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跳农门》最离奇的个人奋斗史(自传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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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傻跳农门》
南北




真实自传,谨以此文献给不断奋进的人们!







我今年三十多岁了,可现在仍像个孩子似的,见到人就害怕,有时还害怕得要命。我曾用多种方式尝试改变,可很难,这种害怕早已根深蒂固了。
我知道,这种害怕缘于我的特殊家庭,说的具体点,是缘于我的母亲,因为她是个特殊的人——精神病人。
多少年来,这四个字我一直不敢提及,就是周围的人无意中提起,我也会不寒而栗。母亲和家庭给我带来的阴影让我至今挥之不去。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慢慢变疯了。我努力寻找母亲患病的经过,可记忆深处,只能搜索到些零零散散的镜头。
起初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母亲的病是因我而起。
在我五岁那年的冬天,我和大我两岁的哥哥圪就在灶台上。灶台上放着口大锅,那口大锅足以盛下我们两个人。大锅上盖着个锅盖,锅盖上放着一块硬邦邦的肉。我和哥哥扶着把菜刀,努力地切着那块肉。
记忆突然在此戛然而止,我再想搜索当天更多的记忆,可怎么也找不到了。我不知道那块肉是如何吃的,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圪就在灶台上。
长大了我才知道,在那个跟往常一样寒冷的冬季,因为我母亲长得漂亮,她被人骗走了,还是被亲戚骗走的。父亲撇下我们追母亲去了。
那时我们住的是窑洞,一般一户人家有三间屋,中间的那间是堂屋,左右两间都有一个大土坑和一个灶台,是厨房、卧室同时也是餐厅。
靠山吃山,靠土吃土。我们那里最不缺的就是土了,人们也把土利用到了极致。那么大个窑洞,除了门和窗外,其它地方都是用土做的,高大的院墙也是土做的,土还有特殊的用处——人们拉完屎后,随手找个土克拉(土块)一擦就行。
接下来的记忆是,我睡在炕上,当然,也是土做的炕,哥哥在地上忙着生火。这时屋门一开,进来一个穿着棉袄、脸上长满胡须的老汉。这个老汉我认识,我常管他叫星久爷爷。他进来后周遭看了看,然后乐呵呵地说:“家里怪冷的。”
他走到灶台前,把锅盖揭起来,将手探进去试了试,然后转身吩咐我哥说:“你把锅拿开,把家烤烤,不然太冷了。”
哥哥听后,好象很赞成星久爷爷的意见,和爷爷一起把锅挪开。
我看到锅底下的炭火发出火红的光,象早晨太阳一样的光芒。
之后记忆接着中断。后来我和哥哥吃住在星久爷爷家。在那里,我过得很愉快,还能吃到好吃的油皮。
星久奶奶是做豆腐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父母都回来了。父亲圪就在地上,显得很生气,骂母亲的话很难听。虽然当时我并懂得常见的脏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我记住两个字,懂事时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母亲则跨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我想不起她的表情,也记不起她漂亮的脸庞。直至今日,我都没有母亲生病前的丝毫印象。
又过了几天,我听说父亲在一个早上,拿着铁锹把一个光棍家的玻璃给砸了,因为那个光棍对母亲无礼。
再后来就是我非常痛苦记忆了。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那是个我想不起来的季节,但肯定不是冬季。我回家时发现,院里来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推土,有的几人抬着一块大石头正在砸土。当我懂事时才知道,那些人是来给我们家夯土墙的。因为我母亲常和邻居吵架。
我们大院里一东一西住着两户人家。我们住西面,东面那户人家的辈份特别大。他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虽然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我却叫他们爷爷和姑奶,管他家的大人叫太太和太爷。
在我不知几岁的时候,姑奶将我抱着放到他们家的窗台上,那是我人生中最初的记忆。
院子里的人们还在砸着土,母亲则在屋里做饭。我记得母亲在锅里煮了很多肉。看到肉,我特别想吃,跟母亲要了一块。我吃完后还不解馋,又去跟母亲要肉吃。这回母亲没有如我所愿。她说:“等晌午(中午)再吃吧。”
无论我怎么变着法子的要,母亲就是不给。
到了中午,不知为什么,我不想吃肉了。这时母亲就不停地唠叨着:“早知这样,前晌(上午)给笑笑肉吃就好了。早知道这样,前晌给笑笑肉吃就好了……”
母亲为此事一直唠叨了好几天。从那以后,母亲的精神就不正常了。
后来我知道,母亲患病是被人在大脑上打了三针所致,凶手已进大牢,但我时常觉得,母亲病情加重,我是很大的诱因。
我长大后,父亲跟我提起,那时候的母亲经常在街上跳来跳去,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骂着什么人。母亲还常常步行20多里往姥爷家里跑,父亲再步行把她追回来。
可在我的记忆中,我想不起来母亲的这些不好。只是在我的大脑里保留着这样一个记忆:母亲靠着墙壁坐在炕上,腿上盖着被子。我则坐在她的旁边。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我也没有说话,母亲看哪里,我也跟着看哪里。
我看到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映射到对面像桥洞一样的墙上,墙上出现一些像豆腐块似的影子,那影子黄黄的、斜斜的,从炕上一直走到窑洞顶。当时的我竟然突然感到,生活是多么的无聊。
自从母亲病后,在我稚嫩的记忆中,再也找不到母亲关心的话语,就是在我大难临头的时候,也找不到母亲的丝毫踪迹。
我五六岁的时候,在一个白天,我想不清楚是前晌还是后晌,我站在院子里的矮墙旁边,我的眼睛正好与墙平齐,墙上放了一个像蜡烛似的鞭炮。在鞭炮的下方,长了个像小JJ似的东西。我的左手拿着火柴盒,右手拿了根火柴。
在距矮墙五六米远的地方,我看到哥哥和一群小朋友躲在另一个矮墙后,探头探脑地看着我。我似乎还记得他们紧张且兴奋的表情。
我知道现在的任务是,我用火柴把鞭炮的小JJ点燃。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点炮的小JJ的,也想不起来那些小孩子为什么不点。我也不知道,是他们要求我点,还是我主动的请求。据后来发生的事情分析,我显然没把那个鞭炮当回事。
至今我清晰地记得,我把火柴在火柴盒上插着,然后将闪着火苗的火柴碰到炮的小JJ上,只见小JJ放出刺眼的光芒,还发出哧哧的响声,像撒尿的声音。记忆中,我没有听到鞭炮巨大的爆炸声,也不知我是否被炸倒,我只感觉,我在父亲的怀里上下颠簸。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在跟我说话。我听出来了,他的声音太熟悉了,我常去他家买糖吃。我叫他京晋叔。我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下了雾,很浓很浓的雾。这时我听到京晋叔说:
“你知道我是谁?”
我看到浓雾中有个人的影子,虽然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我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京晋叔说:“这是几?”
我看到雾中有两根手指来回晃动着。
我就说:“二。”
京晋叔又说:“这是几?”
我看到张开的大手在我面前摆动着。
我说:“五。”
我听到京晋叔说:“没事了,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知道他是跟我父亲说话,可我看不到父亲。
这时,我知道我的眼睛被炸了,我不知道眼睛上有没有伤口。不过,我没感到痛,只感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接下来,我应该是回家躺着了,我记不清我是怎么躺的,怎么吃的饭。之后的一个白天发生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
在家里的我想撒尿,可我的眼前依然下着雾。我就扶着墙走到院子里,撒完尿后,又扶着墙走进屋里。
我不知道我的眼睛病了几天,可在我最需要照顾的时候,我的记忆中没有母亲的影子。
我的眼睛好后不久,我又陷入了另一场生命危机。在应对这场危机中,大脑中依然不见母亲的身影。
那天我病了,不知得的是什么病,感觉身体不停地转着,象被旋风吹起,越飘越高。在空中,我还闻到一股气味。现在回味,那是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虽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死的含义,但我知道,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我不想吃任何东西,也感觉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那时的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我在乎的是身体的旋转,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旋转着。
父亲坐在炕上一直抱着我,我感觉只有在父亲的怀里,我的大脑才离身体近些。在那段时间,我清醒地记得,我很怕黑。到了晚上,我会声嘶力竭地喊着:
“打开灯,打开灯!”
我想象不到父亲那时的心情,可我知道,他用那双粗糙的大手一直抱着我,无论白天还是夜晚。
在我漫长的记忆中,我搜寻到母亲关心过我一回,不是言语,而是行动。
那天,我和母亲圪就在灶台前,我看到灶里熊熊燃烧的火苗旁,有几颗被熏黑的东西。我知道,那是母亲刚刚放进去的山药(土豆)。这时,母亲用火铲扑啦出一颗,然后用手拿出来,在两只手间不停地倒腾着。母亲倒了一会儿,又用嘴吹了一会儿,然后用指甲刮了刮上面的灰。
母亲用嘴在山药上面转着圈地咬,接着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然后把冒着热气的山药吐到手指上。我知道母亲的用意,就张大嘴吧等着。
母亲把手指上的山药放到我的嘴里。这时,哥哥回来了。他说:
“太脏了。”
那时的我不懂哥哥的意思,也没有留意哥哥说话时的表情。可我只知道,母亲给我吃的山药,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南北201120112011-04-18 09:00:0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母亲患病已经三十多年了,我努力回忆母亲患病后在我心理上的接受过程,尽管我绞尽脑汁,还是找不到任何痕迹,似乎早已被岁月的车轮抛弃得无影无踪了。
随着我慢慢长大,只是觉得母亲有生不完的气,她经常手里拿着个东西,一会儿打打这儿,一会儿打打那儿;一会儿骂骂这个,一会儿骂骂那个,说着很多我们听不懂的话。母亲心情好的时候不发脾气,却经常坐在炕上嘿嘿地笑着。
在我印象中,父亲从没和母亲吵过架。如果父亲听得心烦时,只是细声慢气地说:
“你悄悄的喔!”
