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会》长篇连载民国传奇故事

楼主:史前凶驴 字数:158357字 评论数:34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梁玉山究非草木之人,见对方如此蛮横无礼,又骂得这般难听,哪里还能忍住。当下两伙人便火并起来。他这一伙人人多,立马便将对面打散了。梁玉山本不愿惹事,生怕伤了谢长杰,谢文东哪里不好交待。招呼手下将人撵跑便是,不可多伤人命。哪知那谢长杰不依不饶,他本以为抬出父亲名号,对方自然乖乖退让,眼见梁玉山当真动起手来,到手的寿礼又被人截去,心中又羞又恼,当即在后追着纠缠不休。

梁玉山领着众匪徒带着财物走出数里,见谢长杰又再追来,吵吵嚷嚷,连叫带骂。他数月以来做不上买卖,心中本自烦闷,一股怨气正无处发泄,回手便是一枪。这一枪本是照着谢长杰头上打去,意欲令他知难而退。哪知该着谢长杰倒霉,乱战之中,他胯下那匹白马不知怎的忽然受了惊,前蹄抬起,身子带着谢长杰向上一立,子弹正打在他顶门之上,顿时将天灵盖揭去半边,鲜红的脑浆四下迸溅,谢长杰身子一歪,从马上跌了下来,当场毙命。

众匪徒见头领身死,大惊失色,发一声喊,上前抢了谢长杰尸首便逃。梁玉山见自己失手打死了谢长杰,心中大震,知道这梁子定是结下了。杀子之仇,那谢文东岂能不报?回到山寨,寻思无策,只得派人修书一封给谢文东送去,将事情前因后果详细说明,又找中间人调解说和,愿意将财物全数献上,自己不留分毫,只盼谢文东体谅自己一时失手,能够既往不咎。话虽如此,但也知道希望终究渺茫,人家儿子都让自己打死了,如何能就此算了?果然,财物送到,谢文东分毫不取,原封不动又退了回来。派人捎了话,说的倒也客气,只道:“梁寨主自己做的买卖,那是梁寨主的本事,老朽如何能要?长杰这孩子自小不明是非,这番丧命,那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梁寨主替我谢家除了逆子,这等大恩,岂能不报?下月十五,老朽当亲自上门道谢云云。”

梁玉山收到回信,心中苦笑道:“人家连日子都定好了,自是有恃无恐。我这百十号人,又怎济得事?到时候只怕一个也活不了。”当下便想弃寨逃去,但想自己是有罪之人,官府四下通缉,哪里有存身之处?况且自己拖家带口,两个儿子尚不满三岁,如何能只身逃走,丢下妻儿不管?心中愁苦,每日只呆呆坐着,茶饭不思,。
史前凶驴2020-08-31 22:12:3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手下有土匪见了劝道:“大当家的不必烦扰,万事抬不过个理字,他儿子自己做的孽,如何算到咱们头上?况且众兄弟也不是光吃干饭的,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虽然人少,好生把住各处关隘,那“镇东洋”也不见得就能轻易上得山来。咱们挡他一挡,让他折损些人手,到时候在托人与他说和,想来他不会不允。你又何必涨他人志气?”

梁玉山听了也觉有理,当即精神一振,将寨中众匪徒都召集起来,慷慨陈词一番,又取出寨中仅剩的积蓄,杀猪宰羊,大排宴宴。众人吃喝得好不痛快,最后都道:“大当家的勿忧!那“镇东洋”再横,也终究是个人,大家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见得就输与他。你且放心,待到十五那天他来了,众弟兄便与他拼个死活!”梁玉山见众志成城,当即放心了大半,这一晚直喝到深夜方罢。

他几日不曾睡得安稳,这一宿连醉带累,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方醒,衣服尚未穿好,便见小匪徒慌慌张张进来禀报,道:“大当家的,不好了!有人连夜下山去了!”梁玉山一惊,忙问端倪,原来昨日口号喊得最响的几人,竟然趁着他酒醉昏睡,私自下山跑了。不用说,定是畏难而逃。梁玉山也无暇去追,只用好言抚慰旁人。大家齐声痛骂叛徒无耻,信誓旦旦的指天发誓,决与山寨共存亡。

哪知既然有人开了头,这等事便源源不绝。开始还只几人,到后来竟是十几人,每晚都有人趁夜溜去,只数日间,山上只剩了二十余人。都是当初随他一起上山的,还有老寨主留下的几名老弟兄。梁玉山心中一片冰凉,眼见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他开始还痛恨那些溜走之人,到后来气也渐渐平了,心道:“那也怪不得他们,留下来是死路一条,谁不想好好活着?”想到这里,索性劝那剩下的二十余人也都走了,不必跟着自己丧命。这些人倒是忠肝义胆,死活不去,梁玉山只得罢了。但盼那“镇东洋”到来之时,只杀自己一个给他儿子抵命,饶了妻儿和一众人等。但想此人历来心狠手来,这等希望实是渺茫。大家明知抵挡不住,索性也不去布置防御之事,每日只在寨中借酒消愁。
史前凶驴2020-09-01 14:11:3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眼见离十五不远,这日梁玉山正在寨中痛饮,喝得半醉,只见一人风风火火的闯进大厅。叉手站立,见了这等情景,便是一愣,皱眉道:“怪不得手下人全都跑了!哼!跟了这般没出息的头领,也算倒霉。”说着,冷笑一声,便要离去。梁玉山心中疑惑,拦住问他姓名,那人道:“你休问我,只说你为何这等模样?亏你还是个当家的,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这般愁眉苦脸,算什么爷们?”

