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原创小说: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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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田里庄稼收割后的桔杆作烧材,往往用不完,人们懒得挑回家垛成堆,就更不需要路边和山上的树枝了。而农村的许多田地成年荒着,没人愿意种。人们煮饭用电饭煲,热水有太阳能,有的家庭来客了烧菜还用上坛子煤气,不必烧土灶需要另一人添火,多好。
山上的林子密了后,活物也多了。张志雄结巴着说,这一带多年未见的豺狼、野猪,早就有了,甚至獐子、麂子等野味也都有,只是没有猎枪,不让打。张小波说,听说放羊的老徐家,牧羊狗常能叼回野兔呢。
他们正走在山径上,忽然草丛里一只野鸡嘎嘎地飞过,小胖受了一惊,复又哈哈笑着跑去追,跑了两步却拌倒摔了一跤。
一路上,山里的虫子、野鸟也发出叽叽啾啾的各类鸣叫,有的十分悦耳。小胖子觉得有趣,就学着鸟叫,又是扮公鸡打鸣,狗吠羊咩的。
139715978402022-03-31 22:49: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接上

四人从水库回来,人们纷纷热心告诫,山上要少去呢,草丛里现在有一种小蜱虫,十分厉害,喜欢咬人并且毒性大,咬着人畜不松口,钻进肉里。有人补充,电视上说有人被咬死了,也有咬了住医院的,很可怕。
章秀荔闻之色变,忙问孩子有没事,身上有没痛痒的?又掀起他的衣服,脱下孩子的裤子检查,见白净的屁股蛋子和腰腿上都好好的,一身白肉也都光光滑滑,并无红肿之处,她才放心,自责地说:
“山上有蜱虫我知道,手机上也看到过,怎么一时忘了呢?看来明天出殡,我们都要穿长衣长裤。我工作的高尔夫球场里边杂草很深,草坪工人也说怕有蜱虫,草坪总监告诉他们穿了长袖衣衫就没事,小虫不会隔了衣服咬的。他跟我们说,虫子嘴巴又没长锥子能穿透衣服,更不会聪明到故意埋伏着,看人来了就围攻,它毕竟是个小虫子嘛,注意防护就不怕。”
“是呀,”张小波接着说,“我看山上有羊还有养羊人,他们为什么没被咬死呢?可见也不是到处都是。”转而又说:“小心些吧,明天小胖还穿长衣长裤吧,小心点为好。”
章秀荔又一再叮嘱小胖子不要自己再上山,又叫他村里草深的地方也莫去,就在人多的地方玩。
张志雄在一旁坐着,他感觉双腿有点发软,心口呯呯呯的跳得厉害,就心下感叹,到底是年纪大了不中用,就走了这一会儿山路,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吧,就累成这样。年轻时,这一趟路可以跑着往返的,而现在却有些气喘,他掏出烟来,吸烟顺着气。
139715978402022-04-01 17:28:0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傍晚天热,村里的几个小朋友放学后,到村外山脚下的一条小河沟里玩水,张小波的小胖子看到了,就加入了进去,玩着玩着,隐隐就成了头,把孩子分成两派,相互攻防。他们泡在小河沟里相互嬉闹,打水仗,腾起阵阵欢笑。
小胖也学着那些孩子,索性脱了衣服。好此河水纯净,最深的地方也只齐他的肚脐眼,应该不是太危险,大家就都放心。
章秀荔在路边的一棵树萌下坐着,边看手机边瞄几眼儿子。
小胖赤身裸体,在河沟里亮出亮眼的一身肉,与旁边几个精瘦而黑的小朋友形成巨大反差。众多参加葬礼的人纷纷说,这个伢长得好,白白胖胖,高高大大,那个子哪像十岁的伢哟。
有路过的人,故意惊讶,大声问,小胖子,你是哪里来的啊?白的像外国人呢。
也的有跟他开玩笑:“喂,小胖子,你尿尿的鸡鸡呢?怎么看不到你鸡鸡哟?”
章秀荔就苦笑,说:“唉,他从小就胃口好,我们还总表扬他,后来比我吃的还多就瘦不下来了。那一身肥膘哟,拿他没办法。”
139715978402022-04-01 17:29:2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吃晚饭前,张志雄悠闲地站在张小伟屋前抽烟。
他想,明天会见到老大张灵火的媳妇和女儿了,大儿子的媳妇他好几年没见了,说起来她的故乡也是这里,她老家就是邻村锣鼓田庄的。对她,他是熟的,她名叫蒲冬梅,是马知元的妹妹马知芳的三女儿,当年她全家也都到武汉了,马家、张家、蒲家相互来往多,几家人常见面。她和姐姐蒲春花两人都喜欢上自己家张灵火。一对姐妹花都漂亮、懂事,张灵火喜欢的却是更活泼可爱的冬梅。大儿子的女儿明天也要来,她叫什么来着?反正不姓张,姓了陈,姓陈就姓陈吧。她从来没回过武汉的家,都要出国了还没与我见过面。她明天来了,不知她会不会喊我爷爷,照理灵火会教她怎么喊我的。她要是喊了爷爷,我会给她一个见面礼的红包,我准备一个大的,五百的吧,让她记得武汉这里也有一个爷爷,我当年养她爸不容易,没讲良心没亏待她爸。

张志雄又从豆蔻之年的孙女想到自己的女儿张小佳,小佳这丫头死时,比孙女大不了几岁吧,中专刚毕业,好不容易找到让人羡慕的中国电信的工作,可惜就自杀了。都怪我,当初管得太紧了,两次下手打她,下手又重,唉!张志雄叹了一口气,可不管不行啊,谁叫她与马家的老三马书汉谈恋爱呢,又谁叫她妈那段时间跟……喜欢谁不好,哪怕是个跛子、瘸子都我认啊,她美好的青春年华嫩葱一样被我掐断了!她要是在,这次她也会回来,甚至也会带来外孙吧?那才叫一家人团聚呢,唉!
