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不能归来的无名英雄

楼主:栖阳逐剑 字数:6477000字 评论数:4357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向北开进的部队受到百姓夹道欢送。名流和学生们组成慰问团,对官兵呼喊:“国军官兵们,收复汉城啊,首都被占领,我们将怎么办呢?请你们一定要守住汉城,击退敌人啊!”
釜山大学女学生带来点心等慰问品,还有的女孩子捧出饭团。边给参军的男同学发东西,边振臂挥舞着太极旗。一个女学生哭泣着说:“如果你们丢下了我们,大家就都无家可归了。”眼泪和着淅沥沥的雨水,让很多年轻士兵泪流满面。
釜山的繁华成了昨日浮云,低吼着冲向云霄的轰炸机掠过天空,人们翘首以待,见美国人都动起来了,市民们多少有了点精神。釜山市官员在广播里号召人民起来战斗。挨到下午五点,美军宣布撤侨。有美军方签证的人也包含在列。

栖阳逐剑2014-02-22 12:48:5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密不透风的人群里,龚剑诚和文秀琳寸步不离。可就要分别了,龚剑诚不舍地守着姑娘,才意识到,这是两人最后一次挨近。他逃离了战火,秀琳就将面临可怕的流离失所,这是一个韩国孤女必然的战争命运,可他对此无能为力,使命和国籍不容他滞留绝地,他带不走她。
文秀琳凄凉的目光看着他,他紧紧抱着姑娘的身体,宛如一对恋人,可他们才相识不到一个星期。从未经历过拉手、接近、亲吻就直接拥抱着。夏季微寒的夜里,龚剑诚紧紧地搂着她,给她带来温暖,姑娘孤苦伶仃,也麻醉般地依靠在他的怀里。但是,就在美领馆翻译官通告撤侨令之后,秀琳刚毅地撑起身体,微笑着顶起了龚剑诚的旅行箱。她率先朝签证处拥挤,脚步坚定,她想第一时间让龚剑诚登上日本轮船,以逃离苦海。
釜山码头的大喇叭播送韩国KBS电台录制的李承晚口述录音:“联合国给与我们支持,美国为了帮助我们击退北方侵略,正在空运武器和军需物质,只要坚持过目前艰苦,一定会取得胜利……”随后是李承晚沙哑的哽咽。
栖阳逐剑2014-02-22 14:16:5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总统哽咽,老百姓就会窒息。形势失控,人群拥挤,龚剑诚和文秀琳紧密到肌肤紧贴甚至不得不将姑娘的乳峰挤压在胸膛的程度,闷热的高温,让姑娘虚脱出汗,龚剑诚抱紧她,朝她脸上吹风,防止中暑。姑娘脸色惨白,眼底凸显血丝,却依然昂着头,顶着行李,死活不肯离去。进入海关之前,龚剑诚暗暗掏着,钱包里还有三十美元,他拿出来,塞进姑娘的手里。
“不,我不要,到日本,您比我更需要钱!”秀琳说什么也不接。龚剑诚坚持,秀琳只拿十美元,将其余重新塞回他钱包。“打仗了,钱买不到什么了,放心离开吧,我就是韩国人,留在这里是我的命。”
“秀琳,那你怎么办?”龚剑诚忧伤地看着她,嗓音嘶哑。
“可能回老家了吧,我有姨妈在乡下,如果战争过去,兴许还能回来。”
栖阳逐剑2014-02-22 14:30:0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你——有父母吗?”龚剑诚憋了很久的话才出口,其实他早就猜到了结局。文秀琳凄然地转头,目光幽暗地看着龚剑诚肩上的破布洞说,“给日本人杀了。活下来的,只有我和姐姐。”
“你有姐姐?”龚剑诚乐观起来。
“她去了你的国家。”
“中国!”龚剑诚似乎找到了能再次见到秀琳的契机,目光有了点喜色,焦急地问,“她在哪个城市?说不定我能见到她,找到她,就能知道你在哪儿了。”
文秀琳也为这美好的远景振奋着,一改怅然不欢,阴郁惆怅的神情,眨着大眼睛天真地说:“我姐姐……很多年了,她考入南京陆军部的一所护士学校,那是抗日还开始的时候呢,我们失散了,姐姐的音信一点都没有!”
