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不能归来的无名英雄

楼主:栖阳逐剑 字数:6477000字 评论数:4357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第二天黄昏,龚剑诚开车去接三枝正行。这位老兄上了车,将一份情报塞到龚剑诚的皮包里,龚剑诚立即拿出一小叠美钞。一手钱一手货,龚剑诚出手爽快,三枝欢天喜地。想想这些钱可以让家小省吃俭用过上一年了,心里美滋滋的。
两人来到东京新宿银座的商业区,将车停在美军云集的“樱之介”四星级饭店门前。三枝下车就有点哆嗦,不是犯病了,而是这里不是他这种人能来的地方。这是军事重地,吃饭的客人都是美军,别说没进过,就是连站在门口向里面瞅瞅都不敢奢望。龚剑诚拉他到这么豪华店面吃饭,自然有他的用意。这不仅让三枝受宠若惊,而且也对龚剑诚如今能量之非凡肃然起敬。其实并非龚剑诚喜欢大手大脚,来这儿吃饭,也是一种公关。这么做,只是给对方一个印象,有最值钱的情报不能给别人,我有钱。
三枝其人的猥琐,正是当时日本民族灰暗低谷时期的缩影。美军占领日本,别说他这个朝不保夕的情报社长食不果腹,就是三菱、三井财团的经理和各部要员,也都必须节衣缩食,绝不会带客人到这种场所来消费。
三枝诚惶诚恐,进了酒店,身子顿时矮去半截,宽大而不合身的二手西装,罩在鸡架般的骨骼上,连他自己都觉得寒碜。霓虹灯照在瘦削无肉的脸上,他望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紧张。赶紧用手蘸唾沫偷擦破领带上的污痕,将早上狼吞虎咽的疙瘩汤渍抹掉。
栖阳逐剑2014-02-27 12:04: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两人被漂亮的洋人小姐引导到靠近三楼东侧的雅座。灯红酒绿,三枝有恍如隔世之感。战败日本人,显赫已是浮云,在美国兵眼里,都是摇尾乞怜的狗尾草。他的社成立四年,没少受美国人的虐待,请他吃饭,除非福岛仙台再发生九级强震。
龚剑诚点了菜,不自觉留意起“樱之介”消费的贵宾。这些仪态俨然的美军仿佛到了本土的红灯区,简直旁若无人,他们手里挎着、怀里拥着的,都是相貌极好、身材苗条的日本姑娘。女孩们涂脂抹粉,有歌姬艺妓,也有清纯可人的学生妹,女孩们唯唯诺诺,任美国人玩弄于股掌和胯下,对侮辱与蹂躏非但不反感,还表现出极受用的样子。
龚剑诚想到了沦陷后的上海。那些可怜的中国小姐和咸水妹不也这样卖春卖笑,养家糊口的吗!他从未瞧不起出卖皮肉普的女人,这些廉价的裙底,都有几张甚至十几张嗷嗷待哺的饥饿的嘴巴,如果伺候不好客人,得不到钞票,恐怕一家老少就得饿死。所以,她们自食其力,勇敢地同命运搏斗,值得尊重。

栖阳逐剑2014-02-27 12:31:0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三枝正行表现出极度沮丧和低靡,斜视美军对小姊妹调戏侮辱,拳打脚踢,连一声大气都不敢出。日本人到了这步田地,感觉不到悲哀。怨谁呢?当年大日本皇军耀武扬威开进南京、武汉、新加坡、雅加达、河内和所罗门时,不也这么牛逼来着么!比起日军变态与残暴,美国人的那点暴力太轻描淡写了。
“整个日本都在卖淫啊。”三枝咕哝一句,窘迫地低头,拉起话头。美国人浪笑和日本女人的尖叫让他胸闷,自尊荡然无存,更为羞耻的是,他必须在一个曾经侵略过的国家的人面前遭此洋罪,而这个人现在是他的救星。
“都是为大日本复兴献身!”龚剑诚拔高音调,鄙夷地瞅着群魔乱舞,叹息一声。
“剑诚君,您大概对卖春少女的可耻感到不安吧!”三枝悲咽地低头说。龚剑诚冷哼一声,没回答。
三枝的额头渗出虚汗,营养不良的面颊苍黄不接,他凄惶地说:“早些年,我不喜欢德川家康。他问过妻子:如果我被织田信长杀害,你怎么办?妻子回答说:我会带孩子一起切腹自杀,绝不屈辱求生。德川说:你错了。德川家人都死光,谁复仇呢?若是我死了,你要屈辱地活着,即使卖春,你也要为了抚养德川家的幼苗而去屈辱地做啊。我那时候非常不解这个故事。可如今,我明白了。当我穿着军服、拖着伤痕回到家乡,看女人和孩子们面黄肌瘦,才觉得发动战争是多大的罪啊。”
栖阳逐剑2014-02-27 12:39:5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不再信武士道了?”龚剑诚冷眼看看他问。
“不信了。”
“可你曾命令你的部下要像樱花一样凋谢。”龚剑诚恼怒,语调突然很高,“你凋谢了那些愚蠢的部下,摧残了成百上千无辜的中国樱花。现在逃回祖国屈辱苟活,居然能搬出德川家康这块遮羞布自慰,三枝,我为你可怜,你他妈的还是一堆狗屎。”
三枝正行吓得冷汗冒出,内下惶惶,龚剑诚的恼怒是真情流露,若非他信任自己,恐怕他不会这样露骨地责骂,三枝很懂得人的心,觉得龚剑诚对他是一种爱护才这么说。更担心刚才的虚伪陈词冲撞财神爷,就赶紧道歉。
“您骂我吧,我那时候是畜生!”
