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小说《良民》

楼主:负手观云 字数:126113字 评论数:89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东小口馒头铺在路西,虽说是一间门面但也不算小,一丈二的进深两丈多宽。左边儿是顺致祥绳蔴店,右边挨着干果店,字号是老山庄。馒头铺老胡听周掌柜说浦三儿要盘门脸儿的事,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浦三儿赎买了老胡带不走的一应家什,补足了剩下的房租,另给老胡半个月延期,让他拾掇东西。这半个月也够浦三儿忙乎的了。
商务处的几位都是熟人,说朝廷现在已经乱了套,人心惶惶,正事儿根本没人管,俩月都没人起照了。浦三儿说咱干的是名正言顺的买卖,不给人留话把儿,交了起照钱当堂就办利索了。周掌柜问手底下是否宽绰,他说没问题,还有点儿家底儿。
浦三儿出手显鼻子显眼,那是他装门面,手头并不富裕,真有钱能闹了纪子琪的婚宴?他老家儿立下的规矩,“再穷不借钱,饿死不要饭”,也就是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不能让人瞧不起,所以他不会伸手借钱。蒲思瑜曾问他爸,要是没钱买米一家子就等死吗?浦岩松说你早干嘛去了?“毋临渴而掘井”,“常将有日思无日”。临上轿再扎耳朵眼,那饿死也不屈。
浦三儿勉强应付了老胡的房钱,可房子要装修、货柜得现做,关键还要进书呢。别看一本两本儿的没多少钱,一个书店平地起,没几千本书开得起来么!连装修、置办箱柜带进货,精打细算也一千多块。所以他打起了分家时所藏首饰的主意,怀揣着先进了首饰店,他得预估行情,别打了眼。首饰店老王正在打一个项坠儿,戴上老花镜打量浦三儿的几件首饰,一对耳环、一个项链带胸针,上戥子约,按市价也就三十块钱,几番计较,看成色做工又加了五块。另几件说看不准,货是好货但做工精致模样稀罕,不敢出价。浦三儿也知道,凡是装饰品,同样的材料,做工优劣决定了它的价值高低,价格相差甚远。他本就爱古董也倒腾过,所以大概齐看不走眼,也真舍不得珍稀的物件,不如上当铺腾挪两步再说吧。
恒昌永当铺在东小口最南头儿,两步台阶三间宽敞的店堂。二掌柜郝麻子常跟浦三儿打交道,见了面儿不是你损我就是我挖苦你,不打不闹不说话。他们俩曾经做过活局子专蒙外行,浦三儿下乡寻宝就是他撺掇的。看了摊在柜台上的手绢包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问:你这些东西都哪来的?据我所知你们家箱子底儿都捅破好几回了,咋又抖搂出这么多稀罕物?
浦三儿一笑,我什么时候抠箱子底儿了?我就把夜壶抠了些麻坑儿,你犯忌讳啦?说着话还胡虏一下郝麻子脸蛋儿。郝麻子边躲闪边说,没见你下乡也没看你盗墓,是不是昨晚上掏了观音寺菩萨的莲花座?浦三儿说我昨晚上扛大刀劫道来着,你是先给我估价呀还是先报警?郝麻子一笑,凭你,劫道不成别让人把大刀抢了去!
郝麻子仔细端详半天,先琢磨簪子又打量如意,说真是好货,都搁这儿我给你一百块吧。浦三儿说我忘带钳子了,也掰不下一块儿来呀!郝麻子说没跟你开玩笑,你不就是手头紧想支点钱花吗?一百块还不够你糟的?浦三儿心里一动,估摸这几件东西肯定有点来历,他说不准所以就开个低价。一百块够干嘛的?我何不上鉴古楼看看,摸摸底也长长见识。他卷起手绢对郝麻子说,我刚相中了一所院子,还差五千块,你给不了我另找人吧。
鉴古楼在廊坊头条,紧挨着琉璃厂文物街。高挑檐带跨院儿的两层楼房,青砖灰瓦雕花的门窗,大条石台阶,门口儿一对石狮子,在周围众多商铺里可谓是鹤立鸡群。浦三儿抬头看看高挂的牌匾,“鉴古楼”三个大字敦厚雄浑,带着傲人的气势。浦三儿好几次在门口转悠,怀里没硬货不敢登门。
刚上台阶儿,小伙计迎面开了大门,老爷里边请,里边请!浦三儿被让到一张八仙桌旁坐下,伙计擦擦桌子沏茶倒水,老没见了您府上都好?浦三儿说一切安好,让您惦记了。伙计巴结的说,看您面色红润双目有神,想必人财兴旺喜事临门了。今儿您是逛逛还是鉴宝哇?浦三儿问,老板在吗?伙计回,您赶巧了,老掌柜二掌柜恭候大驾呢。浦三儿翘起二郎腿喝了口茶,从怀里掏出手绢包,你先请掌柜的过目,我周围参观参观,说着话起身踱步端详墙上的字画。斜莫眼看见二掌柜看完交给里屋,不多会儿又跟进去了。足有一碗茶的功夫,小伙计跑过来,老爷,请您高升几步。
二掌柜走出柜台,冲浦三儿作了个揖,怠慢先生了,请问此物可是府上家珍?
浦三儿说:家藏旧物,本是三代相传。近日家严离世,我也是刚得到的。究竟算不算文物,价值几何,在下委实不知。先生精通此道,望您开导,在下洗耳恭听。
二掌柜用手掂量簪子,说,您这首饰虽然稀有但算不上文物。所谓文物关键在这“文”字,有佐证历史、文化渊源、纪念意义的才算是文物,您的藏品暂且说有艺术价值吧。珍贵与否晚生也不敢妄言,细询方知一二。此簪镂金纯正,雕工精良,簪头花式乃东洋紫阳花,我朝鲜见。他又拿起一个发卡,这发卡材质为玳瑁,赭中带红,露白处晶莹透剔,又别于南洋海产之昏黑,实乃上品,所以推论也属东洋之物。再看其他几件饰物所配鸟类花草,均非我华夏特产,总而观之,此物产于外邦。我想先生莫非是一时猝急?能否割爱还需仔细斟酌。
浦三儿说我一来是想长点学问,二来是有些急事用钱,您也别拽了,开个价儿吧。二掌柜说先生少坐,容我请大掌柜裁夺。拱拱手,捧起手绢进里屋了。浦三儿心说,酸文假醋的,连我这半吊子都烦了。不过褒贬是买主,一般买卖人总是把物件贬损一番,为的是压价,他倒是一再高抬,透着骄人的气势。
不一会儿,二掌柜出来回,大掌柜有言,请先生言值。
浦三儿说,我急需五百块,敝帚自珍,缓过劲儿来我还收回呢。
二掌柜说,小店并非当铺,以收购珍藏为业,还请先生海涵。
浦三儿心说少他妈跟我装孙子,你光进不出,挣的什么钱呀!他在大堂踱了几步,回身说这么着吧,五百块你们先收了,三个月后我用六百块赎回,我不来,这东西都归你了,行不?