龚剑诚心绪陡然黯了下来,但仍不灰心,毕竟他有许多熟人在国民党医院系统。“她叫什么?”
“文秀英,我姐很漂亮的!”秀琳眉飞色舞,提到姐姐,清秀的脸庞焕发幸福的渴望,脸色也忽而变成桃红。“如果龚先生回国,一定帮我找找,虽然我没地址,但相信她一定在医院里。”
“这就好找多了,或许该在台湾了吧……文秀英……”龚剑诚兴奋重复这个名字,忽然觉得耳熟。但还未多想,离愁别绪就涌上心头,拥挤的人流拆散了两人亲密的拥抱体,秀琳被挤出去。龚剑诚慌了,拼命朝外挤,他不想抛下可怜的姑娘。
栖阳逐剑2014-02-22 15:03: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秀琳!我赶下一班的轮船!”
“不要回头啊,别管我呀!”秀琳焦急着跳脚高喊。“最后的机会了,没听到有人喊,汉城被劳动党攻占了吗?”龚剑诚这才明白为什么人群突然拥挤,原来是国家象征——首都汉城垂危了。
“秀琳!”龚剑诚使劲呼喊,眼睛潮湿,使劲儿朝外拥。总算拼尽全力,把秀琳从膀大腰圆的洋人咯吱窝里拉进栅栏。很快,他够到海关警察构筑的签证安检台。文秀琳拼尽全力,推挤他捷足先登,行李和手提箱从头顶递过,龚剑诚一一接下来,但做完一切,就再也摸不到姑娘的手了。看着汗水横流、脸色煞白、眼里含泪的秀琳渐行渐远,龚剑诚刚强的眼眸溢出了泪光。
“秀琳,我会找你姐姐!”龚剑诚哽咽地呼喊,为两人能再见面延续希望。但是,在动态的安检台前,一切惆怅的告白都超不过半分钟,龚剑诚想喊点什么,瞬间就被人高马大的美国宪兵推上栈桥。
栖阳逐剑2014-02-22 15:38:0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你免检,上船吧!”领馆的一个武官瞅瞅龚剑诚的护照,掷给他,因为上面有军方证明,就让韩国宪兵让他过去。龚剑诚踯躅在甲板栈桥上,不时回头,这凌空的栈道,成了他和韩国少女漫长的惜别之路,他失神地遥望拥挤到边缘的秀琳。两人摇动手臂,指尖两点连接一条心灵自由的直线,秀琳的白影兀立在嘈杂布满灰尘的码头一隅,却仍如尚未断线的风筝,彼此触摸着离别的心弦。再也触摸不到了,距离越来越远,船已启动,熟悉的白裙变成了海关铁栏杆上的一个模糊的光斑。
栖阳逐剑2014-02-22 21:27:2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富士山”号商船非常庞大,日本运输兵舰改装而成,现在为美军所用。甲板上方的三层楼白色房间灯光明亮,美国海军码头上的探照灯映射下,头等舱的餐厅和咖啡厅外站着的荷枪实弹的美军格外醒目。轮船的高射机枪对着天空,仿佛这座浮动在轮船是用美利坚的意志铸就的海上堡垒。可堡垒即将带着战争的遗憾飘零,龚剑诚和文秀琳短暂的温情,即将随着战火逼近,无奈地天各一方了。
“秀琳!”他摇手,呼唤,却因距离加大只能重复那么一句。“保重啊!”
“龚先生,平安!”文秀琳嘶哑的声音传来,似乎经过漫长的时光,她那摇动的手臂的影和声音已不相匹配,文秀琳,一个席卷数千万人的战争中微不足道的女孩子,一个靠命运飘舞的蒲公英,此刻正是她一生中最灿烂的绽放,可她的根注定在血与火的南朝鲜。龚剑诚泪眼模糊,哽咽地举起行李,后来还脱下鞋子,在手中摇曳,努力将两人少的可怜的熟悉的记忆放大。汽笛长鸣,龚剑诚流出了热泪,他大喊:“秀琳,安全啊!”