母亲虽然病了,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依然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那天傍晚,父亲准备做饭。母亲突然对父亲说:“后天是冬至,该割肉了。”
这句话把父亲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知道后天就是冬至了,因为家里没有电视,没有日历,更没有手机、电脑。父亲不知母亲说的真假,急忙到邻居家查了一下日历,确确实实后天就是冬至。父亲把这件事告诉我们后,我和哥哥都觉得很神奇。哥哥笑嘻嘻地说:
“是不是我妈的大脑中有本日历,每过一天就会自动地翻过一页。”
我问母亲:“妈,您是怎么知道后天就是冬至了。”
无论我怎么问,母亲嘿嘿地笑着,就是不说。这时,我和哥哥都非常激动,觉得母亲没疯,她是装的。可后来通过观察,母亲确实疯了,正常人是难装不出来的。
母亲很少梳头,很少洗脸,她穿得衣服也很脏,好象母亲的每件衣服只穿一次。看着母亲现在的样子,不只一次,我曾疯狂地想知道母亲年轻时的样子。我好象失忆似的,一次次地去问父亲。父亲总先是沉默一会儿,我在他沉默的脸上看到过喜悦,也看到过悲伤。稍后,父亲才说:
“怎看?”
我说:“看照片啊。”
父亲说:“你妈的照片都被她撕光了。”
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半张照片:在鲜花怒放的桃园边上,一个年轻女子怀中抱着一个男孩。那女子的脸庞,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
父亲说:“当时那张照片上原先有三个人,后来你妈把我撕掉了。”
母亲穿得差,我们的衣服比母亲好不了那里去。我记得,我的衣服经常会少扣子,衣服的重要部位会有很多洞洞;用绳子作的裤带;黄胶鞋的前面总能看到脚丫子,后面露着脚后跟。
我不知道鞋子已经穿了多长时间,前面露脚丫子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没有鞋跟,走起路来很不得劲。不过,我是有办法的。我找了根铁丝,把两边的鞋帮子接起来就可以了。铁丝也不会勒脚,因为我的脚后跟有着很厚的保护层——纳随(污垢)。
铁丝在我的衣服上起了很大的作用,它可以当扣子,当针线,有时也可以当裤带。我很少洗脚,但脸每天总是要洗的。可不知为什么,脸总是洗不干净。那天早上,我和哥哥洗完脸后上了街。街上有很多人,父亲也在其中。他看到我俩后立刻骂了起来,让我俩很没面子。父亲骂道:“连脸都洗不干净,还上街,就跟凹面兽似的。”
凹面兽我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但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马上回家照了照镜子,感觉脸上还干净,只是在眼睛中间凹进去的地方有点纳随,我朦胧中感觉,也许这就是凹面兽的意思。我就用灰黑色的毛巾把眼睛中间的纳随擦掉了。我拿着的那块毛巾,不知道最初是什么颜色。也许当初是白色的,用的时间长了就成黑的了;也许当初是黑色的,用的时间长了,就发白了。
父亲骂我们凹面兽的时候少,一般说我们是“车轴汉”。这个我知道,我脖子上颜色黑得跟马车轴似的,我们村很多孩子都是车轴汉。父亲骂了我们还是不洗,他骂多了就不再骂了。这时我的大爷(大伯)却用另一种方式教育了我。大爷看着我们的脖子说:“洗脸不洗脖,死了转头大黑骡。”
这招挺管用,我们怕死了转成个骡子,后来每次洗脸时,我们就注意脖子上的纳随了。
我很少洗澡,我们那里的人们都很少洗澡,几年不洗,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没有洗过澡。不过,小孩子倒有洗澡的机会,说的实在点不是洗澡,而是玩水,玩污水。
我们村子里有几处洼地,最大的有30米长,20米宽,一般的也有10米长、10来米宽。每逢夏天,这些洼地都会聚积一些雨水。大一点的聚集的水,一两个月都不会被晒干。
在我10来岁的时候,跟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来到水边,然后都脱得净巴不妞(精光,赤条条)地跳了进去。我们几个小伙伴在水里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也有“正儿八经”游泳的。我记得,何健游得最好。只见他爬在水面上,前臂向前伸着拨拉着水,后腿一起一伏拍打着水,游得相当快。现在想来,他当时的泳姿应该是大杂烩,上身像蛙泳、狗抛,下身像自由泳。
我也学着何健的游法,在水里来回游动。实际上,大部分地方的水特别浅,用手抓着地面爬着走就可以了。如果水底有些尖锐的杂物,就会把肚皮划开个口子。
小伙伴们玩了一会儿,水池里的水就浑得不成样子了。可即使在这样的泥水中,大人很少能从水里把孩子叫回去。
我们玩累后,身上有很多泥,我们就用水从头到脚冲了一遍,感觉这样就干净了。等回家后才发现,身上到处是土。尽管如此,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兴致。洼地有水的那几天,我们几乎天天都要去。有的家长也很支持,因为我们在玩水的同时,还会捕捉些水里的动物。我不知这些动物的学名叫什么,我们都管它叫“翻片”。翻片有大有小,大的有嘴巴那么大,形状大体像现在的老板鱼,只不过它的腹部多了很多腿。
我觉得那些洼地挺有意思的,一年的时间只有2个来月有水,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长这么多的翻片。就跟我们的身体似的,无缘无故会长出很多虱子。
说起虱子,那可是我的“老朋友”了,以前几乎每天都要和它们打交道,尤其在睡觉前,我们都有了营生。
晚上,我和父亲、哥哥从邻居家看电视回来,然后在炕上一字排开,每人披着件衣服,手中拿着一件衣服,在昏暗的灯光下搜寻着。晚上的这种集体活动,母亲一般是不参与的,她早就睡下了。我也披着棉衣查看着衣服。
我的衣服在晚上也可以称呼为被子,因为我没有被子,衣服就是被子。家里很多被子都被我母亲弄坏了,只剩下三床破被。我记得,每床都很脏,不过,就算这样也是家里的宝贝了。母亲肯定会有一床的,可能父亲怕她冻着。哥哥和我父亲盖一床,妹妹和弟弟一床,轮到我就没有了。每天晚上,我只好盖着我的棉袄和棉裤了。虽然有的地方盖不严实,但比不盖强多了。父亲怕我冻着,就让我睡在炕头上,因为炕头最热。这样我的棉衣发挥了最大的功能,白天穿着,晚上盖着。当衣服也不容易啊,晚上都不能休息,要加班加点的工作了。
“爹,我抓住一个大的。”我用小手捏着个肉乎乎的虱子给父亲看。
父亲向我这里瞟了一眼,然后说:“哦,敢快挤死,别让它跑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父亲当时肯定没细看虱子的个头,只不过象征性的瞄了一眼。这样我依然兴奋不已,像立了大功似的。我没有立即要了虱子的命,而是把虱子放到手心里把玩着,就像猫抓到老鼠似的。虱子在手心里滚来滚去,它的肚子太大了,黑黑的,如果让它六脚朝天,它都很难翻过去。我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就把它肉肉的身体放在两个对着的拇指甲盖上,然后一用力,只听嘭的一声,一股鲜血喷出。这样的声音在坑上此起彼伏。我知道,挤出来的鲜血并不都是虱子的。
虱子这家伙挺有意思的,整个身躯有黍子那么大,头很小,一边三个细小的爪整齐地排列在两边,肚子很大,头上还有两根须,很象变了形的蜜蜂。这家伙跑得很慢,但它是有绝招的——会滚。如果一不小心,它很快就会滚掉了。因此,我们每抓到一只,一般不会经过“审判”程序,会马上执行死刑。
我们在抓虱子的同时,也不放过他们的后代——卵。虱子的卵我们叫“ji”,具体怎么写就不清楚了,姑且就叫“叽”。叽跟微型鸡蛋似的,白色,比小米粒还要小得多。叽很好抓,它是贴在衣服上的,一挤就行了。只不过挤完之后,衣服上还有白点点,很难分辨是活叽还是死叽。这样我还是有办法的,我就用手摸,圆滚滚的是活叽,瘪悄悄的是死叽。
我突然考虑一件事情:叽能孵出小虱子,那肯定是受精卵了。我在书上看到,虱子是分雄虱和雌虱的。这样一来,它们公然在我身上办好事,真是没有天理了。
虱子这个家伙无处不在,有毛发的地方,藏在毛发里,没毛发的地方,藏在衣服上,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我们经常跟猴子似的,一会儿抓抓这,一会儿挠挠那。
尽管如此,我没有把虱子彻底干掉的想法。因为我觉得,人身上肯定会有虱子的,就像人的五官和四肢,缺一不可。

南北201120112011-04-18 09:14:2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我把身上的虱子喂得肥肥壮壮的,而当时的我却非常瘦小。
我记得,以前经常和哥哥比谁的肋骨多。我撩起哥哥的衣服,一根一根地数。数完后,哥哥再撩起我的衣服,一根根地数着。
我们家早上一般是不吃饭的,这是在母亲病后的记忆。午饭和晚饭是少不了的,可这两顿饭的内容几乎每天都在重复着:中午是黄糕,就是用黍子做出来的;晚上是小米粥,这种小米粥做得很稠很硬,不知为什么,我很怕吃小米粥,每顿就那么象征性地吃那么一点。中午那顿黄糕我却非常喜欢吃,吃了也很充饥。
到了冬天,我们早上虽然不吃饭,但还是有东西吃的,一种特殊的东西。这种东西是窗户上长出来的。
我们村窑洞窗户的结构大体是一致的,分上下两部分,窗户下面约三分之一是用玻璃做的,上面全部是用木头做的,木头上糊的是窗户纸。
我们家的窗户纸好几年才换一回,到了冬天,窗户外面也不像别人家那样,挡上一层棉布。到了夜晚,风大的时候,我们像睡在野地里。
可这样也好,每天早晨,我们家的玻璃窗上结了很厚一层白色的霜,地上的水缸里也结了一层冰。窗户上的霜非常好看,跟画似的。上面是天空,天空中飘着白色的云,下面的图案则有森林也有小河。同一块玻璃,每天的画迥然不同。
我们的早饭就是窗户上的“画”和水缸里的冰。
我们虽然一天只吃两顿,但每顿饭都特别好吃,因为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厨师。父亲经常割上几斤猪肉,然后每顿少放上一点。菜是乱炖,不管买到什么蔬菜,都要放到一块煮,然后每人舀上一碗。吃饭时,如果谁碗里碰到了肉,就跟现在中了大奖似的高兴。