二掌柜再次进里屋,不一会出来说,大掌柜允诺,以三百为限,先生不肯,就此作罢。
浦三儿无奈,这就叫店大欺客吧。想想恒昌当也出不了三百,东西搁他那儿还免不了嚼舌头。一跺脚,好吧,一成的利钱,仨月之约,立字为据,咱们后会有期!
负手观云2021-05-14 16:45:2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负手观云 2021-05-14 16:45:12
下面这段操作失误发重复了,非常抱歉!
负手观云2021-05-14 18:22:5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五)众里
老北京的水井有个蹊跷,半里地内甜苦不一。三条口老槐树下的那口,喝着苦中带咸,东头条的水井却清冽爽口。所以谁家要是洗衣裳、和泥、浇花什么的,就近自己去三条水井打水,喝的、做饭的水让水坊送。韩六儿干的就是这活儿,挣个跑腿钱。他在旁边租房住下,井上搭了个棚子,挂上“甜水韩”的一块木牌子,还准备了水瓢水桶,为路人解渴方便。水井是公筹共建,谁都能用,但为了对他盖棚清扫的尊重,截长补短在他的小笸箩里扔一两个小钱。韩六儿用辘轳打了水装进水车,沿街走,水车声算是梆子,谁要水谁吆喝一声,他提木桶给人倒水缸里。
这天来到东小口大街上,迎面碰见王宝善在街上巡查,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王叔,您忙呐?
王宝善一身警长装束,脚下黑皮鞋头顶大壳帽,腰间刹着皮带,后边儿小石头捧着他的警棍,正在街上巡视。见了韩六儿一招手,六子,知道你必打此过,过来,听我吩咐。
韩六儿支上水车走过来,您老有事儿?
我还跟你唠嗑?知会你一声。上边下文儿了,让咱们成立个安全队,你算一号啊。
韩六儿不解,安全队?跟我有啥关系?
安全队就是负责安全呗,王宝善说。要不有个什么火灾啊,雨涝啊、盗抢什么的,我上哪找人去。那天我看你救火身手不凡,像个真把式,就把你给推荐上去了。一共四个人,满堂算一个,玩火的;冥衣铺老四算一个,送鬼的,加上你一个玩水的,小石头跟着跑跑颠颠,算联系员吧,这不就齐啦?
韩六儿问,都管什么呀?
负手观云2021-05-15 19:23:2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起价二十甭含糊。今儿晚半晌都上段上去,立个大概其的条文儿,我给你们细说说。
韩六儿问,有俸禄吗?他用手作数钱样儿。
有个屁,想闻吗?都是街里街坊的,不过是有个照应,走走过场,提钱就生分了不是?一毛钱没有。不过,火起水淹什么的卖了力气的,给点儿奖励,年啦节的给点儿犒劳。
韩六儿说我明白了,新名词儿管这叫义工,担沉重,白忙活。
小小个人儿,干什么都想着钱!我说外省人到这儿看见着火不管吗?何况八百年赶不上一回,也就是个预、预、预······小石头接过来,预案!
对对,也就是个预案!当什么真事儿!
负手观云2021-05-15 19:25: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5-16 07:41:12
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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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感谢您一直关注支持!
负手观云2021-05-16 21:52:3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赵青山的木匠作坊在东小口北边路东,字号是“诚实”俩字。因为要做家具,小件桌椅板凳,大件衣柜门窗,甚至还有棺材,所以店里比别家宽敞,门也开得大,方便进出。他家还有个后院,三间小房儿,一家三口生活起居,其中一间是徒弟住。
赵青山身高体健,忠厚善良,急公近义,干了不少让人挑大拇指的事。他的故事亦真亦假,出身家世、解危济困,讲起来比浦三儿传奇多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
以他的为人,还有宽敞的院落,所以成了一帮伙伴聊天聚会的地方。这天吃罢晚饭,满堂、韩六儿,还有冥衣铺的老四,让浦三儿给约到青山这儿聚齐儿,五个人或倚或靠,共商书店成立大业。
相互帮衬是东小口的传统,谁家修房、办婚丧事以及背不动抬不了的,一声招呼谁都能搭把手。浦三儿门面盘下来,需要改换门窗,抹灰刷墙,糊顶棚安电灯,都得用人,这帮哥们儿正好各司其职。
听说浦三儿真心要干实事儿了,几个哥儿们自告奋勇争着帮忙。满堂说三哥您放心,墙上地下的事我包了,不光刷大白,青砖墁地我也在行,我们家屋地就是我自个儿铺的。
冥衣铺老四说甭问,糊顶棚糊窗户的活儿,您给我留着呢,门脸刷漆也归我干。秫秸麻杆儿我们家有的是,糨子也甭花钱,不过您得自个儿买纸,买油漆,我们家穷送不起。
浦三儿说,刨了工钱不给,一切材料全是我的,不能让你们帮大厨还赔面筋不是?
最麻烦的还是木工活。门窗修理不说,沿墙书柜需要七八个,浦三儿说屋中间必须支个案子,大小书店都得有。青山说我看过馒头铺了,旧橱柜、货架子、案板什么的都能改,真格的木料搭不了多少,就是需要功夫。浦三儿说咱也没功夫等,反正大部分都是旧书,别跟真书柜那么讲究,您就大钉子楔活吧,只要不散架就行。开张以后不有的是时候吗?依青山的主意还得做块牌匾,浦三儿说别麻烦了,我自有高招儿。琢磨再三,
浦三儿想起来了,电灯,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书店不能起明火,煤油灯蜡烛都不行。韩六儿嘿嘿一笑,您是诸葛亮点兵,能把关云长忘了?即使您忘我都没忘,早等您开口呢。晋隆斋点心铺装修的时候,我连捡带偷攒了不少电线、灯口,稍微找补点就齐了。浦三儿拍拍韩六儿的肩膀,要说机灵谁也比不了你,什么事老想前头。韩六儿说装电灯我会,晋隆斋打下手的时候我留了心眼,可电从哪拉您想了吗?浦三儿说东小口装电灯的超不过十家,春泰茶叶店算一号,我去说说周掌柜没个不应的。
几个人商量了半宿,各项分工、前后顺序都作了安排。浦三儿说哥儿几个真让我感动,比自个儿的事都上心。你们要不陪我上九叔那儿喝口,我把良心吐出来让你们看。哥儿几个看浦三儿真心实意,且也都有点兴奋,就勾肩搭背地走进了众里酒肆。

装修的事紧锣密鼓的没让浦三儿操心,最重要的是收书,这活儿谁也帮不上忙。浦三儿把家里的旧书搜罗搜罗也就百十来本,加上大哥二哥弃之不用的,邵氏家拿来的评书话本都算上,半书架子也填不满。谁有这么大的存项啊,现出去收书也来不及,他挠头半天忽然开了窍,找九筒,九叔呀!