“再见啦!”美丽瘦弱的秀琳爬上了海关的栏杆,朝轮船挥手。海风吹起她凌乱的长发,她极不和谐地在栏杆上挥舞手臂,在龚剑诚朦胧的泪光里,形成一朵可怜的花环,但就在龚剑诚的手垂落,皮箱坠地的那一刻,远方的白裙变黑,秀琳不见了,掩盖她身影的,是几个黑衣警察,他们将栏杆处挥手的秀琳殴打下去,之后对她拳打脚踢。瘦弱的姑娘,被像抛弃重物一般由三个人抡起来扔到了人群之外。
栖阳逐剑2014-02-23 10:34:1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龚剑诚惊呆了,噗通一声跪在甲板,愤怒地挥舞拳头,他发疯一般朝回跑,可等待他的却是宪兵的枪口。他紧紧攥拳,眼泪遮蔽了一切,等他擦去泪水,可怜的姑娘淡出了视线。他迅疾跑到船上,沿着船舷寻找那小小的白影。为了确定她没事,龚剑诚抢夺了一个美国老妇手中的袖珍望远镜,痴迷而焦急地寻找。
突然,他看到了秀琳,她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似乎已血流满面,但她还是站了起来。因看不到龚剑诚了,她孤独茫然地抱肩,失魂落魄地在码头上徘徊张望,不时擦着流下的血,直到轮船转弯朝东,汽笛声消逝在惊涛骇浪里,那洁白渺小的身影还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朝着黑暗挥手。
栖阳逐剑2014-02-23 11:59:2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富士山”号提前起锚了。
北部天空传来飞机的马达声,接着是防空炮火对天发射的“咚咚”声,釜山北部屏障洛东江大桥遭到人民军螺旋桨飞机的轰炸。美军海岸特种部队立刻封锁码头,几艘挂着韩国旗帜的军舰和炮艇从“富士山”号两侧游弋过去,直奔西海岸而去。不知是真的见到敌人,还是指挥官神经错乱,海军对拥挤逃逸的驳船发射了几发炮弹,顿时船体爆裂,水柱擎天,尸横船头,一片狼藉。
龚剑诚在莫名的炮声中进入肮脏的三等舱。那一抹可怜的白色背影永远被留在身后,留在即将被战火染红的大地,她会活下来吗?蒙蒙迷雾中,龚剑诚目光呆滞地望着黑暗的大海,思考这个问题。后来,他躺在巴掌大的床铺上,蜷缩身子,回忆文秀琳那温婉秀美的面孔。蓦然,他想起一个久远熟悉的名字“文秀英”,忽地做起来,悔恨万分地拍了下脑袋!
嗨!我怎么就没想起是她?他的脑海顿时塞满了一个女人的音容笑貌,那是上海沦陷前,他和陈芝、林湘浴血奋战时常常出现在身边的身影啊,刚毅的女护士文秀英,不就是文秀琳的姐姐吗!
栖阳逐剑2014-02-23 12:59:1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想到文秀英,龚剑诚就想到了许许多多刻骨铭心的往事。那张默默闪耀在记忆边缘的女兵,牵出了龚剑诚生命里最难忘的日日夜夜。他畏缩在船舱简陋的床铺上,微闭着眼睛,让思绪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天——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日。
凌晨,硝烟形成的雾霾如黑云,遮蔽了初升的朝阳,几十万国军鏖战上海,铁流中,一支军容不整的队伍背着无线电设备,匆匆赶路。他们就是以共产党情报战线骨干为长官、大学生和热血青年为主体的铁血义勇队。刚出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驻京办事处情报负责人的李克风,身穿上校制服,率队行军。他们的任务是进至宝山码头,组建前敌电台网,监视敌人海军航空兵和陆战队的动向。
江湾至吴淞的大道上,处处都在燃烧。三辆飞驰而来的汽车停在前面,中尉龚剑诚跑下来,面见长官李克风,他奉命来支援。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克风,一个风度儒雅的军人,两人只握了握手,李克风就命令铁血青年团和龚剑诚的情报小队合并,穿过密集的舰炮封锁区,赶赴宝山前沿仓库。