龚剑诚无意指责,小饮一口,还给他倒上啤酒,幽幽地用下巴指着小姐们说:“屈辱地活不容易。看那些年轻姑娘,估计也是战争弃儿和寡妇吧,为家庭,为遗孤而生,为整个大和民族的老爷们犯下的罪恶去包容战胜者的裤裆,我其实更钦佩她们高尚的隐忍。”
“是,您说的是!作为男人,应该深刻反省。”三枝奴颜颧骨展开细碎的皱纹,因为龚剑诚这样骂,说明他没有隔心。他感到无限欣慰。见龚剑诚脸色好转,三枝的颧颊也像解冻的秋子梨,渐渐露出紫红色。
栖阳逐剑2014-02-27 13:11:2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其实,龚剑诚一来到日本就感慨颇多,所见之日本人大多和三枝一样,看起来低三下四的嘴脸,其实卑躬屈膝的骨子里,仍然流淌军国主义的热血。这个可悲可敬的名族,确实令人警惕。失败了逆来顺受,全民忍辱,甘愿被宰如羔羊;待国运渐起,时机成熟,就恢复吃人的野兽的本性,他们会再次挥舞屠刀,疯狂砍下丧失警惕的民族头颅。日本民族的脉管里,流淌着兽性与奴性的混合血。
龚剑诚仍然记得狗尾乞怜的三枝当年的凶残。他用刀子剖过远征军战士的胸,用残忍的刑具折磨过一丝不剩的女地下党和盟军女特工。他的手段极其残忍,剥皮抽筋,剜眼活埋,无所不用其极……但既然盟军没能处罚他,过去的都已过去,在日本追究这些已无意义,总不能把那些百万归国日军都宰了吧。说到残忍,龚剑诚也不差。他不也“惨无人道”地处决过日本特务若干吗?
龚剑诚放下筷子,将惨淡的往事溶进啤酒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问责的目光从沮丧猥琐三枝的脸上移开,投向美军的饭桌,那是他今后的情报对象。
栖阳逐剑2014-02-27 14:56: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面前两大张桌子,美国军官酒兴正浓,不时与舞女歌妓调情。直对龚剑诚那桌聚集了好几个美军校级军官,陪酒的姑娘也相对更漂亮和清纯。尤其吸引人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穿日本学生服、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她就坐在肥胖的美军上校大腿上。女子秀丽不俗,手臂轻柔妙曼。上校四十多岁,蓝眼珠、淡黄色的眉毛,额发稀疏,薄嘴唇,三角肌满是赘肉,看女子一颦一笑,他用力搓揉少女饱满的胸脯。
其他美国军官鼓掌,上校来了劲儿,居然脱去外裤,将怀里的尤物抱上餐桌,再将女人的大腿劈开,反扣其脸在桌面,估计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爱。那女人并未反抗,上校受到怂恿,双手搂住纤细的腰,捉吻少女长发。吻到亢奋,就脱去女人的内衣。但少女突然转身叉腿,滑跨到上校腿上。
不过,她却咬住上校的嘴唇,以不易让人察觉的动作,娇唇启动,看似接吻,但她正快速嘀咕着什么。仅仅这几句,色性和人性卑劣到极点的美军上校就愣了,抬眼朝前面的那张桌子瞧了瞧,淫亵的目光马上严肃警惕,抱着美女的大手也从女人的内裤里松脱出来。上校这一突然诡异的动作,让人匪夷所思,这说明他此刻的内心不是色胆开张,而是很虚弱,这让龚剑诚觉得十分诧异。
栖阳逐剑2014-02-27 15:06: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三枝君,熟悉吗?”