众里酒肆在东二条胡同里,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原来的三间倒座儿,南墙扒了改成门脸儿,里边截断墙拆了把三间打通,除了柜台能摆七八张桌子。后院儿西厢房住人,东厢房作灶间,空出来的北房是包办酒席的单间。酒客的吵嚷声,炒勺的乒乓声,从早到晚,没清净过。
酒馆儿的生意非常火爆,甭管中午晚上,天天客满。主要是这一带都是小门小户,没个大点儿的聚集场所,有谁办满月、过生日做寿或远来的客人聚餐,都上这儿来。再有是他家自制的小凉菜合人口味,都是下水做的,味儿窜,讲究香烂鲜酥。猪蹄儿、兔儿头、鸡爪子、酱鸭肝儿,是平头百姓最喜欢的下酒菜。而且价钱便宜,拾掇得干净,每天哪样都能卖出一大锅。最拿手的是炖吊子,好些人跑出五里地来,就奔这一口儿。能招人的还是掌柜九筒,一天到晚乐乐呵呵,待人亲切,人称笑面和尚。街坊熟人赊账是家常便饭,他从不催讨伸手,好像都懒得问。三教九流来来往往,他见面熟,所以人脉深厚。
掌灯时分酒馆里已经坐满了人,伙计忙乎着上菜添酒,九筒趴在柜台上拨拉算盘,算账不算账的,他爱听这噼里啪啦的声儿。
负手观云2021-05-17 17:44:2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红尘瑜锦 2021-05-17 09:36:03
周一开启,问候,支持文友佳作!
-----------------------------感谢支持,欢迎批评!
负手观云2021-05-17 20:39:0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一个干瘦的中年酒客坐得不远,见老板没什么事就张口搭艮。难怪您这牌匾老擦得锃光瓦亮,看这四个字,见筋见骨的,多精神啊!
九筒推开算盘走出柜台,又抬头看看迎门的牌匾,面带微笑。你说这四个字呀?那可是一段故事在里边儿呢!
说来听听,老觉着这里有学问。酒客说。
那是四十年多前的事了。一天晚上酒店没什么生意,天下着小雨。我爸正准备上板儿打烊,忽然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到门前有人下车。我爸细一看,是浦泉浦老爷!他在这一片儿德高望重,是不常来的稀客。我爸赶紧上前相迎,谁知浦爷回身相搀,又一位青年才俊走下车来。我爸不敢怠慢,也不敢多嘴,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让到单间雅座。二人落座,我爸不等吩咐,先上香茗再端果盘儿。浦爷交代,好酒好菜尽管伺候,只要干净清爽的。我爸立刻端上了家传秘制的酱香猪耳、蜜汁鸡翅等四盘精致小菜,抱来了窖藏五湖春。客官品味良久,这才惊呼:妙哉妙哉!今乃是“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两人对酒相酬,之乎者也的我爸也不甚懂。但他听出来了,刚来的这位官爷口音是安徽寿县的,这不碰上老乡了么!他亲自下灶间,找齐了佐料,精心配置了一盘家乡名菜——八公山豆腐,小心翼翼地端了上去。没想到这位官爷兴致大发,连声称妙,当场就做了一首诗,还让浦爷,好好赏赏灶上大师傅,您说可乐不?
两人畅谈了有一个时辰,临了结账时浦爷说,酒资那堪尽酬,何不慨赐墨宝以尽余兴?那人一笑,请赐纸笔。只见那官人勉袍揽袖,疾笔直挥,当堂写下了“众里酒肆”四个大字,两人互谦,最后双署名。九筒用手指指点点,“夷公嘱题燮臣手书,辛卯年写于京华”。浦爷吩咐,妥善保存,将来制成牌匾可以流芳百世!我爸接过来供到条案上,后来一打听,夷公是浦泉老先生的名号,燮臣乃咸丰九年的新晋状元、后来和翁同龢同为帝师的孙家鼐!你说我家荣耀不?后来我家酒店日益兴隆,都是拜浦老先生所赐!
酒客说难怪这字儿写的端庄大气,比如今的印刷体都漂亮!
那当然了,没一手好字能状元及第?更可贵的是字如其人,孙太师胸怀坦荡,鼎力支持维新变法,主张实业救国,干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大事。还要开民智、通下情,废科举、兴学堂,京师大学堂就是他老人家筹办的。
旁边一位酒客嘿嘿地笑起来,九爷,您这老掉牙的故事我已经听八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不是还有一副对联吗?说来听听。
九筒说,那一联堪称绝对,早几年还真不敢对外人提。那是孙太师一时气闷玩笑似的,他出的上联是“大隐隐于朝,朝朝危矣”,指的是隐身于朝廷,但也是忧国忧民呀。浦泉老先生圆上下联“小憩憩于肆,肆肆乐哉”,那意思是抽工夫在酒肆随便乐呵乐呵吧。后来觉得对联有讽喻朝廷的意思,害怕构陷,浦爷当场就撕了。倒是有几句改诗挺有意思。
那酒客问,什么句子?
前边不记得了,后两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斯人却在仙人酒坛处!
众人叫好,这时候门一开,浦三儿走了进来。先看见一位刚斟满了酒端起来要喝,他顺手接过去,一仰脖,干了。对他说,谢您啦,写春联的时候您就说改日请我喝酒,今儿算对付了。放下酒杯一笑,今儿喝了,日子也不用再改了。这位客人说不算不算,我明年还得写春联呢,改日还得改!
