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小说《良民》

楼主:负手观云 字数:126113字 评论数:89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邗江老刘 2021-06-01 07:41:37
今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祝普天下的小朋友茁壮成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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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快乐!
负手观云2021-06-01 20:45:0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6-01 06: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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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不断关注!
负手观云2021-06-03 19:52:1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郑先生、洪先生带浦三儿分坐两辆黄包车,穿过烟袋斜街,沿什刹海北岸走,拐进一个胡同,在大宅门前下了车。郑先生让门房通报,浦三儿小跑着到前边给车夫结账。
递过门贴,门房让他们在小花厅坐等,浦三儿拿眼打量这座小院。这是个三进的四合院,前院虽小但清静雅致,三间大北房前有廊子后出厦,朱红的柱子,雕花门窗,院里摆着鱼缸,还有两棵茂盛的枣树。客厅里方砖墁地,一水儿的红木家具,条案上摆满了成双成对的花瓶、帽桶,墙上一幅横幅,四个大字“福荫永被”。浦三儿心说,这是皇上退位了,若是当初不定多豪华气派呢。
三个人干等了老半天,才听到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贝勒爷终于露面了,他们赶紧站起来作揖行礼。
郑老板上前一步,佟老爷一向安好?我这儿给您请安了!托您的福。近来柜上买卖兴旺,不少东西等您掌眼呢。
贝勒爷妥妥地坐进了太师椅。浦三儿细看,矮胖的身材,六十多的年纪,小眼儿眯缝着,下颏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说话好像捯气似的。好好好,难得让你们惦记!然后吩咐一声,看茶。
郑先生奉上一个瓷坛,这是上好的女儿红,知道您喜欢这口儿,侄子刚从老家绍兴带来的,不敢私存,您老品鉴品鉴。
贝勒接过打开盖闻闻,顺手交给了门房。嗯,不错!让你惦记了。前儿捎信来说的是——
郑先生手指浦三儿:哦,这位年契久仰大名,一再要我引荐,推脱不过,只好不揣冒昧叨扰尊驾了。昨儿听说您今儿有空,所以急着忙慌地赶来了。用眼示意浦三儿,浦三儿站起身来,先送上茶叶礼盒,郑爷抬举,带我一瞻老太爷威仪,不胜荣幸!
都什么年月了,免了这些虚文假醋吧。贝勒也没伸手接,浦三儿把礼盒放到八仙桌上,看了洪先生一眼。洪先生冲他轻轻摇头,然后躬身说,贝勒爷鉴古识今,名满京城,清誉如雷贯耳,烦请您提掖后辈,不吝赐教。掏出扇匣递上去。
贝勒接过,哦,这事儿啊,老郑跟我说了。他屈眯了眼仔细观看,戴上眼镜又看,踱步窗前再看,好一会才回身抬头:你是何方人士,现居何职呀?
浦三儿回,实不相瞒,在下没有功名,闲居在家。祖上曾在咸丰爷驾下听差,何职不敢妄言。
哦,倒是有些渊源了。他掂掂扇子,这物件从何而来呢?
祖上传来,先父猝然离世,扇子是打理遗物所得,所以不知就里。
贝勒低头再看看扇子,慢条斯理地说,你如果跟别人打听还真不见得有人知道。我收着的扇子有百十来把,确实没有你这品相的。尤其是扇面儿,他鼻子闻闻,说;好像什么皮子细磨成的,看扇骨,看品质看纹理,都像是东洋倭国进贡而来,当然存世不多了。
贝勒倒背了手边踱步边谈。对扇子我略有考证。我华夏五帝时就已使用,虞舜造扇形成了规制,原本是雉尾为扇,主要是为帝王出行遮风蔽日用,后来有了黄罗伞,就专门作为仪仗以示尊贵了。汉代以后,富庶人家多用孔雀翎、雁翅、鹅毛扎成,所以叫羽毛扇。诸葛亮所用的羽扇就是这种。传入民间,成了家家必备的物件儿,用其消暑纳凉,但只是蕉叶、蒲葵而已,称为摇风,也叫凉友。晋以来文风日炽,尤其是东晋辖天下沃土,织造发达,扇子便多种多样了。折扇则是东洋倭国传过来的,加上选料越来越宽泛、精良,绣工雕工越来越别致、精湛,一来二去就成了工艺品。尤其是名人题字、绘画,织锦绣画儿,越来越典雅,后来就变成玩家收藏的古玩了。他手指洪先生,你们琉璃厂一带不是跟文房四宝、古玩一块儿收、一块儿卖吗?
洪先生点头,对对,扇子收藏跟古籍一样,早已是文人雅客珍贵的藏品了。但是谁也说不清它的来龙去脉,还是您讲得透彻,跟您一聊真长见识。
至于倭国,贝勒说,大宋之前早有往来,明朝前期就给朝廷进贡了。直到咸同年间,虽间隔不一却没断了线儿。年代久远了些,文字也有了变化。这扇面儿文字写在皮子上,时间长了磨损掉色,依稀只能辨出几个笔画儿,真认不出是什么字。但细认,还是能看出倭文的端倪,它没汉字的筋骨。如果我估摸不错,它应该是远在咸同之前,倭国来的贡品,少说也得两三百年了。
贡品?三个人都显出惊讶的神色。郑先生说,那不是皇上的东西吗?
贝勒笑笑,你们也别装了,心里都门儿清着呢。贡品怎么啦?皇上的东西,随手赏给下人是常有的事儿!何况偷拿盗抢也屡见不鲜。再说了,哪国进贡也不是三件两件儿,光打点一路上的州府道台、九门提督、大内总管的就得论打说!有些东西皇上也不准见得着呢。就说我眼见的吧,一根笤帚苗儿好像都有帐可查,出入宫禁三番检索,够严谨吧?皇上用的古丈二尺宣纸,竟在太监屋里搜出了两刀!没发现的监守自盗私拿夹带的多了去了!他把扇子递还给浦三儿。留着吧,是个稀罕物,应急的时候能值个几十两银子。
浦三儿接过扇子,小心地装进盒里。听您老的,老辈儿的遗物,留着它是不让儿孙忘了列祖列宗,非万不得已岂敢出手!
贝勒叮嘱,不是我惦记着,外行不懂它的价值,兴许还不收呢。货卖识家,出让前先让我看看。
那是那是,这我懂。浦三儿应承着,心说你也就是装装,没道出个子卯寅丑来。瞎耽误工夫!
负手观云2021-06-04 16:26:3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邗江老刘 2021-06-03 20:24:09
感谢文友支持,顺祝周四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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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的陪伴!
