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繁华往事–宋徽宗时代(1、2、3卷已出版)我用心写 你认真读

楼主:未央0810 字数:903685字 评论数:1247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29)
刘才人,花容月貌又背靠大树,富贵路一马平川。
何况,她不仅天赋绝色,而且天资聪颖,尤为善解人意,很快便赢得了赵佶的欢心。明达病重,日渐枯朽,小刘氏成功填补了她留下的空白,拴住了徽宗的人和心。如此这般,不知或为布局者的明达,内心又将作何感想?
正是,一代新人胜旧人,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七月,明达去世,九月小刘氏升婕妤。两年后,刘婕妤生下皇子,之后进婉仪、贤妃。公元1118年,又生皇子,进淑妃。两年后,再生皇子,进贵妃。七年之内,由才人步步高升,直至仅次皇后的贵妃。这年,小刘氏,不过31岁。
算算看,其养母明达皇后,9年晋为贵妃,时年29岁。
明达的养母郑皇后,4年晋为贵妃,时年25岁。
想到小刘氏24岁才起步,成绩来的更加不易。这也从侧面说明,徽宗在小刘氏身上沦陷的更深,更加不可自拔。
据说,小刘氏心灵手巧,极善装扮,每每自裁新衣,不仅款式新颖,穿起来更是胜似天仙,不仅宫中女人们为之骚动,就连京城内外也都竞相仿效。
林灵素,那位安排明达和徽宗阴阳相会的道士,便极力称赞其美,说她是仙女“九华玉真安妃”下凡。这样的马屁,很巧妙的超越了容貌本身,直接提升了赞美维度,拔高了事物性质,杀伤力自然不同凡响。
据说,徽宗闻之大喜,认定小刘氏来自天庭,自此便称她为安妃,并将其画像移入宫中道观,挂在神霄帝君之左。
道士拔得头筹,宰相蔡京自然不甘人后,也抓住机会力赞安妃之美。据说,有次宫廷饮宴,徽宗让臣子们和诗,提前出的题目是:雅燕酒酣添逸兴,玉真轩内看安妃。以心爱的女人为题并示之于臣下,可见徽宗毫不掩饰这份宠爱。
蔡京审题后,以为会见到小刘氏,便写了和诗:保和新殿丽秋辉,诏许尘凡到绮阁。这年徽宗改元宣和,将宣和殿改名为保和殿。蔡京这两句诗,说新殿宇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天帝诏许安妃降临凡尘陪伴天子左右,既赞保和新殿又夸天降安妃,可谓费尽心机、逢迎到位。如此这般夸赞,蔡京和林灵素,实在难分高下。
然而,当蔡京进到殿内,却只有安妃画像,不见真人。蔡京反应迅速,立即重新和诗:玉真轩槛暖入春,只见丹青未有人。月里嫦娥终有恨,鉴中姑射未应真。
徽宗听完哈哈一乐,识破蔡京是补救之作,便说,爱卿诗写得好,又是朕的亲家,自然可以见安妃。
徽宗言而有信。
稍后,蔡京果然见到了安妃,还留下了详细记录。
那又是怎样的美?
未央08102022-07-03 16:10:0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0)
在蔡京的笔下,安妃确实美若天仙。
只见,安妃款款行来,竟是素面朝天,虽无珠宝玉饰相衬,却一样光彩照人,举手投足自带仙气,似乎不沾人间烟火。
蔡京几朝老臣,贵妃名媛见过多少,安妃还是让他大为吃惊,心中暗念这女子竟有摄人心魄之美。他稍有愣神,赶忙上前行礼。安妃见状,轻移莲步答礼,动静之间尽显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蔡京再拜,安妃示意左右将其搀起。
这时,徽宗手持大壶亲自斟酒,并让安妃劝太师多饮几杯。安妃劝酒,蔡京岂能不喝?惟有一饮而尽。待众人坐下,徽宗屏退伶人等,由安妃亲自奏乐,作《兰陵王》《扬州散》等古调,君臣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纵观蔡京的记录,虽有褒奖拔高,仍可见小刘氏之绝美。别的姑且不说,单说在佳丽云集的后宫,面对天子和外臣,她敢以素颜出场,便足以证明了她对容颜的自信。换句话说,她的美,天然而成,无须雕饰,恰如清水出芙蓉。
对徽宗来说,带安妃出席这种小范围的君臣聚会,也显示了他的偏爱。在史籍记载里,小刘氏还多次独享只有她和徽宗的专席,上演双宿双飞、形影不离的人间佳话。
很显然,小刘氏后来居上,享受的宠爱和荣耀,远超王、郑、明达三位皇后。
小刘氏取得这一切,自有其因果所在。花容月貌自是原因,却未必是关键的因素;明达临终的嘱托和其养女的身份是原因,也未必是关键之所在。
或许,真正关键的原因,还是在于她人生的经历。特别是那十三年伺候前朝皇后的生涯,身处冷宫,一个被遗忘的世界,那份清冷、那份卑微、那份绝望,那份感受到生命日渐凋零,却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反而让她磨砺出了更强的生存技能。如今人生触底反弹,有了向上的机会,她自然会使尽全力,毫不懈怠的往上攀爬,只有爬得再高更高,才会多一分安全感。
这样的安妃,虽有着仙女的面庞,心却早已冰冷坚硬。
未央08102022-07-04 08:46:2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1)