那天午饭,我在土豆丝里发现了黄豆粒那么大黑红色的东西,我马上反应过来,那是肉。我高兴地用筷子夹起来,然后摇头晃脑地在大家眼皮底下过了一遍,然后张大嘴,把那个黑红色的东西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上半天。
父亲在我们心里,能耐可大了。他不仅是厨师,还是村里的屠夫。村里只要杀猪,都要找父亲。父亲干活利索,还弄得干净。每次杀猪后,由于父亲信用好,总会赊到一大块肉。这样,父亲有时会慷慨地切下一大块肉煮着吃。
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给我舀了一碗肉。我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就把瘦肉用纸包起来,拿到学校偷偷地撕着一条一条地吃。我很享受那种感觉。
我们家不仅吃饭,还“吃”筷子。买上一把筷子,不到半月就少了很多。如果筷子不够,吃饭时都是自己想办法。我家院子里有棵杏树,我经常在树上撇下根树枝当筷子。现在想来,那可是真正天然、绿色、环保的筷子了。
父亲在家里是名不副实的顶梁柱,如果父亲忙得回家晚了,我们只有挨饿的份了。不过,如果脸皮厚点也有填饱肚子的机会,而我属于脸皮薄的那种。
有一天,父亲晚上七点多还没有回来。弟弟、妹妹已经把家里的剩饭吃光了,而我只能喝凉水了。这时宝子叫我到他家耍。
我到他家时,他的父母还在吃饭。宝子母亲见我进来,就问我:
“笑笑吃了没,没吃上来再吃点。”
我知道他们叫我吃饭不是客气,但我不由自主地说:“已经吃过了。”
我每次在说吃过的时候,感觉嘴里的口水咽都咽不迭。
我不好意思吃邻居家的饭,可我还要把自己消化的饭屙到邻居家的茅厕里。
农村没有正儿八经的厕所,即使学校也只是在地上挖上一个坑,然后用土壳拉(土块)围起来就算厕所了。有的村民还好,茅厕建的比较正规。他们先是在地上挖上一个坑,再把一个破缸放进去,也就是所谓的茅缸。
我们院子里没有茅厕,小便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解决,上大厕时只能到隔壁的茅厕上了。每次上茅厕我都很心痛。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看看,邻居家的庄稼长得那么好。
我们家什么东西都缺,但在我心里,最缺的还是电视机。那时的我可喜欢看电视了,尤其是动画片,顾不上吃饭,也要走很远的路到本村的亲戚家去看。有时父亲带着我们一齐去亲戚家看。
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在我心里可是宝贝了,虽然收的频道不多,节目还不是很清楚,但我看什么节目都很新鲜。
我们家能有台电视,那怕是最小的电视,成了我最大的梦想。我很少求父亲买东西的,那天我求了一回。我笑嘻嘻地对父亲说:“爹,咱也买个电视机吧。”
我说了一遍,父亲没有理我。我以为父亲没听到,又说了一遍。这时父亲突然大声说:“买电视,我还想卖飞机哪!”


南北201120112011-04-18 09:17: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后来想想,父亲不买电视是有道理的,有时十几元的学杂费都让他愁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我知道学杂费是不能拖欠的,尽管老师有很多字不认识。
我们村不大,200来口人,小学里四个年级,一个老师。老师既是老师又是校长。刚才说错了,应该是四年半年级。当时我上学的时候,实行的是五年制。村里没有幼儿园,一上学就是半年级,上到五年级就要到邻村了。
学校的四年半年级,每个年级几个人,加起来有三四十人。教室里排着四行桌椅,一行一个年级或一个半年级。老师把黑板分成五块。上课时,老师给一个年级上完课后,再给另一个年级上。教室里的桌椅不知用了多少年了,很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桌子坏了,老师就想办法支起来。
我当时最佩服我们老师了,他一专多能,样样都会,有时教我们唱歌,有时教我们做广播体操。他家里种了几亩地,有时还要下地干活。我们老师是民办的,工资很少,每月只有几十块钱。为了维持生计,他不得不一边拿起教鞭,一边拿起铁锄,也算是复合型人才了。
我们老师是用土话上课,可能是为了推广家乡方言吧。现在想起来,我最遗憾的是,没有学会普通话,给我后来到城市生活带来很大的麻烦。
“过马路,左右看,不在路上跑和玩。”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这句话我一直弄不明白。当时老师讲课的时候,我好象听懂了,“过马路,左右看,不在路上跑河湾。”
可我想不明白,过马路,左右看,为什么不能在路上跑到河湾?我知道,老师说得很对,我们马路附近有条小河,顺着马路就可以过去,可为什么不能走马路过去哪?如果不走马路,那就要走圪丁圪巴(坑坑洼洼)的地方了。
我在村里的小学上了四年多时间,先后有两任老师带我。第一个老师年龄比较大,圆脸,中等身材,长得很斯文。我们看他年龄比较大,可他母亲当时说他只有30岁。多少年来,老师母亲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至今村里很多人不知老师的真实年龄。
为啥保密哪?后来才知道,因为老师一直没找到另一半。老师的母亲我见过,她满脸皱纹,看上去有七八十岁。这样推论,当时老师至少有四十岁。
老师母亲一直为老师的另一半发愁,可最终老师还是死在找女人的道路上。听说,媒人给老师介绍了一个城市离过婚的女人。老师过去后,开始谈得还不好,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老师去城里找那个女人后,在一个灯火闪烁的夜晚,在他痛苦离开女人家的路上出了车祸。
后来,上级学校在村寻摸了一个老师,这个老师初中毕业,也是村里仅有的几个初中毕业生之一。初中生在我们村里,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年轻老师帅气,人也很好。不过,现在想起来,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
那天,我们30多个学生早早来到教室,因为老师要教我们唱国歌,这在班里可是件新鲜事。老师拿着黑板擦,破例把黑板上的年级分割线擦去,然后又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过了一会,老师拿出一个本子,他一边看本子,一边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上面很多字我不认识,不过,两个大字中的一个我还是认识的,那就是“国”字。老师写完后,拿着木棍一句一句地教我们唱起来。我们跟着唱得还有板有眼的。当唱到“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老师怔住了,半天没教我们唱下一句。我当时不知老师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了。
我们三十多个兄弟姐妹眼巴巴地看着老师,很想在老师的脸上读出答案来。
过了很长时间,老师指着黑板上的一个字说:“这个字我也拿不准,要么先认一半,就先念‘孔’吧。”
老师用木棍指着的那个字,我们三十多人都不认识,觉得那个字笔画多,肯定不好认。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老师唱了一句。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我们众多稚嫩的声音跟了一句。
“每个人都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孔’声。”老师又唱了一句。
“每个人都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孔’声。”我们众多稚嫩的声音又跟了一句。
后来听说,我们这个年轻老师已经转为正式教师了,工资待遇什么的都不错。

南北201120112011-04-18 15:33:1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年轻老师上完课后,他会经常检查我们作业,如果谁成绩不好,他会打人的。打人时,他喜欢拿着板子打学生的手心,每打一下,老师下巴上的肉会像波浪似的颤动着。
我很怕老师,并不是怕他打我,而是怕他跟我要学杂费。虽然他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但不管这样,学杂费是一定要交的,况且学校并不富裕。
老师跟我要学杂费,我只好去找父亲了。我也很怕跟父亲要学费。
那年秋天,父亲正在给亲戚往窑洞上装秸杆。我可怜兮兮地走到父亲跟前说:“老师又要学费了。”
父亲往窑洞上扔秸杆的手没有停下来,说“跟你们老师说,再等等吧。”
我已经跟老师学了好几个再等等吧,我觉得父亲应该再换个词了。可父亲依然说再等等吧。父亲能跟我说,可我不能再跟老师说了。
我想过自己去弄钱。
我记得,我跟六伤沿着马路去地里玩时,六伤在地上捡到2元4角钱,可把我羡慕坏了。我很后悔,当时在那一刻,我的头低下了,说不定那钱就是我的。不过,我觉得还是有机会的。接下来的那几天,我走路时,我总是低着头,希望看到熟悉的纸质的东西。
可一连几日,我毫无所获。这时,我不知听谁说了一个挣大钱的好办法:在打雷的那一瞬间,往院里扔块砖头,如果碰对了,那块砖头马上就会变成金砖。
我心思,这可是个发财的机会。到时候,蛋白肉、鱼肉罐头,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也可以买新衣服和新鞋穿了。
到了夏天,我正在地里帮父亲干活。这时,我看到西边的半个天黑压压的,黑云中,还不时闪着亮光。我知道那是闪电,我觉得机会来了。父亲说:“笑笑,回家吧。”
父亲说完,扛着铁锄就往家走。我却提着没有后跟的鞋撒腿往家跑。