李克风麾下有位通讯科长叫王坚,他指挥七名自愿来前线的女大学生报务员,连同龚剑诚带来的陈芝等报务人员,统一调度。很快,这支小部队就在最前沿,搜索到日海军电台主神经,吴淞口外敌人舰船上的短波大功率电台。
“报告,搜索到敌人指挥部,从频率分析,是德国RX型新式一千瓦联合式电台,负责与东京大本营和前线陆海空三军一线部队联络。”王坚对李克风汇报。
“好极了,咬紧它们,电文抄录,让龚中尉破译!”李克风兴奋地拍着水泥柱,对王坚下达命令。
旧仓库里,电报声滴答,报务员中最漂亮的林湘闪动大眼睛,眉飞色舞看着老同学陈芝,她侦听到了日军三部电台通联讯号。
栖阳逐剑2014-02-23 21:07:1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长官!”她飞快站起,跑到李克风面前,“报告上校!我听到三部最新电台出呼,呼号为‘佐鹤’,‘富士山’和‘樱花’,应是增援上海的三个部队番号假名。”
“会不会耍花招,改变师团代码了?”王坚分析道。
“不会,这只能说明一线敌人被打残,本土调来了增援部队。”
“克风同志,这样看,上海危险了!”王坚担忧地看着首长。李克风围着作战部署地图,凝思起来。龚剑诚正架设天线,听林湘喊,知道抓住了敌人电台,急匆匆跑下倾听一会儿电波。随后来见李克风。“李长官,”龚剑诚看着地图说,“信号清晰,电波逐渐增强,按键有力,说明敌人主电台不远,而且发报人是在十分激动的心情下拍发的!”
“这么近?”李克风有些紧张,当即查看地图,忧心忡忡地说:“信号这么清晰,说明是朝我们方向来的。”
“有这种可能,但感觉是大型军舰上拍发的电报。”龚剑诚冷静分析后,给出结论。“这是日军偷袭战术,此刻正沿吴淞口向西进,企图占领我宝山码头,插进大场,浏河一线,切断我军退路,扼住昆山铁路咽喉。”
“能判断敌人多大规模吗?”李克风焦急地看着龚剑诚。
“等一下,”龚剑诚听一会儿,摘下耳机,表情自信。“长官,信号清晰,但有震动回声延迟,说明敌人是在大型移动军舰上发射的电波。从日军电台的配置看,可能是重型巡洋舰,或者战列舰,或者两舰并行。信号遇到舰身反射有明显衰减,个别地方也增益,延迟不一致,说明敌人至少有三艘以上的军舰正秘密潜入宝山码头!”
“小鬼子搞偷袭?”李克风神情凝重,“能破解联络内容吗?”
“新来的日军密码是海军部的,需要敌人部队番号通联数据作为参考……”
“有什么需求,尽管说。”
“长官,需要空军支援,要他们空袭吴淞口第三舰队,敌海军必然做出反应,拍发电报联络,这样我就有了电台数量和呼号做参考依据。”
“没问题,我即刻请示张治中将军,让他们协调空军!”
栖阳逐剑2014-02-23 21:38:2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半小时后,高志航第四航空大队一个中队就从江阴机场起飞,对吴淞进犯宝山的敌舰轰炸。龚剑诚收到了空军中队电波信号,通过呼叫,得知敌停泊战舰情况。日海军立即起飞战机,并发射照明弹。英勇空军战士在吴淞上空与敌激战,击落敌机4架自损3架,胜利返航。
需要处理的数据非常庞大,王坚指示译电员林湘帮龚剑诚整理。龚剑诚满头大汗,对林湘说:“小姑娘,把下面的记下来。”林湘不高兴地抬头,撅嘴看了看这位面色黝黑的大哥,拿起笔。“谁是小姑娘?人家十六了!”
“我二十三。”
“就大这么点……”林湘抿嘴笑,调皮地扬了扬脸,“大哥,吩咐吧!”
“你记下:12288 33229 58380 39437 12214 ……28565 50014……”林湘快速记录,五个数字一组的密码,就像天书一样,只懂简单密码的林湘拿着通用秘本,怔了好半天。
“下面用日文片假名。”龚剑诚望一眼林湘,“懂日语吗?”
“懂!”林湘骄傲地望了一眼龚剑诚,羞涩低下头。龚剑诚也一愣,真没注意,林湘长的好漂亮,这么小就当译电员了。“你叫什么?”
“林湘啊,你呢中尉?”
“龚剑诚。”
“北方人?”