负手观云2021-06-06 10:45:1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东小口大伙攒的私塾三四年了,孩子们逐渐增多,年龄不一高矮不等,师爷教的书还是三百千老套子。浦三儿心想师爷不过是得过且过混碗饭吃,长此以往,不把孩子耽误了?还不如自己在家教呢。他在书店腾了点地方,放个小书桌让浦英读书,大都选自唐诗宋词、《古文观止》、《世说新语》之类。浦英读来蛮有兴致,七八岁的童音爽朗清脆,有顿有挫,韵律抑扬。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天早上,他让浦英朗读屈原的《九歌》,自己听了都有一种悲壮劲儿。他俩手攥了拳头晃晃,对浦英说,人就要有这种刚强劲儿!记住喽,人没骨头铁无钢。男人自立于世,自尊自强是第一的,不能让人欺负羞辱。老话说得好,“打折了胳膊褪袖里”,理上不屈不服人;还有“男人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地、父母、圣贤,其他的不值得屈尊纡贵。浦英说,我妈讲韩信的故事,这样的大英雄不是也乞食漂母受胯下之辱吗?浦三儿愣了一下,转而说,人家那是有远大的抱负,以屈求伸,如果凭逞一时之勇拼命斗狠,哪有后来的三齐王?看浦英点头,他忽然想起斋堂客栈那个让人欺负的女人,再三的给自己下跪。唉,下跪说明什么呢?只能是自卑自贱,软弱无能罢了。想到客栈,猛地想起他淘换的那本书,《拳经秘要》!吆,这么长时间怎么找不着了?他再三回忆,大概在回家的那天晚上,跟媳妇黏糊的时候踹炕旮旯了。瞧我这记性!等中午邵氏换他回家吃饭,他先翻开炕席,还真让他猜着了,那书就在犄角趴着呢。他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宝贝儿,可把我心疼死了!明天我一定上博文书店,让洪先生看看,算不算珍藏的孤本。

第二天一早浦三儿就骑车到了博文书店。洪先生正拿掸子清扫书架,看浦三儿进门,招呼了一声,什么事呀,心急火燎的。
浦三儿把手绢包着的《拳经秘要》轻轻放在柜台上。我现在脑子比您忘性还大呢,好容易从家翻出来,特地拿来让您看看。洪先生凑过来,翻了翻,又取出放大镜,仔细察看。浦三儿说,这本儿《拳经秘要》是我从斋堂收来的,觉得有点儿蹊跷,您看值得收藏么?如今看不懂我也不怕了,反正有您这根拐棍儿呢。
洪先生看了说,这不一本拳谱吗?没有印社的字号,也没有著者题名。看中缝、墨迹,像不少年头了,文字直白,说明并非文人手笔,属民间自撰,看纸张字体,我判断是私人印制,肯定没在市面上流传。
浦三儿说听您的意思,不值什么,我算白忙活了。
也不是没价值,咱并非行家,不能妄下评语。判断价值不能光看它的年份,存量多少,还要看它的内容。有没有生搬硬套,是否粗制滥造,有没有新奇独到之处,沾不沾名人趣事,这都决定了它的价值。
浦三儿倒没灰心,咱先断定它的年份,再找武馆的人指指谬误,保不齐真是秘传不露的精深拳法,那可真是宝贝了。
洪先生点头称是,鉴别真伪不难,要看内容门道就必须请教高人。清初以来,南方帮会林立,打出的旗号是反清复明,讲经习武之风盛行。我国武林特点是南拳北腿,拳路门派各有所长,也都有了各自的拳谱,私家印的,都很粗糙,有的就是手抄本。但基本秘不外传,所以绝版的极多。看这保存得还算完整,图文并茂,解说详细,对研究拳法应该有用,不易得,你先收着吧。
浦三儿说,武功的书我也看过,感觉这本儿正规点儿,您看这词儿,收臂放踵、矮身运气、怀内藏拳、左护右出,这套路,我兴许也能练几招呢。他边说边比划,真跟练拳似的。逗得洪先生哈哈大笑,收了你的野心吧,武术讲究的是练童子功,过了十岁,花钱拜师都没人收了。
负手观云2021-06-08 10:04: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6-11 09: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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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朋友的真情陪伴!端午节祝好!
负手观云2021-06-13 11:07:4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6-14 07:4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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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
负手观云2021-06-15 18:39: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旁边一顾客正在选书,偏头看了一眼,然后走过来。这人身材肥大,秃顶,戴着眼镜,说话慢吞吞的,一字一顿:先生的书可以让我看看吗?
浦三儿看他一眼,哦,您是不是懂这个?把书递过去,这人接过来翻看,唔,难得的好书。他擦擦眼镜,我也爱书,爱研究。这是一本拳经,确实与众不同。请看这图,明显带有八卦招式,这张图又有拳掌相揉的架势,还有这张,长袖藏拳,拳肘连发,绝对让人防不胜防!可惜没有派系可考,但糅合了道家掌法,必然凝阴阳之气,刚柔相济,确非普通拳谱可比,说是秘籍绝不为过。
浦三儿接过书,上下打量这人。我还真遇上行家了,幸会!敢问先生贵姓?
敝姓塬上,也想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这时洪先生干咳了一声,摇了摇头,还使了眼色。浦三儿面对柜台,看的明白。于是回应说,我一平头百姓,姓什么叫什么都无关紧要。您慢慢选书,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
那人深鞠一躬,先生谈吐不俗,鄙人愿与先生交谈。
浦三儿把书收进布袋,说交谈可以,以后找机会吧,今儿我确有急事,先行告退了!说完转身要出门。那人跨前一步拦住他,先生留步!请问这书是否想卖?如是,请开价!
这书不是我的,是个朋友托我打听来的,他卖不卖我得回去问问。
塬上诚恳地说我真心想要收藏,价格不计。请您商量妥当还来此地交易如何?浦三儿说行行,明儿晌午我再来就是卖,不来算吹了,行吧?那人一笑,依先生尊便。
洪先生起身送客,浦爷走好,不送了。
浦三儿骑上车回家,心想这姓袁的挺怪,说话磕磕绊绊的,倒挺有礼貌。可洪先生干嘛拦我呢?
博文书店里,那姓袁的客人向洪先生施礼,请问您和客人可是熟人?姓甚名谁,家在哪里?
洪先生说一般的客人,我不知道底细。店里有规矩,不能瞎打听。
你叫他浦爷,想必姓浦了,是个世家子弟。
洪先生说您还真能琢磨!看来您是个学者,从东瀛来的?
敝姓塬上,塬上弘树。鄙人自幼学习汉文,偏爱收藏,很喜欢道家文化。此来中国两年了,请多多关照!
哦,原来是日本客人,失敬失敬。洪先生微微点头,你选了是个好机会呀!皇上退位民国方兴,内忧外患战事频仍,匪患饥民都不少,正是你们捞捎的时候。
塬上弘树不知道捞捎的意思,嗯?老少?
捞捎!就是逮机会发横财的意思。你又懂这个,还不趁火打劫?大事我也管不了,倒有个事想跟你请教,说着从柜台下拿出一张纸,您看这几个是什么字?
塬上弘树接过仔细看,然后又拿起柜台上的放大镜,看了半天才抬头问,先生这字从哪里得来?
洪先生说这是从一个物件上抄来的,琢磨不出名堂。
塬上弘树问,什么物件,请先生明言才好分辨。
哦,扇子,一把扇子。字迹模糊,原样照抄的。
这上面的字,像是日本国年号,扇子自然是日本的了。先生在哪里看到的扇子?是在本店吗?可否让在下一观?
洪先生说,扇子我也没见过,多年前有人拿这字条儿来问我,我没琢磨透。看您是日本人,又学识深厚才刚想起来。
塬上弘树说,看纸张折痕还是新的,墨迹尚有光泽,显然是才写不久的,字体笨拙拘谨,当是精心描画而成,可谓十分珍视。究竟何物,先生还是明言吧。
洪先生心底里呼一声高明!若非精明研学之人,岂能如此缜密!必须小心搪塞,别让他套出实底来,于是说,你也忒认真了吧,我蒙你干嘛?真是早年前的事了,如果是我的还用抄字条?他不想再纠缠下去,回头去整理书架,塬上弘树却穷追不舍:请问拿扇子的是什么人?多大年纪?边说边拿出纸笔,把字条上的字描了下来。洪先生装出想的样子,然后摇摇头,时间长了,真记不清了,你记它干嘛?
塬上弘树说,我只能分辨出“应永”、“小松”、“年”这几个字,其他实在太模糊了。仅依此字迹,难作判断,但可以断定是日本文字,并且年代久远。如果是从扇子上抄来,那扇子必有来历。我携有日本历书可以参考,所以带回去研究研究。
洪先生说,你也忒认真了。要真研究出来,我还想长点知识呢。
这很重要,塬上弘树说,日中交往可溯源自大陆秦汉时期,二千多年了,往来不绝。文物可印证史实,但两国各有内战,水灾火焚,朝代罔替,所以证物湮灭极多,很难寻觅。数百年的物件重现,岂非珍贵文物?如果先生还能见到保存扇子的人,告我行吗?本人必有重谢!说着深鞠一躬。
那是一位顾客买书的时候问我,他还来不来的我哪知道?
塬上弘树一字一顿地说,能请先生鉴别之人,必定相识相知。贵店素有清誉,爱书的人总会来的,请先生留意!