九筒冲浦三儿打了个招呼,真不禁念叨,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浦三儿说大老远我就听见了,您就喜欢嚼舌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您还整天当典故说,不嫌絮叨吗?
九筒说那不是真事儿嘛,我又没瞎编。端起酒壶要给浦三儿斟酒,浦三儿一挡,这些日子我跑的脚底下都磨泡了,真没功夫喝酒。我来是想跟您打听个人。
凡是我知道的?
您要不知道我不瞎耽误功夫吗?前两年您告我,哪位书局的老先生胜我百倍来着?我想抽空儿访访。
那不过我是顺口搭音儿那么一说,你真往心里去啦?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你的才气不说九城闻名吧,南城一带谁敢夸口比您强!
别价呀九爷,没喝我就晕乎了,您是捧我还是寒颤我?别打哈哈了,我也不是争气要强,真有正事要登门拜访怹。
九筒偏头想了想,是不是我那桐城老乡,当过举人那位?
对对,就他,就他!
哦,那你说的是老洪了,我们也两三年没见面了,不知现在在哪高就。反正这人除了读书一无所长,你上琉璃厂一带打听,酒糟鼻子倭瓜脸,比武大郎高不了半头,站在那儿跟酒坛子似的,就是他没跑儿。
您不是说他在哪个书店来着吗?
大概是文什么书店,具体名字实在想不起来了。但肯定离不开琉璃厂虎坊桥。你找他有什么事?
浦三儿说您也甭细打听了,见了面给我带声好就得了。
负手观云2021-05-18 20:37: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六)家国
琉璃厂古文化街,两列古槐分侍,一众店堂端居,庄重典雅,九城闻名,在全国论起古韵儒风来也端居魁首。大清年代,不仅汉族官员多在此定居,长年各地来京城赶考的举人也在此下榻,因此周边还星罗棋布着几十个州府的会所。市以人兴,所以这块儿文风日炽,骚人麇集,售卖纸墨笔砚的商家鳞次栉比。久而久之,书画瓷器古董文物也逢时勃兴,橱窗摆设都是名人字画,店铺招牌均为名家手笔,让文化气息更浓了,提起来无不肃然起敬,就连贫嘴呱舌的车夫打此路过,也缓步轻声,带了三分儒生气。
浦三儿当然对这儿熟悉。他一有空闲常在这片儿踅摸,想找个机会蒙个外行或捡个漏儿,捞笔外快。他在附近画摊儿寄存个包儿,里面乱七八糟都是高仿,然后作斯文状在街上闲逛。看谁专注于赏月楼的篆刻印章,人一出店浦三儿就跟过去,先恭维人家文雅、有品位,品评人家刚买的私章,然后从怀里掏出七八枚闲章。您看我这籽料,端庄秀美毫无瑕疵,再看这篆文,刀法缜密虚实有度,不比赏月楼的精致?价钱好商量,只要您认可,我货卖识家。巧舌如簧,而且引经据典没有外行话,一来二去,即使不想买的主儿也抹不开面子,他的货也就出手了。这只是浮皮儿上的小打小闹,往深了说,里面的花活能让人汗湿脊背瞠目结舌,在这儿一笔带过算了。因为浦三儿打小儿家教森严,不是良心泯灭之人,所以假货价低,自我感觉问心无愧。
九筒一说文什么书店他就想到了,这儿有好几家书店名头带有文字儿,果然一打听洪先生,真有人知道。您问的是博文书店的老伙计,一句话仨典故那位,没错!等浦三儿来到博文书店门口,天已擦黑,正赶上关门歇宿,一个黑矮胖子正登着凳子上门板。浦三儿上前先作了个揖,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洪先生,晚生有礼了!
洪先生回身一瞧,不认识。老弟您是不是找人?浦三儿又深鞠一躬,洪先生,在下浦思琦专程拜访。洪先生说这位爷,有点眼生啊。浦三儿说眼生不假,不过久仰大名,渴求已久,请恕晚辈拜访来迟!
洪先生扬脖子哈哈大笑,抖搂抖搂灰大褂,您可真能糟践人呐,就我这寒酸样儿,还配您渴求、久仰?要是您没认错人,有什么用我的地方就直说吧,别拿我开涮了。
浦三儿一本正经,请问东小口儿二条里有个众里酒肆,你老还记得?
记得呀,掌柜的不是笑面和尚九筒吗?
在下是九叔的晚辈,是怹老推荐晚生拜您为师的。
哦,我明白了,您是读书遇到了生僻典故,或有妙句难成吧?但说无妨,我也是半瓶子醋,但还真愿意跟您切磋,老朽愿倾其所有。
浦三儿说您老错领会了,我是真心拜师而来,不打诳语。
洪先生说您要是真想切磋,就稍等我一会儿,今儿我守夜,上完板儿咱里边聊聊。浦三儿说那哪成啊,这不灭了我的诚心么!拜求恩师,怎么也得有个正式场合不是?洪先生说不必了,减了那些繁文缛节吧,你我有一说一,拜不拜师没谱儿的事。
浦三儿用手往南一指,说:刚我看好了,南边把角儿有个青萍茶社,我在那儿找个单间儿恭候您,行吗?
洪先生说好啊,您泡茶先喝着,我立马就到!
