的产业,其东家正是卫封的师弟岳槊。


“少主,需要召集诸位吗?”岳槊问。


卫封沉吟:“嗯。你去下令召集吧。”他将“长生殿”的账本放在最上面,岳槊会意,退出去准备。


时值清晨,鸾星还没有开店。卫封回到顶层的套间,看见白砚穿着自己准备的V领毛衣,黑色长裤,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就像普通的高中生。


卫封进来的时候,白砚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在发呆。


临界深渊2013-03-06 09:52: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很无聊吗?”

“不会。”白砚摇头,整个人平静如一潭死水。这样的发差让卫封不禁想到混乱的昨夜。


将浑身湿漉漉的白砚塞进浴池后,卫封开了一坛度数并不高的新醅酒来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却没想到白砚的酒量那么差,才几杯就醉了。不过酒后吐真言倒是不差,他又哭又笑着,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一切都倒了个干净。也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实在不堪重负的缘故吧。


金戈灭族的事情并未大肆宣扬闹得满城风雨,但卫封也并非没有耳闻。虽然心有余悸,到底没有深交,也不至于牵肠挂肚。但现在有机会查清真相,他也不会推诿。


听毕,卫封有些沉重:“所以你自称白砚?因为屠了金戈端家的是你?”他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就算你不出手,结果,也未必比此刻好。“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当时的情景,但十年前他跟着师父拜访端家时,端家子孙凋敝得紧。偌大的金戈山庄,门徒众多,真正姓端的只有十余人,早已不复盛况。


五行五家,早晚会淹没在历史中。


“只是未必。”白砚在酒精的催化下情绪化了很多。“我本可以……算了。横竖是我的罪愆。”


“只消查清了真相……我就……”


“自行了断?”卫封觉得现在的白砚就像是一个幽灵,一旦执念达成,就会升天一样。


白砚瞪他,眼中又有了金色的重影。如果不是卫封牵得上天策,他一定会把这个完全看穿了他的家伙杀掉。


“生气了?”卫封笑了笑,“也难怪。你是金戈端家的【力】,恐怕从来没有人敢忤逆你吧。”


“但是,真的好吗?你其实也不想死吧。”


“卫封,你就不害怕有朝一日会有杀身之祸?”白砚凝视着对方。


“你不想杀人。”卫封一针见血,“但是你弄丢了自己的剑鞘。把它找回来吧。”


“在找回它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卫封露出他标志的清爽笑容。


白砚合上眼睑:“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卫封笑着,“我欠你一条命吧。”


他至今还记得那日,斑斓猛虎在咆哮中倒下。对面,迎光而立的孩子举着与身体毫不相称的八方剑,眸中灿金流转的美丽景象。


他带着浅浅的笑容,对自己伸出手:“你是子合吧?能站起来吗?”


思至此,卫封对闷坐着的白砚道:“师门的事今晚就能差不多告一段落,明天我们就去天策。”


白砚看向他,问:“什么事?”


“嗯?”


“你师门的事,是什么?”


(好压抑的一章……白砚的黑历史已经揭露了一角。金戈的基调果然比较黑暗呐……下一章就有拍了。嗯,小白之前的人生实在是太顺了~作为金戈端家最重要的存在,那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好吧,因为【澐竹的死】,小白的心已经暗暗出现隐患,所以,他在金戈遭人入侵时,整个人都暴走了,等回过神来时,金戈全族无一幸存。越强大的力量,带了的就是越沉重的责任。所以,小白现在可以说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和阳月里刚被中庭杖毙的处境一样艰难,或者说,更加艰难。阿封可以理解小白,安慰小白,但毕竟他比较柔和,能让小白悬崖勒马的,只有阿封也是不行的。可以猜猜唱红脸的那位是谁。)

临界深渊2013-03-06 09:52: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我是来支会一声的……嗯,阿临最近成绩下滑外(金戈暂且更不下去了)加因为在忙课本剧所以去查阅了相关西汉的资料……所以,阳月要大修——没错,就是要让阳月行文变得符合“西汉背景历史架空”这个大皮(倒不如说是有强迫症的阿临望着这个不伦不类的大夏很是不爽……)。而且,阿临打算将阳月扩写,依托在正文,前传和后传(还没写出来)的基础上,扩写成三卷内容,并且会有新加入的人物。
目前初步设定:卷一·解战袍(阳月正文+卫封、李纮(小白的校尉)从军中到应天的支线)、卷二·关山月(钦定天下+点将+社日、顾缜(义兄的小舅)的支线)、卷三·解连环(秋灯琐忆+阿尚的支线(看我能不能把尚奕给写活吧)+景恒之祸(义兄遭难出奔的缘由)

临界深渊2013-04-29 09:13: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我稍微修改了一下前情提要,加了一些注解~
前情提要(又名,白砚传·上(别闹!XD):
白砚,字雁飞,东郡濮阳人也。初名端澐砚,少无行,鸩杀父妾。父恨其大逆,笞杀之。中庭血洗,血流入地中,期年不净。砚气绝,家僮以为死,以苇席裹之,弃道旁,为游侠武立明救,幸不死。【这里的情节和原版是一样,只修改了一点,端家在东郡濮阳,被称为卫地。为啥要改成卫地呢,这跟卫地的风俗有关,以后会交代的。】
砚后为亡命,隐匿山林,冒母姓白,自名之白砚。会景行之祸,丞相魏浏以衡山案怨上,盗窃神器,称太子珩暴亡,立衡山王太子。时乱政当道,谗人高张。猃狁犯上郡,屠之。浏发三辅囚犯、亡命,恶少年往征。砚以亡命从。时太子珩亦在其伍,重砚之志坚,与其结金兰之义,以弟视之。【这里是有所改动的地方:由于编户齐民的户籍制度,端澐砚已经销户,白砚此时没有户籍,就算逃民,也就是亡命。以亡命充军,在汉时被称为弛刑,属于赦的一种。不过俺不是很清楚七科谪中的亡命是被已被逮捕的,还是没有被逮到的。这里就凑合一下吧_(:з)∠)_】
太子初以其舅绛侯顾缜以校尉从车骑将军孙贺在朔边,途中闻上郡屠,遂知边境之颓败不可回转,故于策反同伍。太子之同产弟齐王琰,素与太子亲厚,以齐地之丰奉养。天下闻太子在,多发兵以应。砚侍太子左右,多有谋略。凡三年,陈兵长安前。太子娉会云氏女开长安城门,义军下之,丞相魏浏夷三族,故衡山王太子枭首,废乱政。【这里是有所补充的情节,主要是讲他们解决景行之祸的过程,为了保证白砚传(?)情节的完整性,一并写了出来。】
太子归未央宫,以孝德皇帝正统即地位,改元光元。诏丞相叶瑾加军师号,将万骑并三万步卒屯上郡以御猃狁。猃狁因大夏历景行之祸,大举犯边,边郡数屠,吏民奔入关中,乱而不可禁。瑾至边郡,修亭障,整顿吏治,垦荒田,籍亡民,连横边郡,齐练兵马,一调度,以抗猃狁,光夏失地。砚为军师长史,勤勉劬力。【这里是对应原版的番外·点将的情节。】
上尝令砚从学于瑾。初,瑾不喜砚之诡猾无状,其后有感其破而后立,尽心教之。后,砚与绛侯顾缜相应合,袭右贤王庭,有功,擢为右将军。【袭右贤王庭(就是点将里小白领着粮草诱敌,顺便去救卫封的弟弟的那段)后白砚被擢为右将军,其后又有两战,两战后白砚以八千户封靖北侯。】
其后,夏军于马邑设伏。卫地富商端翁诱右贤王攻马邑,右贤王信之。及近马邑,疑,时温天良知夏廷所谋,送信至。右贤王杀端翁,引兵还。砚觉,逐之。其先,轻车将军卫封袭右贤王粮草辎重,多有斩获。砚与右贤王战于野,首虏千余级,而右贤王走,不得。砚上疏请分其食邑两千户封端翁为列侯,上弗许。后诏以端翁殉国,以千户封其子澐墨为关内侯。以三千户封轻车将军封为列侯。砚亡右贤王,虽有首虏之功,不益封,擢为大将军。【这里,是本番外最重要的前提,端家主诱右贤王攻马邑,被温天良察觉高密,以身殉国。这个前提导致了两个结果,一是小白各种负罪感和愧疚感,二是澐墨袭父爵为关内侯,他要肩负起整个端家了。】