洪先生恐怕言多语失,想快点打付他走,痛快地点头:好好,要真见着他我替你说说。
负手观云2021-06-16 13:25:4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邗江老刘 2021-06-18 08:33:40
欣读佳作,周五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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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持续推我,深表感谢。祝好!
负手观云2021-06-18 10:09: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东小口大街上,王宝善随意溜达,走到北口,抬头看字号,敬仁堂药店。对小石头说,我刚想起点事来,你看看谁在问诊呢?
小石头趴窗户看看说,少掌柜喝茶呢,没别人。
哦,进去看看,说着就走进了店门。王宝善在这片平趟,甭管哪个店推门就进,唯独敬仁堂他有点怵头,他怕董太医。那老家伙干艮奘倔,谁的面儿都不给,撅过他好几回。好在他儿子董汉卿通些人情,和邻里处得尚可。见王宝善进来连忙起身,巡长来啦?请坐下喝茶。
王宝善端杯喝了一口,老爷子现在可好?老没看见了。
董汉卿说,自打给浦三儿媳妇接了生,说老了再不接诊了,三四年了,只偶尔过来。王宝善说也是,这么大岁数了,也该让你撑起来了。年前我听子琪说,他老婆寒疾生不了孩子,到现在还孤着,我还让他找董太爷呢,也不知来没来。
董汉卿说,京城的名医几十家,谁也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是吧?何况子琪改换门庭今非昔比,据说手底下管了几十号人,时来运转,派头也就起来了,他要寻医问药说不准还有人巴结呢。
王宝善撇撇嘴,治安队也不算正规军,几十个人共用一把盒子炮,还是老掉牙的,能牛逼什么!人家巴结他是为免遭祸害,心里不定多恨呢。我看他快四十了抱不上儿子跟着瞎着急,就推荐他说谁家都不如你家灵验,请大夫不找高明的?他犯傻只能随他去,反正你也忙不过来。我打你这路过好几次,看你不是号脉就是抓药,也没敢进来不是?
董汉卿说,也都不是大病。一夏阳天没下雨,走街串巷中暑的不少,这不,藿香正气、十滴水、仁丹一类的都断档了。
王宝善笑笑,我正想张口呢,你先把我嘴堵上了。
哪的话呀,董汉卿说。再缺也短不了您的呀!老伴儿,快把王巡长那份包起来,别忘了还有好几个兄弟呢!
王宝善说用不了许多,别让人说我找便宜。
王宝善刚出店门,董汉卿就啐了一口,呸,这叫贼不走空,臭巡脚!
负手观云2021-06-19 09:12:0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十二)砸店
浦三儿上京南胜芳古镇走了三天,天黑才赶到家。浦英已经睡了,邵氏起身要给他鼓捣几个小菜,喝口酒。浦三说歇会吧你,你在家比我累多了。他开花豆、榨菜丝儿就酒喝了二两,把玩刚淘的《搜神记》。这个版本还没见过,交给邵氏,这书搁书柜上层,卖的时候跟我商量。
酒足饭饱了上床,媳妇,咱俩半个多月没粘身了吧,今天得犒劳犒劳我。邵氏笑了,靠边吧你,别那么没起子,都老夫老妻了,你怎就没完没了?浦三儿说两口子没有肌肤之亲还叫两口子吗?说着伸手把她搂在怀里。男欢女爱是天性,女娲造人就这么搭配的。他欺身压在邵氏身上,抱着脑袋就亲嘴,邵氏使劲推开他,一嘴的酒臭!你连走三四天,谁知道你干净不干净!浦三儿说你可把我冤枉死了!谁不知道我是坐怀不乱、守身如玉的人?邵氏说现在到处都是花花世界,老鸨拉客、窑姐站街,你以为我没听说?那个男人不贪腥?浦三儿说我就是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儿呀!我还怕染上花柳、梅毒遗患终身呢!他又央各,我忍这么多天没泻火了,快把我渴死了!
邵氏说你忍忍吧,手拍拍肚子,都六七个月了,你不知道?这时候泄了将来孩子生了脏。真忍不了我恩准,前门外八大胡同,你爽个够!
浦三儿赌气转身,懊恼地说,你知道我从不逛窑子,成心噎嗝我。邵氏身后推他,我还有个事儿得跟你说呢。前天晌午书店里来了两个人,我看着挺古怪。······

那是前天下午,店里人不多,邵氏正听浦英念书,一个秃顶男人走进店来,先行了个鞠躬礼,请问浦先生在家吗?
邵氏打量,不认识。我家掌柜出门进书了,一走两三天。您有事?那人边翻书边说,我跟他订了本书,不知到了没有。邵氏问,知道书名吗?我给您找找。那人犹豫一下,说,还是我们见面谈吧。不过我知道浦先生喜欢收藏,你拿些古旧书让我看看。
邵氏从顶柜里取出几本线装古籍。说,看好了我给您留着,价钱我说了不算,我卖书只按标价。那人接过看了,挑出一本,这本黄历是六十年前的,有保留价值,你收好了,过两天我来取。邵氏点头,您放心吧,我收起来。
那人又问,听说你家不仅收藏书籍,文物古董都搜集,有什么其他东西吗?譬如笔墨砚台、古币、扇子,我会出大价钱的。
邵氏寻思,他上这寻宝来了?回应他,那您改日再来吧,我家掌柜也许有,现有的东西都在这儿呢。
那人屋里屋外看了个遍,面儿上和善,但让人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场,英子也感觉不对劲儿,吓得直躲闪。临了还深施一礼,打扰了,浦先生回来请您一定转告!鄙人告退了。等他出门邵氏向外张望,还有个跟班儿一直在外边望风!

浦三儿听了心一紧,俄而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儿,管他呢!他摸着邵氏凸起的肚子,再过一百天,我这个叫雄的儿子就面世喽!这回不至于麻烦董太医了,咱自个儿溜达出来。
邵氏说你别打岔,我看这事有蹊跷。咱既不认识也没来过,怎么知道你姓浦?问了书还问笔墨纸砚扇子,咱又没摆明面上,谁告诉他的?而且面貌礼数也感觉别别扭扭的,什么人出门带随从保卫?
浦三儿乐了,你还真精心,没当侦探屈才了!把心放到肚子里,我知道怎么对付。
邵氏说,你必须告诉我,要不然心里打鼓,睡不着。
浦三儿忍了忍,还是说了:这个人姓袁,我在博文书店碰上的。要不是洪先生使眼色,我可能把那本《拳经秘要》卖给他了,以为他是个有钱人,狠狠地克他一笔。后来我看不对劲儿,仔细一寻思,他不像个中国人!你想想,咱们的武术门道怎能落到日本人手里?
邵氏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日本人?
浦三儿说,听他说话那味儿,鞠躬那样儿,哪有中国人的大气劲儿呀!我改口说书是朋友的,找个托词我立马颠儿了,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儿的。
邵氏说,你还别满不在乎,东洋人拧,认准了的事特别较劲,我看他不得到书不会甘休,你不想卖他赶紧想辙吧。
浦三儿说,这有什么难的,我的东西想卖就卖,不想卖撕了它谁管得着?
邵氏说,咱犯不上惹是生非,倒不是怕与不怕,招了麻烦惹身骚,不恶心吗?你别看日本人面上彬彬有礼,不叫的狗最歹毒。那书必须马上藏起来,及早!
浦三儿犯懒,明儿一早我就藏,行了吧?
邵氏说别价,夜长梦多,你现在就去,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浦三儿被逼不过,不情愿地披衣起身,嘴里磨叨,明儿都等不了?
等不了,立刻就去!邵氏态度坚决。
俩人商量了一下,起身来到院子里。大门旁边有个走雨水的地沟,浦三儿掀开几块砖头,把一个油布包塞进去,再用砖头压上,攥拳拍瓷实了。邵氏拿手电照照,嗯,还行,你真有馊主意。浦三儿说,刨了土地爷,谁能找得着?就是别喂了耗子。
负手观云2021-06-20 17:11:1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傍晚时分,百成书店有七八个客人,浦英帮妈忙活,说出话来有鼻子有眼。这书是原文带注释的,谁都能看懂。这本儿有点残,所以这么便宜。这可是新书,您闻这墨味儿,只能按标价卖!邵氏在旁边抿嘴笑,整个一小浦三儿!她看浦英登着梯子给客人够书,忙嘱咐他,稳着点,别摔下来把牙崩了!