三枝放下筷子,用餐巾轻抹油腻的嘴巴,轻轻一笑。“都是我的老东家。看三点位置,像头猪那个,三十六多岁,是横滨基地的少校罗伊·施耐德,负责对日本军工企业登记,腰缠万贯,那工作给他带来不少油水,这家伙使十三个日本女人怀了孕;不过罗伊这家伙要去南朝鲜了,好运到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淫乐。十点位置,阔佬大块头,对,就是脱小妞内裤那家伙,大名鼎鼎,是第八军步七师情报处上校卡尔·罗森,这家伙二战时期被我俘虏过,后来逃了,麦克阿瑟攻打菲律宾的时候,他受伤获得过很高荣誉,所以才那么受器重。他喜欢年轻姑娘,有数不清的情人,嫌不够,瞧,又结新欢了……”
“步七师情报上校。”龚剑诚咀嚼这几个字,分量很重。刚才罗森突然僵化的动作,在龚剑诚的脑海里回放,都是在情报战线上混的,他觉得此事蹊跷。为什么卑贱的日本舞女一句话,就能让高高在上的情报上校神态僵直了呢?龚剑诚注意到罗森的目光,盯着黑暗的角落。那儿有张古典餐桌。或许龚剑诚没注意吧,他发现桌边有四个美军军官用餐,四个沉默不语,正襟危坐,背对罗森方向。
栖阳逐剑2014-02-27 21:26:2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这是张非常冷清的桌子,四军人几乎是藏在暗色的吊灯下,与身后喧闹张扬的军人相比,这四个人犹如苦行僧,显得格外特别。四个军官三男一女,行为简约,举止自然。他们没点什么菜,只每人一盘椒盐面包加火腿蛋卷。不过,仅为吃顿便餐就来这样高档的星级宾馆消费,让人无法揣测其身份。
四人一声不响,只顾闷吃,偶尔也交谈,但余光似乎留意着身后的那桌“混账”。年长的白人军官军衔是上校,约四十四、五岁,偏瘦,骨骼强健,一张白中略黄的脸膛,颧骨处留有美国总统林肯一样的阴影。他微蓝的眼睛,鼻子挺直,前额很高,浓密暗黄的鬓角有淡灰色金发。由于正对身后的罗森上校,他有时也挺直身体,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灼灼放光。如电的蓝眸对准罗森的那张桌子,冷酷的面孔暗藏杀机。
他的左右各是一名中校,左侧的温文尔雅,个子不高,胖胖的脸笑容可掬;上校右侧人身材魁梧,褐色肤色,金发碧眼,脖子很长。这时罗森的下流动作有所收敛,但罗森的冷视已经惊动了他,他用一种神秘的目光瞅了一眼身边的上校,似请示,似交流。上校依旧若无其事,他只好绷紧双唇,默默无语。
最吸引龚剑诚的,还是背对自己的漂亮女军官,她是四人中的亮点。窈窕秀美的身形,不是一般女人穿上件军装就挺拔出如此绝妙身材的,那军装似乎专门给她定做,合体而富有美感。这个女人气质高雅,背影清秀,但偶尔抬头侧身,对身后的那张桌上的喧嚣格外注意,虽然看不到她的正脸,但从她果断敏捷的交谈时的动作判断,这位窈窕的美女必不同寻常。龚剑诚的眼睛舍不得离开,这倒不是他喝多了,而是因为这女人不是美国人,也不是欧洲血统的人,十有八九是亚裔,最可能是中国人。
栖阳逐剑2014-02-27 21:34:5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龚剑诚对这龚剑诚碰下三枝。“那边几位,是干什么的?”
三枝正行有点撑,肚子填饱,心绪好转,他戴上眼镜,闭得很紧的嘴巴倏尔微张,谨慎一笑说:“军衔可不低,看他们的臂章。”
龚剑诚顺着三枝的目视方向定位,见到了这四人的特殊臂章。“老兄,臂章怎是红的呢?”