跑回家后,我捡了两块砖头,站在堂屋门口,一手拿着一块往院瞅着。我看到风把院里的杂草和尘土卷到了空中,刚才明亮的天,现在也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雨点啪啪地落到地面上。这时,我看到了地面上一闪一闪的发亮,紧接着,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雷声。我赶紧把手中的砖头扔出去。可奇迹并没有出现,我看到扔出去的砖头还是砖头,只不过在雨水的作用下变了颜色。我反复扔了几回,始终没能把金砖拿回来。
我怕老师,我的同学也很怕老师,可有个事同学不怕,而我却怕得要命。这个事就是过年。因为每逢过年,我的头就抬不起来了。
那年大年三十,我12岁了。
我们要到有权爷家看春节联系晚会,因此晚饭吃得比谁都早。晚饭后,按照当地风俗,要在大门口点堆旺火的。我们找了把柴禾象征地点着,然后看着即将熄灭的火堆,我和哥哥父亲仨人一前一后向有权爷家走去。
我们走后,家里只剩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了。我不知道母亲想不想看电视,尤其是亿万人瞩目的春节联欢晚会。我记得,以前在有权爷家看电视时,母亲站在有权爷的大门口,探着头向屋里瞅着,久久不愿离去。
我看了看西边的天,太阳搁在山顶上,把周围的天都染红了,耳边还不时传来零零散散的鞭炮声。
父亲嗑着瓜子走在最前头,我和哥哥跟在身后。父亲的衣服上的闪着油光,哥哥的衣服比较干净,因为他前天刚把衣服洗了一遍。我知道,我的衣服也比较干净,因为是跟哥哥一起洗的。
以前我身上的衣服跟其他人差不多,只是他们的衣服上有补丁,而我的衣服没有补丁,因为没有人给我的乞丐服补上补丁。
我们走到当街,这时当街上站着很多人。父亲看到星久爷爷后,驻足跟他聊着天。我看到星久爷爷的衣服上有很多折子。我向周围瞅了瞅,无论大人小孩,他们的穿着跟昨天完全两样。这时,五六个七八岁的孩子围了过来,这些孩子我都认识,但今天看到他们后,觉得很陌生,他们鲜艳的衣服把我的眼睛晃得生痛。我看着自己和昨天一模一样、只是比昨天稍微干净一点的衣服,突然感到自己跟异类似的。
我小声对父亲说:“爹,咱们走吧。”
父亲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匆匆结束了和星久爷的聊天,领着我们大步向有权爷家走去。
从我记事起,我身上的衣服是带着哥哥或其他孩子的体温穿到我身上的。
我知道,过年的时候,父亲很难给全家每人买上一身新衣服。我只是想,我能有两件旧外衣、两条旧裤子就心满意路了,因为这样我就有换洗衣服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愿望,就是体会一下穿裤头的滋味。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旧裤头穿。
我记得自己也穿过一回新衣服。那是在我念小学的时候,父亲去D市干了些活,回来时给我们兄弟俩各买了一身衣服。那天可把我高兴坏了,穿着满是折子的衣服,像个出笼的兔子似的,在院子里蹦来跳去。看着我们高兴的样子,父亲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对我说:
“笑笑,你出去耍去吧。”
我不知道父亲想让我俩到街上风光一下,以清扫一下他心头积了多年的晦气。这时,哥哥高高兴兴地出去了,而我迟迟不敢出大门,总觉得穿上新衣服很不好意思。
我感觉自己不如别人,是村里最不值钱的孩子。很多时候,我不敢上街,怕见人,尤其是怕见生人,见到了脸就红,心也跳得厉害。我也很难见到生人到家里来。
我经常一个人躺在炕上沉沉睡去。不知多久,我的意识慢慢回到现实。我发现周围没有人,也没有声音,我突然感到非常孤独,好象被人遗弃了。
这样,我夏天很少睡在炕上,也怕睡在炕上,我喜欢睡在树荫下,尤其是田野里的树荫下,看着树叶间闪闪发光的阳光睡去。醒来时,周边还是只有我一人,还是死一般的宁静,但我不再感到孤独,我可以看到远处的人们,还有身边哧哧的风声。
有时候,我不愿望说话;有时候,我不能流利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有时候我感觉大脑快转不到动了,别人问些简单的话,我半天才会反应过来。有的人们叫我“二傻”,我觉得有点道理,但我知道,我并不十分傻。
我一直在深深的不安和恐惧中度过。不过,我也有感到安全的时候,那就是晚上,我把头蒙到棉衣做的被子里,借着“被子”忽明忽暗的光线,我看到眼前的一切都属于我,这是我一个人的天地。在这个天地里,只有我一人,没有距离、没有攀比,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在我的小天地里,我被幸福包围着,谁也不会打扰我,谁也不会侵犯我,我不用羡慕谁,这里唯有我自己。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我喜欢回味的感觉,还有我考试的分数。

南北201120112011-04-18 15:35:5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未完待续
南北201120112011-04-18 15:37:2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我在村里从半年级念到四年级,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到邻村上了五年级后,又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初中。虽然这个第一名也算不上什么“名副其实”。我只比第二名多一分,比第三名多两分,哥哥是第三名。
我和哥哥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初中,村里人认为是件好事,可对父亲来说喜忧参半。父亲忧的就是学杂费,可父亲依然态度坚决:“你们好好学,我就是砸锅买铁也要供你们上学。”
上初中的第一天,父亲拿出了300元交给哥哥。父亲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我和哥哥都很意外。后来才知道,这些钱是父亲费尽周折从农村信用社贷出来的。
学校的领导也知道我们的家境,免去了不少学杂费。即便如此,我和哥哥总会欠着学校不少费用。
上了初中,我还是很怕老师,因为老师会时不时地提起学费的事,可我没有能力解决,我的父亲也没有能力解决。在中学,除学费问题不能解决外,还有很多很简单的问题,我也无法解决,让我整日生活在无形的压力之中。
我们村离乡中学有十几里路,我和哥哥是住校生,周日下午去学校,周五下午回家。那时,我还是只有一套衣服。
那年冬天,我把不得不洗的衣服脱下来洗了洗,然后晾到院子里。可那几天天气不好,好几天太阳都不愿露出来。我的衣服已经晾了一天多了,我以为差不多了,可当我出去摸了摸,那衣服硬邦邦的,像是冻了的羊皮似的。我觉得,这样肯定干不了,就赶紧把衣服拿回屋里,生起炉子烤。烤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天气不好,这时哥哥催着要提前走。我就把衣服穿在身上,骑着自行车跟在哥哥身后。
路上有很多积雪,风也特别大。我的自行车迎着狂风在雪地里滑来滑去。
我的脑袋上戴了顶棉帽,可脸却露在风里。风呼呼地刮着,我真感觉风像拿着一把把小刀,噌噌地在脸上刮着。我骑着骑着,突然感觉自己蹬不动了。我心思,自己可能累了,就下车准备歇会儿。当我下车后,感觉更不对劲了,我坐下来都很困难。我以为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又怀疑风拿着小刀割错到了什么地方。
前面的哥哥知道我出了问题,马上折了回来。他下车走到我身边,扶了扶我的胳膊后突然笑了起来。
“你的衣服冻住了。”哥哥说完,还在我的衣服上敲了敲。
我笨拙地用手摸了摸衣服,觉得自己穿得不是衣服,而是盔甲。那天我怎么去的学校,现在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许当时的自己太囧了,后来故意把那段记忆丢失了。
在我的印象中,我当时一直感觉自己是班里最不值钱的人,谁都比我好,谁都比我强,我甚至连班里最弱不禁风的人都比不上。我记得,那天不知什么原因,我跟贾同学吵了起来,没想到他上来就把我给打倒了,而我不仅没有还手,还伤心地哭了起来。这事也成了贾同学一直引以为豪的事。
班里50多个学生,我感到他们都比我快乐。我记得一个南方口音的女同学,竟然兴致勃勃地向同学们讲诉他们家的快乐故事:
“我们家昨天吃的是饺子,我爹吃了30个,我爸吃了35个……”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一个家中会有两个父亲?后来得知,她是跟母亲从南方过来的。她母亲嫁给了村里的光棍,她就叫这个光棍爹了。后来,她南方的亲爹找了过来,就都住到一块了。为了方便分辨,她管亲爹叫爸。
我不能安心读书,整天都在胡思乱想着,记忆中大都是痛苦的经历。有时我在课堂上想着想着竟能哭出声来。
哭应该说是我的一个强项。我的泪腺相当发达。小时候,别人欺负我时,我能泪流不止地能哭上多半天,而且丝毫不觉得疲倦。
上中学的那几年,我感到每天都有很大的压力,很多时候压得让我窒息。那年夏天,我实在抗不住了,壮着胆子对父亲说:
“爹,我不想念书了。”
这次应该是我第二次向父亲提辍学的事了。第一次是我上小学两年级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现在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看到村里辍学的青年每天都能玩,而我却几乎天天要背着书包。我就向父亲提出不想上学了。父亲那时火冒三丈,不仅对我大发雷霆,还用树枝抽着我,像赶牲口似的把我赶到学校。也许父亲知道,上过二年小学的人难有出息,因为父亲只念过两年小学。
可这次,父亲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好象点了点头,接着一声不吭下地干活去了。我知道父亲比我还要痛苦,因为他把所有希望寄托到我们兄弟俩身上了。而现在,他的一个希望已经像肥皂泡似的破灭了。
辍学后,哥哥问我:
“后不后悔?”