这时忽然闯进几个男人,都身穿灰大褂,戴黑色礼帽,气势汹汹像是逼债的狗腿子。为首的男人一抬脚踢翻了地上的马扎,另两个堵住了门。为首的嚷道,别卖了,别卖了,执行公务!顺手把一本书扔到墙角。
邵氏吓了一跳,浦英更是一屁股坐到地上,顾客都惊愕地抬头看。邵氏浑身哆嗦,手扶书桌才站稳身子,您老有,有,有事儿?
废话,为首男人两手叉腰,没事老爷上你这儿磨牙来?浦思琦在家吗?叫他出来!
邵氏把浦英拉到身边,当家的出去了,有事您,您跟我,我说?
为首男人啊呸一声,唾沫星子喷人一脸。我没工夫跟你骚婆子磨嘴皮!他凑到邵氏脸前,满嘴都是烟酒臭气。快说,他哪去了?
当家的跟朋友出去遛弯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为首男人往外一指,你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邵氏紧搂孩子,出去老半天了,我怎知道他上哪?再说天就要黑了,我还有身孕,跌跌撞撞怕······
为首男人伸手想给邵氏一耳光,手伸到半道又缩了回来,他看见了邵氏凸起的大肚子,看见了一双颤巍巍的小脚。他妈的,我不跟老娘儿们一般见识。你不是说他街上遛弯吗,能上哈达门还是隆福寺?去,到街上给我喊去!
你们几个大老爷们不能自己喊吗?谁也比我嗓门高。
放屁,拿我们开涮呐!我们几个满大街喊浦思琦,别说听不见,就是听见了也让他跑了。
这时一个男人钻进来,大哥,他们家我刚看了,没人,锁着门呢。
为首男人冲顾客喊,不卖了知道不?都给我滚出去,快,滚出去!顾客惊慌地出门,邵氏看有个人暗掖了一本书,也没敢言声。
你不是不给我们找吗,好,那我们就等!为首男人招呼,你们俩过来,先给我里外搜搜,仔细点儿!几个人翻箱倒柜搜查,靠墙书柜啪嚓倒在地上,柜顶上的书撒了一地,浦英吓得哭叫起来。你们是臭流氓!为首男人用手一搡,浦英坐了个屁墩儿。
无缘无故上门闹事,一再忍让也不是办法,邵氏手指为首男人,你们都哪来的?我们是奉公守法的本分良民,招谁惹谁了?你们这么折腾,就没有王法吗?盐打哪咸、醋打哪酸你得给我说个清楚!你是干什么,你来凭什么,也得给我道个明白!
为首男人这才仔细打量她,嚯嚯,碰上横的了。就凭你这几句话,谁能说你是本分良民?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跟我们玩里格楞。我问你,你们黑大钱揣兜儿里的时候没想到王法吗?哼,别依仗你大着肚子没人敢动你,我们可是奉了上谕来的官差!
既然有上谕拿出来我看看!我还怕你们是假传圣旨呢!
该给你看的时候少不了你,先得把浦思琦交出来!他假装醒悟,哦,我明白了,浦思琦先跑一步,让你在后边搪一阵,想胡搅蛮缠耽误工夫是吧?嘿嘿,只要他没出四九城儿,我就能把他薅起来!
傍晚是东小口最热闹的时候,有人砸店更聚集起不少人。街上的人议论纷纷。怎么回事,浦三儿又得罪谁了?
谁知道呢,他那臭屁股嘴损着呢,得罪了谁自个儿都不知道。
仗着他读过几本儿书,狂着呢,把谁都不搁眼里。老实巴交的躲开你算了,真把有势力的惹毛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也不能几个老爷们欺负一个女人呀?何况你看,她还大着肚子呢!
一个人小声说,这年头兴穿便衣,也分不清土匪官军了。看这穿戴打扮不会是侦缉队吧?
一点不假,这帮王八蛋比土匪还黑呢!你看把人家给吓的,什么事呀,狗操的!
此时赵青山快步赶来,分开众人跨进书店。一个男人想拦,让他一膀子撞个趔趄。他朝邵氏打个招呼,嫂子,我们家面条下锅了,我带英子吃饭去!说着话拉起浦英便往外走。
为首男人伸手挡住,你谁呀你,不知道这儿有事吗?
即便大人有事,孩子招惹谁了?赵青山也瞪眼睛。公堂问案也不能把几岁的孩子锁去吧?
玩三青子是吧?那人伸手往腰里摸了摸,做出掏枪的姿势。不知道我们是办公事吗?
赵青山说我不管你私事公事,敢保证孩子没事!浦思琦家有家在、人有人在,跟个小孩子较劲显示你英雄?
有路人喊,是啊,有这样的吗,你们家没老没小啊?
对对,快把小孩放了,别蛮不讲理,你们惹众怒了!
为首男人抬头看赵青山,身量高大,面带怒容,把态度缓和下来,那我也得知道他上哪去吧?万一有人跟我要人-------
赵青山说,跟你要人?嘿嘿,你是干嘛地呀!找我容易,他用手向外一指,北边儿木匠坊,东小口只此一家,都不用打听!
为首男人说,出了差错拿你是问!这才闪身让开。赵青山手拉浦英,回头对邵氏:嫂子,身子要紧!磕不着碰不着的没事,万一有个好歹你叫人喊我一声!邵氏点点头,那麻烦你了。这儿你甭担心,咱没犯法!
负手观云2021-06-26 15:32:5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6-27 06:5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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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长期支持!我去拜访你的博客,但一直连接不上。
负手观云2021-06-27 17:03:3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春泰茶行里,周掌柜一直隔着窗户朝外看,见赵青山带浦英走了,回头对老伴说,我在这儿盯着,你快跑九筒那儿一趟,浦三儿保不齐在那喝酒呢!
是得叫他回来,周氏一边披衣裳一边说,这么大的事想必他知道因由儿,我叫他马上回来。
周掌柜说别价呀,这帮人就是冲他来的,他回来不是自投罗网吗?让他出去躲躲,告他是我说的。大庭广众之下,这帮人跟一个怀了孕的女人敢怎么样?

此时众里酒肆正喧声大起。浦三儿盘腿在櫈子上,桌上摆了一壶酒,两个小菜,身子倚靠墙,滋溜一口酒吧唧一口菜,趾高气扬的。不知他刚说到哪段,酒馆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问,后来呢?
那孩子淘气呀,把鸡毛揪得满天飞,旁边鱼老板急了,大喊兔崽子快住手,我的鱼都长毛了!他妈看了不由分说,上去把鸡夺过来,狠狠地给孩子屁股一巴掌。那孩子挺倔,喊:你再打我,回家我告诉奶奶!他妈还要打,你猜小孩说什么?我告奶奶,你经常在夜里骑我爸脖子上,咬我爸爸小鸡鸡!旁边的人都笑喷了,把那女人给臊得满脸通红,像熟透了的大苹果,提拉起鸡就走了!众人被引得哄堂大笑。
这时周婶匆匆赶来,三爷你还喝呐,家里出大事了!
能有什么事呀,刚才还好好的。是不是我媳妇肚子又闹腾了?
一帮男人把你们家给堵了,翻箱倒柜闹得鸡飞狗跳,满大街找你呢!
浦三儿腾地站起身来,伸脚找鞋,两手穿衣裳,谁他妈这么横啊,响晴白日找上门打架,作死来了!
你先别急,周婶说,英子刚让青山带走了,当家的说让你出去躲躲,别急着回去。
躲?我往哪躲啊,老婆孩子都指着我呢!咱正经的买卖、安分守己人家,咱怕谁?我就不信还反了天!