三枝想了想,忽然脸色有点莫名的紧张,努了下嘴,悄悄说:“我的天,这几个爷可惹不起。”
“做什么的?”龚剑诚仔细看,袖章特别,红色骷髅非常醒目,四周有英文字母缩写,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至于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三枝回忆了几秒钟,“可只有美军司令部内务部执法宪兵才会佩戴那种红色臂章。”
三枝摘下眼镜,将目光收回,想谈正事。“剑诚君,我弄几份你感兴趣的资料。”三枝借此机会谈下一单的生意。
“朝鲜的?”
“对。”
“我要。”龚剑诚爽快地一笑。“哪方面?”
“台湾的,”三枝不露声色,但见到龚剑诚挑眉,语气有意加强,“昨天蒋介石的特使顾维钧来东京,和麦帅商讨朝鲜战争事宜,这方面的货,我料定剑诚兄必感兴趣。”
龚剑诚望了一眼周围,低下脸问:“可靠吗?”
“可靠,我的人在美国驻东京大使馆的秘书处当保洁员,也有保安,那些垃圾,还有和厕所的便纸里,可有货真价实的情报。”
“真有一套!”龚剑诚瞅瞅三枝,觉得他依旧机智过人,心中生出敬意。“不过,听说美国人有文件粉碎机?”
“那没用,我的人都能把它们拼凑出来。”三枝自豪地一笑。龚剑诚暗自佩服,看来找对人了。“出价吧,我都要。”
栖阳逐剑2014-02-28 10:31:0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三枝正行喜悦地低头沉思,但他天生不是做买卖的,为长远合作,故而谨慎用手比划两个指头,要最低价。龚剑诚微微点头,扬起手指。“再给你加一成。”
三枝惊愕,感激地说声“感谢”。龚剑诚轻摆手指,示意小菜一碟。“这一成,是给嫂夫人和孩子们的。不过,我可要独家。”
“老弟,涉台情报我能给谁呢?”三枝正行自嘲地一笑,恭敬地递过烟,给龚剑诚点上。龚剑诚吐了一口烟雾,青灰色的烟云笼罩在略红的脸膛上,三枝那双喜悦的胡桃眼因赚到钱而烁烁有光,但三枝不是那种一锤子买卖的人,故而谨慎叮嘱:“出了事,我可要掉脑袋的。”
“放心,我们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龚剑诚什么时候言而无信?”
“当然,我还记得昭和二十年,剑诚君在上海……”
“所以你要放心。”龚剑诚挑挑眉毛,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说来那是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前夕,龚剑诚从远征军回归军统总部,被委派到江苏,配合第三方面军对日受降。在与日军情报人员会晤时,恰遇三枝正行。龚剑诚就拉拢他,给他和另外一个大佐不少好处,包括六根金条,让其搞了些库存武器,后来这些武器都转给了苏北的新四军。虽说金条在三枝逃回日本轮船上遭遇轰炸,不知去向,但龚剑诚出手大方、诚实守信的印象让三枝印象深刻。
“龚老弟重义气。”三枝道出肺腑之言。
“干杯,为合作!”龚剑诚举起酒杯。两人小小庆祝,接下来谈情报交货方式。三枝正要恭敬离开,却猛地坐下。
“出事了?”龚剑诚醉眼朦胧,感觉三枝目光陡现恐慌,非同小可。
栖阳逐剑2014-02-28 10:50: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有事——”三枝用下巴指前面。餐厅里肃静下来,一件突发事件正在发生。那四位神秘军官不知何时起身,默契地以扇形朝罗森的餐桌包围过来。上校用摆头代替命令,两个中校和那女少校瞬间掏出M1911式勃朗宁半自动手枪。顿时,整个餐厅的人都怔住。情报官罗伊和罗森都大瞪眼睛,预感不妙。
与所有惊愕的表情相比,龚剑诚面孔更为夸张。当他看清漂亮女少校的正脸时,差一点坐到地上,用吓丢了魂形容,也不为过,因为那个女少校就是他的未婚妻,牺牲在缅甸的“林湘”。
难以抑制的恐惧感和震惊涌上脑海,他足足精神失常了三秒钟,才撑起身子,使劲擦眼睛。正在这时,女少校也望向他,持枪警戒的动作稍微迟疑,目光扫到龚剑诚的脸。陡然间,美丽严峻的面庞像被无形闪电击中,任凭她多么自制,都难以掩饰见到龚剑诚后脸色的怔然和无措。
对视仅一秒,龚剑诚的眼睛就蒙上一层水雾。激动、震惊,怀疑,害怕交织在脑海。这个长得极像林湘的女人怎会在美军阵营,她在东京?她是日思夜想的绝恋情人林湘吗!