张成雄想起这些伤心事,心情黯然,眼睛湿润。
139715978402022-04-01 17:30: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他却哪里会想到,他这一次回归故乡,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却生出许多变化,而他自己首当其冲,永远留在这片青山绿水了。
他望着远处,夕阳如同一颗巨大的咸蛋黄,挂在远山上,山上映衬着粉红的霞光。夕阳下是远山,以及远山间的树木和梯田。只是有的田地有庄稼,而有的却荒芜着,杂草丛生,乱七八糟地长着。
他想起,在好些年前,叶秀枝刚嫁来时,曾动员他要勤快,在田埂边、山角土壤厚的地方多开辟出杂田。这种杂田不是队里的公田,谁开辟谁受益,用来种花生、芝麻、红薯等耐旱作物是不错的。刚从水库回家的路边,张志雄看到自己早年开垦种过的几块田长满了蒿草杂木,荒芜得认不出田地的形状了。

现在,农家种的菜大多自己吃不完。有的农家就用自留地里吃不完的菜剁碎了喂猪或鸡。而这些菜是多数城市人享受不到的真正绿色环保、无公害的蔬菜,超市里可卖的贵。张志雄听到,许多城里来客就感叹,农村的猪和鸡吃得比城里人还好啊。
139715978402022-04-01 17:31:3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这时节,不知谁家的菜园里竟有一株壮硕高大的大白菜,大白菜早已抽了苔,开过了花,结了籽,长得有他家小胖那么高,粗枝大叶的,应该是蓄的种子,而根下的大白菜叶都快腐烂,却保留着大白菜的形状。
张志雄是农村出身,到武汉后又做过卖菜的营生,看到菜园里的各色果蔬就亲切。菜园里的土黄瓜和丝瓜已开始爬藤,藤蔓曲卷。有早熟的黄瓜藤,已开出灿烂夺目的小黄花,而它长大了,结的黄瓜会有成人的手臂粗长,皮色就真的从绿至黄,最后金黄一般。这一点,是许多没农村生活经验的人不知道的。
还住在村里的老人中,张志雄能认出相貌、叫得上名字的,他用一只手的指头就能数得过来。他熟知的,有的搬走,更多的是亡故了。他是他们这一代老人中算年轻的,现在也快七十了。他多年生活在城市,晚年衣食不愁,收着一套房子的房租,算是有了养老费。这一切,他又得感念叶秀枝的好,当年她还是顾念夫妇情分的,坚持带他出去。否则,张家就没有现在让人羡慕的日子,也没有张小波和胖孙子了。
他摆了多年的水果摊,这些年城管管得越来越紧,执法既严格也公正,偷偷塞烟甚至塞钱也不行了,天天驱赶他。他正愁着要不要彻底收摊时,张不波上了几年班后,嫌工资低又管得严,就谋划接手做水果生意。他的做法却是把水果摊摆到室内,租了两间门面开水果和日杂超市。店子由张小波主持打理,又雇请了两个伶俐大嫂。店子一早开门,到半夜才门,分早晚两班,生意算不错。附近有许多居民还是认张志雄这个牌子的,知道他做生意实诚,而张志雄也是从早到晚跟儿子帮忙,他对认识他的熟客往往做主给点小优惠,或者送几个别的时鲜果子,让他们帮着宣传宣传。而张小波也经营有道,干脆给常来的几十个本地街坊给了与储值卡一样的会员优惠待遇。他Hold住更多的客人,所谓利看薄生意活。
除了帮儿子照料生意,张志雄还负责接送小胖上学、培优,也负责做午饭等打杂的事,起早贪黑,比牛还累,却总是乐乐呵呵,嘴上带着笑。这点累算什么,不过走走路,也不像过去一样费力挑担子、踩三轮车拉货,何况现在睡眠少了,只当锻炼身体吧,累点儿晚上睡得实,他想。
139715978402022-04-01 17:32:4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儿媳章秀荔坚持上班,她不想跟张小波守夫妻店,她拿的工资比雇工要高一些,再说她新考了中级会计师,提了部门主管,职业也让人尊敬,守个小店或许对她是大材小用了。张小波让她帮着记好自家店的小账,负责每天买菜、洗一家人的衣服等家务活儿,其他的就不指望。
张小波几次说要给爸开工资,却知道他有房租拿,一月的房租足够他自己吸烟喝酒日常开销的,就从没真正兑现过,反而是张志雄过年节给孙子买衣服,买好吃的。儿子不给,张志雄也从不张嘴要,跟儿子要钱,他说不出口,何况自己的钱和名下房子迟早全都是他的。
说起房子,张志雄想到,乘张灵火回来,找时机当着他和小波的面一起说下,自己名下的那套房子在自己百年后,就留给张小波。想必张灵活是不会要的,也不至于跟别家一样为争房子打架、打官司,但为免万一,还是说一下的好。我不太会写字,就不写遗嘱了,一辈子就留下这房子值点钱,当面说下就行了,他想。至于房子是不是要留给叶秀枝,他想是不必的,她有张灵火赡养,他条件比张小波好的多,她即便是想回老二这里,小波也绝不会亏待她的。免得再办一次继承手续,听说手续挺麻烦的,还要交税,何必呢?