临界深渊2014-07-01 09:45: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这里是小白X澐墨番外,与和原文剧情有出入,前情提要请看上面。
一、
面对突然而至的天子诏书,端澐墨如何也无法置信,他的父亲竟以身殉国。
数月以前,他的父亲为了新开的互市,前往长城之下,将鲜亮美丽的锦绣,轻盈纤细的鲁缟,安邑的枣脯,陈夏的漆器,渭川的竹器,以及更远一些的江陵的柑橘,燕秦的栗米,贩卖给那些在西域,东胡,以及大夏边郡,抢得富得流油的猃狁贵族们——虽然猃狁的右贤王日者被大将军白砚烧了王庭,生生逼退六百里,但也因此,他们更迫切从夏地获得更多的东西。
说得好听,这叫做互通有无,若揭去外层伪饰,则叫资敌——虽然眼下大夏对与猃狁单于暂且定下了何谈的盟约,又开放了互市。但若哪天猃狁大举犯边,令烽火再度烧到长安的左近云阳。那么,天子一怒之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商人市贾灭族弃市的下场,便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流传在闾里的民谚犹是这样唱道:“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文绣不如倚市门。”人之所乐者富贵显荣,人们甚至在日日使用的铜镜背后铭上“常富贵,乐未央”。
商人逐利而来,逐利而往,况且如今不如先前——在盐铁专卖与均输平准之下,昔日真正利巨的盐铁粮业被牢牢握在了县官手中,孰能染指分毫?如今商贾若要谋得富贵累世,只得铤而走险,将大夏的丰饶带给那些逐水草而居的戎奴——当然,这个称呼必须放在心里,商人无时无刻,都应当笑得一脸和善,巧言软语,和气生财。
对啊,一脸和善,巧言软语,和气生财!那为何,为何要把自己的头颅搁在猃狁人的径路刀下!?
为了这累世的富贵!?为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为了可以堂堂正正地披锦着纨,为了不再受七科谪,为了子孙后代能登天子之堂!?
澐墨身着斩缞,手握苴杖,匍匐在父亲灵前如稚子一般嚎啕大哭,此时绝不会有人指责他的失仪,治丧本当如此!
夏制,三十六日可除丧服。
这一个多月中,端澐墨将诸事尽数托付与监奴温天良,不,现在该唤作家丞才是——一朝自商贾贱民跃身贵族,千户人的赋税之三便要用来供奉他一人,以主业侍末业,滑天下之大稽!
关内侯于二十等爵制中居第十九等,是仅居于列侯之下,唯二子孙后代可以袭原爵的高爵,无数人陈尸沙场而不可得——但他宁愿自己还只是个“不得籍名田”的市籍贱民,而非食邑千户的侯爵!
忽然之间无怙无恃,端澐墨竟不知如何自处,将往何处,心中忽忽,每每枯坐终日,根本无心打理家事。
端家族人大多居于濮阳,主宗在澐墨这支。端翁卒后,澐墨作为唯一的子男,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宗主,况且他如今贵为关内侯,族人日后多要仰仗他的威势。而他还需前往县官府书户,宴请县里三老等。诸事繁杂如斯,澐墨唯有以丧期未完为借口,躲上一躲,却并非长久之计。
——他终究必须独自处理一切家务外事,因为他已经是端家的家主了。
家主,一家之主也!在大夏,家主有着无上的权威,虽然如今家主对其家人已无旧时的专杀之权,但是家中事务无论巨细,皆是家主一言九鼎。澐墨年纪尚幼,端翁便少教他治家之学,外事短日内可托付予温天良,但长此以往,恐仆悍主弱,他可没忘记自己如何得以揭发那位的鸩母行径的!
趁温天良往边郡处理生意,澐墨开始着手更换家中的奴仆。还好端翁心善,将家中诸多奴婢放良,他们虽仍需事端家如奴,却在端翁卒后可以免为庶人,于是澐墨只留了几个称心的作为役使,其余的分赐一些财物,令他们各回原籍。
大夏有规模众多的奴婢,他们有官奴婢和私奴婢之分。官奴婢一般为有罪之身,他们甚至可能曾是诸侯王的亲眷,是萧姓宗室。而私奴婢就不可能有这么显赫的出身了。在大夏,小家下户往往为生计所迫,遇上天灾人祸,便鬻爵卖子,甚至卖掉他们自己。
这是一日午后,澐墨刚释服,在堂中清点家中奴婢的名籍,方便八月时的书户。大夏实行齐民编户,户籍之中不光要写明家中人口几许,年龄,爵位,还要写明田宅、奴婢、禽畜等家赀,日后赀算便是按照家赀征收的。
他正忖度着新的奴婢从何而来,他平日里驾车扈从的骑奴齐三在堂外请求谒见。齐三家中贫困,其父卒后,其母无财,只得将他卖入端家作为赘子,三年犹不得赎,遂为奴婢。齐三卖入端家时,澐墨尚未出生,更没有温天良什么事,对于这样一位大奴,澐墨非常倚重,所以他亲自出走出堂,将齐三引入堂上。
齐三再拜,而后泣道:“仆母有疾,仆请主人许臣归家!”
齐三的母亲在赘子之后,三年也没有筹齐赎子的钱财,又见端家待齐三并不苛刻。于是改嫁,后来又有了一子陈彭祖。此后以良家子从军,在大将军白砚微末时与他相交。白砚拜大将军,便将这位故友调到身边,令他担任大将军军司马。陈彭祖从母亲那里得知唯一的兄长为端家奴,便出十万钱为兄长赎身,所以若齐三要走,澐墨是留不住的。
但是齐三非常感念端翁的恩德,愿意留下来照顾年轻的新主人。
对于这样一位忠心耿耿的私属的请求,澐墨也没有理由拒绝,于是他应道:“如何不许?令母有疾,为人子当在病榻前尽孝。你去里属的啬夫处领传书即可。可需路费?”他上前扶起齐三,又问,“你归家这段时日,何人可代子之职?”
齐三哪里敢让主人亲自来扶,一边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一边用袖口拭干泪水,跽坐起来,道:“仆弟同伍中有一人……名叫白雁飞。善骑射……家贫。仆以为,此君可代。”
白雁飞……这名字倒是耳熟……雁飞其实并非大夏普遍的人名,澐墨却觉得好似在何处听过。不过他还是信任齐三举荐的人,便笑道:“如是,我便一见此君。”
齐三见主人应允,便连连道谢,慢慢退出堂中。直到回到平日所居的厢房,齐三才长吁一口气,心道:小主人,仆可不是故意要欺瞒你……实在是这位白雁飞……仆万万开罪不起啊………
————————————————————————————————————————
将近两千字我还是没有写到他们两个见面,我有罪……_(:з」∠)_