龚剑诚自以为刚强无比,可女少校凝视之后,已无法抑制顽固涌出的泪花,他只好低头,控制即将涌出的泪,泪水还是阻塞了视线。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认出自己,可坚信她一定也不好受。二十米开外,日夜思念的恋人,生死与共的未婚妻,一九四三年冬天跳崖殉国的远征军司令部翻译兼情报官林湘……她不仅活着,还活得出人意料。
栖阳逐剑2014-02-28 11:39: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不过,当龚剑诚的明眸再次抬起,伸向远征军之花时,“林湘”却毫无相认的表情反应。她的视线已转移到罗森上校。与此同时,两位中校向罗森上校走去。他们脸色阴沉,目光冷酷,魁梧长脖子的那位从衣袋里拿出证件,对尴尬的罗森上校出示。
“卡尔·罗森吗?”中校声音很高。罗森松开半裸舞女,故作镇定,自恃军衔不低,在东京没人不给面子,就高声问:“你们是谁?”
“回答我,卡尔·罗森上校吗?”
“是我,想干什么?我是长官,对我客气点,中校!”罗森傲慢咆哮,却在激动中猛见中校佩戴的红色臂章,立刻心虚,头上的汗珠子就下来了。
“CIC反谍部的?”有人说出了这四人真实身份。罗森嘴角变形了。这时,三枝不失时机地介绍:“原来是CIC,这可是美国陆军反间谍最高机构,相当于纳粹德国的保安总局。”
罗森自知罪恶难逃,擦擦头上的虚汗。“找我有什么事?”
“你被逮捕了!”矮个子中校掏出逮捕令,出示给罗森,“拉上你的裤子。”
“我,我犯了什么罪?”罗森试图辩解。魁梧中校没容解释,拿出手铐,准备给罗森拷上。
“我要向威洛比将军说明,你们这是绑架!”罗森高呼,嗓音尖利。
“闭嘴,奸细!”上校不耐烦地给了一句。“告诉你吧,这是威洛比将军授权逮捕令!”
“我没罪!”罗森极力申诉,还想反抗。
“你出卖美国战略情报,我们早就注意你了。”上校声色严厉地看着罗森,“学乖点,堪萨斯牛仔,这儿是公共场合。你若敢动,我毫不犹豫以拒捕罪处决你!还是留话到军事法庭申诉去吧!”
“我要向第七师指挥官汇报此事!”罗森高呼。
“带走!”高个上校挥手道,“还有那个罗伊!”此时罗伊少校面如土色,配合地伸出手,让CIC军官戴手铐。可就在罗森和罗伊就范的那一刻,孤零零肃立的那个被侮辱的美丽舞女猛地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罗森放到椅子背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M1911式柯尔特手枪,对准罗森和他同伙罗伊连开五枪。罗森想逃,后背中两枪,罗伊少校头部中弹,脑浆迸裂而亡。舞女枪法精准,两人都栽倒在餐桌上。
栖阳逐剑2014-02-28 13:58: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突然,舞女的身后方向传来一声轻微枪响,子弹打在罗森后脑,罗森立即倒地殒命。“哗啦”一声,丰盛的菜肴连同脑浆血液混杂一起,迸溅四方。女子大概觉得罗森被陌生枪手打中后脑,颇为吊诡,就甩头朝身后看。可她再没机会逃脱,CIC两个中校和“林湘”举枪扑过去,准备生擒。舞女自知难逃一死,将枪抬起,对头扣动扳机。
“砰!砰!”两声沉闷枪响,舞女自己射出的子弹击中太阳穴,前胸则被女少校“林湘”击中。美丽的舞女悄无声息倒下。这一连串惨剧发生的太快,围观者没机会辨别射中罗森的致命一枪是不是舞女打的,就四处奔逃。只有龚剑诚和三枝没动,他们蹲在屏风后,完完整整目睹了快枪对决的过程。
“林湘”枪法奇准,出手之快,她的同事不能匹敌。她的那一枪打的太准,即使舞女不自杀,她的一枪也会要了舞女的命。龚剑诚对“林湘”的狠毒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梦魇就在眼前,杀人的女少校与纠缠梦境的恋人毫不匹配。他惊愕,不解。林湘什么时候蜕变成美军的杀人机器了呢?