浦三儿伸袖子披衣裳,没留神带倒了一个酒杯,啪的掉地上摔得粉碎,他抬头喊一声,九叔,酒钱先记账上,杯子也算我的。
九筒伸手拦他:别急,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别急着忙慌地往阵里冲,摔跟头的都是愣头青。
韩六儿说三哥你先等等,周叔说让你躲躲必有原因。我先去打听清楚了咱再商量对策。
浦三儿拍着胸脯说,甭管什么原因,指名道姓找茬我能不出面?三哥是怕事的人么!推开众人大步流星地出了门。九筒冲大家作了一个罗圈揖,各位兄弟,既然拦不住他,大伙儿也别闲着,赶紧跟去看看。这小子肉烂嘴不烂,弄不好把漏子捅大不好收场,街里街坊的有事儿都得兜着点儿。
韩六儿说对对,咱们都去,他一个人人单势孤,别让外人给欺负了。
众酒客也纷纷站起,老板把账都记全了啊,我们一会儿还来呢。十多人你推我搡地跟了去。
周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直拍大腿:这可怎么好,怀孕的人最怕惊吓,他媳妇身子弱rua着呢!

满堂肩上扛着一口大铁锅,要给人送货去,猛然间看见百成书店门前聚了一大群人,闹闹哄哄的,就拐弯儿先过来看看。此时屋里吵得正凶,邵氏一手护住小腹,一手指着为首男人。你到街坊四邻访一访,我们是不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我们贪了脏了还是犯了法了?坑了谁骗了谁?不过是趸点旧书废品弄个小书摊儿,为混口饭吃,招谁惹谁啦?
你们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进屋二话不说连翻带砸,连个因由都不给,这不是欺负我一妇道人家吗?
满堂往里挤了挤,高声喊,几个大老爷们,干嘛跟一个怀孕的女人耍胳膊根儿?这不是欺负人嘛!
你是干什么的?有种的进来,老子让你明白明白!为首男人虎着脸叫板。满堂从肩上卸下铁锅就要进去,旁边人死拉活拽地挡在前面。
有事儿说事儿,干嘛还里边外边的?
就是呀,不明不白的还不许问问?
为首男人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我再说一遍,我们要捉拿浦思琦归案,闲杂人等闪开了,别起哄架秧子!满堂还要往里里挤,茶叶店伙计跑来拉了他一把,周掌柜说让你来一趟,有话说。满堂正在气头上,你甭管,我得跟他们评评理!伙计揪他袖子,趴耳朵说,周掌柜让你去找点儿人,人多势众!满堂听了扛着铁锅进了茶叶店。而这时纪子琪骑车来到店外,把自行车靠在墙角,分开众人挤进书店。纪子琪先拱拱手,嫂子,我晚来了一步,让您受惊了。
邵氏真吃了一惊,原来是你折腾我们呀?你可真让我开眼了!再大的冤仇也犯不上抄家灭门吧?
纪子琪像是无奈地陪个笑脸,我们这也是上命所差,官身不由己呀。三哥不在吗?找到他我们哥儿俩单聊,没您的事,也没多大的事情。
邵氏手指屋里,没多大的事儿?你没看见都什么样儿了吗?
纪子琪环视一眼,对手下发火。我让你们仔细搜查,可没让你们胡扔乱砸!把柜子给我抬起来,搜过的东西码上去!转身对邵氏,嫂子,您家的钥匙能不能给我?这帮子人,
他手指随从,没一个省油的灯,有时候连我也拢不住。
哦,你还真是抄家来啦!纪子琪,天底下没有谁比你更知根知底儿,你相信思琦能干伤天害理的事?有什么私藏夹带的敢在书店摆明了卖?哥儿俩有过节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非要拿枪弄棒的?难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儿你是来清算的?
纪子琪说嫂子您别冤枉我了,上边非逼我趟这浑水儿,您当我愿意来呀?一桩案子牵扯到三哥,上面派我来勘察,我不来也得别人来,换别人更没好了。这话还非让我挑明了?再说我不过大概其的走走过场,能应付差事就行。
邵氏说,砸店抄家原来是走过场!看来我冤枉你了,那你就公事公办,该砸砸,该烧烧,我能拦得了你公事?
这时门外有人喊,快看,浦三儿回来啦!
负手观云2021-06-29 16:40:3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只见浦三儿昂首挺胸走在前面,身后一帮人连呼带叫,像股旋风刮了过来,加上旁边的看客,居然来了个反包围。浦三儿一嗓子震天响,啊呔,都给我闪开,老子回来啦!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伸手薅开一个马仔,挺胸叠肚进了店门。他先低头看看邵氏,甭怕,天大的事老子顶着,谁敢动你一手指头我让他立根旗杆!他把邵氏扶起来靠书柜站稳,然后双手叉腰马步一站,上下打量眼前站立的纪子琪,怒火中烧两眼冒火,片儿汤话连珠炮似的甩开了。
哦,我当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呢,还以为时下绑票也升级明抢了!敢情是堂堂官府的纪大官人!老没见了,您是不是靠着洋毛子发达起来啦?现在是侦缉队呀还是保安团呀?警察局派您来的还受洋人指使的?到我府上有何贵干呀?对付一平头百姓派一支队伍来,是耍威风还是怵头呀?
一连串问话唾沫星子横飞,脆生生连损带挖苦,逼得纪子琪连连后退,根本没还嘴搭茬儿的功夫。周围街坊四邻听着过瘾,浦三儿,有你的!三哥,光棍!啪啪啪一阵掌声,让浦三儿精神头又是一振,瘦长的脖子也梗梗起来。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说吧,想怎么着?
纪子琪尴尬至极,脸都青了。他打小儿跟浦三儿混了二三十年,知道他的狗怂脾气,碰上怂主儿他软、遇见横主儿他楞,还是典型的人来疯。真没想到四十多了还这么三青子。他嗯啊了几声才想起来,我怎能让他给唬住?我是办公差来的,他一个白丁儿草民,怕他什么!他挺直了身子,冷笑两声,好哇,像条汉子!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有拿你的因由儿。治安处接到密报,你牵扯了一桩大案,得跟我们走一趟,恕我不恭了。他扭头叫随从,正主儿来了好,省得咱们四九城满处搜捕了。还等什么呀,先把人犯给我捆喽!
几个随从掏出绳子就往浦三儿身上套。浦三儿闪身挪步左推右挡,嘴里破口大骂,纪子琪你他妈别玩阴的,有能耐咱俩单练!依靠人多仗势欺人是下三滥的玩意儿!嚷归嚷,浦三儿这身子骨毕竟抵不住三四个汉子,没挣蹦几下早被捆结实了。
纪子琪挥挥手,一个走字刚出口,只听邵氏撕肝裂肺地大喊一声,我看谁敢!她蹭地从柜边蹿了过来,一把裁纸刀明晃晃抵住纪子琪脖子,另一只手揪住了他后脖领子!太突然了,纪子琪猝不及防,身子后仰差点儿扔地下,幸亏一伸手抓住了捆浦三儿的绳子才没躺下。
邵氏怒不可遏,恨恨地说,想把他带走得把你命留下!平白无故欺压良善连门儿也没有!你说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绳捆索绑凭的什么?就是衙门拿人也得告我一声犯的什么法、凭的什么票!别忘了这是天子脚下太平世界,在北平府你当不了山大王!
几句话干巴脆,别说纪子琪,连浦三儿都没想到老婆这么刚强、这么勇猛。围观的众街坊更是一片采声,说得好!要带人行,你得说说你们是哪儿的,你得说说凭什么!
谁派你们来的?有传票吗?掏出来让大伙瞧瞧!
你跟浦三儿的梁子谁都知道,官报私仇也得有块招牌!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加上人多势众,里拥外挤把那几个人撞得东倒西歪,猛不丢一条烂香蕉啪的扔进来,砸到了纪子琪肩膀上。喊叫声助了浦三儿三通鼓,他又抖起了精神,嘴里也就更来劲儿了。姓纪的听见了么,改朝换代改不了人心,为虎作伥格不住天理,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别说带我走,连你也出不了这个门儿!