139715978402022-04-01 17:34:0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叶秀枝回到肖家寨后,又看到熟悉的场景。她对农村的葬礼再熟悉不过了,现在仍是老一套,大同小异,就觉得无趣。她与亲戚们聊完家常,不过身体如何,孩子怎样,结婚了没,有伢了没,等等等等,聊着聊着,就无语了。
她烟瘾犯了,又不好当众吸,就起身到村里转转。
她边吸烟边走走看看,一人信步走到村南头的水塘边。
远远的,叶秀枝看到水塘边的小屋里靠门的位置坐着一个人,仿佛是李二嫂,正好一缕阳光照到她身上,就走了过去。
小屋的外边是亮晃晃的阳光,水墉边长有几棵树,树荫罩着小屋,屋里并不热。李二嫂身边还有一个小板凳,叶秀枝就坐下,好像关系一直很熟稔的人。李二嫂的脸核桃般沟壑纵横,她看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进屋来了,起先一楞,眯缝着眼对她的脸看了一下,认出了,对她笑说:“我的妈呀是秀枝啊,我说是哪个呢。听说你嫂子走了,我也想去看看,走不动啊。难得你有心来看我呢。”
屋里面却黑洞洞的,叶秀枝看到屋里通了电,屋顶上有电灯,但不知何故特别阴暗,应该是老人节约没开灯。在细一看,窗户外也堆了一些东西,将光都遮挡了。
139715978402022-04-01 17:46:0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这李二嫂已八十多岁,叶秀枝默算了下,她大概是村里同一辈人中还活着的年纪最大的人了。李二嫂现在一人单过,她没生孩子,抱养了亲弟家的侄子做养子。养子在她原来的老屋原址上新砌了砖瓦房,他和媳妇儿女一家住在大屋里。又在屋外原来的猪圈牛栏处给她建了一间小砖瓦屋,让她单过。
她自从嫁到肖家后流年不顺,据说怀第一胎时被受惊的牛顶肚子流了产。再次怀孕正值农忙,本就体弱,又被生产队派到窖上挑柴灰的体力活,回来的路上跟大家一起路边坐着休息,一担柴灰再次起肩时腿上就流出血来。此后她就再也没能生育。她四十不到就绝了经,就从她亲弟弟家过继一个男孩来,抚养成人。
对李二嫂家的事,叶秀枝是比较知道的。倒不是她的养子对她不孝顺,而是这人非常啰嗦,又个性倔强、爱管闲事,事事要人顺她的意,与儿媳、孙子们合不来,养子只好让她独居。养子还是给些米、菜她的,让她自己做饭吃,省得在家里天天吵闹。
叶秀枝看到,她俩坐的小桌上有一碗水,泡着半根油条,她似正在吃这东西。她的右手被一根白纱带兜着,吊在胸前,那宽纱布细看已是灰黑色的了,显然她的手臂摔伤有段时间了,吊手臂的纱布也一直没有换洗。
一问,那油条是两天前的,是她的孙姑娘上街从镇上带回来的,现在放得硬如铁棍,她舍不得丢,用开水泡着吃。她眼神不好,大概是不舍得或根本就没有洗涤液,泡油条的白瓷碗边满是黑色的油渍,污迹清晰。她亲热地伸出左手,握住了叶秀枝的一只手。
叶秀枝的另一只手悄悄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钱,塞进她衣服的荷包,说:“小小意思,我没带礼物,你叫孩子买东西给你吃。”
李二嫂连说,这怎么行,怎么好意思?用手把钱向外掏,要还给叶秀枝。
叶秀枝用手按住她的手,诚恳地说:“我在外面过还是宽泛点儿,有收入,你不要动了,这是小小意思 ,别扯了。”
她的手就不再动了,瘪着嘴说:
“秀枝妹妹呀,你来看我就是有心呀,那还要你花钱。我不要钱,饭菜不愁,侄子们一年来看我几回都给钱,政府对我们满八十以上的也有补贴,一年也有两三百。就是两年前我的腿摔了,后来就一直杵着棍子走不动路,上不了街,现在有钱也花不了。早两个月膀子也摔骨折了,我就是不想动哟,老不死的活着害人呀秀枝。”
叶秀枝在与她说话的当儿,就也撤回自己的手,不再与她接触。她虽不嫌弃这位老大姐,但她的手被这一只刚拿了油条的油手纠缠着,还是觉得不自在。她双手的指甲有半寸长,指甲缝里有黑垢,手背是如同小孩子刚玩过泥巴的灰黑色,隐约看得到一块块黑色的老人斑。她那黑而瘦的手和手指,似捞过鬼的耙子一样。
她俩聊起当年往事,生产队长是他家老公的唐哥,却如何对他家不公,而他老公如何无用等等。不知是她有眼疾,或者是风吹的,她的眼角泛起泪痕。
她一只健康能动的手从裤袋里掏出脏兮兮的手帕去擦,眼睛却似泉水井似的,一会儿又有清泪流出眼角。她瘪着嘴,说话或笑时露出嘴里仅存的几颗牙齿,有两颗黄牙特别长大,突兀,让看的人心惊。她花白的头发稀少,编成了一根独辫子,末尾系了黑皮筋,但前额上的头发蓬着,明显今天是没梳过的。一件看不出白或黄的布衫套住她干瘦的上身,布衫里明显没穿内衣,她一个不出门的老人哪会有什么讲究,就隐约透出她胸前下垂、干瘪的乳房。
叶秀枝忽然想到,不知道她手臂膀受伤两个月来,她每天是怎样洗脸、洗身子的?甚至便后擦屁股都很困难。话出口,说的却是:“你行动不便,能这样就不错了,不跟儿女们添麻烦。”
因她所住的屋子是猪圈改的,叶秀枝就问她怎么吃饭,有没有肉吃?
李二嫂说:“年纪大了,不欠吃肉了,吃不动,现在的肉吃起来也不香。有时想吃点鱼,没有牙齿理不了刺,怕卡着喉咙也不敢吃。自己弄的,一天吃两顿饭,有时只弄一餐,小菜煮得烂烂的,能下饭就行。肠胃不能行动(本地话意指便秘)没得胃口,不想吃。吃多了,屙也困难,我自己也不能倒马桶,得麻烦孩子们,怕他们嫌弃。我怕是活不过今年了。多半是,他们把饭做好了端给我吃,我就吃一点,不端,我也好像忘了,太饿了就自己弄一口。我活够了,寿数大了,那是享福,是害人哟。又不能跳塘里寻短见,怕伢们背名誉,唉!”