栖阳逐剑2014-02-28 14:27:0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东京警视厅的警察和美国驻军巡逻兵赶到,龚剑诚和三枝被赶出去,饭店戒严。临分手前,龚剑诚对三枝正行说:“三枝君,帮我查一下罗森上校的验尸情况,还有舞女的身份。”
“怕不好弄。”三枝疑虑地嘟哝。“尽力吧,罗森上校是情报官,CIC抓人又在公开场合,有杀一儆百的意思。不过我发现,打罗森的致命一枪并不是舞女开的。”
龚剑诚笑了,“没打过仗的人很难看出来,但想蒙骗你我,幕后打黑枪的主儿还欠老道。”
“是啊,毫不怀疑,舞女身后还有第二个人。”
“三枝君如此敏锐,你该吃侦探这碗饭。”
“哪儿有那种铁饭碗让我端啊,”三枝苦笑,“警视厅的老爷们看美国人脸色行事,绝对不要我们这些战败回来的丧兵。”他双手插入衣兜,很友好地说,“探听小道消息的费用,我一分不收,老规矩,请我吃饭就行。”
“好,等你好消息!”龚剑诚一笑。
“东京都,没我三枝做不到的事。”三枝眼神在经历枪战后,变得活灵活现。“说实话,剑诚君,有件事我想说出来……”三枝一副诡秘的样子,龚剑诚瞅着他,不动声色地说:“有话直说。”
“您对那女少校……很感兴趣。莫非不是头一次见吧。”
“哦,怎么说?”龚剑诚诡秘地看他。心说,狡猾的日本狼,还真没老。三枝低低声音,入木三分地描述说:“您认识她,而且有段时间没见了,看您眼神,分明是怀疑女少校那身衣服,而且,您也在判断,她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人。”龚剑诚闻言,心头略微一惊。当年在缅甸和三枝斗法,林湘因在军中情报中枢部门,不出外勤,不可能被三枝所识。想必是自己情绪失控,让狡猾的三枝看出了端倪,这才顺理成章。他古怪地笑笑,不置可否,递给揭短的家伙一支烟。
栖阳逐剑2014-02-28 14:52:4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两人沉默点燃后,龚剑诚深吸一口,郑重表白说:“很多年了,那时候她还是个不会拿枪的小妞!”
“我眼力还不错吧!”
“厉害的家伙。”龚剑诚拍拍三枝,尽量轻描淡写,“这女人军衔这么高……出手之毒,不可能是我认识的姑娘。记忆里的那个人,还是学生。怕是我弄混了!”
“人海之大,看花眼也难免,何况您对那位姑娘的记忆如此深刻。”三枝大度地撑起旧西服,身子挺拔许多,“那件事包我身上。另外,明天给您情报,我可能不亲自去,现在美国人眼线多,一旦发现我出卖情报,这颗脑袋就搬家了。”三枝说的是实情,美军占领之下的东京,美军当局徵用了市区内所有大旅馆及民间大企业公司建筑,改装为办公处所或招待所。龚剑诚所住的招待所就是由味素品公司改装成的,难免有美国特工的眼线。
“我明白,以后给我情报,都用密码加密。”龚剑诚理解地说。
“那就按照我们商定的密码加密。剑诚君,辛苦您了!”
“保重!”两人握手,各自朝相反方向走开。
栖阳逐剑2014-02-28 16:06:1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七章

回到宾馆,龚剑诚站在阳台,望着皎洁明月,心潮翻涌。回忆与“林湘”见面的分分秒秒,找不出她不是心上人的理由。可那张冷峻漂亮的面孔,忧郁多疑的目光,尚存的神情痕迹,怎么说都是过去的心上人。可她怎么加入美军,又怎样从一九四三年冬天那场跳崖灾难中逃脱隐迹多年,反而加入了美军的呢?