纪子琪脖子向后仰着,右手已经伸到裤腰带,那样子像是要掏家伙。嘴里不停地喊,反啦反啦,你们这是要造反呀!我可要正告你浦三儿,再不放手这可是犯上作乱啦!老子的枪子儿可从来不吃素,万一走火伤人别怪我没言声儿!
喝喝,掏你的王八盒子吧,我不跑不挡,算是老子撞了你的枪子儿!你三爷天生硬骨头,皱皱眉头不是爹生娘养的!
纪子琪四个手下束手无策,看纪子琪被逼到了墙角,一个小个子赶紧撘话,浦三爷,我们这也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您老别跟我们过不去。治安处接到线人情报,您沟通乱党的事儿发了,甭管真不真,您必得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带您走是质对去,要是您清清白白让人诬告了,一会儿我们就放您回来,耽误不了多大功夫。
他这一说浦三儿得了底,反而更不依不饶了。沟通乱党?这可是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晚清朝廷是乱党啊,还是南京政府?是劫牢砸狱了还是间谍卧底?拿枪了还是拿书了?
门外有人喊,是啊,就凭他能干出谋反的事?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浦三儿刚过几天踏实日子,鬼才相信他犯上作乱!
对对,我能证明,他除了爱书,从不管闲事,胡吣八道的也不粘政事!拿贼要脏捉奸要双,没真凭实据不能抓人!
千万不能让他们把浦三儿带走哇,到了局子里他们棍棒伺候,任谁也屈打成招啦!
可不是,英子胡同儿任本善就屈死在侦缉队手里的,浦三儿这身子骨儿还禁得住他们折腾?
浦三儿也没想到竟然这么有人缘儿,上百号人呐喊助威,这在东小街上还是第一遭。听了众人言他更来劲儿了,一耿耿脖子,竟然整出了一个英雄样儿,赢得了满堂彩。围观众人跟着起哄,啊哦,啊哦,给他们丫的一大哄!啊哦,啊哦!
纪子琪已经惊慌失措了,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跑过来,原以为把他们家一围屋一搜,浦三儿还不尿裤子?敢情几年没见这孙子又涨行市了!眼下脖子底下有小刀儿顶着,浦三儿瞪着眼睛叫板,周围有百十号人起哄,干瞪眼不来台。他恨四个属下,平时胸脯拍起来震天响,现在成了四根塌了秧的黄瓜,他妈的怎不夺过刀子救我来呀!纪子琪不敢挪窝,也不好命他们动手,可怎么抽身撤步呢?
就在都僵持在一块儿的时候,忽听外边有人大喊:闪开闪开,王巡长来啦!

其实王宝善早知道书店闹事了。下午天合盛油盐店出了点事,打酱油的老太太摔个跟头,膝盖流了血,儿子来了不依不饶,非要上荣民医院,那没百八十块摆不平事。老板何宝泰央各半天不管用,让老伴儿请来王宝善调解,他得两边说和,抹稀泥。其实老太太不过秃噜点皮,没有骨伤,王宝善劝慰几句,让小石头去敬仁堂买了点白药膏儿,又给盛了碗芝麻酱算把事了了。事完之后正在柜台边与何宝泰聊天,满堂急慌慌地跑了来。王叔,您快去看看吧,浦三儿他们店打成一锅粥了。
怎么回事呀,你细说说。王宝善处事从不着急,屁股都没挪窝。
一帮人不知什么来路,满堂说,进门就砸东西,店里就三嫂一人支应着,您不出面谁压事呀!
王宝善问,找浦三儿了吗?他最近没出远门。
正找呢,可三嫂大着肚子,那要是吓着还了得?
王宝善又喝口茶,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回去,只要不伤人就没大事儿!满堂出门走了。王宝善往窗外看,见浦三儿被一群人簇拥着从门前经过,他没言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喝茶。何宝泰用纸包了两包花椒大料,巡长,这是刚上的货,广西梧州特产,您带回家留着用。王巡长看了说你干嘛老这么客气,真不好意思。何宝泰往南指指,不差么的您得去看看了,您知道浦三儿的脾气。
王宝善一笑,您甭着急,我正合计呢。许是拿假货蒙人了,要么是给人假票了,他也不想想,坐店经商可不是早市鬼市!何宝泰说那也得您出面调停,话赶话小事能搧忽大了。王宝善说,大厨颠炒勺,什么菜都得看火候,机会要把握得恰到好处,早不开锅晚又太烂了。他泰然地站起身,小石头,把东西拿好喽,何掌柜一片好心,别糟践了。
小石头拿了调料包捧着警棍,王宝善道声谢,告辞啦何掌柜,再有什么麻烦就喊
我,什么事我摆不平啊?
那是那是,何宝泰应着。
负手观云2021-07-02 17:57: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王宝善进书店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顺手拉开电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他先看见了邵氏,哎吆,怎么啦这是?还拿刀动杖的,快放下快放下!动铁为凶知道吗?邵氏早已支持不住了,听见这话就坡下驴收了刀子。王宝善呵呵一声,都传言你大家闺秀,今天怎么变成了孙二娘!邵氏手指纪子琪,他,他官逼民反!王宝善看看纪子琪,他正用手胡虏脖子,上面有一道血印,还出了血丝儿。屋里人看王宝善进门,都认为来了救星想张口,王宝善却摆摆手不让他们说话。
呵呵,今儿哥儿俩演的是哪出啊,白门楼斩吕布还是夜审潘洪?谁演曹操谁是寇准呀?好家伙,枪都掏出来了,人也绑上了,这事儿看来不小哇!
邵氏抢先开口,快救救你侄子吧,再晚就出人命了!
纪子琪说,巡长你来得正好,这是你的地面,你正管!
浦三儿向前一步,险些跪到地上,王叔您可来了,这帮人平白无故进来就砸,您得给我做主哇!
王宝善不慌不忙,背了俩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哦,我明白了,你们知道今儿晚上何府有事,上这儿给我裹乱来了。要不怎么这么巧,车队刚开过去,我正查治安呢,一听这事小跑着就来了。
纪子琪说,挨不上边啊,要不是他两口子顽抗,早完事了。
王宝善问,纪队长,按说这事你知道哇?头三天就让整饬地面儿,何部长的家宴关系着军国大事,不准捅娄子,干嘛早不来玩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呀?我这巡长不干了,你就能好受了?
纪子琪辩解,是这么回事,我们接到线报,浦思琦牵扯了一桩要案,我们得拿他过去对证,谁知道他们撒泼打滚,这是妨碍公务暴力抗法呀!
浦三儿说您看他们给毁的,是砸明火还是我抗法?
纪子琪说,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不就没事啦?
王宝善点头,也对,人家是公差,不会无缘无故砸你的店。肯定有个说辞,你不配合那说不过去。
纪子琪立刻接话过来,王巡长是明白人,那我就把人带走了,也别影响您的治安。他手一挥,把人带走!浦三儿叫王叔,他无凭无据的抓人,您信他的?我什么人您不知道吗?凭他一句话就抓人,还有王法吗?满堂站在门外,这时也搭腔,王巡长,他们抓人得有个说辞吧?想抓谁抓谁老百姓日子怎么过!韩六儿也嚷,是啊,拿出证件来呀,没传票也没穿官衣,治安队就这么横啊!
王宝善说也对,纪队长就把你的文书给他们看看,省得他说没程序。
纪子琪解释,事情紧急,我们没把传票带身上,回头我打发人拿过来让他们看看吧。
王宝善说,对对,忙中出错也常有的事。不是要对证嘛,证人来了吗?证据带了吗?给他瞧瞧,让他心服口服。
纪子琪哼了一声,您这不是瞎搅活么,证人能随便往外带吗?证据也在治安处,到那儿不全明白了?
王宝善说你错领会了,办案的程序我还不懂?你们里里外外都搜了,有什么违禁的东西给他们看看也成,怎么也得有个说法不是?
纪子琪说,眼下没发现什么,他家里还没搜呢。
王宝善正色说道,你要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这人我还真不能让你带走。好歹我也是这片的治安官,谁家有不贴谱的事我都担着责任呢!