她长叹一口气,一时再无言语。
叶秀枝眼圈一红,也慢慢叹出一口气,她怕自己的叹息让大姐听见增加感伤。想着下次回来不知是几时,不知到时还能否再见得到她,就对她说:
“二嫂还是保重啊,人的寿数是老天给的福分,听天由命吧,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她起身走了。
139715978402022-04-02 21:26: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张灵火回到肖家寨时,想着村里办丧事,外来车辆多,怕里面不好停车,一进村口就在路边空地泊了车。他打开后盖,特意换了套黑西装,拿出礼物一行人拎了走到堂哥家去。行走在村里的一车宽的水泥路上,将多年前住过的山村前前后后大致看了。
村子南北两头的两口水塘明显被整修过,装了护栏和混凝土扩坡,留了出入打水的踏步梯道。湖水也深了,应是挖过塘泥。塘口沿岸一圈白护栏,防止猪、牛随便进入。湖水清澈,卫生条件改善不少,大塘里的鱼似乎也多了,已有两寸多长的一群群小鱼在水边巡游,吐着泡,翻出水花。他想起,小时他就是掉进这口塘,差点淹死的,幸好伯母刘巧红路过,下塘捞起,救活了他。
张小波接到电话来迎接他们,他说村里的两口塘,队里下了鱼苗,长到年底每家每户要分一二十斤鱼呢。
张灵火看到,依山错落而建的村庄,每家的门口都有一堆生活垃圾,或多或少,或深或浅地埋在门前。而他当年小时候,人家是否这样,他不记得了。他看到,有的家,应该是就近撮几锹土埋了生活垃圾,让这些垃圾蓐烂在土里的。更多的则是原状裸露着,任其慢慢腐烂。花花绿绿的塑料袋,空酒瓶子,或者杂物的包装盒子,以及菜梆、烂叶子等,有的臭了、烂了,人走过时蚊蝇升腾,一阵嗡嗡。
到堂哥张小伟的门前,卫生状况就更严重,不但垃圾多,门两边的路上和门前的一块空田地里满是红色的鞭炮纸屑,他们到时,一个张灵火不认识的族人放了一挂鞭炮作迎接,这是礼数。看来,在环境卫生、健康环保等方面,农村人还是不太注意,从物质丰富到精神文明,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是三两下的事啊,张灵火有些小感慨。
唐哥的屋后安了太阳能热水器,建有室内洗澡和便池,他忙带女儿去上了厕所。他知道,此地农村的大便仍是屋外的小砖棚、大缸坑,大热天臭气蒸腾,甚至蛆虫扭动着爬上溜屎的斜棍。这斜棍的作用甚大,避免大便直接落进缸里溅起粪水,污了屁股的。这入厕的感受让城里人感觉极不适应,便意顿失,受不了这刺激的就恐于大小便。让他欣慰的是,张小伟家已改善许多,这一点会让老婆和女儿很是高兴。
蒲冬梅也是此地长大的,她的家就在邻村,她对农村了解,但他俩的女儿陈优妮是国内最国际化的大都市上海长大的孩子,这是头一次回湖北老家的农村。昨天在陈家老屋,就很受不了他们家后面的厕所。她跟妈说,宁可憋着也不愿意上这样的厕所。而且,她的大便是真地已经从昨天晚上憋到现在了,她妈说她拉不出来。她妈也拿她没办法,跟张灵火埋怨说,明知道老家卫生条件不好,非要把她带回来,搞得她屎都拉不出来。
张灵火当然知道,女儿这两天当然是很不愉快的,不敢拉也就不敢吃、喝,这最基本的都出状况,怎会舒爽呢?
他对蒲冬梅的回答却是,你放心,咱们女儿不会让屎尿憋死,你从小也在这里长大,习惯习惯就好了。
139715978402022-04-02 21:28:1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陈优妮原以为回老家会是市郊的农家乐郊游一般,坐了两年车就憋累得够呛,却不想被农村的厕所刺激了。蒲妈妈原就不想带她来,甚至自己都不想来,但陈继良和婆婆叶秀枝都说现在农村条件好了许多,又想着公公爷爷要回,爷爷对优妮如同掌上明珠,不好惹他不高兴,就只好陪回来。
张灵火说,这一趟要回两个家,一是陈家认祖归宗,是大事,好让祖宗保佑优妮在外顺利;另一个是伯母的丧事,而且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能不回么?
蒲妈妈说,我知道意义重大,你一个人代表不行吗,何必我们都来呢?
无奈何,张灵火只好出招,哄老婆、女儿俩来。

陈优妮即将中考,但她下学期到美国读高中的手续已办好了。今年春节时,他本计划一家三口去美国玩一趟,顺便考察女儿将来留学美国的学校。可恰巧那段时间单位建造一艘轮船的事让他走不开,只好让蒲妈妈陪她去。当然整个行程他都提前安排妥当了,也找了美国的同学帮着接待。
他说,这趟带女儿回老家是顺便旅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也想与爷爷一起多陪陪优妮呢。
“优妮即将出国,先到祖宗祠堂和太爷爷坟上磕头烧香,这是咱们中国人的传统孝道吧?老家她也要了解,这是我们的根。让她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知道农村的现状,做人不忘本,也好。”张灵火说。
“让她感受一下农村生活,了解为什么中央每年的一号文件都是农村、农业和农民,让她知道爷爷、奶奶和爸爸当年生活过的地方,怎么活下来的,这也一种宝贵的生活体验嘛。”接着,张灵火抛出了他诱人的旅游计划。
139715978402022-04-02 21:29:3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按他的设想,葬礼结束后三口人与爸爸陈继良一起用两天的时间,先到他爷爷和大曾祖父(即陈继良爷爷的大哥,他是著名的革命家和将军,后文会提及)当年当兵打仗的地方看看,包括老家附近的桐柏山、薄刀峰,登高远眺,再参观附近的炎帝陵,及著名的将军县红安的黄麻起义革命烈士陵园等。听说这些景区都挺好,有的还免费,他做过攻略,都值得去一趟。之后路经武汉,张小波家短暂停留,陈继良也要去拜访几个陈家的亲戚,一个是唐弟陈继先,另一位是住在武汉的前湖北省的省级首长,他是陈继良的一个本家叔叔,是前文说到的陈继良爷爷大哥的一个亲侄子,这位首长已入垂暮之年,陈继良再不拜见怕以后未必见得到了,而且他还有一桩业务上的事需要他老人家协调。之后,他们从武汉开车到宜昌,再乘船到重庆,把三峡景区游览一圈,再到著名的3D魔都吃火锅。然后,你们陪着爷爷直接飞回,我返回宜昌再开车,路过合肥与一家合作企业办点事,这一趟公私兼有,多好!