梁玉山见他举止不凡,知道是个有来头的人。虽然也不抱什么希望,但人到了这般地步,原是愿意与别人倾诉,当下便将事情一五一十与他讲了。那人静静听他说完,问道:“你说这话可属实么?那谢长杰当真如此不讲规矩?”梁玉山道:“千真万确!此事人人亲眼所见,我如有半句虚言,全家不得好死。”那人点头道:“如此说来,那便是“镇东洋”的不对了,既是他儿子先越了界,让人打死也是活该!怎能不问青红皂白便既胡来?哼,那谢老头平日做事还算分明,怎么临到老了反而糊涂起来?”

略一沉吟,又道:“这酒你先不忙喝,待我去会会那“镇东洋”,且看他怎生说法。”梁玉山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他果真要走,不像是说笑,忙道:“朋友,你这番好意姓梁的心领了,却是不可犯险,据说那“镇东洋”杀人不眨眼,极是凶狠霸道,你去了也不过多赔上一条性命,于事无补。”那人哈哈一笑,不再理他,大踏步出门去了。梁玉山心中奇怪,不知此人究竟是谁,只当是个浑人,也不往心里去,依旧每日在寨中喝酒买醉。

到了第三日上午,门外马蹄声响,只见那人下马闯进大厅,进了厅中也不管旁的,先拿起桌上一大碗酒,咕嘟嘟仰脖干了。啧啧嘴道:“妈的,这“老顶峰”道儿还真远,可把马都跑废了。”梁玉山愣愣的瞧着他,却听他道:“事儿说完了,杀子之仇一笔勾销,你抢的那些财物也自己留着。只一点,这地方你待不得了,明日带着你家人和手下去北边吧,从今往后,只要不踏入辽河以南,我保你平安无事。”

梁玉山如在梦中,还以为他失心疯了。那人见他不信,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那信的笔迹和之前半分不差,正是“镇东洋”谢文东所写。果然信中说了,只要梁玉山领人离去,一切便既往不咎,以后也绝不派人报复,落款处按着红红的手印。

关外土匪虽然抢劫为生,但向来极重信用,任你势力多大,尽可以恃强凌弱,以众击寡。可倘若出尔反尔,说过了话不算,那就再也不用在绿林道上混了,大家必会群起而攻之。谢文东既写了此信,这番风波便算过去了。梁玉山读了信,“啊呦”一声,伏身便拜,道:“恩公尊姓大名?你救我一家性命,姓梁的一生做牛做马难以报答!”

那人微微一笑,用手相搀,道:“这点小事,算得什么?我姓杨,杨金虎便是。”
史前凶驴2020-09-02 14:19:0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十八章

梁玉山讲到这里,对韩天重道:“兄弟,也是我姓梁的命不该绝。杨大哥后来与我说到,他本是无意之中路过山下,见我那些手下一个个下山逃去,走了一波又是一波,心下好奇,这才赶上山来瞧瞧热闹,想不到碰巧救了我性命。若不是他仗义相救,我梁玉山自是必死无疑。怎能来此另起炉灶?又怎会救了小兄弟你?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哈哈,哈哈哈。”说着,抚掌大笑。

韩天重这才明了事情前因后果,点头道:“那是梁大哥厚福,吉人自有天相,却不知杨大哥怎生与那“镇东洋”说合?想来他面子大,人缘广,人家一见他面,非得卖他个人情不可。”

梁玉山摇头道:“杨大哥是绿林道上第一号人物,名望之重,手段之高,那是不用说了。可我听说那“镇东洋”也并非当既便卖他面子。人家毕竟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这等杀子大仇,岂能一句话便既了账?据后来道上传言,说杨大哥当场与他打赌比试枪法,他输得心服口服,这才答应既往不咎。”

天重好奇道:“他二人怎生比试?梁大哥可知道么?”梁玉山叹了口气道:“我后来曾问起杨大哥这事,杨大哥只是笑笑,绝口不提。唉,人家是响当当的好汉子,施恩不望报,咱们又怎能妄自揣度了?”

韩天重点点头,想着杨金虎独闯龙潭的豪壮之举,心下不禁悠然神往。心道:“待回到城里,定要好好向杨大哥问个清楚,这等事可比听书有意思多了。”

史前凶驴2020-09-02 20:13:1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梁玉山又道:“我既得了杨大哥相救,便连夜收拾细软,领着众人过了辽河,一路向北。直到了黑龙江境内,后来又寻到了此处。嘿嘿,不瞒兄弟说,哥哥我是个贼头子出身,除了抢劫,别的营生全都不会,不当土匪,又能干什么?于是便又操起了老本行,在这拉起了绺子。老天待我不薄,如今虽算不上多大势力,却也比当初可强的太多了,弟兄们吃喝不愁。那日救了兄弟的,乃是我手下两个哨子,他二人本是去依兰附近踩盘子,想不到正撞见兄弟你倒在水边, 当真缘分不浅。哈哈,兄弟,杨大哥最近可好么?你是怎生认识他的?”

韩天重心想,这位梁大当家的虽然救了自己,又与杨金虎交情莫逆,想来却不知道乾坤会之事,还是不与他分说为是。当下只说与杨金虎偶然相遇,一见如故,结为至交。梁玉山又问起他身世,天重照实说了。至于如何到了此处,便顺嘴胡诌一番,只说自己在江上遇了险,流落此地。这些话并非全是虚假,有八成到是真的,因此倒也并不脸红。

梁玉山性子宽厚,也不细究。对天重道:“兄弟是城里人,这等乡下地方等闲也来不了一趟,既然有缘遇见了,不妨便在这住上一段日子,待身子大好了,我再派人护送兄弟回去。你看如何?”