我没有丝毫犹豫:“不后悔。”
那时,我已经14岁了,实际上还属未成年人,对很多事情不甚了解。可哥哥比我明白多了。他说:“你以后怎么办,咱家兄弟那么多,又那么穷,以后娶个媳妇都难。再说,难道你想种一辈子的地?”
哥哥说的很对,象我们这么穷的家庭,谁会当我的老婆哪?我知道村里有很多穷人都打了光棍。
我们村的地比较多,人均10亩地,但都比较贫瘠,农民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只够糊口。村里的年青人哪能心甘情愿种一辈子的地。
虽然不想种一辈子种地很难,但不是没有希望,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考学,一条是参军。如果能考个理想的大学或中专,就会捧上个铁饭碗。如果参军后干得好,也是有机会的。然而,我的第一条路已经被堵死了,可第二条路希望也很渺茫。
当时的我对自己的将来没有过多考虑,只是揣着忐忑的心走一步看一步了。
傍晚,一直不见父亲的身影。这时猪圈里的大黑猪叫个不停。我知道它饿了。我从窨里取上一筐山药,用擦(名词,一种工具)一个个擦成丝,放到锅里煮熟,然后拌上糠,这就是猪饭。猪的饭量很大,它一顿就得吃半锅,如果吃不饱就叫个不停,一点涵养都没有。为了堵住猪的嘴,虽然我和弟弟也饿了,但先得让猪吃好,这也是父亲的一惯做法。
我把猪伺候好后,又该伺候人了。我做了点小米粥,炒个土豆片。这些饭菜,我和哥哥在两年前就会做了,因为我俩心疼父亲,知道他活得不易。
这时,还不见父亲的身影。我给母亲和弟弟妹妹各舀了一碗菜,夹了点粥,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可我没有味口,我隐隐感到父亲的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当”的一声巨响,然后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我知道父亲回来了。我从炕上坐起来,爬到窗户上望了望黑洞洞夜,感觉不超过12点。这时,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我的心也随着那异常的脚步声剧烈地跳动起来。
父亲进来后,他红黑的脸膛上青筋暴跳,嘴里还发狠地骂着什么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把我从梦里惊醒。我矇眬间看到,父亲坐在炕上,低着头喘着粗气,坐在一旁的母亲则嘿嘿地笑个不停。
我知道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

南北201120112011-04-18 21:46:3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未完待续
南北201120112011-04-18 21:50:5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下午,父亲的精神好了许多,他将一个崭新的铁锄塞到我手里,然后阴着脸说:
“走吧,跟我到南沙地锄地去。”
我知道,当我从接过铁锄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为一个真正的农民了。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把铁锄抗在肩上。以前我也抗过铁锄,可现在感觉不到三斤沉的铁锄竟如此沉重。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跟着父亲去地里锄地。那时的我,像只蜜蜂似的,忽前忽后围在父亲身边。我记得,那时风很大,呼呼的风卷着地里的黄土飞来飞去。这时,我突然感到眼睛飞进了东西,就闭着眼睛大声喊父亲。父亲忙跑过来蹲着,马上用舌尖探进我的眼球。我感觉一个热乎乎、滑溜溜的东西在我的眼球上转来转去。果然,当我再睁开眼睛时就不觉得难受了。我一直以为,飞进我眼睛里的东西被父亲吃掉了。
那时,我也拿着铁锄帮父亲锄地,也在那个时候,我体会到了锄地的滋味。现在,我很怕锄地,但我知道没有办法,我已经放下了钢笔,必须得拿起另一样东西,因为我还要生存。
我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跟在父亲身后,视线里,只有黄得发白的土地和父亲浅浅的脚印。我不敢乱看,怕瞅见村人那种异样的眼神。
南沙地离家有二里多地,一路上,我听到父亲不时和村人打着招呼,我也能分辨出谁是谁的声音。
“笑笑没有去上学?”
我听出这是慧喜叔的声音,他的声音一下子点爆了我心中的恐惧。我木纳地抬起头,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慧喜叔脸上深深的笑容。
父亲说:“不念了。”
我父亲很沉很重的声音中听懂了无奈。
“为啥不念了,不是念的好好的吗?”慧喜叔的声音中饱含着吃惊。
“他不想念了,怎么说也没有用。”父亲解释着。
“上得那么好,为啥傻就不念了,真是二傻啊,唉!”慧喜叔说完走了。我顺着声音瞅去,看到了他的头和肩上的锄头一块儿晃动着。
看着慧喜叔离去的背影,我如释重负。
我们家有50多亩地,南沙地这块就有12亩。由于地的北边是弯弯曲曲的沟,至少少算三四亩。那块地种着已经长到膝盖的谷子,我站在地头上向地那边望去,似乎没有尽头。
我问父亲:“从这到那边有多远?”
“一里多地。”父亲摇着头说:“有你吃苦的时候。”
刺眼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上。谷地周围没有树,空中没有云,还流动着像蒸气一样的风。谷苗的叶子向下耷拉着,好象被太阳晒晕了。
这时我感到了热,一种像夏天站在火堆旁边的热。
父亲把鞋脱了下来,然后挽了挽裤腿,光着脚丫拿起铁锄锄了起来。
长这么高的谷苗,现在主要任务是锄掉杂草,锄起来也比较快。像这样的地,一个人一下午至少能锄3亩。
我也象父亲那样,把鞋脱到一边,也挽了挽裤腿。当我光着脚丫踩在地上时,马上就把脚收了回去,我感觉脚踩到了烧红的铁板上。
我抬头看了看前方,父亲弓着腰已经离我很远了。我知道我必须下决心锄地了,因为我要让父亲知道,这些苦我是能够吃下去的。
我把两只破鞋扔到一边,然后拿着铁锄不停地倒着脚。
我锄了几分钟后,感觉腰痛得要命,好象快要折断了似的。我锄上几分钟,就必须站起来把腰伸直一下,因为腰痛是我无论如何都难以坚持下去。
我慢腾腾地跟在父亲身后,父亲却锄得飞快,眼看着父亲锄了过去,又锄了过来。这时,我想到了马拉松似,田地就是赛场,一行行的谷苗就是跑道,农民沿着“跑道”一圈一圈在“赛场”上转。
在这样的赛场上,父亲显然是个跑步健将,他游刃有余地在这个赛场上转来转去。而我则是个不入流的新手。
锄了一阵子,我知道了锄草也不那么简单,有些草一锄便可,有些草则必须把根拔掉,否则它很快就长了出来。我突然明白了“剪草除根”的道理。
跟着父亲干了几天活,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但我还要坚持,因为我别无选择。
(未完待续)
南北201120112011-04-19 21:27:2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我要坚持,可父亲却不甘心,也许他一直考虑着我的出路。
那天,我回家看到,父亲和本家的三爷爷聊天。说是三爷爷,他却比我大不了几岁。三爷爷叫有权,名字倒不错,可他也是庄户人。
父亲对我说,三爷爷在D市里找了一份活计,一个月能挣300来块,管吃管住。那个厂子招人,说我想去的话,可以跟着三爷爷到城里看看。
我觉得,现在家里的活不多了,出去挣点钱也是好事。14岁的我一月能挣300多块,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天,父亲把借来的30多元交给我,我将一床破被放进大袋子里,又往袋子里塞了个饭盒,然后扛起袋子跟着有权爷坐上了通往D市的汽车。
同去城里干活的还有二狗、四有等5个人,当中数我年龄小,身材也最小。
D市城离我们村有50多公里地,由于路不好走,加上坐的是“老爷车”,到达D市要走两个多小时。
我知道,D市是我们省的第二大城市,且历史悠久,好象很早以前还住过皇帝。
离D市越来越后,我看到D市冒着黑烟的大烟囱像树似的到处长着,在烟囱上空,是一团团黑气,好象猪八戒常出入此地似的。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D市的大烟囱了。
第一次来D市是在几年前,跟哥哥一起去看市里的姑姑。姑姑以前在我们邻村住,后来到城里打工,据说混得还不错,不仅在市里买了房,还开上了轿车,在我们那里算得上是很风光的人了。
到了D市后,我喜欢到市场上转转,因为那里热闹,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哥哥终于答应去了,可他再三叮嘱:
“到市场后,只能看不能动,如果你一动就麻烦了。”
我说:“动一下也不会弄坏,为啥不能动?”