临界深渊2014-07-01 09:49: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有几个地方需要注释一下:
1、盐铁专卖,均输平准:汉武帝时期三项经济制度,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也没搞懂,只要知道这三个法令推行下商人利益大大受损就行了。
2、县官:汉代天子的别称。
3、斩縗、苴杖:斩縗是最高级别的丧服,用以父丧。苴杖也是父丧时使用的。
4、监奴:奴婢之首的意思。
5、家丞:列侯、公主家的管家称为家丞。我不清楚关内侯是不是,就拿过来用了。
6、“不得籍名田”:这是汉武帝时期的一条经济政策,意思是商人不可以买卖田地。
7、有市籍的商人确实被称为七科之一,不过不得穿丝绸是高祖时期的命令,到了文帝就废除了,唔,其实真正的大商贾在富甲一方,真要穿也没人管嘛╮(╯_╰)╭

临界深渊2014-07-01 10:02: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艾玛错了,齐三如果是私人要去探望他母亲的话,用的是符不是传,传是公家发的_(:з」∠)_

临界深渊2014-07-01 10:0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二、
白雁飞跟着齐三走进位于濮里的端家。端家的宅邸是座前后四进,左右三个院落的大宅。他们穿过两处庭院这才到达正堂,由于临近濮水,正堂前的庭中有一方水池,其中山石岖嶔奇丽,池中芙蕖灼灼,池畔杨柳依依,光景绝美。
他阔别此地多年,此番回来,顿生隔世之感。若要论华美壮丽,端家这方小小的天地何及斩龙首山而营造的未央宫,然而他初次随着天子踏入那座位于长安城之巅,金铺玉户,青琐丹墀的壮丽宫苑时,尚不如此时这般心悸难平。
齐三一路上小心地打量着白雁飞脸上的神色,只见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既无喜色,也无忧色,反倒……反倒有些伤悲之感。齐三心中一惊,不知道这位足下发了什么魔怔,好好的怎么就……
他再待细看,白雁飞却发现了他的目光,问道:“齐兄,何事?”齐三忙搪塞道:“马上就到正堂了,吾君在堂上等候足下。”这时再看去,齐三已无法觉察白雁飞丝毫情绪,他就像顷刻间带了张面具一般,若非偶然间真情流露,齐三会觉得他此时再正常不过。
他们在堂前止步,堂前只有一条约莫两丈宽的石砖路。这条路用方砖铺就,方砖上有精美的几何纹,由回纹与菱纹组成,犹如锦绣满地,花团锦簇。
齐三率先跪拜,恭敬地道:“仆三拜见主人!这位就是仆提过的白雁飞。”他担心白雁飞不愿行礼,便抢先拜道。
孰料话音刚落,齐三就听见旁边双膝落地的声响,白雁飞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将额头贴在手背上,道:“仆雁飞拜见端家主。”
齐三埋着头瞠目结舌,他家弟弟可是在信中把这位夸得犹如天神下凡,而朝中,能受这位如此大礼的,除了主上,也就只有君侯了吧……齐三微微瞥了眼右手边,发现这位并没有稽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不是他小气……他怕自家小主人折寿啊……
堂上传来脚步声,有大婢弯身为澐墨穿上丝履。他先走到齐三面前,躬下身去扶他:“阿三免礼。”然后才去对白雁飞道:“白君不必多礼。”语气甚是客气,只是神情有些倨傲,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这是关内侯的姿态。
白雁飞站了起来,抬头看向端澐墨,只见他头戴缁布的进贤冠,身着蓝色的深衣,显得他脸色苍白如雪,而他的神情则沉静如深潭。澐墨身高不过七尺一寸,身形又消瘦,白雁飞怀疑自己单手就能把人抱起——端家何等的富裕,怎么养出个病痨鬼似的小子!白雁飞在心底暗暗咬牙。
思至此,白雁飞挤出一个假笑,拱手自白道:“仆愿暂代齐兄之职!”
半晌,白雁飞也没得到回复。只见澐墨冷冷地打量着他,目光中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主人?”齐三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非……”澐墨不知为何,初见白雁飞心中便甚是不喜,但他又不愿拂了齐三的面子,况且眼下也找不到比齐三举荐来的白雁飞更合适的骑奴,于是道,“只是不知道白君本事如何?”
“骑射甚精!”似乎提到平生所长,白雁飞笑道。
“甚精?”澐墨也笑,只是他的笑饱含冷意,“白君眼睑这伤,可非甚精的证据。”
被突然提及眼角伤痕,白雁飞面色一僵,嘴边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家主若不信,请让雁飞一试。”
澐墨看了看旁边齐三热切的目光,叹了口气道:“一试亦可。”
齐三有点发愣,怎么小主人看起来极不情愿的样子啊……
————————————————————————————————————————
注:1、【齐三微微瞥了眼右手边,发现这位并没有稽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为啥齐三怕他家小主人折寿呢……这是因为,稽首也是臣子谒见天子之礼。
咳,还记得本文一开始小白作死的戏弄澐墨结果挨了一百杖的行径么,现在那个梗用不了了,但是我还是打算让小白作死——怎么作死法前面有伏笔,来猜猜呗~@柠檬不想酸2

临界深渊2014-07-01 12:1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啊,补注一下:在汉代丞相又称君侯,就是叶瑾。

临界深渊2014-07-01 12:19: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我!拍!到!了!(虽然是拍小白……)@柠檬不想酸2
三、
《僮约》曰:奴不听教,当笞一百。
当白雁飞被按在一方长榻上,咬牙苦忍身后砸下的竹棰时,再一次领悟到自作孽不可活的真谛——他不过是在纵马跨过一方障碍时,顺手把一旁观看的小家主抱起来圈在怀中,以展示他骑艺之精湛而已——他绝不会承认这自己乃故意为之。
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因惊吓和愤怒变得嫣红,白雁飞这才觉得面前的小家主有一些少年朝气的模样。而非初见时阴郁至极,如死潭一般。
太可恶了!澐墨怒不可遏,这种刁奴,决不能留在家中!然而白雁飞此时尚是庶民,他又不想这么把羞辱了他的家伙放走,他不是想要当自己的骑奴吗?正好!“尔之骑射果然甚是精通!如是吾便收你作扈从。虽然你只是暂代齐三,但僮约也不可不定。”
澐墨命大婢奉上券、笔、墨粒和板砚,即刻挥毫而就。随后,他将竹简制成的券扔到白雁飞手中,冷喝道:“奴雁飞以下犯上,当笞一百!”
白雁飞看着券上飞扬的文字,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将券奉还,叩首道:“敬诺。”
然而,他眼中的那丝笑意很快在沉重的竹棰下消失了,他觉得胸口逼仄,手足俱冰——这件常见的刑具,曾经仿佛永无止境地砸落,将他的生命寸寸剥离,汩汩鲜血顺着榻沿淌入地下,将华美的方砖染成逾制的鲜红。
白雁飞因为难以忍耐的痛苦而低声饮泣起来。澐墨负手而立,漠然观刑,他的眸中似有冰霜凛冽,夹杂着阴寒的怒意。齐三被这出乎意料的事态彻底惊呆了,他嗫嚅道:“这……主人……这笞一百,会不会太狠了……?”
“这是他自找的。”澐墨森冷地道。
可这是大夏的大将军啊!烧了猃狁右贤王的王庭,将右贤王逼退六百里,首虏两万余级的“国之重器”的大将军白砚啊!
齐三深觉惨不忍睹地转过头去,不断的麻痹自己——白将军宽宏大量,定不会因这点“小事”把端家踏平的……应该不会……
而且据他弟弟说,在老家主殉国之后,白将军上疏天子,请分其食邑两千户封老家主为列侯。大夏之初,高祖曾约定曰:非萧氏不得为王,非有功不得封侯——列侯是异姓能获得的最高爵位了!虽然最终天子没有许可,但也不能说完全未为这封上疏所动,要不然小家主如何能获得关内侯的爵位呢?
咔嚓,一个令齐三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他循声看去,见是那竹棰从中裂开,虽然没有折成两半,但也不能再用了。
白雁飞感觉到身后的竹棰停了下来,缓缓抬起头,那因为剧痛而煞白的脸上,一双黑眸显得幽深莫测。
执棰的大奴垂首,问道:“主人,这竹棰裂开了!该当如何?”
澐墨略一皱眉,有些不甘,但也不好说换根新的接着打,便道:“剩下的免了。”他踱步到白雁飞面前,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那双黑眸。
——!
他突然觉得心中一紧,竟陡然生出无法遏制的恐惧。
伴随着恐惧,还有铺天盖地的憎恨——端!澐!砚!
连齐三都被你骗过去了!你可是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
由于原来的中毒太离谱我不想用了,而且这是个番外俺言尽于此,接下来会直接跳戏,到搞定温天良的前夜,中间的阴谋啥的和原版差不多。咳,关于澐墨为啥突然认出了小白,因为人在剧痛之下就顾不上伪装了,你若对一个人恨之入骨,自然会记得他每一个眼神,久久不忘。齐三为啥被唬过去了,因为人一开始就被告知要来的是大夏的大将军,他哪里会往曾将的大公子身上想啊╮(╯_╰)╭