负手观云2021-05-20 11:48:5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青萍茶社临街三间雅舍,后面一个小院儿,廊厦古朴,藤萝环列,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明面上是茶客品茗会友、手谈泼墨之所,其实更多为买卖交易、策划成败的私秘之处,喝茶反成了面儿上的装饰。浦三儿选了后院儿一间,仅供私语的双人阁,比膝高的卧榻,云路纹的茶案,墙上的画儿是“钟子期摔琴谢知音”。知道洪先生是桐城人,他特意点了一壶太平猴魁,盘膝端坐在茶案桌边,敛气正襟,危坐专等。
洪先生六十多年纪,身量不高,耸肩秃顶,面带潮红,酒糟鼻子纯属九筒的调侃。方面大耳,二目有神,怎么看都有一种文人气质。尤其是说话中气十足,一顿一挫,好像带着锣鼓点儿,尾音上扬似乎是想让人品味,比浦三儿那轻佻啷当的京腔儿斯文多倍。
两人互通了名姓,洪先生名泰字承嗣,桐城人氏,终身未娶所以没有子嗣,对不起祖先的期盼了。一谈家世,不禁让浦三儿肃然起敬。何止是书香门第,简直可以说是诗礼世家。他爷爷曾在宫内任光禄寺典簿兼国子监博士,后因直言遭贬,贬放南迁,最后落脚在徽州知府,任文案主簿一职。父亲未冠即举秀才,在安庆府衙任布政司都事,德才并重颇有名望,因侍奉双亲屡谢征招,直到告老归田。诸兄弟辈儿不是乡学教授就是师爷主事,非庠生即秀才。唯有他命运多舛,刚满十岁遭遇太平天国起事,家乡沦于战火,为躲避兵灾,遣家人洪忠带领他进京投亲。谁知寻亲不得,盘缠用尽,当时往来邮路断绝,只好派洪忠返乡讨取银两,结果洪忠一去没了音讯。他只身回籍,但见江南已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了。未到桐城先遇到了官军,只因他姓洪,就被怀疑是太平军密探,羁押凌讯,鞭打枪扎。赶上官军和太平军交火顾不上他,他扎在死人堆里装死才捡了条命。脱身后只好原路返回,一路上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也饱尝了人间冷暖。在京亲友难觅,更是摘借无门,只好委身于客栈充当佣役抵偿衣食之需。等到战事平息,家中噩耗频传,父兄死于无辜,家业也一炬成灰。老家人洪忠的头颅只怕也让官军拎起来领赏了,他也就断了返乡的念想。虽屡次谈婚,终因其居无定所人生惨淡,所以良缘难成。好在他酷爱读书,被一个书商收留,亦工亦学,与书为伴倒成全了他的心愿。数年来多次更换东家,却没离开书店行当,由于他饱读诗书博闻强记,久而久之人们便以秀才举人称呼他,他也不解释一笑置之。
浦三儿听了洪先生的经历,不禁唏嘘不已,甚至掉下了几滴眼泪。勤奋好学一辈子,怀才不遇,竟然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国难民伤树倒巢倾,怎一个愁苦了得!他也把自己的履历大概其说了,跟洪先生一比,自己家衰业败简直算是一马平川波澜不惊。
洪先生倒也豁达,说:“人生南北多歧路”,谁让我生不逢时呢。几十年来又是战乱又是瘟疫,惨死的岂止数千万!我能苟活六十多岁,也该知足了。不过我总咽不下这口气,你说我泱泱大国,竟然饱受蛮夷欺凌,割地赔款、委曲求全,难道我华夏民族,就如此孱弱无能不堪一击么!
浦三儿也长叹一声,厦之将倾独木难支,大清国内忧外患,早已是穷途末路了。但我们祖居之地,谁愿看他沉沦于斯!都说“位卑不敢忘忧国”,这不是一句漂亮话,国和家就像根和叶,连着心呢。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您想想一个不爱国的人,能护家保命、独善其身么?
着哇,洪先生拍了下茶桌。可叹清政府腐败无能,只知道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对外敌卑躬屈节,弱不禁风。仗还没打,皇上先跑到避暑山庄逃难去了,留下老百姓能抵御外侮?洋鬼子贪得无厌,你越是隐忍退让,他越要得寸进尺,长此以往,大汉民族岂不要亡国灭种、与人为奴么!
一番话让浦三儿大为感动,杜诗云:“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您可真是忧国忧民呀!
别看我年逾花甲,心里的血还是热的。洪先生说,多少次我想投笔从戎,战死沙场算了,可咱空怀报国之心,手无缚鸡之力,从军又从到哪去呢?即使从了军,官如虎狼士卒羊犬,层层节制,将帅依然声色犬马,拉车的夫役被鞭挞而行,你我辈岂能屈尊?
浦三儿说,只可惜,清政府也没善待您这颗爱国之心啊。您对他生死相托,他对你冷酷无情,反倒灭了咱一腔正气!您没看他们对老百姓比洋人还狠吗?这就难怪洋鬼子炮轰城门,一群百姓还帮着扶梯子、扛炮弹,恨其不死呀。孟子云,官待民如草芥,民视官如寇仇,不是么?
洪先生微微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朝廷欺压百姓属于内患,譬如肠痛;洋毛子来是要占山为王,竟如虎狼。你我炎黄子孙,家国岂能让外敌强占?那些助纣为虐的无知暴民,必当归于汉奸之类,欺师灭祖不齿于人类!恨只恨国人尽是鼠媚之人,跪的时间久了,想站起来,莫说千呼万唤,搀扶着都难!
也不都那样,浦三儿说。苏武、文天祥、于谦,就非屈膝之辈,不是“但令身未死,随力报乾坤”么!
凤毛麟角而已。亿兆国民五千年来有几个文天祥!且都是外敌当前国难当头,有一种家国情怀,不惧生死。真到了官场内斗、党争倾轧,也只多了几个岳鹏举而已!