韩天重本来怕家中和会里人惦记,立时便要回去,经不住梁玉山一再殷勤挽留,极是热诚。他本是少年心性,贪玩好动,平生只听人说起土匪胡子,从未真正见过,心下颇也好奇。寻思道:“梁大哥诚心相邀,反正也无性命之忧,便住几日也是无妨,顺便瞧瞧这山中风景。”推脱几句,便答应了。梁玉山大喜,忙叫人安排饭菜,陪着天重在屋中吃喝了,见他身子尚虚,便叫他好生休息,领着人自去不提。

住了几日,精神大好。梁玉山除了每日好酒好菜招待之外,又令手下送来各种上好补品,与天重将养身子。什么虎骨,熊胆,成型的老山参等等。他占山为王,周围数百里 之内好似土皇帝一般,这等名贵药材自是应有尽有。韩天重本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受了风寒。年轻人身子本壮,数日将养下来,不但身体完好如初,精神反比当初还要健旺。
史前凶驴2020-09-03 12:51:0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这几日闲来无事,梁玉山便领着韩天重四处游览。原来此峰名叫卧虎岭,所属长白山分支的大青山脉,方圆数百里全是深山老林,只有正面一条小路可以上山。峰后是个空谷,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地势极是险要。只要守住上山要道,任他千军万马也是难以通过。梁玉山陪着他山上山下走了一遭,指明官兵若来征剿,何处可以埋伏,何处需要设置陷阱,何处可以诱敌深入。韩天重见上山之路层层布防,每隔几里便是一处哨卡,昼夜有人值守,确是固若金汤。心下大感佩服,忍不赞道:“大哥真是好本领,这等带兵打仗的事,小弟那是一窍不通。”。梁玉山一笑道:“那又算什么本领了?做哥哥的土匪当得惯了,如何与官兵周旋,那是身家性命的大事,自然马虎不得。”

又住几日,韩天重告辞离去,梁玉山苦留不住,只得道:“兄弟既然要走,咱们今晚大醉一场,明日我便派人送兄弟回去。”

当晚便在山寨大厅之中大摆宴席,山珍海味铺满了几十桌,四下点起火把,将厅中照的有如白昼。韩天重与众头领在居中一张桌子坐在了,众人都知道杨金虎的大名,又见梁玉山对他青眼有加,纷纷上前敬酒。 韩天重喝了几杯,只觉这酒清冽可口,回味绵长,实是难得的佳酿。忍不住问梁玉山道:“大哥,这酒当真不错,可是本地特产么?”

梁玉山笑道:“兄弟有所不知,离此向西二百余里,有一条小河,名为“玉泉河”,乃松花江支流,其水清澈见底,格外甘甜,用以酿酒,最好不过。前年几个弟兄路过河边镇子,偶然喝到这酒,大加赞赏。弟兄们喝这酒惯了,我这寨里早存了几百坛,兄弟若是喜欢,明日便带几坛子回去。”

韩天重谢了,和众土匪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到后来喝得兴起,索性撤了酒杯,换起大碗。天重虽然自小爱饮,却非酗酒之辈,只是这次流落江上,本已自分必死,想不到竟能死里逃生,心情着实畅快,索性放开了痛饮。他又是喜爱结交朋友之人,当下酒到杯干,来者不拒。众土匪都是粗豪之人,见他喝得痛快,无不挑起大拇指称赞。
史前凶驴2020-09-03 20:08:1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酒到酣处,那一脸络腮胡子的二当家的喝得满脸通红,敞了衣衫,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大声道:“韩兄弟,你这人当真爽快,可不似那般城里的公子少爷,婆婆妈妈,令人生厌。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来,哥哥再敬你一杯!”

韩天重一饮而尽,二当家的哈哈大笑,道:“痛快!兄弟,咱们这般有缘,我看你不如也跟着我们入了伙,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是好?哈哈,哈哈。”说着,大笑不止。旁边众土匪跟着起哄,都道:“二当家说的是!兄弟也干脆入了伙!”“那是,快快入伙罢!“”兄弟便坐这第四把交椅,又有谁不服了?”

厅中嘈杂一片,韩天重笑了笑,正要答话。旁边那三当家的微微一笑,道:“二哥又说醉话了,韩兄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家大业大,怎能像咱们一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二当家的把眼一瞪,道:“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当土匪怎么了?咱们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好事。现在这世道,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人到处都是,抢他几个,那又有什么丢人的?还有那些日本人和俄国毛子,没一个干好事的。咱们既然在绿林中混饭吃,哪还顾得了这许多?老三,我看你脑瓜倒是够用,就是胆子太小。”

三当家只笑笑,也不说话。韩天重忙打圆场道:“二当家说的是,自古绿林多出豪杰。小弟虽然读的书少,却听说书先生讲过隋唐,想当年若是没有瓦岗山上一众好汉,那李世民如何能得了江山?又怎能开创大唐盛世?诸位替天行道,小弟心中向来佩服的很,那是不用说的。”
史前凶驴2020-09-04 12:06:1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说着,端一碗酒,站起身来。他此时酒已喝了有七八分,端着酒朝众人朗声道:“蒙众位哥哥瞧得起,既救了小弟性命,又如此盛情相邀,天重心中感激至极。虽然小弟家中父母俱在,不能与众位长此相聚,但既然有缘遇见了,那便是上天注定的交情。咱们也不必说什么客套话,在座的无论哪一位,以后到了哈尔滨城中,倘若遇见什么为难之事,尽管吩咐下来,无论水里火里,小弟绝不皱一皱眉头!若想喝酒,那便来韩家铁铺找我,定当陪哥哥们一醉方休。倘若说话不算,那便有如此碗!”说着,一口喝干,将酒碗摔得粉碎。

众土匪轰然叫好,纷纷举杯干了。三当家的见韩天重这几句话,既推辞了二当家的入伙之邀,说得又极得人欢心,不禁皱了皱眉,斜着眼打量着他。韩天重酒兴上来,只顾与人谈笑,于这些细微之处也没在意。

梁玉山见韩天重言谈甚得人心,也觉欢喜,喝了一杯,道:“韩兄弟,你一口一个我们救了你,这等见外的话以后再也休提,我看你才是我们山寨的福星才是。”

“大哥这话怎讲?”