临界深渊2014-07-01 13:41: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咳咳,悄悄放一个番外。
餐前贴士:
1、此番外发生在小白三十岁那年。
2、大家这个年纪都成家立业了。
3、关于西皮发生了更改。
4、人设产生了微调。

临界深渊2016-04-17 11:4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关于餐前贴士进行补充
1、西皮是耽美的,家室是正常的。
2、关键词提示,桓东少年场。

临界深渊2016-04-17 11:51: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我的妈呀,这格式太可怕了。
回去用电脑再发吧

临界深渊2016-04-17 11:54: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番外·跌份
*场景跳跃严重,连接不畅,导致出戏,是作者的无能咳咳_(:з」∠)_
×××××
一日,常朝毕。
白砚特意留了一步,错开了三五成群,互相攀谈着的朝臣。这倒不是他清高不群刚正不阿,以至在任何时候都要高抬着下颔睥睨结党营私的凡愚。
他只不过是在等人——蒙长公主自三日前起的三申五令——再不领儿子回家就扫地出门。当然,长公主是有身份的人,断不会将如此威胁宣之于口,不过未尽之言,弦外之音,眼瞳中四溢寒光,都足以令人心下惨然。
然而长公主所指,恐怕不仅是己出之子,骐侯世子白羽。
还有那个无故翘家,不孝至极的逆子。
思及另一子,白砚的脸色骤然阴沉下去。
于是白羽从宣室殿下的值庐里出来,就看见他家家君大人一副变本加厉生人勿近的冷厉模样——简直靠眼神就能却猃狁胡虏于阴山之外。
“父亲……?”
白砚一低头,就瞧见小儿站在他三步开外,一双承袭其母的明亮眼眸不解地望向自己。
白羽自胜衣之龄便被他无良霸道的舅舅拐入宫中,小小年纪就领起了俸禄补贴家用。所以细究起来,父子俩在宫中反而比在家中相处更多。
“无事……”白砚只知失态,他舒了口气,“闻子今日休沐,回家罢。”
他向白羽伸出手。
白羽双眸一亮,加紧了几步来到父亲身边。往日在宫禁之中,白砚总是秉持着进退之礼,行止之间只将白羽当做侍中,如此亲昵之举可谓前所未有。
他一面牵着父亲的手,一面寻思着这状若无由的反常之举——听阿母说,阿兄已经一个月不着家了……
他大概知道方才太子殿下托他转交父亲的信牍是有关什么的了。

出了北宫门,父子二人登上了大将军府的安车。直到熟悉的辚辚之声响起,白羽才自怀中取出了用太子私印封检的信牍,将它双手呈上,口中道:“此乃殿下托臣奉于大人。”
白砚心知儿子口中的殿下必是指太子,遂以郑重的姿态从白羽手中接过信牍。启封之时,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深觉私印上的萧泷二字甚是碍眼——如果可以他真想令白家子与那位殿下断绝来往!
其实他这是迁怒了,这个心情就像是老父深怨隔壁家的坏小子带坏了自家儿子却无能为力,尤其是他前不久才在萧珩面前夸了太子敏慧察情。
满怀着深深的偏见,白砚从揭开封检,萧泷挺秀的今隶便映入眼中。萧泷之师无不为大儒,便是书师亦是有名的学士,故而单这一笔字,就不知较商贾出身又常处行伍之间的白砚要好上多少。就是他的两个儿子,白羽的字有着超乎年纪的中正平和,大约是常在尚书台的缘故,一笔古篆竟如石刻一般深沉严肃。而那个不肖的小子……他到底是正经的官学出身,在书法上甩出了上疏全靠长史的白砚至少一条子午道。
不过即便是在信中,萧泷也没有给白砚发作的机会。白羽眼见着他父亲离开凭几转为身略前倾的跽坐,原本肃然的面容上眉峰已然耸起,心里头滑过一丝不安,心说可能是阿兄那边出了什么事。
且绝不仅是父子别扭以至于儿子有家不归这种小事了。
此时白砚已经顾不得和太子那点儿不可言明的别劲,太子信中所言实在超乎他所预料,关乎公私,一下子让白砚心里头凛然起来。
凛然之下,怒气更甚。
这个死孩子,好端端地搅和进去作甚!?
事关天子密令和太子所请,白砚思忖再三,嘱咐白羽归家以后务必先拜会长公主,然后吩咐御者停车,让扈从牵过一匹马,点了几名素来勇武的,便欲直接沿着华阳道驰往卫家。
临行前,白砚在马上又想到一事,便掉转马头对白羽道:“回府之后,你传我命于岳长史,让他带上骐侯仪驾。”
白羽担忧地看向他忽而如临大敌的父亲,然而事关禁中,至亲亦不当问,便只能稽首唯唯。