“嗯,你呢,本地?”
“苏州,家在南京。”
“在哪儿读的书?”
“金陵大学,抗战一爆发,我就参加了军委会扩招的无线电班,通过同学陈芝介绍,加入李长官的铁血支队,就来上海了。”林湘指指正和王坚科长说话的那位短发秀气的女兵。
“陈芝是你同学?”龚剑诚一笑,“她是军委会电讯处的,这次来前线,死活要跟我来。”
“哎,中尉,你是学什么的呀?”林湘好奇地眨眼问。
“我,燕京大学新闻学,后来去英国读通讯和无线电专科。”
“留学生呀!你才二十三?”林湘羡慕地双手合十。
“不信?”
“信!”林湘双睛明亮,崇拜地看着龚剑诚。
“你很有天赋,”龚剑诚夸奖道,“来,帮我记录下面电码。”林湘点头,戴上耳机。就在这时,几枚炮弹在仓库附近爆炸,仓库顿时弥漫硝烟和灰尘。
栖阳逐剑2014-02-23 22:03: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炮击暂停,林湘擦擦脸上的灰尘,好奇地问:“怎么去的英国?”
龚剑诚帮她抖抖身上的尘土,说:“我有个义弟叫秋风。我俩的父母都是东北军军官,没跟张笑良走,就加入抗日义勇军,民国二十二年都牺牲了。我俩一起要饭,就流落到大连,被传教士詹姆斯先生的圣公会收养,后来圣公会送我去英国教会学校留学,我在那儿转入无线电科。我弟弟就留满洲了。”
“还活着吗?”
“不知道。”
“哦……真悲壮!”林湘也痴情说,“我有个姐姐,也常不见面,她可漂亮呢,是国军军官!”
“是吗?你也很幸福!”龚剑诚微笑看了一眼林湘,递过一份新电文。“对日语有研究吗?”
“还行吧。我主修英语,有个小老师是日本人,叫三枝由纪子,和她学的日语。”
“好,记录吧。”龚剑诚拿起一份电文纸,“这是东京的长波盲发密电,估计是参谋本部发来的。”
“能破译吗?”
“还需要点时间。”龚剑诚一边说,一边思考破译的方法。
有了日本海军电台的位置和通联数据,龚剑诚逐渐掌握了规律,根据已破译的日本海军部“九七式”密电格式进行推演,发现了密电数字排列规律。他对破译密电有天生的灵感,好比精明的医生洞察病体经脉,从抄录的莫斯电码数字中一点点寻找线索,一如庖丁解牛,三个小时候,他基本能破译日军番号。经过连续演算,终于确定了敌人使用的密码本,是1932年日本出版的《万叶集》。
“剑诚!了不起!”李克风怀着钦佩的心情,拍拍这位睿智的年轻人后背,兴奋地说,“有了密码本,就可以解开增援师团的作战命令!”
栖阳逐剑2014-02-24 11:13:3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从那一刻起,这支铁血无线电部队就像一部高速运转的智能机器,在波诡云谲的战场上获得重大情报,源源不断发往战区本部。但是,秘密登陆的波田支队跟踪而至,距离无线电指挥所已不足一公里。又是一番炮击,炸弹在仓库薄弱的地方炸开缺口,巨大的冲击波将林湘和几个女报务员掀倒。林湘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正在一个男人的胸膛里。
“没事吧?”龚剑诚抖落林湘身上的灰土,关切地喊。
“没事……可是破译的密码本没了!”林湘想哭。
“瞧,在这儿。”龚剑诚神秘地举起来,对林湘笑。
“太好啦,我都被炸懵了!”林湘不相信地揉揉眼睛,见破译的东西还在,激动地抱住龚剑诚流泪。龚剑诚憨厚一笑,擦去林湘流在腮边的眼泪,但林湘用手摸了下他的额角,是血。赶紧拿出手绢。
“没事,擦破点皮。”
“不,让我看看!”林湘赶紧为他止血。龚剑诚笑笑,站起身招呼大家抢救设备。
又是一番轰击,炮弹密集而下,仓库前后,浓烟和烈火吞没了一切,十几个警卫战士无声倒下,报务组也牺牲了保护天线的男同志。龚剑诚和男战士们把林湘和陈芝等女战士从瓦砾和尘土里救出,幸运的是,女报务员们没有人受重伤。发报和侦收的机器坏了一小部分。不一会儿,按键和接收机的滴答声又在仓库响起。
栖阳逐剑2014-02-24 11:26:1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就在李克风和战士们抢救伤员一筹莫展之际,从黄浦江边的大道的滚滚烟尘中驶来两辆卡车。司机浑身是血,但一声不吭地将车停稳,直到十几位女护士身背药箱跳下车,才掉头离去。护士们下来后,立刻投入战地抢救。
“谁是指挥官?”一位短发,大眼睛,脚步匆匆的女军人高呼。李克风赶紧过来,“我就是!”