梁玉山一笑,道:“兄弟不知,你这才上山来,弟兄们便干了票大的。劫了个日本人的商队,收货可当真不小,我看这一趟下来,至少够弟兄们半年吃喝不完。”

众土匪当即说起劫日本商队之事,讲到梁玉山如何一马当先,上去便一枪打死领头的护卫,余人一拥而上,弹无虚发,杀得一众日本人落荒而逃,讲到高兴之处,个个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韩天重听众人述说,原来是自己卧床之时,众人下山做的买卖,见这情形,显是收获颇丰, 心下也代为欢喜。
史前凶驴2020-09-05 12:45:5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又喝了几杯,一个满脸麻子的土匪抹了抹嘴,站起来高声道:“韩兄弟年纪轻轻,性子爽朗,又生的一表人才,嘿嘿,当真难得。依我看呐,和咱们绑来那“日本秧子”倒是一对儿,真个是郎才女貌。等一会喝完了酒,不如就请韩兄弟过去,让他二人风流快活,岂不是好?

旁边有人叫道:“哎,贺老六,今儿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这等美事,你这家伙也有让人的一天?莫不是想看韩兄弟的笑话?”那贺老六摆手笑道:“那娘们性子古怪的很,说话又叽哩哇啦,让人一句也听不懂。这次我可真是不成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有人在旁道:“嘿,一个娘们也摆布不了,亏你还是个胡子。说出去不叫人笑话?”贺老六白了他一眼,道:“这你可就不懂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还是个日本瓜?我看你连中国瓜也没吃过几个,那滋味是咸是甜,你老兄也不太知道吧?”那人笑骂:“滚你妈个蛋!”众人哄笑不止。

又一人说道:“要说这来路不正的女人,可当真碰不得!前些日子,听方正县里的梁瞎子讲,那二龙山的李三炮,便是毁在城里一个婊子身上了。这人咱们都见过的,最是仗义不过,手底下活也硬。哪知这小子不知信了哪门子邪,非要给个窑子里的娘们赎身,结果让人设了套,几个“点子”埋伏在窑子里,当场便给逮了去,如今还关在大牢里受罪,山上老当家的急的直跺脚,四处托人使钱,那还有个救出来?你们说,这不是自找的么?”

众土匪纷纷附和,都说女人天生便是祸水,亲近不得。韩天重虽不知他们说的是何事,但听众人笑声猥亵,牵扯到男女之事,当下只陪着笑笑,也不深问。又一人道:“也不用说旁人,就咱们这后山那父女俩,我看就不是什么善辈。成天鬼鬼祟祟,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那老头子整日不见踪影,云里雾里的。那小妮子模样倒好,一瞪眼可当真吓人!”
史前凶驴2020-09-05 20:36:3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十九章

一大汉拍桌叫道:“可不是么!这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可凶锝狠!上次我们几个去后山打猎,好不容易弄了几只野鸡,正碰上她。我寻思她父女二人,孤苦伶仃,怪可怜的,好意送她两只,也是梁三儿这小子嘴贱,说了两句调笑的话,大家邻里邻居住着,那又算得了什么?我的妈,这娘们眉毛一竖,掏枪便打!一枪便把我帽子翻了,紧接着呼哨一声,不知哪里窜出十几只恶狗,连扑带咬。多亏我们几个跑得快,要不连命都丢了。你们看——”说着,撸起裤脚,众人见他腿肚子上一道红红的 烂疤,想是被狗咬的,显然受伤不轻。”

韩天重大感好奇,问梁玉山道:“大哥,这后山上还住得有人么?那是什么来路?”

梁玉山摇头道:“我也说不准,那父女俩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直便在这后山住着,似乎已有些年头了。那老头五十余岁年纪,姑娘瞧着也就十八九岁,大家平日只远远照过几次面,并无什么言谈之交。兄弟你也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我们做土匪的有自己的规矩,向来不动身边的农户猎户。那后山林密山高,阳光难入,积雪常年不化。林中荆棘丛生,又多猛兽,便是常走山路之人,也不易寻着道路。我常叮嘱手下,轻易不要进去,便打些野味,也只可围着林边转悠,生怕他们进了里面便出不来。却不知这等险恶之地,他二人平日如何过活?到是一奇。”

韩天重点头道:“天下奇人异事无处不有,说不定这二人大有来头,大哥还是不要得罪为是。”

梁玉山叹口气道:“是啊,我曾叮嘱众人,倘若遇见两人,千万要以礼相待,不可随便骚扰。嘿,这帮家伙平日里野的惯了,要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守规矩,那可当真不太容易——算了,不说这些,咱们喝酒。”

这一场酒直喝到半夜,仍是不散。大厅之中灯火通明,众土匪兴致上来,三三两两划拳做戏。韩天重面前空碗摞了高高一摞,已不知喝了有多少碗。只觉脑中晕晕乎乎,连众人喧哗之声都不大听得清。他腹中一阵尿急,当即借口出来解手。

出大厅去树下解了手。系好衣衫,迎面一阵凉风吹过,身上说不出的惬意,脑中似清醒了几分。他不愿便既回去,索性站在山边向远处眺望。月光之下,只见四面群山环绕,山谷之中,密林丛生,对面崖上几株苍松迎风而立,如盘虬卧龙,煞是壮观。但觉天地之大,沛然无穷,胸中不由为之一阔,忍不住叫了声好,心中叹道:“这等景致,城中如何得见?我这一番出来,虽受了些艰险,却也结识了梁大哥等一班朋友,倒也不枉此行!”