浦三儿说,我觉得人还是要有点骨气,“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要不跟鸡犬猪羊有什么区别?咱们一个小老百姓,虽不能保国安民,但至少要明辨是非洁身自好。真要是到了危难时刻,即使不求流芳千古,也不能让后人唾骂。这是我从小的家教,胎里带的性子,禀性难移啊。
洪先生颏首,好样的,我佩服你这刚直不阿的火性!人要是没了骨头就散了架,蝼蚁蜉蝣岂不枉活一生?你这思维跟我三十年前一模一样,“高山流水,非知音不能听”,意气相投,就差了年代了。不过,咱们聊了这半天,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于事无补。眼下咱们还是先收了“齐家平天下”的豪气,干点儿正经八百的买卖养家糊口的实际。简单截说吧,你今天不是专来请我喝茶,切磋也是闲来无事的消遣,总有实际因由儿吧,但说无妨。
负手观云2021-05-22 17:22: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青萍茶社临街三间雅舍,后面一个小院儿,廊厦古朴,藤萝环列,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明面上是茶客品茗会友、手谈泼墨之所,其实更多为买卖交易、策划成败的私秘之处,喝茶反成了面儿上的装饰。浦三儿选了后院儿一间,仅供私语的双人阁,比膝高的卧榻,云路纹的茶案,墙上的画儿是“钟子期摔琴谢知音”。知道洪先生是桐城人,他特意点了一壶太平猴魁,盘膝端坐在茶案桌边,敛气正襟,危坐专等。
洪先生六十多年纪,身量不高,耸肩秃顶,面带潮红,酒糟鼻子纯属九筒的调侃。方面大耳,二目有神,怎么看都有一种文人气质。尤其是说话中气十足,一顿一挫,好像带着锣鼓点儿,尾音上扬似乎是想让人品味,比浦三儿那轻佻啷当的京腔儿斯文多倍。
两人互通了名姓,洪先生名泰字承嗣,桐城人氏,终身未娶所以没有子嗣,对不起祖先的期盼了。一谈家世,不禁让浦三儿肃然起敬。何止是书香门第,简直可以说是诗礼世家。他爷爷曾在宫内任光禄寺典簿兼国子监博士,后因直言遭贬,贬放南迁,最后落脚在徽州知府,任文案主簿一职。父亲未冠即举秀才,在安庆府衙任布政司都事,德才并重颇有名望,因侍奉双亲屡谢征招,直到告老归田。诸兄弟辈儿不是乡学教授就是师爷主事,非庠生即秀才。唯有他命运多舛,刚满十岁遭遇太平天国起事,家乡沦于战火,为躲避兵灾,遣家人洪忠带领他进京投亲。谁知寻亲不得,盘缠用尽,当时往来邮路断绝,只好派洪忠返乡讨取银两,结果洪忠一去没了音讯。他只身回籍,但见江南已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了。未到桐城先遇到了官军,只因他姓洪,就被怀疑是太平军密探,羁押凌讯,鞭打枪扎。赶上官军和太平军交火顾不上他,他扎在死人堆里装死才捡了条命。脱身后只好原路返回,一路上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也饱尝了人间冷暖。在京亲友难觅,更是摘借无门,只好委身于客栈充当佣役抵偿衣食之需。等到战事平息,家中噩耗频传,父兄死于无辜,家业也一炬成灰。老家人洪忠的头颅只怕也让官军拎起来领赏了,他也就断了返乡的念想。虽屡次谈婚,终因其居无定所人生惨淡,所以良缘难成。好在他酷爱读书,被一个书商收留,亦工亦学,与书为伴倒成全了他的心愿。数年来多次更换东家,却没离开书店行当,由于他饱读诗书博闻强记,久而久之人们便以秀才举人称呼他,他也不解释一笑置之。
浦三儿听了洪先生的经历,不禁唏嘘不已,甚至掉下了几滴眼泪。勤奋好学一辈子,怀才不遇,竟然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国难民伤树倒巢倾,怎一个愁苦了得!他也把自己的履历大概其说了,跟洪先生一比,自己家衰业败简直算是一马平川波澜不惊。
洪先生倒也豁达,说:“人生南北多歧路”,谁让我生不逢时呢。几十年来又是战乱又是瘟疫,惨死的岂止数千万!我能苟活六十多岁,也该知足了。不过我总咽不下这口气,你说我泱泱大国,竟然饱受蛮夷欺凌,割地赔款、委曲求全,难道我华夏民族,就如此孱弱无能不堪一击么!
浦三儿也长叹一声,厦之将倾独木难支,大清国内忧外患,早已是穷途末路了。但我们祖居之地,谁愿看他沉沦于斯!都说“位卑不敢忘忧国”,这不是一句漂亮话,国和家就像根和叶,连着心呢。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您想想一个不爱国的人,能护家保命、独善其身么?
着哇,洪先生拍了下茶桌。可叹清政府腐败无能,只知道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对外敌卑躬屈节,弱不禁风。仗还没打,皇上先跑到避暑山庄逃难去了,留下老百姓能抵御外侮?洋鬼子贪得无厌,你越是隐忍退让,他越要得寸进尺,长此以往,大汉民族岂不要亡国灭种、与人为奴么!
一番话让浦三儿大为感动,杜诗云:“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您可真是忧国忧民呀!
别看我年逾花甲,心里的血还是热的。洪先生说,多少次我想投笔从戎,战死沙场算了,可咱空怀报国之心,手无缚鸡之力,从军又从到哪去呢?即使从了军,官如虎狼士卒羊犬,层层节制,将帅依然声色犬马,拉车的夫役被鞭挞而行,你我辈岂能屈尊?
浦三儿说,只可惜,清政府也没善待您这颗爱国之心啊。您对他生死相托,他对你冷酷无情,反倒灭了咱一腔正气!您没看他们对老百姓比洋人还狠吗?这就难怪洋鬼子炮轰城门,一群百姓还帮着扶梯子、扛炮弹,恨其不死呀。孟子云,官待民如草芥,民视官如寇仇,不是么?
洪先生微微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朝廷欺压百姓属于内患,譬如肠痛;洋毛子来是要占山为王,竟如虎狼。你我炎黄子孙,家国岂能让外敌强占?那些助纣为虐的无知暴民,必当归于汉奸之类,欺师灭祖不齿于人类!恨只恨国人尽是鼠媚之人,跪的时间久了,想站起来,莫说千呼万唤,搀扶着都难!
也不都那样,浦三儿说。苏武、文天祥、于谦,就非屈膝之辈,不是“但令身未死,随力报乾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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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三儿说,我觉得人还是要有点骨气,“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要不跟鸡犬猪羊有什么区别?咱们一个小老百姓,虽不能保国安民,但至少要明辨是非洁身自好。真要是到了危难时刻,即使不求流芳千古,也不能让后人唾骂。这是我从小的家教,胎里带的性子,禀性难移啊。
洪先生颏首,好样的,我佩服你这刚直不阿的火性!人要是没了骨头就散了架,蝼蚁蜉蝣岂不枉活一生?你这思维跟我三十年前一模一样,“高山流水,非知音不能听”,意气相投,就差了年代了。不过,咱们聊了这半天,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于事无补。眼下咱们还是先收了“齐家平天下”的豪气,干点儿正经八百的买卖养家糊口的实际。简单截说吧,你今天不是专来请我喝茶,切磋也是闲来无事的消遣,总有实际因由儿吧,但说无妨。
负手观云2021-05-22 17:22:1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移动的大泥潭 2021-05-23 16:42:01
好看,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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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光临,欢迎指正!
负手观云2021-05-23 17:09:4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邗江老刘 2021-05-24 16:35:31
跟读佳作,周一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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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光临,欢迎指正!