“长官!我们是战区野战医院第十九分队的,我是少尉文秀英!”
“小文同志,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啊!”李克风如释重负,指着狼藉的弹坑和仓库边呻吟的十几个重伤员,“救救他们吧。”
“赶紧救人!”文秀英挥手对卫生员大喊,“先处理活着的。”
文秀英看起来很老练,但也就十八、九岁,说话简洁利索,一头短发,甩来甩去的,跟男同志一样,只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透露清秀和干练。看得出,她不仅是位精明强干的女医务班长,还是一位有战地经验的女军官。她指挥有序,勇敢异常,呼吁大家对呼啸落下的炮弹保持镇定。爆炸的气浪摧毁了不少医疗器材,但这位秀气的女子比军事指挥员都果断和沉稳。很快,伤员按照轻重程度做了分类,救护人员在仓库里搭建棚子,开始做简单的外科手术。
栖阳逐剑2014-02-24 12:23:4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敌舰炮再次轰鸣,不断有战士们倒下,无畏的无线电特遣队岿然不动,战士们头戴耳机,手摁金属键,坚守岗位。天线不断被炸毁,又不断被修复,每一次爬上屋顶都有人牺牲,但在所不惜。
龚剑诚破译了一份重要情报,上海派遣军万余日军正企图在吴淞登陆。指挥中心就在长江入海口的“出云号”旗舰。张治中将军接到情报,回电特遣队,全力侦听“出云号”总电台。深夜十一点,李克风将破译的旗舰方位报告给军委会情报处。空军司令周至柔指示空军轰炸大队于子时轰炸吴淞口的敌人旗舰“出云”号及其配属舰只,海军高速鱼雷艇15艘辅助攻击。
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夜晚,中国空军袭击了敌旗舰“出云”号,并向日军滩头岸炮火力点和登陆舰狂轰滥炸,空军将士舍生取义,血洒长空,重创旗舰。江阴鱼雷学校的多艘快艇逼近发射几十枚鱼雷,使重伤的日本旗舰退出战斗序列。
但是,特遣队大功率电台也被敌潜伏特务侦缉,日本海军陆战队疯狂扑向宝山码头仓库。担任掩护的国军十八师五八三团一营正面阻击敌人,损失惨重。
“李上校,这些电台设备很宝贵,你们撤吧。”宝山仓库前,撤回到最后防线的陈月村营长嘱咐李克风。“我们不走,战到一兵一卒,也不会让鬼子追你们。”
李克风激动地握着陈月村的手,说道:“陈营长,我带来三百铁血军,留给你打阻击。”
“谢李长官!”陈月村感激地握着李克风的手说,“还是跟您走吧,路上有鬼子游击部队。”
“不,我毕竟朝后方走,没问题。我的战士从班排级以上,都是红军南方游击队的老底子,战斗力不算弱!”
陈月村欣慰点头,深情地说:“上校,过去我们是对手,如今合兵一处,我即有八百壮士,陈月村没什么遗憾,不会辱没民族,做屈膝鬼!”
李克风擦了擦硝烟熏黑脸上的汗,将勃朗宁配枪赠与陈营长,“多份力量吧。”
“李长官,我上去了!”陈营长松手,正了一下军帽。
“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吗?”李克风低沉的声音勉强出口,意指什么,闻者不言而喻。陈月村咬下嘴唇,想想说:“我的父母都在华北沦陷区,带也带不到了。恳请长官把秀英同志的护士队带出去,负担太大了。”
“好吧!”李克风点头。但文秀英突然从队伍里跑出来,坚定地注视陈营长,挽了一下军帽下垂落的秀发。“月村,我要留下。”
“秀英,你——”陈月村红着脸介绍,“李长官,秀英是我的未婚妻。”李克风愕然,心酸地点点头,看着他们默默无语。
栖阳逐剑2014-02-24 13:28:5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月村,”文秀英深情地凝视陈营长,脸颊帖在营长凌乱破口的军衣上,“我不离开。”
“不,你必须走,”陈月村一把将未婚妻推开,“留下,就是死!”