在山崖边站了一晌,转步回身,顺路往大厅走去。边走边想:“这酒是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明日便走不成了,还是回去早生歇息为是。”刚走了几步,忽听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之声,像是有人在哭。韩天重一愣,听声音似是个女子,停步细听,哭声从左首边一间青砖瓦房传来。他心下好奇,信步来到窗边,见屋内一片昏黄,显是点着油灯,窗上糊着厚厚的窗纸,瞧不见里面情形。只听那哭声时断时续,过了片刻,终于止住。
史前凶驴2020-09-06 20:14:0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韩天重心道:“梁大哥那天带我四下游览,曾说这几间厢房,住的乃是山上的家眷。众匪落草为寇,虽大多都是光棍,可也有几个带着父母妻儿之人,合起来人数也是不少。这等半夜时分,想来都应该睡了,怎的反而哭起来了?”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有心瞧瞧热闹,又想:“众人待我不错,我深夜窥伺内宅,大为失礼,还是少管闲事为妙。想来不过是夫妻之间拌了嘴,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还是回去吧。”

想到这里,转身要走。刚迈开腿,只听屋里“咣当”一声响,似是什么桌椅之物倒在地上。韩天重惊讶道:“怎的还摔起家什来了?”好奇之下,回身用手指点破窗纸,接着灯光一瞧,心中大惊,只见正中大梁上挂了条长长布绳,一名白衣女子软软垂在半空,身子扭动,手足不停挣扎,却是正在上吊!那女子背对着他,瞧不清相貌,只见她腰肢纤细,身段极是苗条,一头秀发披散在肩侧。越动越微,似乎已经渐渐昏迷。

正惊异之间,那女子又挣扎着动了几下,布绳带着她身子转了过来,脸正对着自己。韩天重瞧得分明,“啊呦”大叫一声,一脚踢开房门。冲过去将那女子抱了下来,放到床上。见她双目紧闭,秀眉微蹙,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显然已晕了过去。忙用手去按她人中,他本不会什么医道,惊慌之下,穴道也认得不准。所幸那女子刚刚昏迷未久,喘得几口气,胸中畅通,嘤咛一声,便既醒转过来。见自己躺在床上,一个陌生男子伏在胸前,正用手在自己脸上乱摸。心中一急,用力向前一推。天重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退了两步,愣道:“姑娘,是我!”

那女子想起日间屈辱,本已羞恼万分,上吊之后更是神智不清,脑中一片模糊。尖叫着骂了一声,抓起身边枕头便向韩天重砸了过去,天重躲开,急道:“是我!姑娘,你不认得我了么?那天晚上——”那女子本要再扔,见他神情慌张,两手乱摆,不似像要非礼。终于不再乱动,怔怔的瞧着他,好一会儿这才恍然认出,双目微露喜悦之情,手却仍是紧紧抓住被子不放。
史前凶驴2020-09-07 12:04:2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原来她正是韩天重那晚遇见的日本女子,想不到竟会在此处相见。二人相对良久,韩天重生怕惊吓了她,不敢上前,站定问道:“姑娘,你怎么到了这里?是他们抓你来的么?”问了几句,那女子不答,面上始终带着戒备之色。天重哑然道:“啊,我倒忘了,你是日本人,不会中国话。”连忙打手势比划,意思自己并无恶意,让她放心。那女子也不知看不看得懂,仍是一声不吱,只睁着两双妙目瞧着他,目光中敌意渐渐消去。

正僵持间,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只见那膀阔腰圆的二当家领着两个喽啰,大踏步走了进来,见到屋内情形,便是一愣,哈哈笑道:“韩兄弟,我遍找你不到,原来是躲在这里风流快活!哈哈哈,这小妮子相貌当真不错。也难怪兄弟这般心急。”说着,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便向那女子脸上摸去。韩天重急忙张手拦住,叫道:“大哥!”二当家的一愣,笑道:“兄弟,你慌什么?咱们义气为先,这等事做哥哥怎能和你抢?哈哈。”一边笑着,伸手在那女子脸上摸了一把,他这一下伸手极快,那女子躲闪不及,惊叫一声,缩进床角。二当家道:“一会好好伺候我兄弟,有得你乐的。”又一把拉住天重,道:“走走!接着喝酒去,你还欠我三坛子没喝完呢,今儿说什么也要一醉方休。”

韩天重被他拉着要走,心中尴尬至极。想那姑娘见自己与土匪聚在一路,定然将自己也当做了坏人。双方语言又是不通,当真难以解释。回头见她缩在墙角,身子微微颤抖,似在低头抽泣,心下怜惜,寻思道:“此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还是待见到梁大哥,与他分说明白才是,想来众人义气深重,看在自己面子上,多半会放了这姑娘。”想到这里,便道:“大哥,咱们这便回去喝酒,只这位姑娘与小弟。。。。。。是小弟一位朋友,你们不可为难了她。”

二当家满不在乎道:“一个娘们,打什么紧?兄弟既然看上了,谁还敢动?”说着,对那两喽啰道:“你两个在门边守着,谁也不许进来。”二人答应了去到门口, 韩天重眼见误会已深,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回到厅中详谈罢。”与二当家携手相搀,便要离去。
史前凶驴2020-09-07 20:25:5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二人刚转过身,韩天重眼前一花,只觉身侧白影一闪,那女子从床上窜起,直扑倒二当家身后。她这一下蓄势已久,动作极快,二当家的一愣,道:“你干什么?”话音刚落,只觉腰带一轻,那别在腰间的盒子炮已被她一把抽了出来。