他的计划一说,娘儿俩也就终于同意了。虽然怕时间长了影响优妮的学业,但好在她的底子好,而参不参加中考对她已不那么重要了。
139715978402022-04-02 21:30:2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张灵火有一个曾用名为“马灵火”,是当年为转户口到武汉时改的姓名,随了马知元的姓。户口转到武汉后,在他读高中参加高考前要办身份证,就将他的姓从“马”改回了“张”,他的户口本上就多了这一项记录。再后来到上海,他与陈继良父子相认后,也曾商量过想过要不要再改一次姓回“陈“,又嫌再改一次实在是太麻烦,身份证、银行、户口档案等等,影响太大,而且陈继良想着儿子像吕布似的“三姓”似乎也不好,就说他毕竟是张家抚养大的,等将来他有了孩子,孩子恢复姓陈吧。
张灵火的女儿姓陈,叫陈优妮,这给小女孩儿带来了许多麻烦。
陈优妮经常被许多人问到:你爸姓张,你咋姓陈呢?起先,陈优妮对这些人还耐心解释,说我爷爷姓陈,爸爸在张家长大就姓张,现在我又改回来了。偏偏有些人话多,喜欢刨根问底,跟着问,那是你奶奶带着你爸改嫁到张家的吗?或者,你爸是过继到张家的对吗?回答这些问题,陈优妮就有些头大。而且,她后来知道,爸爸是奶奶肚子里带到张家的,这事说起来并不光彩,于是就往往回答:“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意图搪塞,可偏偏你不想说,有的人就偏要问,说,你不急,慢慢说嘛。让她烦不胜烦。
也有人自以为聪明,对陈优妮说,我猜你是跟你妈妈姓,你妈是独生女对吧?这种事在独生子女的一代人成长为人之父母后,比较常见。陈优妮当然知道自己的妈姓蒲而不姓陈,她也不是独生女,但这些是别人不知道的。于是她就点点头,嗯一声,算是回应。对她而言,自己并没有说是或不是,而是别人自己这么想的,别人要怎么想我怎么管得着?这就不算我说假话骗人,陈优妮想。
姓名的事被问得多了,老费口舌去解释挺烦的。到大了些,多数时候陈优妮就随口回答,我跟我妈姓,再不多言语,别人也就不再问了。
一句谎言省了陈优妮许多口舌,这是陈优妮的无奈。
139715978402022-04-02 21:31:1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张灵火当年参加高考,估了分之后填报志愿,报什么大学、什么志愿好呢?叶秀枝咨询了很多人。在见识比较多的乡亲里,马知元是当时往来最多的一位,最后叶秀枝听从了他的意见。马知元一辈子做航运,对别的行业不了解,但他知道国内经济发展不错,航运业的前景好,跑远洋轮的工资高,常年缺人。他就建议张灵火报读上海一所著名大学的国际航运专业。四年本科毕业后,张灵火进入一家国企远洋公司,落户到了上海。张灵火不到三十岁就成为船上的“老轨”(“老轨”是航运术语,其意在后文会讲解)。几年后,他跳槽上了岸,进入了一家远洋航运上市公司,现已是上海分公司总监级的领导。
他在跑远洋时的收入非常高,就在上海先后买了大小三套房,自住一套,另两套出租,如今算来他的家庭资产达千万之巨。除了第一套结婚时的房子购房款是他工作不久、积蓄有限得到陈继良的资助外,另两套都是他自己按揭买的。女儿中学读的名校,为她读书方便,他们就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一家四口人住在浦东的学校附近。
蒲冬梅到上海结婚后,经公公介绍,在浦西的一家国营单位上班,他原想安排在自己公司的,怕反而引起管理上的不方便,而且还要协商其他股东,没那必要。但小蒲上下班的路途有些遥远,而张灵火出差多,照顾孩子不方便,那时婆婆叶秀枝就常年在上海照顾孙女。
此后,叶秀枝也是上海住的多,回武汉的家更少了。而越少,她就越不知道如何面对张志雄,尤其是她回来后晚上要与他睡到一间屋里,一张床上,让她不知如何是好,有些别扭,而这种事是她与任何人都不能说的。她这些年来,她慢慢地已习惯了与上海的陈继良共处。虽然他来她这边的家也不多,而且从来不过夜,两人那方面的事也少,只在他偶尔喝酒后激情一把,但她内心还是更觉得与他在一起更像夫妇。
139715978402022-04-02 21:32:3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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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715978402022-04-02 21:33: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蒲冬梅因偶尔去陈家另一位开美容院的婆婆李文静那里,通过婆婆对美容行业有了更多了解,也跟着学会了一些手法,就在浦东自家附近开了一间美容院,专做社区街坊的生意,经营得不错,时间也比较自由。正准备再开办一家的,却被张灵火意外的一次激情打乱节奏。她一直很小心的,却仍然怀了孕,两人就决定响应政府“二胎”的号召,乘小蒲身体还好,大女儿要出国留学,征求陈优妮的意见后就保留了下来。