哥哥说:“市场上有很多小痞子,如果你一动他就赖上你了。你不要都不行,而且跟你要很多钱。”
我哦了一声,也知道城里的人惹不起。
到了市场后,我很听哥哥的话,看到什么东西都不敢动、不敢碰。后来,受那时的影响,我在城市生活多年,每次去市场都缩手缩脚的。
哥哥又带着我到大商场转了转,我是第一次到商场,不知为什么,当我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时,我就笑个不停,无法克制的笑。
这次又来到D市,我们只是在车站里停了一会儿,然后踏上一辆公交车向西北方向走去。又走了很长时间,感觉越走楼房越少。
汽车三拐两拐,来到一个山沟。
山沟大约有两里宽,一条干涸的河床曲曲弯弯伸向远方。沟的中间竖着个大烟囱,紧挨着烟囱有个厂房和堆得像小山似的煤炭。
在烟囱不远处,有一排平房,平房边上有个露天水池。这时从平房走出来一个又黑又瘦的人,有权爷叫他老板。老板把我们领到平房。我看到,平房里有一个大土炕。
老板让我们把行李放到炕上后,他指着外面的煤山说,这里的工作很简单,把那边的煤推到烟囱旁边的炉里烧里,烧完后就是焦炭了,然后把焦炭装袋子里就行了。他强调一个月每人300块,管吃管住,工资半月一付。
等老板离开平房后,有权爷摇着头小声对我们说:“不好,不好。”
有权爷经常在城里打工,他的话我非常信服。有权爷说:“你看看这个破地方,也不像个正儿八经的单位,连个工人都没有,就等着咱们几个人干活哪!”
二狗说:“我看也不对劲,别干完不给工钱。”
有权爷说:“我看够呛。”
有权爷叹了口气说:“唉,大老远来了,要么先干两天再说。”
我把行李安顿好后,就跟着有权爷在厂区转了转。
到了晚饭时间,厨师将一盆热气腾腾的馍馍(馒头)端进了平房,过一会儿又端来一大盆猪肉白菜炖粉条。有权爷给我盛了满满一饭盒菜,然后递过来一个大馍馍说:
“笑笑,比家的饭强吧。”
馍馍对我来说,就是好饭了,别说还有这么多菜了。
“强,强!”我顾不上搭更多的话,十分卖力地吃着。
我不知吃了多少馍馍和菜,只觉得自己的肚皮鼓鼓着,像个孕妇似的。我把饭盒放在铺盖旁边,然后就躺下了。我不想动,因为肚子太沉了。
吃完饭后,有权爷心事重重地又出去了,躺在床上的我没有跟出去。
(未完待续)
南北201120112011-04-20 22:11:0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谢谢大家支持,我会好好地写下去的。
南北201120112011-04-21 15:53:5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小说能给大家带来那么一点点启发,我就知足了。
南北201120112011-04-21 15:55:3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后面的故事,更加精彩。
南北201120112011-04-21 15:56:3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使劲地摇我,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有权爷正乐呵呵地看着我。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有权爷为什么出现在眼前。
我往周边瞅了瞅,发现在长长的土炕上只躺着我一个人,我赶紧启动大脑,扫描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哦,我想了起来,自己出来打工了。
“你还躺着干什么,快点起来洗脸,马上就要干活了。”有权爷催促着说。
我想从炕上坐起来,可感觉身体很沉很重,但我知道,必须努力指挥身体起来了,因为现在的身体已经有一半不属于我自己了。
我以比平时快了好几倍的速度穿好衣服,走出平房。
外面灰蒙蒙的,到处残留着黑夜走过的痕迹。在湿漉漉的空气中,还能闻到一种村庄里的味道,这种味道早中晚的时候都会闻到,不过,这里的更浓更重。
我拿着脸盆从池塘里舀上半盆水,然后简单洗着脸。这时我看到厨师从池塘里舀了一桶水。我以为厨师也要洗脸,有权爷则说:
“厨师要给咱们蒸馍馍了。”
我看着池塘里的发黄的水,很快想到了昨天馍馍的颜色。
我们几人洗完脸后,来到一处堆放着大铁锹和小推车的地方。老板早就站在那里了,他看我们过来,马上说:“开始干吧。”
我们有装煤的,有推煤的。
我拿了把铁锹头像簸箕一样的大铁锹,正准备装煤,这时有权爷接过我手中的铁锹,然后将小推车的车柄塞到我手里。我知道他想照顾我。
有权爷拿着铁锹,很快将小推车装满。我吃力地抬起车柄,然后使劲让车轮转动起来。走平路还算可以,可到了上坡路时我就顶不住了,那小车不停地向后推着我。正当我一步步向后退的时候,有权爷及时赶到,帮我将车推到坡顶。
有权爷看着我满脸是汗,笑嘻嘻地说:“笑笑,干活比念书累吧?”
我知道有权爷无心伤害我,可他的话像把刀子似的,已经捅到了我的心窝里。
他没有在意我的表情,嘴里不停地说着:
“如果把书念好了,以后当个官,不说出门坐车了,下车都有人给你打伞。这倒好,不仅不能坐车,还得推车……”
有权爷不停地说着,可我没有吱声,也不知如何应答。
“笑笑,你学习那么好,为啥说不念就不念了,你真傻啊!”
有权爷的这句话说得我眼泪快要掉了下来。这时,他好象觉察到了我的脸色,马上又说:“不过,还是有机会的。”
我知道有权爷是在宽慰我。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也知道,有权爷他也相信我以后没有什么机会了。
有权爷把铁锹递给我说:“你还是慢慢装吧。”
我接过铁锹,也觉得只能干这活了。
我吃力地拿着大铁锹,铲了满满一铲,然后使劲端起来放进小车斗里。开始铲了几下还行,可铲了一阵子就没劲了。
“二傻,你不会半铲半铲的铲啊!”
有权爷的话突然提醒了我,我抬头对他笑了笑。他却看着我直摇头。
我们就这样不停地干着,我当时没有手表,也不知每次干多长时间。只记得,太阳还没有出来就干活,干了一阵子后吃早饭,早饭吃完后再干活。干得很累的时候吃午饭,午饭结束后,简单休息一会儿又接着干,干到天黑得看不清楚了才休息。那时,我感觉过一天就跟过一年似的。
一天下来,我像被支解了似的,躺在炕上就收不起来了。
有权爷见我脸色发白,嘿嘿地笑着问:“笑笑,吃得住?”
躺在炕上我有气无力地答道:“还行。”
我知道,再苦我也要坚持下去,不为别的,只为钱。坚持一个月就能拿300多块,如果干上两个月,就是600多块,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有了这钱,我可以给家里的每人买身衣服,其中包括自己,回家的时候,还可以买些好吃的。
我正一天一天地盘算着。三天过后,有权爷的一席话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那天晚上,有权爷把我们几个叫到一起,他先是点了一支烟,然后猛吸了几口说:“我看那个家伙有点不地道。”
我知道有权爷说的那个家伙是老板。
“你看看他,一点也不像干正经事的人。你说装上几袋子焦炭马上就拉走,这个地方一点货都不存,厂子就像不是他的似的。”
二狗听后点着头说:“有权叔,你说的对,我也觉得不对劲。”
有权爷说:“老板隔三差五就说半个月就发工资,你说那有这么做的,你发就发呗,还整天圪塌(罗嗦)什么。我去打听了一下,听说这个厂子是别人的,那人欠了这家伙的钱没还,他就暂时霸占了这个厂子。我看咱们干不长久,那家伙一走,说不定连工钱都拿不到。”
二狗觉得有权爷说的在理,他没了主意:“有权叔,你看咋办?”
有权爷吸着烟,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看迟走不如早走。”
二狗说:“那三天的工钱咋办,那家伙能给吗?”