白砚欲往的卫家,即是他的挚友,光禄勋卫封之家。
卫封出身河东卫氏,先祖卫珉在桓朝有武功,以四千户封长修侯。待卫封的堂兄嗣侯,却因犯法作乱而丢了侯位。至本朝,卫封承祖遗志而立功,萧珩惦念起卫家世代为将的劳苦功高,特绍封长修侯爵,益封二千五百户。
长修侯家在华阳里,故卫家所在。卫封以长修敬侯之后再入长安,萧珩便将从前的侯第赐予他。白砚一行抵达卫家时,卫封并不在家。
光禄勋寺在禁中,今日又非卫封休沐,白砚对此并不意外。卫家人对白砚的造访也早已习以为常。虽然来得有些突然,家丞还是照例将人领上了正堂,随后便道这就着人去请家主人回来。
不到一个时辰,坐在高堂之上的白砚听到院前一阵喧嚣,他举目望去,见一个带着武弁的鲜红身影向这边疾步而来,便扶着凭几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走到堂下。
他人刚到堂下,卫封已经到了他跟前。
两人打了个照面,也没说什么客套话,只是相互略一揖。卫封显然是打马回来的,袍角沾满了马踏黄土扬起的尘埃,他不甚在意地当着白砚的面张手让两名家仆宽袍解带,露出其中黑缘的襜褕。
“可是出了什么急事?”卫封问。
他见白砚闻言便皱了眉,一脸的不虞之色,失笑道:“观君之色,不是远遁漠北的猃狁儿单于杀回来了,就是君家小子又出了什么事。”
白砚冷哼了一声,以示是后者,遂从怀中取出太子的信牍递给卫封。卫封观罢,也敛了笑容,沉吟了半晌道:“长安樊少君,家在青里,封素有交,雁飞可去拜访于他。”
“长安游侠儿多,且多出富贵之家,吾子此去,务必慎之。”卫封拱手,正色道。
“多谢好友。”白砚轻舒了口气,回拱道,随后眼中露出几分黠色,“还要借子合家的衣轩一用,不知可否?”
“并无不可……”卫封疑惑地打量着尚且是一身官服的白砚,“你要换件常服?”
“非也。”白砚看着挚友一脸迷茫,微笑了起来,“拜会子合之友,岂敢不着正装?”
于是,目送着一辆朱轮黑轓,鹿較虎轼的安车远远驶去,站在门口的卫封嘴角隐隐抽搐起来。
耀武扬威……赤裸裸的耀武扬威啊……
那迎风张扬的黑幡之上,用朱红的丝缯绣着古篆的骐字,在日中灼目灿烂的日光中,显得耀眼鲜明。
骐侯,白砚。

临界深渊2016-04-17 14:4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戚里。
白砚从安车上踏几而下,望着里门上的丹字,微眯了眼。然而他只是看了那么一瞬,便转过身去,亲自伸手扶住了尚在车中的一人。
那人一手拄着一根虬龙一般的藤杖,慢慢地挪下了车座,对着白砚歉意地一笑,然后缓缓站直。他的左腿似乎折断过,又未能及时得到医治,髌骨呈现出扭曲的弧度。
“劳烦足下。”那人抬起头,望之不过弱冠之年,似乎因为气血不畅而面色苍白,一双眼眸却如星如炬,炯炯有神。
“樊公子乃子合挚友,亦砚之友也。”白砚见他站稳,便收回手。
樊少君虽然腿脚不便,却站得端正挺直,宛如一柄收入匣中的君子剑,敛去了锋利寒光,却无损浩然剑意。他闻此拱手正色道:“应不敢当,唯愿不负骐侯之托。”
“将军,眼下当如何?”骑马扈从的长史岳槊走上近前,低声问道。
白砚环顾四周,冷笑一声:“戚里戚里,外戚所居,却倚富贵而行不轨。少衡,你带人围了戚里,凡有从里墙越而出者,皆缚之。”
“可是将军……戚里多贵人……”岳槊犹豫道。
“五日之内,自有交代。”
五日一常朝,下次常朝在五日以后。那些贵人要发难也好,要哭诉也好,都得等到五日之后。
五日,足以。
白砚正了正腰间的白紫绶,抬臂一指戚里里门,“请公子随砚入之。”
“某敢辞?”

“让应去吧……应与此间主人,有些故交。”
站在门口,樊少君樊应笑了笑,用藤杖一撑身子,拦在了正欲上前的将军府属吏面前。属吏望了自家将军一眼,见白砚颔首,便垂头退下。樊少君拄着藤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慢慢踱到了门前,藤杖在青石板上极富规律地敲响,犹如滴漏一滴一滴地砸在目不可视的时光中。
最后他终于站到那一对怒目视人的铜铺首前,重重地叩响了它,高昂的金属敲击声打破了戚里诡异的宁静,也让默默地跟随在队尾的戚里里正心头一惊。
戚里多贵人,戚里也多是非,人人都是他惹不起的,故而里正唯有谨小慎微,才能保全身家性命。
“谁啊?”过不多时,这扇如今只剩铸造精美的铜铺首的大门被用力拉开,一个身高九尺的高大男子极不客气地探头道,他的目光一下便落到到门口站着的樊少君身上,笑了起来,“哟,樊公子怎么有闲上门叨扰。”
“李兄……多日不见。”樊少君的神色明显黯然了许多,他迟疑片刻,还是道了声,“君可安好?”
“安好,怎么不好?”男子呵呵笑道,他虽在笑,却显得冷淡而不耐烦,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这已经是漆痕斑斑的门摔在樊少君的鼻子上。
“樊公子今日上门,究竟有何事?”
樊少君将藤杖换了一边,他许久未站这么久了,旧伤的腿已然隐隐作痛,不得不歪斜了身子,换了一种更为舒适的站法,“并非应有事,而是应有一位贵客的公子在尊舍叨扰,应来接公子回家。”
男子神色猝然一变,他将唇一抿,冷硬地扔下一句话:“我这里没什么公子,只有一些鸡鸣狗盗之徒。”
说罢,便欲关门。
咔!樊少君眼明手快,用藤杖抵住将要关上的门扉。男子关门不得,怒目瞪视:“瘸子还挺有劲的?有本事你往桓东撒野去,在我这逞什么侠气!”
“李君稍待,吾闻樊少君重义而轻生,自废左髌以全诺,是谓侠肝义胆,闻名天下。此天下之侠,自有浩然气。而闾里之侠,不过盗跖居民间,乃乡者硃家之羞也。”
白砚移步上阶,他的目光在门口曾经的阙础上一顿而过,最后将目光转到了男子身上,“犬子在君舍叨扰,无荣名以貌,称不得公子。烦请李君将他领出来。”
男子一脸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突然插话的不速之客,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腰间款款垂下的白紫绶上,忽然猛地抬头张望里门方向,迎着日头,望见一面旗帜越过里墙向这边迎风招张。
男子的目光猝地落回面前,他松开了制着门的手,倒退了一步:“骐……骐侯……”
“大将军白砚!?”
“幸会。”白砚伸手将门扉完全推开,便看见了荒草萋萋的庭院,遂道,“久闻先君风采,不意至此也。”