他心乱如麻,解不开这个疙瘩。难不成她当时没死,成了日军战俘……后来可能被盟军救出,到了美军司令部,从此再未露面?不,那样的话,三枝正行绝不可能如此坦然。林湘被俘,三枝必亲自提审,林湘的烈性和对祖国的忠诚,不太可能投降变节。三枝也一定拷打她、折磨她,三枝那张禽兽的脸,会印在她脑子里。可今天林湘看到自己,也一定能看到三枝正行的情况下,她不会无动于衷。
林湘被俘的假设不成立。那么,会不会重伤之后被救,辗转到盟军司令部,后来加入了美军呢?这种可能是贴近现实的。龚剑诚从一九四四年末大反攻开始,就很少与美军打交道,纵然林湘在盟军司令部,因他的军衔职责所限,也见不到她。那么,能支持林湘获得少校军衔的资历,定另有原因。美军中,能获得校级军衔,没过硬的技术和军功,恐怕不行。那么,林湘立功的机会,就应在光复后对付共产党这方面。美蒋合作,发动全面内战,美军派遣了大量情报技术人员协助军统,中美合作社和渣滓洞集中营就是罪恶见证。莫非……龚剑诚突然打个寒噤,不敢往下推了。
那冷血杀人的女少校,会是他魂牵梦绕的女人吗?林湘与美军女少校,他分不清天使与魔鬼。回想相恋岁月,龚剑诚的脑海差不多都是一组美好的印象:迷人的脸庞挂着自信和娇媚,果断智慧的举止总有几分顽皮和高雅,若试图找出林湘杀人的英姿,纵然搜肠刮肚,也仍是空白。
躺在床上,关了灯,抱头痴痴望天,思绪陷入极度矛盾之中。多少年来,在他的梦里,总会出现她在上海时的少女模样,几乎从来没见过她在盟军司令部时期的英姿。多少次醒来,他都想重新睡去,好让跳跃的记忆里的那位美丽少女复活。
栖阳逐剑2014-02-28 16:14: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今天,她真的活了。那一瞬间,女少校冷酷的形象,完全翻转了心中珍藏的恋人的记忆。他需要将这荒芜的烽火情史重新梳理一遍,找出前后两人相似的理由。龚剑诚小心翼翼,将回忆的高烛轻轻挑起,越过渺无痕迹的时空,悄然回到了南京沦陷前夕,那与林湘生死别离的一夜。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一日,他已康复,和林湘一起从苏州赶回南京。患难中,两人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但因首都失陷迫在眉睫,他们没勇气超越一步,仍以朋友相处。第一次,他和林湘回到她家,想见见父母。但家里四壁绝尘,房子已经在空袭中被炸塌,林湘的父母也据说逃离了家园。
漆黑的废墟里,两个人相依在一起,在尚存屋顶的厢房度过一夜。两个年轻的心帖在一起,暂时的寂静与黑暗,让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可是,胸膛贴近少女仅仅几分钟,南京就响起凄厉的警报。市区再次遭受史无前例的大轰炸。日军一百多架飞机降临首都,炸毁了下关码头和中山码头停泊的舰只,林湘家所在的鼓楼商业区被毁。数万百姓死伤。龚剑诚保护林湘躲进拥挤的防空洞,等出来时,残垣断壁中,再见已是破碎的尸体。
南京成了火海,道路被废墟堵塞,完全变了模样。两人想去寻找林湘的父母,他们都是金陵大学的教授。可好不容易找到校区,师生宿舍和教学楼都剩下矮墙。轰炸中师生死伤枕籍。在一座倒塌的教学楼里,林湘找到了父母的遗体,死时,丈夫将妻子护在身下,难以分开。林湘悲痛欲绝,龚剑诚帮助埋葬了二老。此时传闻日军已经将南京包围,林湘不想离开南京,要和留学生一起,组织国际难民安全区,拯救更多无辜的人。
栖阳逐剑2014-02-28 17:54:1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日军开始进攻南京城了。炮火连天,城内到处是难民尸体。在安全区,龚剑诚认识了林湘的好同学安娜·斯特琳,一个漂亮的美国姑娘。三人一起工作三天三夜。后来龚剑诚打听军委会的人,得知唐生智根本不想死守南京,就希望林湘离开,但没能如愿。军委会情报处的一辆汽车来到大学,情报处长寻找龚剑诚已好几天了,连戴笠都亲自下令,要龚剑诚到情报部门侦听日军进攻南京的作战。无奈,龚剑诚和林湘在大学校门口拥抱而别。