负手观云2021-05-25 19:13: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邗江老刘 2021-05-26 09:54:10
欣读佳作,送上周三的问候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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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
负手观云2021-05-26 11:19:3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浦三儿说,我还真不是卖关子,九叔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多少次了要让我拜您为师,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言谈话语间感受了您的仁心赤胆、古道热肠,说正事儿反倒觉得太俗气了。
洪先生直了直身子,咱们心气相通,已经不算外人了。俗雅之辨另当别论,你有话就说,我喜欢爽快人。
浦三儿俯身向前,我今天来的另一个意思是向您求教。您看我三十多了百无一成,想开个书店混碗饭吃。您从业多年,想必能指点迷津,讲讲章法,帮我打起锣鼓来。
这才走上正题了,洪先生说。别的买卖我不敢评说,唯有经营书的门道儿我略知一二。干这行儿首先东家要有教养,肚子里没点墨水儿立不起门户。为什么呢,经商经商,进货第一桩,外行经营,你进什么货呀?货不对路你卖给谁呀。再有是必须有点儿人脉,无论什么买卖都有一拨熟识的主顾,没人捧场买卖就撑不起来。这两样,我看你都具备了,好比如说底子有了。第三就是选地方了。开书店不是哪热闹哪好,得有点儿人文氛围,多好的书您拿庙会上也卖不出去。
浦三儿说截您一句啊,地儿我已经选好了,东小口街上那个馒头铺,刚盘下来。虽然说周遭杂乱点儿,但那是主干道,人流儿也不少。
洪先生说,馒头铺我知道,地点差了点儿,不过也凑合。那就得定位了,因为主要买主还是周边人群,人文哲理、西洋科技什么的肯定不行。
浦三儿说我想开个旧书店,连买带卖,但一时半伙凑不齐,也得趸点新书。先弄些武侠演义之类的,凡人都能看得懂的。再有就是花艺、厨艺、戏曲唱本儿什么的,搭上点小人书、画册,您看成吗?
洪先生说成倒是成,就是品位低了点儿,那不成了摆书摊儿了吗?开正装的书店必须有出彩的门面,让过路的财神高看一眼。起码要有四书五经、佛道儒三家经典,有唐诗宋词、明清小说、人物传记和二十四史,那才叫正经八百的书店呢。
浦三儿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说的是。真要浅薄媚俗,我这牌子还没挂起来先趴下了。
洪先生说,不过可不能上《金瓶梅》、《罗织经》那类淫邪怪异的东西,过于荒淫残暴的东西让人膈应,也砸牌子。
对对,浦三儿说,要不怎么让您给把把关呢。
洪先生说,不是跟您卖谝,找我您还真找对人了。我在这行多年,有点人脉,行里不少书店都有库存书,卖剩下的,过了时的,新旧都有。凭我的面子能先给您铺摊儿垫货,卖出去了赚钱归您,本金什么时候还好商量。您看怎么样?
浦三儿站起来深鞠一躬,还怎么样呢,您帮我大忙了!您不说我敢开这个口吗?实话说我兜里没多少底儿,正为本金着急呢。
洪先生说,按说初次见面我不该开这个口子,可刚才一盘道,你是浦泉老先生的嫡孙,又知书达理的懂人情世故,我信得过你!我不爱听人夸夸其谈,虚词儿伪语不值得耽误工夫。人要亲贤者远小人,你记着,别看谁花里胡哨神吹滥侃,不经意间的言语才是真的呢。人的品行都含在眼神里,瞒不了谁。
浦三儿说,是是。我还相信缘分一说,跟您算是忘年的莫逆之交吧?
洪先生抚掌大笑。人生难得一知音,咱俩心气儿相通,意气相投,好些时候没跟投脾气的人交往过了,我还觉得相见恨晚呢。
两个人越聊越热乎,不知不觉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茶坊几次提壶续水,这次打断了他们的话。二位爷说会子了,天儿也不早了,是不是给您二位上点儿茶点?别误会,没有送客的意思。
浦三儿当即点头,上上上,捡好的!洪先生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呦,都什么时候啦,我把正事儿都忘了。今儿我当班值夜,店里没人还掌着灯呢。说着下地穿鞋起身就走。浦三儿赶紧伸手相拦,反正也这么晚了,怎么也得垫垫肚子呀?吃点东西耽误不了多大功夫。洪先生说盛情我领了,咱们改日吧。我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可怠慢呀!
浦三儿看看窗外,夜色已深,只好起身送客。忽然想起什么事来,一拍脑袋,我也真棒槌,连拜师礼都忘了!他从包儿里掏出一个木盒,洪叔,一点小意思,充当见面礼吧。
洪先生接过来,打开盒盖儿一看,一把扇子。呦,好一把名扇!闻闻扇面儿,揉揉扇坠儿,说:苏州老阊门的字号,檀香扇柄,镂花的扇骨儿!这可是古玩珍品,生受不得,生受不得啊。说着递回浦三儿。
浦三儿急着解释,一个小玩意儿,有那么珍贵吗?我估摸着就是个仿制品,值不了多少钱,还有残,我找人修补过。
洪先生呵呵一笑,修补?这物件贵在工艺,还四君子雕花儿,都是手工抠出来的,巧匠难为呀。再说您这扇子也有年头了,拿回去吧,这可是难得的宝贝,我受之有过。
浦三儿说您千万别淹浸了我这颗心,多贵也是个物件,能跟交情比吗?您要是不收下,就是不想收我这个徒弟。
洪先生掂了掂手里的扇子,情义无价啊!您真心相赠,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这么着吧,我暂时替您保管,我孤身一人,迟早完璧归赵。他收下扇子,小心翼翼地揣到怀里,出门而去。
浦三儿刚转过身,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再追了出去。洪叔,我家里还有点东西,哪天您有空儿给我掌掌眼。
洪先生道,好说好说,你不嫌我啰嗦尽管拿来,中不中不敢说,以实相告呗,回见吧您那。
负手观云2021-05-26 16:18:1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移动的大泥潭 2021-05-23 16:42:01
好看,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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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光临!
负手观云2021-05-27 10:46:0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十一)扇子
洪先生没家没业,只要有功夫就来店里帮忙。这不仅满足了他毕生的书缘,还真把浦三儿当作忘年莫逆,两个人谈古论今褒贬时事,评书论道烹茶对酒,状如师友形同父子。
浦三儿对他毫不避讳,把自己多年的珍藏尽数取出让老人家过目。洪先生看了逐一评点赞不绝口,说他有眼光,虽然精品居多,孤品尚缺,但也价值不菲了。浦三儿原来都是旁听钻营,这回得到了洪先生真传也学了不少知识。
不过,洪先生说,你得悠着点,差不多就得了。你不知道乱世储黄金盛世存古玩吗?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东西多了反而是个累赘。自打满清垮了台,你看咱们北平城,各路诸侯你出我进的换了多少大王!哪路开来不糟践一个六够。还有东西洋的毛子呢!银子在他们眼里还不算什么,古董文物才是最馋涎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刨了地下埋着的差不多都给抢光了!没听说颐和园的铜牛都给扒了层皮?这不,我们博文书店的大掌柜,前天连夜装了一满车的古籍,贿赂了城门官才运回了老家,就怕洋鬼子愣抢啊。
浦三儿说,文物没法复制,贵就贵在稀少,丢一样就少一样,你看秦始皇焚书,到现在也没能缓过气来。
洪先生说,一个人能力有限,也别见了有价值的就收,那海了去了,你收得过来?只选些孤本罕见的书,就够你收一气的。
浦三儿说,我这人贱,看见稀罕物儿就挪不了窝儿。我见过拿老黄历包瓜籽的,也见过用香炉当食槽喂猪的,您不觉得可惜?多少辈儿传下来的东西,因为愚笨糟践了不心疼?我收的东西虽然九牛一毛,也没想赚钱发家,指望将来传给儿孙,让他们别忘了祖辈的光彩。也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可咱这小门小户的,挖个地窖都没地方。
洪先生问,老家没个妥善的地方?