虽然李君并不愿意放人……然而此时此地,却由不得他做主了。
假如说大将军白砚的私生子……这样一个不太光彩的名号还稍显力道不足的话,太子宾客的头衔,就有点棘手了。
太子宾客着实算不得什么显赫的要职,然而太子的脾性却是天底下闻名的——任侠,亲亲。
而太子的母家大舅,好巧不巧,任的正是廷尉卿。
李君背后直冒冷汗,他起先是不怕的……毫无根基的新贵,凭借军功青云直上,为了维持这猝然而得的地位,势必谨小慎微……却不曾料到,这位居然就这么,飞扬跋扈,耀武扬威地,上门要人。
张狂!
李君心思急转,他一边口中称民,一边垂着头退到一边去,在退步的时候,脚下一绊,一个瓦罐应声而碎。李君于是就地往地上一跌,大呼小叫地呻吟了起来。
阔步进门的白砚瞥了眼嚎得起劲的李君,便径自走到堂前的庭院中,他往那一站,负手而立,竟似一柄长戟,眼眸中隐隐有剑锋出鞘的寒光。
不多时,从中门处走来一个身影,身量不高,清瘦的影子斜印在门限上,被门限一截,便更显得瘦小如孩童一般。
他穿过中门,步伐有些蹒跚,竟不如腿有疾的樊少君行得利索,白砚看着,眉头不觉皱了起来,目光里也含了几分挑剔。
那人晃悠悠地来到白砚面前,李君的嚎声不觉停了,阴鸷的目光牢牢地盯着他手里拎着的一个布包。一块普通的青布,极沉,似乎是两三卷数十简制成的书轴垒在一起。来人却无甚爱护书卷之心,干脆利落地将包袱往地上一放,屈膝便跪了下去。
“川拜见大将军足下。”
好一句,大将军足下。
白砚望着自称川的来人,负在身后,藏在袖中的手不觉一捏,似乎将什么东西覆灭在掌心里,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最后沉声道:“子通,跟我回去。”
不伦不类。
地上跪着的白川心里冷笑着道——这人明明是怒极,却偏要在他面前装作一副慈父的样子……身为大司马大将军,亲自上门逮人,是怕他跑了吗?
更何况,身为人父,有呼其子之字的吗?亲又不亲,疏又不疏,可笑至极。
听说,这位炙手可热的大将军,跟他的私生子闹得很僵……果不其然。跌在地上的李君悄悄地探向身边的一块碎瓦片,一边在心中嘲讽。这个私生子出现得太不是时候了!恰好在车骑将军卒后,白砚可一家独大之时……他可是尚主的人,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私生的年长子,长公主怎么想?
听说长主……少年随龙额侯在北地,与胡杂居,性子相当刚烈啊。
就在白川抬头欲答之时,李君忽然暴起,高抬手臂,瓦片尖锐的一头如鹰击一般直直地向他握着布包的手砸去。
锵——!
剑光如霜雪,在李君的眼前绽开,刺得他不由得一闭眼,日光落在剑上,直如落在雪上,雪光久视,可使人目盲。
于此同时他觉得膝上一痛,让他暴起的身形如山崩一样直接瘫倒,这会是真的抱着膝盖在地上哀嚎打滚。瓦片也掉到了一旁,被一根藤杖,狠狠地击到了门边。
“李君!”樊少君将藤杖一顿地,面上竟是鲜明的怒意,他喝道,“子欲颓定侯之名乎?”
刺耳的哀嚎似乎一顿,随后又响亮起来,似乎成心和在场的诸位都过不去。
被击飞出去的瓦片在大门前飞旋,突然被一脚踏碎,来人看了看脚底,只见是一片碎瓦,不觉一笑,郎声道:“报将军,越里墙者,皆已伏罪。”
哀嚎声顿止,李君瘫在地上,彻底不说话了。
白砚朝前来通禀的部曲一颔首,转头,归剑入鞘,抬手,直接擒住白川的前臂,将这个身长不过七尺的少年制在自己身边,“我知你心中有忿,先回去,回去再说。”
谁要跟你说!白川心中抗拒,然而他终究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将头撇到了一边。
大司马大将军亲来……又岂能空手而归?

临界深渊2016-04-17 14:4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吾君。”

束发垂云,深衣披体的婢子文英趋步来到白砚身边。为了与幕府属官和侯国之吏区别,内宅子以吾君唤白砚。而文英如今已是骐侯家中最得力的大婢,更得长公主亲口称赞一声“体贴察情”。
文英长在掖庭之中,趋行时如鹄掠水面,身后的燕尾在方砖上划过,轻捷而无声。她垂着头,只露出白皙的额头和一双修长的柳叶眉。
不情不愿地跟在白砚身后的少年见此便轻咳一声,转过身去背对这一对主仆,亲身表演什么叫做非礼勿视。
白砚不用问也知道白川是个什么意思,他斜睨了一眼,朝文英一颔首。
“吾君,邻人有请。”文英见状,唇边含了一抹笑,拱手一揖,禀明来意,便躬身退到一旁。
邻人?
背着身的白川一愣,顿时想到丞相府与大将军府比邻而居,然而……君侯请这人过去干什么?
他当然知道君侯与这人故交匪浅,然而在如今内外朝对立——内朝掌机要,外朝掌庶务,内朝处处压外朝一头的形势下,外朝之首的丞相还能和内朝的大司马大将军保持什么深交吗?
邻人!
与白川心中不解截然相反,白砚听到邻人一词,心头狠狠一跳,颇有几分如临大敌之感。
……骐侯车驾大张旗鼓地出门,怎么都瞒不过隔壁那双明察秋毫的眼。
他看着白川僵在那里若有所思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口道:“白川,文英会领你去你的居室……待我回来,再详谈。”
眼见白川的肩头颤了一下,白砚微微盍目,将又一声叹息消弭在呼吸之间,拂袖,长身而去。在与白川擦身而过时,分明感到了一瞬的屏息,白砚足下微不可查地一滞,然而还是阔步向外走去。
竟似被什么追赶着一样。

去隔壁的路,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到达。这几年来,一句“邻人有请”,早就成了两府之间的心照不宣。只是,通常是君侯邀请大将军,而很少由将军这边发出邀请。于此处,大将军将以退为进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干出过故意将庭中杏树的枝叶探过高墙越入邻家这种无耻之事。
白砚走到北墙的掖门边,脚步不由得一顿。眼前这扇朱漆小门,只要一拉开,便是丞相府的掖门,两门恰好正对相望,倘若同时向外开启,便会相撞。
白砚向守门的阍者答礼,在门限前正了正衣襟,挥手遣退了身后的扈从,独自向对门走去。
朴实无华的铜铺首,为了防锈涂了一层黑漆,形似猛虎,竖着一支长长的角——此物鲜少为铺首,却是守着满室图书的神兽。
白砚甚至没有叩门,他方站定,小门便无声开启,露出一堵绘着天禄踏云的照壁来。每每看到这堵照壁,白砚总忍不住腹诽一二,见过羽人御风,见过云随四神……何曾见过天禄真飞到天上去的。有一回他将心中所想说与叶瑾,叶瑾一笑,道天禄除群凶,仙人所驾,为何不可登天。白砚心知辩不过叶瑾,便就此作罢,却暗自记下了叶瑾所言。
——射魃、辟邪,除群凶也。
此掖门处西北,叶瑾修这堵天禄照壁,显然并不止祈福之意。
“将军请随仆来。”为白砚开门的属吏长揖道。白砚对丞相府的人并不敢像对自家人那么随意,郑重地拱手作答道:“有劳刘君。”
丞相府与大将军府一样,兼为府家,前院有府吏侯官,后院才是家眷所居。然而叶瑾的家眷俱在临淄,后院平日里用作侯官办事,唯有内堂西南以至西北掖门是闲置的。白砚从西北掖门入内,一路上除却领路的武安侯吏,并未见到旁人。
安静就意味着……闲人勿进。
看这明显清场的架势,白砚心中愈发凛然,不免又猜测起叶瑾对今日之事所知多少……此时,心情如何。
是只知道骐侯车驾出门……还是知道他带人围了戚里……
还是知道……他此去,公器私用。
白砚觉得,他今天恐怕又要留宿了。