指挥系统一片瘫痪,电力设施被毁,参谋部电讯室瘫痪。城破之前,龚剑诚只能随军统局的上司到九十三军参加保卫战。但日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多路师团水陆并进,海军舰队逼近南京水域。十几万国军在城外与日军决战,付出沉重牺牲。他的战友都英勇殉国,龚剑诚背着电台,跟九十三军一个团转战外线。南京合围之前,龚剑诚随部队经龙潭镇、孔山、湖山间崎岖山路穿插京杭国道日军封锁线,突围出去,在第六师团包围的一处山区蛰伏。
龚剑诚用电台捕捉日军调防密电,破译情报,找到日军防卫薄弱环节,给全团指明方向。就这样,他们突围到安全地带。
栖阳逐剑2014-02-28 21:05:0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民国二十七年夏天,他从武汉回到南京,执行潜伏任务。多方打听林湘的下落,但没结果。金陵大学安全区一位德国教师告诉他,安全区留下来的女学生大都被日军奸淫杀害了,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漂亮姑娘。他仍不死心,一直在找,但一年过去,没有一点线索。
二十八年春,龚剑诚和沈智豪奉戴笠之命来上海潜伏。他们搜集情报,打击汉奸,暗杀政要,成为活跃的地下武装。而李克风此时也领导上海地下党,同日伪做殊死的斗争。入冬的一天,龚剑诚意外见到弟弟秋风,弟弟还领来了恋人陈芝。此时陈芝是军统上海潜伏情报第三组译电员。弟弟告诉他,他和陈芝都已秘密加入了共产党,李克风就在上海,希望能见哥哥一面。
龚剑诚思量数日,犹豫不决。后来答应见面,但入中共之事不想考虑。就这样,他离开隐蔽寓所——位于法租界西爱咸斯路与亚尔培路里弄的一幢二层黄楼,穿过临街店铺,朝北走,到达霞飞路电车站的“卓美的”咖啡馆。在二楼雅座包厢,见到了两年未见的李长官。李克风穿一套日式西装,头发油光可鉴,举止投足都有商号老板的派头。一双大手紧握,李克风对龚剑诚坚持敌后抗战十分赞赏。感慨旧事,但对邀请龚剑诚加入中共一事闭口不谈。
两人难免提到林湘,龚剑诚一脸伤感,叙说南京遇难的经过。李克风没显出一丝悲痛,反而抬头,用冷峻的目光注视龚剑诚,显得别有用意。“你真爱她吗?”
栖阳逐剑2014-03-01 10:30:0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龚剑诚很诧异,凄然一笑,悲情地说:“我最大遗憾,就是没和她一起留在南京。”
“你的话,如果她听到,一定感动。”李克风说出此言,语气异常平静,龚剑诚愣了三秒钟,瞪着李克风,感觉耳鸣。他茫然一阵,问道:“长官,这话从何说起?”
李克风微微一笑,说出了龚剑诚今生最难忘的那句话。“她没死。”
龚剑诚记不起当时是怎么站起来的,可他记得绕过桌子,像孩子渴望得到礼物那样,眼巴巴盯着李克风。“长官,她活着?”
“嗯,”李克风仍是不动声色,“不仅活着,还到了上海。”
“真的?”兴奋脸孔因激动变得通亮,龚剑诚像发烧病人,声音沙哑。“您不会安慰我吧,金陵大学留下的女生可都遇难了,她——”李克风眉峰舒展,火候差不多了,就用炯炯的目光看着龚剑诚。“其实,城破时,她不在南京。”
李克风抬起头,用劫后余生的感叹道出真实故事。“那是十二月六日,我从武汉赶回南京,奉周副 之命,到军委会政治部转移文件和印刷设备,可轰炸之后,政治部的那座小楼已被埋在瓦砾。我带来的战士也遇难了。十一日夜里,我去卫戍区司令部大楼,被邀请加入参谋部侦听工作。可第二天就发现,那里除了一些下级军官和译电员,没看到一个参谋指挥官。入夜,我收到蒋委员长给卫戍区司令部发来的弃守南京的电文,我给了司令部负责人,可没有一个长官在。十二日上午,城防还没攻破,我军还在抵抗之时,唐生智将军的代表就告诉参谋部的留守人员说,将军带家眷过江了,希望大家各自为战。长官部抛弃了这座城池。
“我离开司令部,去金陵大学召集铁血青年团的骨干,让大家组织学生和教师撤离。在安全区,我见到了救助难民的林湘。还是美国学生安娜劝说,她才跟我离开了。”
栖阳逐剑2014-03-01 11:14: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