纪子琪听了也变了脸,王巡长,打您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你是横拦竖遮替浦三儿拉偏架呀,死拉活拽不想让我把人带走!王巡长,你是不是有什么私情啊?就是真有,也得掂量掂量乌纱帽的斤两吧。
王宝善哼了声说,要说私情,嘿嘿,我们老王家还真不欠他什么。甭说浦三儿现在这个破落相,就是他们家名声显赫的时候,也没求过他们一次!至于我的乌纱帽嘛,他摘下帽子来拍了拍,该我退休好几年了,他们还老拖着不批!我就觉得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纪子琪听出了他的话外音。照您这么说我这公差本不该来?
哪的事呀,甭管警察厅还是治安处,咱们都是公门衙役,总的来说是一手事。按理说你办案我不能拦阻,可你什么手续都没有,这又不是当街抓贼,我让你把人带走,街坊四邻的干吗?再说了,以往有大一点的案子都知会我一声,我帮忙把嫌疑人拘起来还不手拿把攥?也省得你们辛苦受累的瞎忙乎。
负手观云2021-07-03 17:54:4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纪子琪干脆摊牌,你就别拽了,这人你到底让不让我带走?
王宝善寻思了一下,你看外边这么多人,是我一个人拦着吗?众命难违,我就是闪开你走得了?要不这么办,咱们先上我段上歇会儿,警务段也是治安的地界不是?你们歇歇脚喝口水,他也低低头消消气,凡事都有个了,不见得非得针尖对麦芒。你们或是找人取趟文书,或是就地审案都成,要不你看,围得水泄不通的你也不好走啊!
纪子琪看外边人越聚越多,大多数都是熟人半熟脸,闹大了真不好解释,无奈,只好说那依你吧。指令手下,把他的绳子先解了,但是看好喽,丢了他你们四个顶上!
王宝善说这你可多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你让他跑他也不敢!
纪子琪没话可说,点点头,那就先上您那儿坐坐?

一行人出门去了警务段,后面跟了看热闹的人,书店立刻静了下来。邵氏拍拍身上的土,刚要到木匠作坊接儿子,赵青山两口子带浦英回来了。
青山说三嫂,没吓坏吧?周掌柜让满堂去找王巡长,我算计没人比他更能摆平这事儿了,所以没再过来。怎么样,事儿完了吗?邵氏说,刚上段上去了,多亏了王巡长,要不真得让纪子琪绑走了。
青山媳妇钦佩地说,三嫂你可真厉害,楞拿刀把纪子琪逼到墙角,给他个下马威!搁我早吓瘫了。邵氏说,不是逼到这份儿上了么,换了你也得拼命。
人没毛病比什么都强。赵青山披上衣裳,你们俩唠唠嗑,我上警务段看看去。邵氏忙拦他,你一个大老爷们太扎眼,还是让英子跑一趟吧。叫英子,你上那儿听听去,有什么要紧的话回来告我。浦英答应一声,一溜儿小跑着去了。

天全黑了。路上,小石头走在前面,四个男人把浦三儿押在中间,纪子琪推着自行车和王宝善跟在后边。
王宝善今年六十多了,中等身材,额头上刀刻似的皱纹给他留下了一脸沧桑,肚子微微凸起,晚来发福的样子。他在东小口执勤,历经清末民初三十多年,横跨了两个世纪。不是他没升迁机会,是他不愿意离开。一是人熟,他本就是这儿的老住户,好歹拨拉个脑袋都认识,脾气秉性也拿捏得不差。表面上跟谁都一团和气,心里却自有定盘星,真假虚实他一估摸八九不离十,大事小情瞒不了他,所以为人处世游刃有余。二是巡警薪水挣得不多,在这条买卖街上能捞不少油水,让他一家老小活的挺滋润。他也调解了不少纠纷,留下了人情,所以不用开口,人们自然巴结他,逢年过节送礼不说,婚丧嫁娶都把他奉为上座。三是他见证了大清朝的腐朽没落,也知道新政府朝令夕改,没十年八年踏实不下来,与其挣个一官半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到地下,多挣几块官饷也没现在踏实,他不冒这个风险。几十年的经历使他老谋深算,圆滑通变,对上能把差事应付过去,对下能抹平邻里纷争,让东小口甭管上司还是百姓,撵不走也离不开。不管谁家天下,也离不开警察维持秩序,他坐的是把铁椅子。一方百姓为自己的衣食父母,他像狐狸似的撒尿画圈,维持着自己的地盘儿。
今天自打进了书店门,他脑子一直没闲着。纪子琪跟浦思琦两家三代至交,即使婚宴闹得沸沸扬扬,打断骨头连着心,旁支亲朋多着呢,烂不了根儿。再说围观的都是老邻旧舍,轻易让人把浦三儿带走自己面子下不来,还寒了众人的心。另外他也有气,我好歹也是正规军,你纪子琪多大的势力,不把我往眼里搁?所以他使出了百试不爽的看家本领,拖、挑、压、抹,先以公事拖延时间,让紧张的气氛缓一缓,凡事一冷了就能大事化小;再挑周边邻里忿忿不平的情绪,压压纪子琪的火。当看到纪子琪态度坚决,又疑惑浦三儿真犯了什么大事,再三拦阻就是他失职贻患了,他绝不能引火烧身,得找台阶让双方下台了。现在浦三儿没跑也被没带走,该琢磨怎么把事儿抹平了。
纪子琪憋了一肚子火。本想给浦三儿当头一棒出口恶气,谁想他反倒瞪了双眼不依不饶,再让邵氏以命相逼,拿刀架脖子上险些受伤。周遭的看客跟着起哄添乱,让他颜面尽失,王宝善来了又推三阻四处处作梗,使他夹在众人之间四面受气!侧脸看王宝善,背着俩手好像在遛弯儿,净说些旁不相干的。他气更不打一处来了。
王宝善问,子瑞好些日子不见了,还好吧?
纪子琪反问,这跟您有关系吗?还在打理他那个炒肝店,撑不死也饿不着,您没抽空上他那喝一碗?
我特别佩服你嫂子。王宝善却心平气和,倒也是哈,老天爷会匹配。子瑞蔫不拉几是个闷葫芦,浦瑗儿倒满唰利,一个人带仨孩子,个个都干净利落。嘴一份手一份的,谁看了不挑大拇指?
纪子琪不耐烦了,王叔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跟浦三儿不用套近乎,论亲戚我们粘姑表亲,论朋友我们是发小儿,有什么事我应该担当点儿。不过他犯的事上边查下来,我总得有个交代吧?
王宝善友善地打了他一拳,嘿嘿,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你那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别来什么公事公办那套,官场上哪不是“亲亲相护有关联”?是亲三分向不是吗?看纪子琪不言声,他继续说,浦三儿这人你比我清楚,说话着三不着两,嘴损,爱出风头,但心眼不坏,没有害人之心,你承认吧?这全都是你们家风好啊!
纪子琪说您别往一块扯,别看两家走的挺近,再亲,撇的开主仆名份?私下里都接着心呢。
这我就不信了,别忘了你小时候让人打得头破血流,浦三儿替你强出头,让人踢了一溜滚儿。后来怕你爸生气,把你背到子瑞家去了,是浦瑗儿带你上医院又缝针又买药的,这事你都忘了?
纪子琪说过去的事我心里有数儿,就像周掌柜说的,浦家对纪家有恩,纪家对浦家也有报,不说两清吧也没大出入。今儿确实秉公办事,不敢以私害公。
两个人边走边聊到了警务段。警察阁子差不多每里地一个,特别小,只能一人容身,警务段里外两间,是巡长办公夜班值守的地方。王宝善进来先让值班警察把浦三儿押进里屋,出去借几个凳子。然后叫子琪,我这小庙一桌四椅,平时连我都不呆,你们先委屈一下吧。小石头,快给各位沏茶!