刘侯吏将白砚领到了一处偏院。一进这方不大的院落,白砚的目光立刻落到了越墙而来的一截粗壮枝桠上,轻咳了一声。
这是一根枣枝,仲秋时节便会结出累累果实,至于枝桠的尽头……就是隔壁大将军府。
“君侯,将军至矣。”刘侯吏走到院落之北的屋舍门前,郎声报道。
门扉缓缓开启,白砚看着一个修长的声影褰裳而出,脚下一顿,正身拱手,做了一个揖礼:“君侯安好?”
“瑾问骐侯安。”叶瑾穿着与时节相符的青衣,从容下阶,回了一礼……答得却十分微妙。
白砚觉得额角沁出了冷汗,竟不知如何接话。
总不能问,您找我来,所为何事吧……这样太失礼,也太欲盖弥彰了。
到底是心虚。
这么多年了,白砚也就在叶瑾一人面前如此心虚——怎奈此人,于公于私,都管得着,也管得起。
“观你之色……今日骐侯车驾列阵而出,总归不是为了踏青访友吧。”叶瑾走到白砚面前,道。
白砚嘴角微一抽搐,踏青是没踏……不过访友不假,还把友人至宝给借出来好好使唤了一番。他不由得又琢磨起,叶瑾对此事,到底知道多少。
难道,连,此事可能关及当年桓东旧案都知道吗?
假如连这也知道……那他今日恐怕就不是留宿这么简单了……手指悄然探向身侧的佩剑,摸到冰凉玉石的一霎,心里一揪。
为什么他来之前,不先把这身繁琐给卸了!
虽说玉石状似强过鎏金之铜……但是雕刻细密的花纹砸进皮肉,光是思及便令人心惊肉跳。
“伯禽,你着人砍一截三尺半的树枝,削平了送来。”叶瑾一挑眉,唤了刘侯吏的字,吩咐道。
这位刘侯吏显然是机敏之人,闻此命令也不作他问,应了一声便退出院去。白砚见此地已无旁人,缓缓长舒一口气,然后在叶瑾面前跪了下去。
“着急跪什么……你今日究竟做了什么,且一一道来。”
“今日……”白砚苦笑一下,“砚着人,围了戚里。”
戚里二字一出,叶瑾不由得一皱眉,“事关陛下密令?”
“事关,差不离。”白砚道。“不是魁首,乃定侯之后。”
“舞阳定侯……”叶瑾微合眼,喟叹一声,“舞阳侯至思侯国除,后人籍籍无名,唯有一女入先帝后宫为美人。”
“然后呢?骐侯如此兴师动众,总归不是为了区区一外戚。”
“子通查到了戚里李家,为人所制。”
“于是你就旗帜鲜明,耀武扬威,上门要人?”叶瑾笑了一声,“大将军克敌如神,无怪单于望风而逃。”
“先生……”白砚的额头都快贴到地上去了,叶瑾说的是一桩旧事——其时白砚将大军分为三路,自己作为前军,长驱直入,绕到了单于庭的后面,结果没想到彼时忽起大风,白砚的将旗被大风刮飞,恰好就让单于庭的人望了个分明,以为陷入埋伏,于是拔腿就跑,西南的军队未能及时赶到,就让到手的猃狁大单于给溜了。
此事说起来……似乎天佑猃狁大单于,怪不得白砚……却让夏军士气很是低沉了一阵。
彼时为靖北将军的白砚上奏请罪,那次以将功补过,不赏不罚告终……在那之后不久,上诏白砚尚主,也就没人再提那大风失旗的旧事了。
毕竟那次,也算不得战败,反倒是单于望风而逃。
叶瑾此时提起这事……显然也是看到了那面张牙舞爪的黑幡和上面鲜明如火的赤字。
“子通去戚里,你事前竟不知?”叶瑾又问。
——你事前竟不知?
白砚的双手一下攥紧,他咬紧了牙根,最后勉强挤出一句:“砚事前……不知。”
好一个不知。
“你就放任他在太子宫一个月,不闻不问?子通能查到戚里,必有太子授意,他参与此事多久了,你一盖不知?”叶瑾一连两问,问得白砚无言以对,他看着面前华服紫绶,冠带鲜然的身影一点一点弯曲,一字一句,声量甚至有些轻缓,“我竟不知,你是这么做父亲的。”
此话如鞭重重地挞在白砚心头,他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临界深渊2016-04-17 14:49: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君侯……”
刘侯吏去而反,刚到院门口,脚步一下就顿住了……等等,里头跪着的,莫非是……大将军?
手上这根经过熟练匠人仔细打磨,虽然未上漆已然十分光滑的木杖的用途,难不成竟真没什么深意而只是用来……
思绪翻飞,这位机敏察情的刘侯吏就这么站在院门口,视线绝不往下偏一毫。奈何他不去看白砚,白砚却闻声转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上捧着的那根三尺半的木杖,竟然……似乎是松了口气?
这是前些日子枯死的一棵老树的部分,据匠人说,虽然树心已死,纹理却直,其生时,树干挺拔,树冠如盖,年岁比这丞相府还要长。
白砚并不清楚这些典故,只是他目力极佳,木杖又未上漆,一眼便能看出这木杖并不是多好的名料,质地较疏,纹理有致……木质不紧便不会过重,纹理有致也不会有坚有脆,以致受力不均。
所以……君侯到底是动过什么手段,竟然让大将军看到木杖都松一口气啊!
叶瑾低头看了白砚一眼,不置一词,走过去从刘侯吏手里拿过木杖,向他一颔首,刘侯吏马上知趣地拱手以退,走之前还将院门合上,以示非请勿进。
叶瑾掂了掂木杖,随手一挥,木杖破风发出嗖地一声。那边侧耳听着的白砚不由得心头一瑟,然后站了起来。他这一身,袭衣裼衣无不是披体深遂的深衣,跪着自然是没法脱的……腰间的白紫绶和龟钮金印的骐侯印被最先解下,揣到怀里,然后是缁色无缘的袭衣,朱色文秀的裼衣,一一折好放在一旁,白砚又将头上的二梁进贤冠去掉,放在华服的最上。最后便是近乎于袒露的亲身之衣了。
光天化日之下,敞然庭院之中。
仲春的风还带着些许微凉,白砚觉得白纻之下的皮肤结起了细小的疙瘩,餔时的阳光依然晃人眼晕,明晃晃地落在身上,又令人面上发燥。
他的手指落在腰间的衣带上,停了半晌,终于在叶瑾来到他身边时,一咬牙,尽数解开,脱落了下去。
这种境况……竟是多久未有的了?
算算,他今年已是而立之年,竟然还须得先生,箠楚教训?
白砚屈膝跪下,俯下身去,他不敢去想此时的自己是一副什么狼狈模样,院中没有丝毫树荫遮蔽,丞相府的树荫落在院门处,将军府的树荫落在墙根,他跪在郎朗日光之中,无所遁形。
白砚撑着地的双手攥紧成拳,院内一片寂静,他甚至能感到凝在额边鼻尖的汗珠,骨碌碌地滚落。
难堪至极,煎熬至极。
叶瑾一手持杖,立在白砚身侧,不辨喜怒的目光审视着他,看着白砚几不可辨地,细微地轻颤着。
“先生……”叶瑾半晌没有动作,干晾着他。白砚觉得他背后都快湿透了,他终于熬不住这种昭然若揭的展览,低声唤道。
“熬不住了?”叶瑾一挑眉,终于抬手,将打磨光滑的木杖横着压在白砚身后,立刻感到杖下一阵颤抖,“雁飞,你今年年岁几何,还做这种你十年前才有的蠢事?”
语罢,抬手,毫不留情的一杖落下,久未受责的皮肤立刻浮现出一道红痕,竟似一下便微微肿了起来。
白砚闷哼一声……饶是他做足了准备,也疼得向前一冲,手指用力地扣住了地面。
大概近来,确实是养尊处优惯了?
本朝没有廷杖公卿的习惯……而白砚又是内朝首辅,位在三公上……他真的,很久没有,以身受责了。
白砚死死地咬住牙,生怕一个松口,下一下就直接叫唤出来。门外就是丞相府,墙边就是将军府,他在这里大呼小叫……传出去……大概足以成为名垂青史的笑话。
叶瑾责罚白砚的时候从不手下留情,哪怕看他熬得痛苦,该用的力也从不减少一分,于是同样凌厉的一击重重落下,挨着上一道,竟然也严丝合缝。白砚疼得额上背上全是冷汗,他深深地埋下头,全身都紧绷得发抖,用几乎要陷入土中的力道把自己稳在当场,几乎飞跑的思绪此时不切实际地冒出一丝念头——叶瑾也多年未动手,究竟是怎么保持着这么精确的准头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下一下破空而至,白砚一下没绷住,低低地呜了一声,额头抵住了条砖,却也将身后翘得更高了。
白砚的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几乎半生的戎马倥偬,哪怕是再细小的伤痕,在愈合之后也会不依不饶地留下印记,哪怕会随着岁月变浅变小,却始终不肯离去。
更何况那些……剜进肉里的,破开血脉的,嵌入骨髓的……
“滥用公器!骐侯仪驾出巡,光是喝道,可达数里。你骐侯的黑幡同大将军的将旗一样好用,恐怕百里之外,人皆避退。”
叶瑾不疾不徐,从上到下,道道红痕挨在一起,重重击落,发出沉沉的闷响。白砚痛得整个人都瑟缩着,嵌入砖缝的指尖几乎要将拼合着的条砖整块翘起,他用力地咬着下唇,将那一声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痛呼咽回喉中。
这种一下一下,毫不手软,不可逃避的痛楚,根本不像浴血厮杀之时反倒能激起人之斗志,只能让人浑身发软,汗湿了一重一重,眼眶也热了一回一回。
“百姓避你,是因为你是大将军,是骐侯,是白砚……你只消遣几个人,骑着高头骏马,举着骐侯黑幡,拉着你的仪驾出门晃一圈,百姓劳而不怨。然而长安城中就你一家为将?就你一人封侯?”
“内朝掌机要,你就是这么掌的机要!?”
彭——这一下尤其重,重得连白砚都不禁眼前一黑,他觉得眼眶之中两股热流喷涌而出,纷纷乱乱地砸在青条转上,几乎将整块条转染上墨色。叶瑾的话似乎闷雷在耳旁炸开,炸得他头晕眼花。
内朝掌机要。
机要,却并不一定是亲手经历之事……大司马大将军,位极人臣,列侯尚主,一举一动,皆凝聚着万千的目光,一举一动,皆是机要。
一道青肿贯穿了所有微微肿起的红痕,高高地隆起,充盈着近乎可怖的血点,白砚大口地喘息着,挣扎叩首道。
“此砚……大不是也!”
“再说,白雁飞,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叶瑾冷声问。“十年前,你把自己当刺客用,竟不曾想,十年后,你非但没有长进,还倒退回去了。”
白砚被他说得冷汗涔涔,口中嗫嚅,最后依然无言以对。
“跌份!”
两个字砸进心坎,白砚合上眼,李尹那样的人,将军府里随便一个府吏尉官出面便可解决……他亲自前去,确实只不过是为了,白川而已。
咔嚓,刺痛。白砚一惊,扭头去看那木杖,只见它耷拉了半截,藕断撕裂地悬着……竟是直接,在他身上抽断了吗?
白砚脸一白,惊惧地抬头看了叶瑾一眼。只见叶瑾面色不改,一双眼中有着鲜明的怒意……一时间白砚也不确定,叶瑾究竟是要换个工具,还是让刘侯吏再去弄一根来。
“起来。”
……啊?白砚一愣,这怎么看也不像是罚完了的样子啊……他忍着痛撑起身子,还没站稳,便被拉扯着撑到了叶瑾身上,然后清脆的掌声在他身后响起。
刺痛!
“而这都源于,你为父之不堪!”叶瑾冷厉的呵责因为此时的位置更加清楚地回荡在他耳边,身后的刺痛逐渐转为火辣,然后又是一掌扇下来,扇在已然红肿的臀上,也足以痛彻心扉。
“你深怨之事,竟也要尽数施加于尔子身上吗?”
啪!掌心狠狠盖住了隆得最高的那道青肿,叶瑾是真火了,高抬着手臂再甩动手腕,凝聚在掌心五指的力道丝毫不逊于硬质的刑具,更何况是抽打在已经挨过一轮的伤处。
白砚被叶瑾整个人拥在怀里,如同身陷囹圄一般,僵硬得连手都不敢动,只能硬挺着身后越来越重的巴掌,他也不敢叫唤,只能低声呜咽,将声音尽数闷在叶瑾的肩头。
不多时,巴掌已将整个臀面扫了个遍,鲜红转为深红,触之便有滚烫的温度,而那道青肿,也已然微微发紫,白砚无力地靠在叶瑾身上,大汗淋漓,他感到叶瑾的手离开臀面,制着腰的臂却丝毫未松,觉得自己实在是挨不下去了。
“先生……先生……砚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别再……”
虽然想着这回定不求饶……却……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叶瑾。
“疼……”
“这份疼,比之你当年,如何?”叶瑾停了手,将也已然微微发烫的手贴在白砚身后肿痛非常的伤处,“你当年如何深恶痛疾,如今也要重蹈覆辙吗?”
……
白砚痛苦地一闭眼,他说:“我同他谈谈……好好谈谈……”
叶瑾冷哼了一声,他松开了制住白砚腰间的手,然后把他撩起的上襦放了下去,“你跟他谈什么你自己知道吗?于教子,长主胜你不知几何,你偏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挨打则不知过?”
白砚哑口半晌,挣扎着弯腰去拉早就垂到脚踝之间的裈袴。叶瑾余怒未消,冷眼看他费了半天的劲,又把自己疼出了一身汗,终于大发慈悲道:“拉它作甚,一会还要脱下来。得了,进来罢。”语罢,走过去拾起白砚叠放在地上的衣袍,上前去打开了屋舍的门。
白砚在原地僵了片刻,终于一步一拐地缓缓挪了过去。