“我来这儿是为什么?”文秀英哽咽地喊,眼泪齐刷刷落下。“月村,没能在战争之前嫁给你,就很遗憾了,”姑娘泪光闪闪,却强作欢颜一笑,“让我留在你身边吧。你出身贫寒,总想给我买个订婚戒指,可我不需要,我只要一百颗鬼子的人头。”
“我——一定做到!”陈月村感伤地拥抱未婚妻。文秀英离开陈营长,目光陡然冷酷,把那李克风的勃朗宁手枪别在自己腰间,庄重理了理军帽,给李克风敬军礼,淡笑,“李长官,我只带三名护士跟随陈营长,求您照顾其余的医护班人员,将她们带回昆山!”
李克风语噎,握着陈月村的手,又凝视文秀英说:“两位多保重!”
陈月村不再说什么,掏出一块怀表递给李克风。“大哥,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说来惭愧,这是二十四年冬在瑞金剿共时上峰赏给我的,我把它留给您,希望别再忌恨我这位国军兄弟。”
李克风把表放在手心,知道它的分量。他重重合掌,握得紧紧,泪眼朦胧。“十年国共战史不堪回首,如今都是抗日壮士,生死之别,还提旧事何益?”陈月村憨厚地笑笑,随后后退,“大哥,我上去了!”
“好兄弟……多打鬼子!”李克农扑上前,抱住陈月村洒泪。陈月村和文秀英敬军礼告别,带着警卫和另外三名女护士出发。

李克风回转身,召集护士班、重伤员、轻伤员与电讯人员全体集合。李克风扫视部下王坚带的三百壮士,厉声喊道:“王坚!”
“到!”王坚从队伍中出列,李克风狠狠心,命令道:“你们预备队支援陈营长,掩护电台支队撤离。记住,没命令,不许撤!”王坚敬礼,铿锵有力地回答:“是!”
王坚随他多年,是老红军,有丰富对敌经验,也是电讯方面权威,留下无疑意味着牺牲,他舍不得。但民族存亡关头,国军将士春秋取义,八路军怎能缩头。“王坚,坚持到晚上七点,然后自行撤退。”
李克风下意识地看看怀表,此时是下午两点一刻,“能坚持住吗?”
“王坚随您出生入死,什么阵势没见过,我在,小鬼子就过不去!”王坚的话铿锵有力。
“别给红军丢脸!”李克风低沉声音响过,大家默默抬头。这句话就是永诀,但没人含糊,几乎异口同声:“人在阵地在!”
栖阳逐剑2014-02-24 14:05:4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列队!”李克风下达命令,王坚尖利嗓音回荡在仓库周围。敢死队员们整齐站成三排,李克风查看武器弹药。李克风与大家一一诀别,走过排尾,一律整肃军容,李克风二话没说,大手一挥,悲凉地喊道:“龚剑诚!”
“到!”
“把电台班的光荣弹都给王科长!”
“这……”龚剑诚望着李克风,犹豫不决。无奈,他取下电台班女战士身上挂着的手雷,那是南京出发时,军委会发给她们的光荣弹,全部交给了王坚敢死队。
王坚默默给李克风敬礼:“克风同志,来生见!”说完,王坚再没回头,跑向大队前列。

李克风指挥无线电部队撤离。但是,文秀英的医护中队刚接收十八师一百多名重伤员,让伤员乘车,就必须抛弃电台、发电机等辎重,李克风当即下达命令,宁可丢弃一些物资,也要保证重伤员撤回后方。闻讯的伤员们呜呜地哭起来,不肯上车。有一位多处负伤的伤员从担架上滚落,硬撑身体爬来,哭诉:“李长官,我们留下吧!”