那二当家虽然相貌粗豪,但自幼为匪,身经百战,本来颇为机警。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一个弱小女子,本已如待宰羔羊一般,此刻竟敢奋力相搏。这一下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加之自己酒喝得多了,反应远不如平时,一愣之下,枪已然到了那女子手里。只见她退后两步,黑洞洞的枪口直对着自己胸口。

韩天重也是惊讶万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生怕那女子便既开枪。上前拦道:“姑娘,你——”话音未落,只见那女子一咬银牙,脸现愤怒之色,骂了声:“八格!”手指钩动扳机,“砰,砰”两声巨响,二当家胸口中弹,两道血线激飞出来,直喷到墙上,似一朵朵鲜艳的红花,染红墙壁。二当家手抚伤口,张大了嘴,身子慢慢向后退去。他到此时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愣愣的瞧着那女子,似乎见到了生平从所未见之事。退了几步,只觉胸口剧痛,眼前一黑,仰身栽倒在地。

韩天重大惊,眼见二当家的躺在血泊之中,心中慌乱至极。一时间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子怎会拉开保险射击,又怎会下手如此果决。楞得一愣,叫道:“你闯祸了!快闪开!”那女子也不知听没听见,举枪呆在原地,面色惨白。两个喽啰听到枪声冲进屋中,见到这般情形,大惊失色,一人骂道:“妈的,臭娘们!”掏枪便要射击,韩天重叫道:“不可!”一张手挡在女子身前,二人一愣,道:“韩兄弟!你——”韩天重生怕她再开枪乱射,急回头道:“快把枪扔了!快扔了!”那女子也不知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还是不想再伤人命,松手将枪扔到地上。
史前凶驴2020-09-08 16:04:4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两个喽啰见她扔了枪,当即也把枪垂下,却仍是抓在手中不放,瞧着韩天重二人,面色凝重,一人道:“韩兄弟,你这是何意?她杀了我们二当家的,你为何却护着她?难道当真为个娘们,不念交情义气了么?”

韩天重脑中一片混乱,心道:“如今既出了人命,众土匪决然饶不了她,我面子再大也是无用,那可如何是好?”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外面踏雪之声接踵而至,厅中土匪闻得枪响,纷纷赶了过来,大家见到屋内二当家的倒在血泊之中,面上变色,齐声惊呼。梁玉山附身抱起他身子,叫道:“老二!老二!”伸手去探他鼻息,却哪里还有气在?他心中惊愕,正要询问,之前守门那俩喽啰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梁玉山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韩天重和那女子,面上满是犹疑之色。

天重眼见误会已成,如今事情急转而下,想要开口解释,一时却不知如何出口。正犹豫间,忽听那三当家的朗声道:“韩兄弟,你落难而来,我们山上盛情相待,奉如贵宾。却为何竟与日本人勾结,害了我们二当家的性命?”

韩天重一愣,道:“大哥如何这般说?小弟与二当家的一见如故,怎会害他性命?”

“哼,这女子可与兄弟相识?”三当家冷笑两声,鹰隼一般的目光扫向天重和那女子,道:“二哥死得这般惨,你不为他报仇那也罢了,怎的还回护于她?还说没有沟通么?”

“这——”。韩天重一时语塞,回头瞧了瞧那女子,见她已退在床边,低头瞧着地面,默然不语,对眼前的危机之势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想来是因为语言不通,听不懂屋中众人话语。

屋中众土匪见韩天重对答不出,虽不太相信二人确有勾结,但瞧这情形,两人相识多半无疑,又见韩天重挺身护在她身前,各人面色凝重,都不作声,眼中渐渐露出敌意。有人伸手入怀,便去摸枪。
史前凶驴2020-09-09 12:43:4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二十章

“慢!”梁玉山站起身来,伸手拦住众人,注视着天重,缓缓道:“韩兄弟,你当真与这女子相识么?”

韩天重眼见事已至此,当下再无隐瞒,点头道:“是,小弟与她确有一面之缘。”

“嗯,只是一面之缘罢了,那也算不得什么——”梁玉山面色和缓,道:“兄弟,既然如此,你将她交于我们,这里的事且不用你管,下去歇息吧。”

“大哥,你们要怎生处置她?”

梁玉山默然不答,韩天重知道,他这般说法,已经是替自己大加开脱,以免受到牵连。眼见众土匪虎视眈眈的盯着二人,这些人胡子出身,手段向来残忍。这姑娘若落入他们手中,自然必死无疑,死前还不知要受到怎样的残酷折磨。但如此情形,自己便是阻拦,又有何用?那也不过是白搭一条性命而已。想到这里,又回头看了看那女子,见她斜倚在床边,肩膀微微抖动,乌黑的秀发遮住半边面容,似乎正在低声饮泣。

韩天重见她这般模样,心头一紧,胸中热血上涌,转身大声道:“大哥,一命偿一命!你们杀了我给二当家的报仇便是!放她走吧!”

众土匪听他情愿以身代死,都是一愣,愕然望着他。那女子虽听不懂韩天重说的是什么,但见他高声呼喝,情绪激昂,当下也停了哭声,怔怔的瞧着他。

梁玉山眉头一皱,沉声道:“兄弟不可自误!你年纪轻轻,什么样的好姑娘遇不到,何必趟这摊浑水?快快下去吧!”他见二人情形,已然猜到些端倪。见韩天重执意相护,生怕他言语激烈,惹怒了众匪,到时候连自己也弹压不住,当下出言相劝。

史前凶驴2020-09-09 20:56:2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那三当家的眼见僵局已成,梁玉山又一意回护天重,眼珠转了转,改口道:“韩兄弟,方才哥哥误会了你,是哥哥的不是了,盼你不要见怪。咱们萍水相逢,结识一场,大是不易,众位兄弟都当你是自己人一般。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二哥如今惨死,你如能替他报仇雪恨,亲手结果了这娘们,我情愿居你之下,大家便奉你为山寨第二把交椅,你看如何?”他这番话说的极是热忱,有人当即高声附和。叫道:“三当家说的是!正该如此!”“正是!”“兄弟快快动手吧!”