有权爷说:“工钱他肯定不会给,人家不是说了半月一付嘛!”
“难道咱就这么白给他干了三天?”二狗扭了扭脖子说。
有权爷诡谲一笑,说:“肯定不能白干了,你看——”
有权爷指着几个大铁锹说:“这些铁锹咱们可以拿回去,一个铁锹买的话也得二三十块钱。咱们明天一大早溜了就算球了(就算了)。”
我开始盘算着能拿几百块的工钱,也盘算着这钱该怎么花,可看到周围的人不停地点头,我心思,这钱是没戏了,还盘算个球。
我们知道,老板晚上一般不会住在这里。我们把铁锹把摔断,然后每人拿了一把。有权爷早有准备,他拿了两把。我们每人还拿了十几个装焦炭的袋子。
第二天,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们几人背着行李,拿着袋子和铁锹头像做贼跑了。其实,我们就是贼,一群为了心理平衡的贼。
回到家里,我还是觉得憋屈得很,虽然拿了些东西,但一分钱没挣到,还倒贴了20多块钱的路费。
(未完待续)
南北201120112011-04-21 23:22:4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回家后,我夏天跟着父亲到地里锄地,秋天跟着父亲到地里收割。除了干这些,我还承包了喂猪、做饭的活计。虽然有时感觉很辛苦,但我觉得这是应该做的,因为我觉得父亲很可怜。
我整天像一只渺小的蚂蚁似的,不停地奔波忙碌着。
次年的春天,也就是1992年的春天,那时我已经15岁了。这一年,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
这年春天,到了耕地的时候,可父亲迟迟没有下地干活,他早早出门,很晚才回家。每次回家,父亲都是眉头紧锁,我知道父亲遇到了难事。后来才知道,今年没人给我们耕地了。
由于我们家没有养牲畜也没有齐全的农具,以前都是跟别人噶具,就是合伙种植。今年不知为什么,没人跟我们噶具了。看着父亲着急的样子,我和哥哥干着急没办法。
再难的事,总要去解决的。父亲还是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那天吃过晚饭,父亲对我和哥哥说:“今年咱们50亩地只能种一半了,另一半给为咱耕地的人种了。这样你们兄弟俩,我带一个出去打工,另一个在家种地。你们看谁留在家里?”
父亲说完,瞅了瞅哥哥,又瞅了瞅我。
哥哥表示出去打工。父亲就问我愿不愿意留在家里?
我觉得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接着,父亲对我说:“南沙地的那块地是古井村的堂叔张守明给咱耕,南北针的五亩地是村里的叔叔慧喜叔耕,沟底的五亩地是有权爷耕,种什么你就不要管了。如果耕地的时候,你去洒洒化肥,帮着干点活,夏天锄锄地,秋天我和你哥哥就回来了。”
几天后,父亲和哥哥去了D市。听说,父亲负责到饭店拉泔水,哥哥则给一个公司看大门。父亲和哥哥走后,我就成了家里的“一把手”。那时妹妹7岁,弟弟四岁。
我这个“一把手”可不好当,家里家外我是全权负责。上午下午要下地干活,中午晚上要回家做饭。不过,那时已不用喂猪了,那头猪长肥就卖掉了。
父亲临走的时候,剥了些小米,磨了几袋子糕面,还给我留了一点钱。具体留了多少我想不起来了,但我确定不超过100块,这也是我拿到的最多的一次钱。父亲说,这钱不能乱花,是我们母子四人半年多的生活费。
上午我去地里帮着耕地。可不管多忙,我中午也要按时回家做饭,因为我怕母亲和弟弟妹妹饿肚子。
当时我只会做粥和糕,不会蒸馍馍。那天,我不愿再做粥吃了,想换换口味。家里还有半袋白面,我想蒸点馍馍吃。怎么蒸馍馍我只知道个大概。我把大瓷盆放在炕沿上,然后把面倒进盆里。母亲一声不吭地坐在炕上,嘿嘿地笑着看我和面。
弟弟和妹妹知道我要蒸馍馍后,高兴地围了上来。
我知道面粉里要放点起子(泡打粉),但不知放多少。我就问母亲:“妈,起子要放多少?”
母亲不说话,还是傻傻地笑着。
我又问:“妈,起子放多少吗?”
母亲还是不说话,依然傻傻地笑着。
这时妹妹说:“二港(哥),妈都疯了,她哪能知道。”
我知道母亲疯了,可我知道母亲一定知道放多少,就是不愿说罢了。
母亲不愿意教我,我只能摸索着做了。我知道,起子要先放进水里泡开了,然后才能放到面盆里。
我估摸着向碗里倒了点起子,然后想往碗里倒水,这时我不知道该倒开水还是倒凉水。我想了想,觉得开水泡应该会好一点。
我用开水把起子泡开,然后又将泡开的起子倒进面粉里和了起来。和着和着,发现我的手越来越白,而那块面块却越来越黑了。我知道,我手上的纳随已经跑到了面块上了。这时我纳闷:我和面前已经洗过手了,怎么还会有纳随?
我把面和好后,然后捏成一个个圆圆的小馍馍放到了锅里。
这时妹妹拿来了柴禾。我在灶里点着火,放上炭,然后呼嗒呼嗒拉起了风箱。
过了一会儿,锅盖冒上气来。我觉得过会儿,锅里的小面块就会变成白白大大的馍馍了。我看了看围在锅台的弟弟,他不停地用手抹着口水。
二十多分钟过后,我把锅盖揭了起来,我和弟弟妹妹的眼睛都集中到锅里。等热气渐渐消散,当我看到了锅里的馍馍后那个泄气,放进去多大,现在还是多大。
我搞不明白,馍馍为什么没发起来?我拿起来捏了捏,像土壳拉似的硬梆梆的。看着黑得透亮的馍馍,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妹妹和弟弟也只是尝了尝,母亲倒吃了不少。
这是我做得最不成功的饭,不过记忆中,还有一次做了一顿非常搞笑的饭。
那天上午,我没有到地里,因为不知为什么,我浑身没有力气,甚至我连自己的腿都指挥不动。我躺了一会儿,感觉肚子要吃东西了。我抬起眼皮瞅了瞅,家里一点剩饭都没有。不过,我的视线里还是看到点吃的——柜子上放着半斤生挂面。
我努力支起身,勉强下了地,往锅里放了些水,然后往灶里添了点柴,点着了。
锅里的水慢慢冒上了热气,可我觉得自己不能站着了,也不能坐着了,很想躺着。我知道,我不可能躺在炕上就能把挂面煮熟的。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省事的办法,就是把面放到饭盒里,饭盒添上水,然后把饭盒放到锅里煮。我心思,如果饭盒里的水热了,挂面也就熟了。
我盖上锅盖,然后往灶里添了很多柴,又躺到了炕上。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锅盖上腾腾地冒着热气,还能听到锅里圪咚圪咚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煮饭盒的声音。
急促的热气冒了一阵子后,渐渐变得稀疏,悠悠荡荡地向上飘着。
我心思面条熟了。
我下地揭开锅,端出饭盒一看,饭盒里的水热乎乎的,而挂面没有变成面条,而是变成了粘糊糊的面粉。
虽然面条没有吃上,可不知为什么,到了中午,看着弟弟妹妹一个个回来,我一下子有了精神。
(未完待续)
南北201120112011-04-24 10:47:2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十一

馍馍我是不敢做了,只能跟以前一样,中午做糕,晚上吃粥。如果想吃点好的,晚上可以煮点面条。菜以山药(土豆)为主,山药能做出很多菜来,可以炒山药片、山药丝,还可以煮着吃。别的蔬菜很少,肉就更不用说了,我们两个月没沾到荤腥了。
我们村太小,村里没有卖肉的,如果想吃肉,要到五六里地外的邻村去买。如果遇到过节,也有人拉着肉到村里卖。
我很想吃肉,也知道母亲和妹妹弟弟都想吃肉了。可手里的钱不敢乱花,我知道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可是一次该花的两块五毛钱,我却没有花掉。
那是清明节那天,村里来了个卖肉的,就在我们窑洞后面。我过去时,只剩一斤多肥肉了。母亲也站在买肉的旁边,我当时不知道,母亲已经跟了那个卖肉的好半天了。
母亲看到我过来,就对我说:“笑笑,买点肉吧。”
我知道母亲爱吃肥肉,也我爱吃肥肉,可是我心疼手里的钱。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卖猪肉,到天喜奶奶家赊了一斤鸡蛋。我觉得过节吃点鸡蛋也不错,那时鸡蛋和猪肉一个价。
当我从天喜奶奶家用帽壳兜着鸡蛋回家时,看到母亲生气了,她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我知道母亲嫌我没有买猪肉。这时,我觉得母亲是对的,过节了,应该吃点猪肉了。
我怕那块猪肉被人买走,就赶紧去找那个卖肉的。我赶到窑洞后面时,没看到卖肉的。村人说,卖肉的往当街方向去了。我就赶紧向当街跑去。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当街时,才知道肉已经卖完了。
看着我没有把肉买回来,母亲显然生气了,她拿起地上的树枝不断地打着地,嘴里还骂着什么人。虽然在母亲嘴里听不到我的名字,但我知道,她嫌乎我了。
现在我还非常后悔,时时想起母亲那埋怨的眼神。
由于没有买那块肉,当天差点酿出祸端。
那天下午,我从地里回家后,看到母亲吃着像虫子一样的东西。我赶紧问妹妹是什么东西。妹妹说,母亲从沟里挖出鸡肠洗干净煮着吃了。妹妹还说,听说鸡肠是毒死鸡的肠子。
听妹妹这么一说,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抢母亲碗里的鸡肠。可母亲说什么也不给,她拿着碗跑了出去。