现在,她已开始故意穿宽大的衣服。她三十八岁了,属高龄孕妇,孕前孕后做了多次检查,好在孩子一直健康。既是再次怀孕,张灵火当然期望生个儿子。于是,不久前特意带着小蒲到香港游玩,找熟人托医生关系做了检查,确定了孩子是健康的男娃儿。他俩做好了到香港生孩子的准备,预约的医院和床位,这样孩子将来就是香港人了,是国际人士呢。陈继良和张灵火两代独子,得知陈家香火能够传下去,陈继良非常高兴。陈继良的公司在香港开有一间分公司,承接东南亚地产项目的设计业务,他开玩笑说,我们香港的公司要是能撐到孙子长大,派他去主持打理或许不错,我就少操一些心了,哈哈。



139715978402022-04-03 20:22:2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到了张小伟家,叶秀枝、张志雄夫妇及一众家人们终于团聚了。
按老规矩,张灵火一家依次向刘巧红的棺材和遗像磕头、上香。张小伟多年不见这位唐弟,却尊重他的威望,亲自过来陪跪,接待他。一番礼仪和问候后,张灵火就听知事的安排,拿了一个村干部下乡的仿皮包和一个笔记本,去屋子左边靠大路方向的一个桌子上岗了。那张桌子上已贴了一张红纸条,上书“接待处”,明白人一望而知是专替主家收礼金的。
按本地礼仪,白喜事不能包红包,而是用浅色的信封装礼金,也有干脆不装信封的,来了掏出准备好的一迭。有的是兄弟几人一起送的,往往自己会在信封上写明了姓氏、亲戚关系,如舅侄女某某、舅侄女婿某某及儿子某某敬挽。当然,能够落款敬挽的不多。他就复眯一遍钱数,照着登记明白。
有的掏出一迭钱,并不说是自己谁,他就要操着普通话询问清楚姓什名谁,与张家亡者刘巧红是什么关系,来了几口人等等。他并不是不愿意与他们说乡下话交流,只是多年不说,他早不习惯,再开不了口了。
张灵火不但要搞清礼金数目,账实相符,还要登记清楚亲戚关系和来宾数量,午餐和礼品要照此准备和销账。他的账目是要证明参与办事者的清白,尤其是知事、采购人员,要账实相符的,花了多少钱、买了多少货、来了多少人,用了多少等,最好是不宜出错的,以免瓜田李下,不好说。

然而,他回老家少,对张家的亲友并不熟悉,不知哪一家是谁,长什么相,只好对每个来宾都耐心询问。好在他西装革履,白白净净,一看就是文化人,一笔字也写的行云流水,十分漂亮,来宾也都配合。
叶秀枝看到这情况,就带着媳妇、孙女围坐过来,没人来时说闲话,有人来时给他帮忙。她热情地与认识的来宾打招呼,告诉张灵火这是谁谁哪个亲戚家,张灵火就忙说失敬失敬,回来少了,拿出张小伟给的香烟,不论来宾的男女性别都递给他们,有抽烟的就接了。叶秀枝就与来宾简单地打着招呼,自有专司接引的族人将来宾引到堂屋前,行上香、叩拜之礼,旁边有人按亲戚关系给孝袍、孝巾和香烟、毛巾、香皂等物品。
没来客人,一家人就坐着说闲说。回山村少的张灵火就感叹现在农村真大变样了,是真富裕了,还有路灯了呢。回山村多些的叶秀枝就说,现在山里慢慢空了,人与人关系也远啦,要真住在农村恐怕还是无趣无聊得狠呢。
叶秀枝说,现在留在农村的人农忙时也没过去那么忙了,忙的方式也不一样。过去事都是人做,能代替人的就是牛和马,就说插秧吧,谁都是累得直不起腰。现在的许多农村人根本自己不种田,种庄稼的也是忙着打电话,联系各种开农用车的人。那些人自带各种设备上门完成插秧、犁田、收割等累人的事,农民像老板样,坐在家里收谷子。累人的事不多了,大概是洒化肥、农药的事比较烦人一点。
139715978402022-04-03 20:26:1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中午十二点前,来的客人基本都到了,知事安排将酒席的桌子摆开。再来的,另摆流水席。酒宴开始前,张灵火得到指令,作为张家最有出息的人——虽然有些人知道他并非亲生,被安排陪同最重要的“八大金刚”。张灵火是本地名人,他及马知元两人,前些年将本地各家亲族或熟人家的子弟,先后介绍了二十多人到远洋船上工作,都拿到不错的薪水。马家和张家还各有一两名亲族子弟读大学也学了航运专业,上船工作一两年提了干部、考了职称,据说现在一年工资三十多万呢。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一名“金刚”说起他儿子去年大学毕业、今年跳槽回武汉工作的事。那人说,他儿子本在外地读的大学,毕业后先到别的地方工作了半年,春节后决定回武汉工作。找工作并不困难,几个月来,他觉得单位不错。他就商量儿子,要不要就安心在武汉,去看看楼盘,他帮着出首付买房子?儿子怕房子将来再涨,就同意了。他儿子就把户口从原来外地的学校迁到了武汉市,好像是人才中心吧。儿子说,这样就能以武汉人的身份买房子,不限购不限贷。
一桌客人就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武汉的户口政策,以及大城市抢人才的新闻。
张灵火听后来了兴趣,边听边用手机搜索一下,原来不只是大学生可以落户武汉,在武汉买房达到100平米也可以全家落户,而武汉的房价与上海相比就太便宜了,相对于它的城市地位,将来似乎还有涨价空间。此外,还有许多途径,比如外来工作的非高学历人员在武汉交两年社保就可以办积分落户,还有在武汉开办公司创业落户的,甚至企业纳税良好的话,老板全家和企业骨干都可以迁到武汉来。而原本就有的夫妻投靠、子女投靠等户籍政策也都放宽了要求。
“过去办武汉户口得费多大的劲儿呀?马知元家,还有你们张家,多不容易,听说张小波后来还是花钱买的户口吧?现在好,就业、投资,买房子,大学生落户,轻松的就成了武汉人,原来哪里敢想?”前村委李书记喝了一口酒,感叹道。