韩天重摇头不答。众匪见他并不退让,心中都是大不以为然,有人更低声咒骂起来。若不是梁玉山平时御下极严,只怕当场便要一拥而上。梁玉山见他执意不退,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他自与天重相识,时日虽短,却是肝胆相照,心中极爱他人品,实不愿他因此丧命。况且自己受杨金虎厚恩,倘若韩天重有个三长两短,又如何能对得起这位平生最大的恩人?但自己身为山寨之主,二当家的被人活活打死,此仇岂可不报?这等徇私枉法,山寨众人必然不服。他久当土匪,知道驾驭这些法外之徒,首要靠的便是人心,人心一散,那便大事去矣,惨祸接踵而至。这事关系身家性命,可万万马虎不得。

微一沉吟,如今之际,唯有当机立断。若能一枪毙了这女子,便可绝了众人之口。韩天重毕竟年轻,又是极重义气之人。终不能为了个女子,与自己拼命,即便一时心中怨恨,性命总也保全,他是少年心性,这等男女私情,时间一长,自然无碍。

思虑已定,当下缓缓将手移向腰间皮带,便要掏枪。心中正琢磨着怎生想个法子,将韩天重诱开。却见那女子忽然站起身来,慢慢向桌边走去。她虽已止住了哭声,却并不像众人望向一眼。众人都觉奇怪,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见那女子到了桌边,提起茶壶倒了碗水,慢慢喝了。她这一番仰头喝水,白皙的脖颈从衣领中露出,几缕秀发拂在上面,更显娇媚,众土匪心中都是一荡。有人心道:“这臭娘们果然生得俊俏,怪不得韩兄弟连义气都不讲了!”
史前凶驴2020-09-10 12:17:4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梁玉山本欲支开韩天重,一枪将她击毙。见她竟自己走了出来,不由得一愣,这一枪便没有击出去。却见那女子喝干了碗中的水,伸手轻轻推开窗户,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众人忍不住都激灵零打了个冷战,有人叫骂道:“臭娘们!你干什么?作死么?”

那女子转过身来,目光在屋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韩天重身上,怔怔的瞧着他出神。韩天重不知她要做什么,上前一步,道:“姑娘——“却见她冲自己凄然一笑,这笑容虽是苦涩,却仍透着无尽的温柔腼腆之意,便似当晚初次相遇之时一模一样。

韩天重心头大震,猛然醒悟,叫道:“不可——”。话音未落,只见那女子手把窗棂,纵身从窗中跃了出去!窗外便是悬崖峭壁,屋中众人齐声惊呼。韩天重方才见到那女子上吊,知道她性子刚强,早已存了求死之心。但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决绝,说跳就跳。大惊之下,飞身扑了过去。他本离的较近,加之又是男子,动作迅疾,这一下可比那女子快得多了。一眨眼间,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右臂揽住她腰间,左手便抓窗棂,用力回拽。但那女子已经全身跃在空中,下坠之势何等劲急?韩天重只觉手指剧痛,咔吧一声,窗棂折断。他身子一栽,把持不住,二人一起坠出窗外。

梁玉山惊叫道:“韩兄弟——”,待要上前相救,已然来不及。韩天重抱着那女子,身在半空,只听耳边呼呼风响,二人下坠之势迅疾异常。这山峰足有百丈来高,若就此跌了下去,自然化为肉泥,他只道此番必死无疑,哪知眨眼功夫,只觉肩头一凉,二人竟已落入雪中。原来这山虽高,却非陡直而立,只有顶峰数丈处乃是斧凿般的峭壁,下面便是一条长长的雪坡。山谷中经年无人,坡上杂草茂密繁盛,不知覆盖了有多少。加之四面环山,积雪长年不化,二人跌落之势虽急,落在雪坡上,却只震得胸口气血翻涌,竟是并未受伤。只那雪坡甚是陡峭,二人落在坡上无处借力,顺着雪坡便向山谷之中滚去。

其时正当深夜,四周漆黑一片。那女子身在空中之时,便已晕了过去。韩天重目不见物,一手抱着她,一手在雪中乱抓,只盼抓到什么东西,已阻滚落之势。却哪里有得?但见二人越滚越快,四下里飞雪乱溅,两人头颈上都沾了不少积雪。他索性绝了念头,双手紧紧将那姑娘拥在怀中,用手肘护住她后脑,生怕她撞上什么尖石之类,就此丧命。
史前凶驴2020-09-10 20:58:2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雪坡越来越宽,二人滚落之势也渐渐放缓。眼见前面灰蒙蒙一片,似是一大片密林,原来已近谷底。韩天重见逃生有望,心中大喜,张口便欲呼叫,却见前面雪堆微微隆起,似有什么东西被雪盖住,惊慌之下,急欲翻身躲开,但二人从这近百丈的大雪坡滚下,力道大的异乎寻常,他手中又抱着一人,哪有闲暇之力腾挪。猛然间只觉太阳穴上剧痛,已被什么坚硬至极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弹起,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待到醒来,只觉脑中嗡嗡直响,甚是疼痛。睁眼瞧去,见自己躺在雪坡之上,那姑娘伏在身旁,兀自未醒。韩天重忙伸手探她鼻息,见她气息虽弱,却是绵绵不绝,方才放心。又转身摸摸那坚硬之物,原来乃是一块大石。这石头埋在雪中,上面覆了厚厚一层雪,也不知经过多少年月未曾融化。天重心中暗叫侥幸,若非这般厚雪裹着,只怕自己当场便要脑浆迸裂。又抬头看了看山顶,见山峰耸立,崖上房屋已然成了一排排小小黑点,模糊难见。想起这一番死里逃生,当真恍如梦中一般。喘息了几口,脑中仍是昏昏沉沉,随手抓起一捧雪抹在脸上,顿觉清凉。 略定一定神,俯身抱起那姑娘,迈步向密林中走去。