浦三儿说,几辈子都在北平混,出城二里地,连个亲戚都没有。哦对了,我那两把扇子您看了吧?琢磨出什么门道了吗?
洪先生摇摇头,查了不少书,也没看出个所以。不过我有个朋友在古意斋,他们掌柜是贝勒爷,博闻广见,据说宫里头拿捏不准的也找他衡量呢,改天咱俩找他看看?
那我听您的,凡事我喜欢琢磨个透里,不明不白的心里膈应。
这时候浦英推门进来,爸,我妈说饭熟了,让您们关了门儿吃饭去呐!粘洪爷爷的光,我妈烫了一壶好酒。
洪先生摸摸浦英的头,这孩子有四岁了吧?怪机灵的,该念私塾了。浦三儿哼了一声,那些私塾先生只管照抄书本儿,除了认字没大用。不如再过个一两年我亲自教他,学点儿真东西。
洪先生说我看行,以你所学,肯定错不了。据我几十年的阅历,孩子童年生活的家庭影响会陪他一辈子,包括性格、品行和将来的事业。看看他现在喜欢什么,就知道将来他会走什么道儿,所以从小就得好好培养。
浦三儿想了想说,您的话还真准,我从三四岁就受我爸的影响,都说我们俩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尤其是脾气和爱好。
洪先生打趣地问,你爸什么样儿?也跟你这么不着调?
那倒不是,就是干艮倔,认死理儿,眼里不容沙子。他的故事交给冯梦龙,能给《警世通言》添好几回,哪天有功夫我给您演绎两段。
负手观云2021-05-27 18:34:3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邗江老刘 2021-05-28 17:27:48
看望文友,祝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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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
负手观云2021-05-29 09:11:1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醉醒各半 2021-05-29 10:50:33
顶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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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
负手观云2021-05-30 09:29:3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北京的夏天干热,但一场大雨会给人来个猝不及防。铺天盖地的乌云让风卷着,杀气腾腾而来,一时间暴雨如注。
浦三儿最怕下雨,店里都是书哪禁得雨水泡?他租的本是旧房,年久失修经常漏雨,租房时就让李广成给修修,李广成说我是锔盆锔碗的,锔得了房子吗?房钱不高就为的屋漏自理。所以到了雨季浦三儿没大事不敢出远门。周掌柜说,你得换换瓦,省的到时候坐在家里发水灾。浦三儿说,僧不修庙官不修衙,我花钱受累不说,哪天人家不租给我了,不是白花钱受累?他准备了不少盆盆罐罐,一旦房子漏了就接水,然后泼出去。
这天他正往外泼水,韩六儿扛了个抄鱼的网子路过。叫他:三哥,您还在家虬着那!北山发了大水,护城河都平槽了!那鱼好比开了锅的饺子,满大街的人都捞捎去了,您也真呆的住!
浦三儿回头看看,店里没人我出不去呀。
韩六儿说,找嫂子呀!卖三天的书赶不上一网鱼,孰轻孰重您自个儿掂量吧。说完话要走,浦三儿拦他,你这话不错,帮我看看店,我换胶鞋去。韩六儿说我能等,鱼能等吗?再说凭您那水性,还穿胶鞋?麻利儿的吧!
两个人来到护城河边,岸上已经站满了人,有用渔网的,有用筛子的,更多的人手拿笼屉、笸箩,网上的鱼都欢蹦乱跳,鳞光闪闪。浦三儿来了兴致,光了膀子一猛子扎下去,伸手就抓了一条大鱼,大声喊,韩六儿,接着!
韩六儿的水性也练得拔尖儿,早在水里扑腾了几个来回,岸上是个大号的水桶,他一手一条扔的还特准。这时手里又逮住条大鱼,在浦三儿眼前一晃,你看看,五斤打不住,抵不上你两本书?
没一会儿水桶就装满了鱼,两个人索性玩起水来,比扎猛子,谁先漏出脑袋谁输。浦三儿到底比韩六儿大六七岁,比了五轮,一胜四负。这时岸上传来了叫声,邵氏喊,英子爸,逮两条还不知足?店里都水淹七军了,你快回来吧,可别因小失大!王巡长也喊,韩六儿!安全队集合了,包子铺房塌啦!浦三儿回头冲韩六儿嚷,都是你闹的!韩六儿说这都什么事呀,跟我挨得上边儿吗?
下午艳阳高照,浦三儿爬上了房顶,那儿有个小平台,铺上凉席能晾书。邵氏登梯子往上送,浦三儿一本本摊开了码在席上。旁边山货店阁楼上,小老板看了笑,嚯,三爷晒书那?这么多书,显着学问大了。知道的是让雨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做旧呢。
浦三儿回嘴,一句话仨怯勺,怎么说你呢!你以为书就是学问?那是让人看让人学的。光啃书本不行,得记在脑子里,做出实事来,那才叫学问呢。再说晒书,还有个典故。西晋的时候,七月初七时兴晒衣被,人家都晒绸缎,郝隆先生脱了光膀子躺地上,人问干嘛呐,他说你们晒绸缎,我晒腹中书!那才叫大学问呢。 再说做旧,有用雨水淋湿了做旧的吗?书还不全毁了!那得用硫磺熏,太阳晒,让虫子蛀,懂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洪先生来了,一边给他递书一边问,明儿早上没事吧?郑先生给话了,咱上贝勒府走一趟。
浦三儿答应一声,没问题啊,等那么多天了,再忙也得去一趟。
负手观云2021-05-31 20:01:16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