临界深渊2016-04-17 14:53: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本层进行补充设定:
1、叶瑾本职为丞相,别称君侯。军师是临时加官,在小白成为靖北将军之后,先生就不再掌兵权了。叶瑾的爵位是武安侯。字卿云。
2、小白,字雁飞。现职大司马大将军。这个官职……简单来说就是,位在三公上。爵位是骐侯。
3、小白有二子,长子名川,字子通,是当年他还在端家的时候,与未婚妻在上巳幽会的时候有的。不过十五年来小白一直不知道孩子的存在……所以白川觉得他是个渣,并不是没来由来的。次子是他的嗣子,长公主所出,名羽,字子清,是萧珩最宠爱的小辈。
4、小白的未婚妻苏娆是一位能歌善舞的美人。小白入狱后,(此处是情节上的改动,后续番外详细补充)苏家退婚,苏娆姑娘将孩子生下来之后,入了燕王的后宫,成为燕王的宠姬。川在燕王宫中长大,上的是燕国的官学。后来,萧珩的太子萧泷出来游历天下,路过燕国,与川结识,将他带回长安。苏娆并未向川隐瞒生父之事,川向萧泷提起此事,萧泷借此发现川是小白之子。
5、请相信,骐侯家内管事的是长公主。
6、萧珩陛下的年号是相当任性的,第一个年号,用了六年,叫昭元。第二个年号,也用了六年,叫昭武。群臣觉得这样很不合适,有穷兵黩武之嫌,于是陛下又改了年号……不叫昭文,叫光风。群臣:这是什么画风啊掀桌!
从此,陛下的年号就如脱缰野马一样一去不返,深得诗经六义的精髓……并不。
下面罗列之。
昭元
昭武
(以上各六年)
光风
甘泉
甘露
(这八年相当缺水x)
白麟
白芝
天凤
……
(以上四年)
太史令翻了个白眼,陛下您高兴就好。

临界深渊2016-04-17 16:22: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