纪子琪四面打量一下,确实憋屈。王叔,要不我们不麻烦您了,我先带他走,一会儿把公文送过来。
王宝善当然不答应,来都来了,还差这一碗茶吗?要不是赶上这档子事,八抬大轿请你你也不来。让这几位兄弟喘口气,派个人把文书取来不就结了?
纪子琪说,您还是认为我私设公堂呐?我一会找人把文书送来都不成?
你别起急嘛,什么事不好商量?让他们坐坐,咱们外边聊聊。
负手观云2021-07-04 20:35:2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纪子琪干脆摊牌,你就别拽了,这人你到底让不让我带走?
王宝善寻思了一下,你看外边这么多人,是我一个人拦着吗?众命难违,我就是闪开你走得了?要不这么办,咱们先上我段上歇会儿,警务段也是治安的地界不是?你们歇歇脚喝口水,他也低低头消消气,凡事都有个了,不见得非得针尖对麦芒。你们或是找人取趟文书,或是就地审案都成,要不你看,围得水泄不通的你也不好走啊!
纪子琪看外边人越聚越多,大多数都是熟人半熟脸,闹大了真不好解释,无奈,只好说那依你吧。指令手下,把他的绳子先解了,但是看好喽,丢了他你们四个顶上!
王宝善说这你可多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你让他跑他也不敢!
纪子琪没话可说,点点头,那就先上您那儿坐坐?

一行人出门去了警务段,后面跟了看热闹的人,书店立刻静了下来。邵氏拍拍身上的土,刚要到木匠作坊接儿子,赵青山两口子带浦英回来了。
青山说三嫂,没吓坏吧?周掌柜让满堂去找王巡长,我算计没人比他更能摆平这事儿了,所以没再过来。怎么样,事儿完了吗?邵氏说,刚上段上去了,多亏了王巡长,要不真得让纪子琪绑走了。
青山媳妇钦佩地说,三嫂你可真厉害,楞拿刀把纪子琪逼到墙角,给他个下马威!搁我早吓瘫了。邵氏说,不是逼到这份儿上了么,换了你也得拼命。
人没毛病比什么都强。赵青山披上衣裳,你们俩唠唠嗑,我上警务段看看去。邵氏忙拦他,你一个大老爷们太扎眼,还是让英子跑一趟吧。叫英子,你上那儿听听去,有什么要紧的话回来告我。浦英答应一声,一溜儿小跑着去了。

天全黑了。路上,小石头走在前面,四个男人把浦三儿押在中间,纪子琪推着自行车和王宝善跟在后边。
王宝善今年六十多了,中等身材,额头上刀刻似的皱纹给他留下了一脸沧桑,肚子微微凸起,晚来发福的样子。他在东小口执勤,历经清末民初三十多年,横跨了两个世纪。不是他没升迁机会,是他不愿意离开。一是人熟,他本就是这儿的老住户,好歹拨拉个脑袋都认识,脾气秉性也拿捏得不差。表面上跟谁都一团和气,心里却自有定盘星,真假虚实他一估摸八九不离十,大事小情瞒不了他,所以为人处世游刃有余。二是巡警薪水挣得不多,在这条买卖街上能捞不少油水,让他一家老小活的挺滋润。他也调解了不少纠纷,留下了人情,所以不用开口,人们自然巴结他,逢年过节送礼不说,婚丧嫁娶都把他奉为上座。三是他见证了大清朝的腐朽没落,也知道新政府朝令夕改,没十年八年踏实不下来,与其挣个一官半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摔到地下,多挣几块官饷也没现在踏实,他不冒这个风险。几十年的经历使他老谋深算,圆滑通变,对上能把差事应付过去,对下能抹平邻里纷争,让东小口甭管上司还是百姓,撵不走也离不开。不管谁家天下,也离不开警察维持秩序,他坐的是把铁椅子。一方百姓为自己的衣食父母,他像狐狸似的撒尿画圈,维持着自己的地盘儿。
今天自打进了书店门,他脑子一直没闲着。纪子琪跟浦思琦两家三代至交,即使婚宴闹得沸沸扬扬,打断骨头连着心,旁支亲朋多着呢,烂不了根儿。再说围观的都是老邻旧舍,轻易让人把浦三儿带走自己面子下不来,还寒了众人的心。另外他也有气,我好歹也是正规军,你纪子琪多大的势力,不把我往眼里搁?所以他使出了百试不爽的看家本领,拖、挑、压、抹,先以公事拖延时间,让紧张的气氛缓一缓,凡事一冷了就能大事化小;再挑周边邻里忿忿不平的情绪,压压纪子琪的火。当看到纪子琪态度坚决,又疑惑浦三儿真犯了什么大事,再三拦阻就是他失职贻患了,他绝不能引火烧身,得找台阶让双方下台了。现在浦三儿没跑也被没带走,该琢磨怎么把事儿抹平了。
纪子琪憋了一肚子火。本想给浦三儿当头一棒出口恶气,谁想他反倒瞪了双眼不依不饶,再让邵氏以命相逼,拿刀架脖子上险些受伤。周遭的看客跟着起哄添乱,让他颜面尽失,王宝善来了又推三阻四处处作梗,使他夹在众人之间四面受气!侧脸看王宝善,背着俩手好像在遛弯儿,净说些旁不相干的。他气更不打一处来了。
王宝善问,子瑞好些日子不见了,还好吧?
纪子琪反问,这跟您有关系吗?还在打理他那个炒肝店,撑不死也饿不着,您没抽空上他那喝一碗?
我特别佩服你嫂子。王宝善却心平气和,倒也是哈,老天爷会匹配。子瑞蔫不拉几是个闷葫芦,浦瑗儿倒满唰利,一个人带仨孩子,个个都干净利落。嘴一份手一份的,谁看了不挑大拇指?
纪子琪不耐烦了,王叔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跟浦三儿不用套近乎,论亲戚我们粘姑表亲,论朋友我们是发小儿,有什么事我应该担当点儿。不过他犯的事上边查下来,我总得有个交代吧?
王宝善友善地打了他一拳,嘿嘿,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你那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别来什么公事公办那套,官场上哪不是“亲亲相护有关联”?是亲三分向不是吗?看纪子琪不言声,他继续说,浦三儿这人你比我清楚,说话着三不着两,嘴损,爱出风头,但心眼不坏,没有害人之心,你承认吧?这全都是你们家风好啊!
纪子琪说您别往一块扯,别看两家走的挺近,再亲,撇的开主仆名份?私下里都接着心呢。
这我就不信了,别忘了你小时候让人打得头破血流,浦三儿替你强出头,让人踢了一溜滚儿。后来怕你爸生气,把你背到子瑞家去了,是浦瑗儿带你上医院又缝针又买药的,这事你都忘了?
纪子琪说过去的事我心里有数儿,就像周掌柜说的,浦家对纪家有恩,纪家对浦家也有报,不说两清吧也没大出入。今儿确实秉公办事,不敢以私害公。
两个人边走边聊到了警务段。警察阁子差不多每里地一个,特别小,只能一人容身,警务段里外两间,是巡长办公夜班值守的地方。王宝善进来先让值班警察把浦三儿押进里屋,出去借几个凳子。然后叫子琪,我这小庙一桌四椅,平时连我都不呆,你们先委屈一下吧。小石头,快给各位沏茶!
纪子琪四面打量一下,确实憋屈。王叔,要不我们不麻烦您了,我先带他走,一会儿把公文送过来。
王宝善当然不答应,来都来了,还差这一碗茶吗?要不是赶上这档子事,八抬大轿请你你也不来。让这几位兄弟喘口气,派个人把文书取来不就结了?
纪子琪说,您还是认为我私设公堂呐?我一会找人把文书送来都不成?
你别起急嘛,什么事不好商量?让他们坐坐,咱们外边聊聊。
负手观云2021-07-04 20:39:2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邗江老刘 2021-07-05 10:04:48
欣读佳作,支持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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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一路支持!
另外你的《三叶草》,是不是到“榕树下”去表现一下?哪里的文学气味更浓。
负手观云2021-07-05 16:35:2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7-06 08:28:19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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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的一路陪伴!
负手观云2021-07-06 16:18:49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