有人响应说:“对,李书记说的是,来敬书记!“虽然李书记已离职了,大家当他的面还是这么称呼他。村人们似乎是惯性,一时改不了,而新的张小伟书记在场,大家却是刹得车的,就称他老李书记,这个称呼大家都好,都有面子。
有人接话说:“武汉的户口现在不值钱呢,现在除了北京、上海户口限制的还紧,许多城市都在引进人才,松动了户口。有人说再过十年,中国发展得好,要全面取消城市户籍制度,消灭城乡差别。到时,我们就像鸟一样,飞到哪里就住到哪里,自由工作、自由居住,跟美国人一样了呢。”
有人乘机开荤玩笑:“说美国人什么都好,就是男女见面没一下就抱着亲嘴,太开放了。”一阵哄笑后,有见识多的人普及见闻,说:”那是电影演的,其实老美很传统,连堕胎都挺麻烦呢,在家管教孩子也要守法,否则邻居会举报你,孩子的屁股摸不得呢。“就又是一阵笑。
有人接话,回到前面的话题说:“我闺女在武汉打工,在单位里谈的武昌那边江夏区的男朋友,结婚两年多了,但她的户口却转不过去。我女婿那里其实也是农村,但听说要拆迁,当地户口早几年就冻结了,准出不准进。明媒正娶的,农村转到农村,还不让呢。”
“八大金刚”中有一人曾在武汉光谷一带打过工,对那里熟,就说:“江夏虽是农村,但它靠近光谷开发区,光谷很大,许多江夏的地都划给‘光谷’了。武汉的地铁也通到了江夏,黄陂、新洲也都通了。有修路、桥的地方,要规划做项目的,搞地产开发的地方,就要冻结户口,免得增加要补偿的名额。这也是土地现在太值钱了,估计你女婿那里就是这样。“
有人就接了话,说:“嘿,这种情况我们这儿也有。要征地要拆迁会就赔钱,有的还要做还建房。值钱的土地,土上的农民户口也就成了宝贝。说起来,现在城市户口还不如农村呢,抱着户口本一样不会有饭吃。”
“是呀,”旁边一人喝了一口酒,跟着道:“现在蛮多城里人想回到农村来,向农村转移咧。”
张灵火听到这里,心生感慨。当年为转他的户口,他娘和马知元费心钻营搞关系,他妈陪人喝酒就喝醉了好几回。而他当年如果没有武汉户口,也就没有现今的成就。只是,户籍政策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他没想到的,可能是他早就是上海居民的身份,原来没太关注的原因吧。
139715978402022-04-03 20:28:5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张灵火在摆棺材的一侧屋里与“金刚”们吃喝、聊天,热情地敬酒、劝酒时,还不知屋外面打架的情况,等他们听到动静出门看时,八九十已被众人押送犯人一般推搡着走了。
张家庄重的葬礼,好端端的酒宴,被傻子八九十惹起的一场打闹增加了意外的戏剧氛围。
屋外雨阳棚下吃饭的来宾们都放下碗筷,有看热闹的,有劝说张家父子的,也有内心咒骂那八九十不得好死的。
送走八九十的几个男人返了身,向张家的门口走来。
人们恢复了平静,张家的知事见事情暂告一段落,就大声说,傻子已送走,咱们不再多说,各位来宾请再次入席,各归原位,各就原位继续吃饭,饭后还有仪程。
叶秀枝原是跟儿媳蒲冬梅和孙女优妮坐一桌的,复位后小蒲却找不到婆婆了,而邻村她家原来隔壁的一个太婆一直跟她说话。她就没多想,以为自家婆婆去了别的桌,或已吃饱了,在屋里跟哪位亲戚聊天什么的,就没太在意。陈优妮大便通畅后,胃口大开,刚吃了一半没打断,现在桌上新上了两盘菜,复坐后她就自顾自吃着,额角沁出汗,她掏出湿纸巾擦汗,她也没想到奶奶的事。
其实在吵闹中,叶秀枝溜出了人群,人们越劝越骂,她的脸就越生烫。
叶秀枝悄悄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村子,到了屋后的山林中。
叶秀枝站上山顶,却四顾茫然,不知向哪里去。
她思忖了一会,辨了辨方向,向远处另一座山头走去。她知道,那个山头埋着她熟知的一个人。算起来,那人埋骨在此已好几年了,叶秀枝心想。
在他死后第二年的清明节,她回家过一趟。在跟随张小波等人给张氏宗族逝者上坟时,她路过他的坟墓,看到大理石的黑石碑上刻着“故显考马公讳知元之墓”等字样。她不知听谁听过,他的墓碑后面还刻有墓志铭,这在本地少见,具体写的什么也让她好奇。
她忽然觉得遗憾,开始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想过去他的坟头祭拜一下呢?无论如何,这人对自己,对自家人都是有恩的呀。而自家的媳妇还是他的侄女,这门亲事当年还是请他充当的媒人呢。
现在,既然无处可去,就去看看他吧,她想。
139715978402022-04-03 20:33:4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张家门口,就在人们乱哄哄,重新落座的时候,张志雄喘着粗气抹着汗,向通到屋后半露天厕所的屋侧小路走去。
他想小便,更想躲避一下众人,稳定一下心情。他的心不知何故,跳得厉害,气却喘不过来。他双手捧着胸口,按着用力地揉搓,觉得里面有一只手在捏着他的心脏,一阵阵地收缩和抽痛,疼得钻心。他的嘴唇也慢慢现出青紫,只是他自己看不到,而他的步履也缓慢而踉跄。
张小伟的老婆原也是帮着端菜、递酒,在照顾客人。
她看到张志雄与傻子八九十撕打起来,本是吃瓜群众的心态。