没有办法,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只能等了,希望母亲没事。当时晚上,没见母亲有什么事,一天、两天过去了,母亲依然和往常一样,我的心才稍稍放下。
除了做饭外,给弟弟、妹妹抓虱子也是我必不可少的工作之一。
记忆中的一个场景,每每想起,便会触动我那幸福的神经。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我拿着剪刀坐在小板凳上。剪刀下,弟弟的头发一卷一卷地飘落到地面上。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爬到了墙头上,墙边笔直的杨树上,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我记不清,为什么选择那天为弟弟剪头,但我知道,为什么给他剪头——他头上的虱子已经成灾了。
弟弟不洗澡,也不换衣服,他头上和身上的虱子像蚂蚁洞里的蚂蚁似的乱窜。弟弟不会捉虱子,只会狠狠地用手挠,他头上和身上到处是一道一道的血口子。
给弟弟剪完头后,弟弟的肩上好象扛着个足球似的跑了出去。
我虽然做饭和捉虱子,但我没有把这当成大事。我知道,种地比做饭、捉虱子还要重要。如果几个月吃不好,以后是会补回来的;如果地种不好,那就很难补回来了。
我经常会早早地跑到地里,帮着干点杂活,有时我自己亲自去耕地。
记得那天上午,张叔赶着两头大骡在南沙地耕地,只见两头大骡有节奏地拉着铁铧犁在地里转来转去。在他们身后,土尘像喷气式飞机的烟雾似的紧紧跟随。
当张叔扶着犁耕到我身边时,他喊道:“笑笑,你过来试试吧。”
我很想试,但我心里没底。这时我觉得张叔有点累了,该让他休息一会儿了。想到这里,我就迎了上去,一手接过缰绳,一手扶住犁。这时,张叔喊了一声:“得。(舌头颤音,前重后低音)”
两个大骡又飞奔起来,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走了一阵子,我突然没有压好铧犁,大骡便拉着空犁满地跑,可把我吓坏了。张叔见势不妙,马上跑过来抢住缰绳才控制住局面。
耕地我难以胜任,锄地我还是可以的。
锄南北针的地时,当时地里种的是绿豆。绿豆锄第一遍要间苗。
间苗就是疏苗。为了保证足够的出苗率,播种量都大大超过留苗量,造成幼苗拥挤。为保证幼苗有足够的生长空间和营养面积,就要疏苗,使苗间空气流通、日照充足。
间苗是个细活,每次只能锄上一垄,锄上一个钟头也只能锄上那么窄窄的两垄。望着一大片绿油油的绿豆苗,我皱着眉头心思:这块地要锄到什么时候啊。
虽然我有了畏难情绪,但我知道,必须锄下去,如果不锄了,杂草和稠苗就会抢了营养,就像虱子抢了我的营养。
想到这里,我就不管一天能锄多少了,我只是一锄一锄、一垄一垄地锄着。刚开始腰痛得厉害,一两天过后,腰也就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当有一天我突然觉得,已经锄了这么多地时,我突然兴奋起来,也想了起一句老话:眼愁手不愁。
南北针的绿豆锄完后,还要锄12亩谷子。锄谷子跟锄绿豆一样,都要间苗。
我像个成年人似的,早出晚归,把20多亩地打理得有头有尾,禾苗长得非常好。村里人都说,二傻真有股傻劲,种地比他父亲都强。
到了秋天,父亲和哥哥都回来了,那年收成还不错。
也就是在那年,在父亲和哥哥回家之前,我差点从事了我最怕的职业——教师。
那天我正扛着铁锄准备下地干活,在村口,村长把我给叫住了:“二傻,有个好活你干不干,还是乡里指定的。”
我当时不知是什么好事,就问:“什么事?”
村长笑眯眯地说:“有个好事跟你商量商量。”
我心思,村里的好事跟我八竿子打不着,还能有什么好事。
村长接着说:“咱村现在缺个民办教师,乡里说咱村就你还行,让你当民办教师。”
我觉这确实是个好事,但我肯定不能答应,因为如果我当了老师,母亲和弟弟妹妹谁来照顾,那样地也就荒了。不过,我还有条说不出来的理由,那就是我害怕,我那根深蒂固的害怕。我害怕在众人面前说话,就是见到熟人我有时都害怕的要命。
我婉言谢绝了。
(未完待续)
南北201120112011-04-25 22:31: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后面的故事更感人。
南北201120112011-04-25 23:13:4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真心感谢各位网友的支持,我会努力的。
南北201120112011-04-26 16:10: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十二

没有差不多点的文凭,没有像样一点的亲戚,甚至连常人的胆量都没有的一个人,能有什么出息。
对于自己的处境,我非常清楚,可我无能为力。就像一个垂幕老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老去。
父亲却想的不一样,他不想让我像他那样种一辈子的地,他在努力给我们寻找出路。
1992年的冬天,改变命运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那年冬天,我们乡武装部开始征兵,还首次征的是海军,服役期四年。哥哥刚好到了年龄,父亲想让他去当兵。
X乡征兵报名的第一天,父亲就早早带着哥哥到了乡里。中午,父亲和哥哥回来了,我看到父亲一脸的不快,还像犯病似的嘟囔着:“怎么是色盲眼,怎么是色盲眼哪!”
后来得知,哥哥是色盲眼。海军对眼睛的要求很苛刻,如果眼睛过不了关,就意味着当兵没有了希望。
父亲略带埋怨的眼神看着哥哥说:“上面画得清清楚楚的,你怎么就看不清楚哪?”
哥哥有点不服气:“我的眼睛肯定没有问题,那个本本上故意画得乱七八糟的,谁能看清楚?如果换个本本我肯定能看清楚。”
这时,有权爷过来串门,他知道情况后,就对哥哥说:“你肯定是色盲眼!”
哥哥欲要争辩,有权爷笑着说:“你不用罗嗦了,因为我也是色盲眼。”
有权爷的话把哥哥的话堵了回去。
父亲叹了口气,一声不吭地坐在炕头上。许久,父亲抬头把目光转到我的脸上,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对了,要么让笑笑去试试?”
有权爷说:“好象色盲眼是会遗传的,老大是,老二肯定也是。”
父亲却摇着头说:“不一定,我就不是色盲眼。”
父亲想让我去参军,我就跟听笑话似的,想都没想能去当兵。
有权爷说:“笑笑才多大啊,就是眼睛通过了也恐怕不行吧。”
父亲说:“眼睛是主要的,只要眼睛没啥问题,其它事情都好将就。”
第二天上午,父亲和我搭乘了辆三轮车向X乡赶去。
我们村离X乡政府有十几里地。那天去X乡的路上,我想不起来天气冷不冷,路上有没有风,可那时的想法记得非常清楚。
当兵对我来说,好象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不敢触摸也不敢想象的世界。我不知当兵后要干什么,也不知当兵能否改变自己的命运。
说起当兵,我想到了村里的两个老兵,听说他们都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他们回来后,还在种地,不过,有个老兵的两个儿子跟他沾了光,政府给安排了工作。
最近几年,村里也走了一个兵,是陆军,当了三年兵就回来了,还在种地,没有太大变化。稍许变化的是,他的口音变了。刚回来时,他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
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去当兵的,觉得父亲的想法有点天真,现在的自己就像长在黄土地上的杨树,早已根深蒂固,很难离开脚下的这片土地。
我没有办法说服父亲,只能跟着他到乡里走一走。
父亲带着我来到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温暖的阳光从男子的背后照射过来,使他弯弯曲曲的轮廓闪闪发亮。
中年男子见父亲走了进来,好象熟人似的客气了几句。然后,他从桌子里拿出一个本子,翻了一页让我看。我把头向本子上探了探,只见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图案,在图案的中间有个明显的数字。
中年男子问我:“这是几?”
我说:“6。”
中年男子又翻了一页问我:“上面是什么?”
我说:“鸡。”
中年男子对父亲说:“这个没问题。”
我觉得太简单了,就像考三岁小孩似的。我有些不满,这时我却意外地看到父亲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
中年男子看了看我,然后转身对快把脸笑烂的父亲说:“你的这个孩子还小吧?”
听到这里,父亲立刻像镰刀割谷子似的,唰的一下收起了笑容:“不小,看上去小,可他的年龄已经不小了。”
父亲说完,跟中年男子打了一个招呼后,拉着我匆匆离去。
(未完待续)
南北201120112011-04-26 22:06: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谢谢各位鼎力支持
南北201120112011-04-28 20:27:42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