“不行,留下就是死。”李克风绷着脸吼。
栖阳逐剑2014-02-24 14:24:0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长官,别带我们走,留下吧!”这位伤员恳求。李克风见此人军衔是上校,应该是十八师团职军官,赶紧过来搀扶,“我带大家冲出去,生死与共,决不离弃!”
“不行啊,会拖累大家的,弄不好都得死……成全我们吧,我要战斗到底,能捞几个兔崽子就够本!”
“长官,让我们留下吧!”其他伤员都爬过来,抱住李克风大腿哭。李克风爱兵如子,尽管十八师官兵都是围剿过红军的死敌,他们最为凶残,很多红军和家属都死在这支部队的刺刀下。但国难当前,这些汉子却是民族抵抗力量的中坚。李克风将团长扶起来,咬咬牙,毅然决定:“好吧,我把部分枪支、炸药和手榴弹给你们……还有什么话捎给家里,我李克风就是豁出命,也带到。”
团长无力摇摇头,撑起身子,说道:“我等骨断身残,决心殉国保全国人之生命,死已无憾!”
团长说完,对众伤员们喊:“弟兄们,我中国泱泱烈土,最不齿投降二字!今贼来犯,我等为国战死,何等壮哉!拿出爷们的样子,我杜子清带兄弟们上路!”说完拄着步枪站起,向李克风提议,“李长官,没啥说的了,帮个忙,把兄弟们都背到仓库楼上,纵然以卵击石,飞蛾扑火,我百名兄弟也要死个痛快!”
李克风默默点头,对国军伤兵致以标准的军礼,顿时眼睛湿润,“各位誓死不渝,鬼哭神泣!我坚信苍苍者天,必佑众位兄弟忠勇杀敌!”随后转身命令道,“龚剑诚!”
“到!”
“代替王坚职务,把重伤弟兄抬上仓库!”
栖阳逐剑2014-02-24 15:09:4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是!”龚剑诚立刻行动,率部将举身捐躯的重伤号抬进三座钢筋混凝土仓库楼上,并把武器弹药搬上去。李克风清点剩余人马,加上女护士、报务、译电人员和辎重兵不过二百人,其中少数是轻伤员。队伍就要出发,龚剑诚出列:“长官,我想留下!”
“为什么?”
“这里不能没电台,敌人企图很明显,马上就要进攻杨树浦,沿沪太公路南下,向蕰藻浜进犯。如果先头部队在蕰藻浜南岸强攻大场、南翔,形势危险,如此路突破,敌截断市区我中央军退路,国军就会被包饺子。我必须知道敌人的去向。”
“可你怎么存活!”李克风怒目说道:“能在敌人眼皮底下潜伏电台吗?”
“有办法,长官,我熟悉这一带,化装成鬼子军官。来前都准备好衣服了。我只要一部微型移动电台,几个干电池,足矣。”
李克风拍拍龚剑诚肩膀,涌起一股惜别的悲壮,“好,给我活着归队!”
“是,长官!”龚剑诚话音未落,一个女战士从队伍里站出,对李克风敬礼:“李长官,我也留下!”
“林湘?不行!”李克风摆手,“必须撤。”
林湘态度坚决,执拗地扬头道:“我和中尉留下是有道理的。他一个人做不了收报发报两件事,再说,我会日本话。”林湘美丽稚气的脸上除了倔强,还有一种深情,她望着龚剑诚,嘴巴下弯,充满自信,刚受文秀英和陈月村战地爱情的影响,她看准了龚剑诚,生死相托。
林湘用坚定目光恳求李克风,军帽下小辫子甩起来,态度无比坚决。龚剑诚喉咙有些哽咽,劝慰的话憋在里面。想不到这位美丽执着的姑娘要与自己生死与共。李克风凝视林湘一眼,时间紧迫,点头道:“但我要告诉你们,不能被俘……”李克风没说下去,林湘领会,调皮地举起一枚手雷。“我留着呢,长官!”
“不是给王科长了吗?”李克风感到纳闷。
“我藏了一个!”林湘笑嘻嘻抚摸手雷,话语轻松。仿佛那颗自杀用的手雷不是武器,而是一个舍不得吃的苹果。李克风看她天真摆弄的样子,眼睛湿了。“出发吧!”
栖阳逐剑2014-02-24 15:45:42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