这个叔叔家多年在外,虽说是至亲,但他家的日子一直过得比自家滋润得多。他们对自家虽不差,但也没好到哪里。听说张小伟结婚前,婆婆找到武汉让他们借钱,跑了一趟却只借到三百,让张小伟很不好想。而自己嫁到张家后,还帮助照顾过两年的瞎奶奶,那时婆婆刘巧红的身体已不好,只好由她来照顾。叔叔家说成天忙生意,没人照顾奶奶,就给老人赡养费吧,说好的每月十元钱,但给的却不主动,而张小伟却讲面子,不好意思提醒他要,反而几次是她开口说的。
因此,她是看热闹的,她知道两个人打一个傻子,再加上旁边有张小伟等人扯劝,叔叔和唐弟肯定不会吃亏。
现在,她看到叔叔向屋侧面的小路走去。料想他是去屋后厕所的,他为何不穿行堂屋呢?那间年前新搭建的室内卫生间正在堂屋和厨房的后面。她知道,屋后还有一个农村常见的半露天茅房,茅房虽然现在不太用了,却也没拆。这两天客人多,室内的不够用时,许多客人,尤其是男人就用起了老茅房。
她看到张志雄的神色不太对,就准备跟过去,又想着他如果上厕所的话,自己一个女的跟着不合适,就止了脚。她从人群中搜寻,看到穿白孝袍、头系白孝巾的儿子在,忙喊,远航你过来。张远航到她近前,她小声说:你到屋后去看看,你二爷爷可能去上厕所吧,我看他的样子不太舒服呢。
张远航忙快步走向屋后。他绕过屋角,看到三十多步开外的茅房的布门帘下空着,似乎没人。他跑过去掀起布帘,他二爷爷已栽倒在粪缸里,他的双手泡在粪水里,头发上也有粪便,他的头冲下,身体俯卧在一根溜拦大便的斜木棍上,脸靠碰上木棍,只看到后脑勺。好在他的头脸还没有浸进粪池,但也不到两拳的距离。他应该是小便时站立不稳,向前倒进去的。他的身子似乎又有向下继续滑去的迹象,张远航忙扯住二爷爷的一条腿,奋力向上拉。
张远航毕竟是年轻人,有几把力,他用力向后退着拉了几步,将二爷爷拉出粪缸,又将他翻过身,见他似乎没有呼吸,连喊着二爷二爷爷,你怎么了?
张志雄没有不吱身。
张远航毕竟年轻,不知如何是好,忙反身跑到屋前,找到张小波,他脸色慌张地说,快去快去,二爷爷晕倒了,他倒在后面厕所的粪缸里,我把他拉出来了。
张小波大惊失色,连走带跑。旁边的亲友听到,有五六人也跟着来。
他爸躺在茅房的门口,张小波喊着问:爸,爸,你怎么了?张志雄仍是不应。张小波跟旁边的一人说,你去拿两条干净的毛巾来。那人看到张志雄头脸上有污物,忙跑进屋里去拿了。张小波叫张远航帮忙,一人抬头一人抬脚,跟来的人也帮忙,将张志雄抬到外面干净的空地。张志雄脸色紫青,污物沾在脸面、头发上。此时毛巾已拿来了,那人也拿了两包纸巾,张小波和那人先用纸巾擦拭了他脸上和衣服上的污物、泥屑。有人试了他的鼻息和脉搏,又有人把手放在他的心口感受有无心跳,又有人将张志雄没来得及拉上的裤裆拉链给拉合。他们脸色凝重地摇头,一人嘟哝着说,完了,没得呼吸呢。试心跳的人也说,是啊,心没跳啊。
张小波环视众人,问有没人会抢救?众人均不应答,有的低下头。张小波又说,远航你去问下客人,有谁会抢救,或者谁带了速效救心丸、硝酸甘油这一类急救的药没有?
张远航应声而去。张小波紧张地想,无论如何都是要先紧急救一下的,他决定自己不管懂不懂,先救一救再说。
他跪在父亲一侧,学起电视里医生抢救人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做起抢救动作。他在爹的胸腔上用力按压四五下,又不嫌弃老爹脸上的肮脏,一手托起爹的头,俯身去吸父亲的嘴,用力向外吸着气,做所谓人工呼吸。然而,他并没有学过心肺复苏抢救,他做的完全错误。
这时,更多的人涌了来,张远航也回来说都没带药,没有药。来看的人们也不知怎样是好,就七嘴八舌地议论。有的说,打120吧,快叫救护车来抢救?有人答道,你以为是城里呀来得快,我们这里只有县医院才有救护车,等车到这儿来了至少要一两个小时吧?怎么来得急。
有人猜测病情说,怕是志雄是一时激动,血压升高,脑溢血了吧?
也有人语气肯定说,八成是心脏病发了,心肌梗死哟。
还有人说,莫不就是发晕吧,掐人中、虎口就好。
这时张灵火也来了,张小波继续做着抢救动作,做按压和人工呼吸;张灵火就用力掐父亲的人中和两手的虎口,掐出了指甲印子,然而张志雄仍是没有动静。
张灵火急切地说,小波咱们不能耽误,抢救人要快,马上把爸抬上车,送到镇医院吧。我的车在村口,应该没堵,大伙儿都帮忙,快点。
于是众人有的抬胳膊,有的抬腿,把张志雄抬了起来,一众人连走带跑向村口去,许多人跟随在后。
张灵火跑在最前面,他去先将车门打开、掉好头,抢时间。张小波在后随着众人一起抬着父亲。等众人将张志雄抬到时,张灵火已掉转了车头,正在清空第三排座位上的东西,车门也打开着。
车内狭小,只张灵火与小波兄弟俩将父亲抬着,安放在第三排的座位上。这车的第二排是两个单独座位,放第三排能躺下。
张灵火说,我喝了酒,小波你来开车,快!
车开出之后,副驾上的张灵火紧拧着眉,一手抹着额角淌出的汗,一边问:爸是有心脏病还是有高血压?
张小波的气还也没喘匀,回答说:不知道啊,他身体一直蛮好,血压不算高吧?没听他说,心脏病也没听说。
张灵火接着问,那这么说,爸是一直没有做过体检?
张小波鼻子嗯了一声,说,爸去年感冒到社区医院看病时量过血压,说还好。
张灵火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大意了,他这年纪身体多少是有毛病的呀,咱们大意了。
在他们的对话中,车子加速向镇上驰去。
139715978402022-04-03 20:38:43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