那密林离此不过数十步。林边积雪渐稀,他抱着那姑娘,寻了一株粗树,将她身子轻轻靠在树干之上,又怕她着凉,脱下皮袍帮她盖上。自己靠在旁边,闭目养神。过不多久,只听林中鸟雀啾啾而鸣,天已放亮。那姑娘呻吟一声,苏醒过来。韩天重一翻身爬起,喜道:“姑娘,你醒了?不碍事吧?”

那姑娘甫一睁眼,神志尚不大清醒,见自己身上披着陌生男子皮袍,本欲甩脱,见到是他,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便不在动,只上一眼下一眼注视着他。瞧了一会, 忽然伸出手指,指指天重的脸。韩天重一愣,不知她是何意。随手在脸上一抹,只觉火辣辣的甚是疼痛。原来二人从雪坡中滚下,虽然并未受伤,但雪中自有不少枯叶残枝,直刮得二人手上脸上一道道血痕。当下也用手指指她,那姑娘伸手一摸,才觉自己也是如此,二人相视一笑,均觉这一番死里逃生,实是幸运之至,心中暗自感谢上天眷顾。
史前凶驴2020-09-11 12:25:5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韩天重知道她语言不通,连打手势,让她在此歇息片刻,自己去周围查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出谷之路。那姑娘点点头,闭上眼睛靠树休憩。天重折了根粗枝做杖,绕着树林寻觅。只见林中全是参天古树,枝繁叶茂,棵棵都有十余丈高,巨大的树冠遮住阳光,林子里阴沉沉的。又见地上堆满枯叶,一脚踩下去,直没过脚踝,极是难走。当下回到林边,踏雪而行。

这林子也不甚大,不到半个时辰,已绕林行了一圈。但见四下里群山环绕,杳无人迹,连野兽也不见一只。想来这山谷封闭已久,恒古不曾有人到此。 他寻觅半天无果,只得捡了数十枚松球,用皮袍兜着,回到树下。将松球递与那姑娘,打手势说此处并无出路。那姑娘见了,也不在意,将松球掰了,取出松子二人分食。谷中都是千百年的老松,所产松子肥厚异常,及富油脂,二人吃了顿觉身上一阵暖意。

韩天重吃了把松子,腹中饥火渐消。仰头望去,见四周山峰高耸入云,当真飞鸟难渡。相比之下,反倒是二人跌落之处,因有雪坡,较为平缓。心中一阵怅然,呆了半晌,忍不住道:“看来咱们是困死在这里了!除非能从原路爬上去。别的地方可真出不去。”说着,站起身来,便要去雪坡上探查。哪知刚转过身,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话语。

“我不回去!”

韩天重一惊,转身瞧着那姑娘,愕然道:“你——原来你会说中国话!”那姑娘瞧了他一眼,低声道:“我自然会说。”天重又惊又喜:“那你之前怎的不说?倘若早说了,可不省去许多麻烦?”

“——是么?”那姑娘秀眉一扬:“我便是说了,他们就能放我走么?”

天重一怔:“这。。。。。。即便不放,想来也不至于这般误会。”那姑娘道:“我若不说,他们当我是纯粹的日本人,心中或许还有顾忌,倘若说了,他们。。。。。。他们。。。。。。”她说到这里,低下头去,后面的话便不再出口。见天重兀自瞧着自己发呆,皱眉道:“怎么?你随我跳了下来,可后悔了么?”
史前凶驴2020-09-12 12:05:5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韩天重一愣,随口道:“我怎会后悔?我是求之不得。”这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忙转过脸去,胡乱抓一把松子吃了。偷眼瞧那姑娘,见她低头不语,腮边泛起一抹红晕,此时天已大亮,一缕缕阳光透过林荫照在她脸上,她脸颊上本有积雪,日光一晒便化为雪水,浸润之下,更显得柔媚万分。天重心中怦然一动:“这姑娘可真美得很呐!”

二人良久不语。沉默片刻,那姑娘轻声道:“你是姓韩么?我听他们。。。。。。他们叫你韩兄弟。”韩天重点头道:“不错,我叫韩天重,姑娘贵姓?听说你们日本人都是四个字的名字,那可有趣的很。”那姑娘微一犹豫,低声道:“我叫——千雪,内田千雪。”“千雪?”天重一怔,哈哈笑道:“这名字到好,却是冷了点,哪里能下一千年的雪?可不把人冻得透了?”那姑娘莞尔一笑:“千雪两个字,在日本既能当名字,也能当姓。那也不是非要下这么久的雪,只是妈妈生我的时候,确是正在下雪。我们日本起名很随便的,可不像你们中国人这样讲究。”

韩天重笑道:“那你妈妈呢?她也像你一样。。。。。一样出生之时,是在下雪么?”他本想说“也像你一样美么?”话到嘴边,硬生生改口。那姑娘摇头道:“我不知道。。。。。。妈妈不在了,她从未跟我说过。。。。。。我刚生下来,她便死了,我从未见过她。”说着,低下头,脸上现出黯然之色。
史前凶驴2020-09-13 13:44:03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