但凡心冷的人,对亲情和仇恨,都有更深的体会。
富贵起来的小刘氏,接连办了两件事。
首先,是为父亲求富贵。这不难,徽宗富有四海,自然不会慢待宠妃的父亲。那位东京城内的酒保,命运由此发生巨大转折,官职爵位一路升迁,直至封为节度使。
另一件事,便是杀人雪耻。
当年出宫时,她曾寄居在宦官何䜣家。这位宦官,或许是肉眼凡胎,只看见了她的落魄和潦倒;或许是自作主张,有负某些人的托付,总之没有将小刘氏放在心上,慢待了这位看似穷途末路的宫娥,在礼数上欠缺周到,言语上有所不恭。显然,这给安妃留下了糟糕的回忆。
见到小刘氏再次入宫,何䜣便意识到问题不好,屡次三番的求饶,希望能讨个宽大处理。不过,小刘氏根本不为所动,而且随着富贵的升级,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在她强劲的枕头风下,徽宗不仅杀了何䜣,还将他的身边人全部处死。
关于此案,史籍记载寥寥,缺乏必要的细节,很难加以深刻的检视。也可能何䜣确有无礼的行为,硬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若真是如此,就不好太多指责安妃,毕竟我们不是当事人,不知道这份伤害究竟有多大。
人在落魄时总会格外敏感,点滴的伤害也会刻骨铭心;而一旦触底反弹得了富贵,再回头看当初的落魄,常常会不自觉的放大那份羞辱。越富贵的人,往往放大的程度越高。
也许,安妃就是如此。只是,她这样的手法,已经能用毒辣来形容了。如此安妃,与那飘飘若仙的仙子,简直判若两人。
显然,她在这件事上做得有些过火了。
人是可以比较的。比如,皇后王繁英出身刺史之家,后来的郑皇后更是出身卑微,她们在发迹前定也遭受过生活的不公,有过被人欺辱的经历,但这两位即便做了皇后,也没有听说有任何的报复之举。
当然,还有种可能,安妃是在替赵佶背黑锅。
也许,在徽宗和小刘氏之事上,何䜣正是当年的经办人,在其中牵线搭桥、沟通内外,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是,他口风不严,引来了朝野议论,伤了天子体面,惹得徽宗震怒进而取了他的性命。
说起来,还是希望能替安妃有所开脱,总觉得这样有仙气的女子,不应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她若真有如此霹雳手段,假以时日,再去挑战郑皇后,甚至取而代之也未可知。
不过,她和养母明达皇后一样,也是个短命的。
公元1121年,安妃身染重病,同年四月香消玉殒,享年33岁,以贵妃之礼下葬。因为有明达皇后的先例,不久徽宗也追封其为皇后,谥明节,史称明节皇后。
未央08102022-07-05 00:03:4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2)
后宫的女人,大概人人都有皇后梦。
国色天香的小刘氏,虽然生前止步于贵妃,但死后做了皇后,也算是梦想成真。
追封皇后,赵佶是在向天下人证明,他对小刘氏的宠爱。这样的证明,体现了赵佶的有情有义。但另外的证明,就让人有些无语了。
据说,安妃出殡之日,徽宗大为悲恸,下令后宫嫔妃们全部为其送葬。众人明白皇帝的心思,无论内心是否愿意、怎样翻江倒海,表面上都是一副伤心之情。
人群中,唯有崔贵妃面无戚容。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也许是两人曾经争宠有过节,也许崔氏只是不善表演。
总之,崔氏的面无表情,惹得在场的徽宗震怒不已。事后,他展开联想,疑心正是崔氏出于嫉妒,用巫蛊之术害死了安妃,便将其打入冷宫贬为庶人。是非曲直,早已无法分辨。
说起来,这位崔贵妃也曾是徽宗的挚爱,为他生下了一子五女。崔氏生于公元1092年,被贬时还不到30岁,靖康国破后以庶人身份被掳北上,在茫茫北国不知所终。可怜的崔氏,至死也没有获得赦免。
赵佶,用对崔氏的无情,证明了对安妃的有情。都是枕边人,都为他养儿育女,这般厚此薄彼,让人唏嘘。
这样的赵佶,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安妃故去,徽宗念念不忘。来年赏灯时节,他又忆起昔日与心上人同行的场景,不禁悲从中来,挥笔写下一首词,
《醉落魄·预赏景龙门追悼明节皇后》:
无言哽咽,
看灯记得年时节。
行行指月行行说,
愿月常圆,
休要暂时缺。
今年华市灯罗列,
好灯争奈人心别。
人前不敢分明说。
不忍抬头,
羞见阳时月。

要说赵佶这词,倒也情真意切,读来令人感动。
既如此,小刘氏,安妃,明节皇后,也当笑慰九泉了。
未央08102022-07-05 21:04:3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3)
安妃,这个身带仙气的女人,人生又该怎样盘点?
她虽来自天庭,却托生于穷苦之家,靠着酒保父亲的含辛茹苦,才能勉强度日。还好,她的神仙容颜,让她即便身处陋巷,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靠着这份光芒,她入了皇宫,还幸运地成为了皇后的侍女。如此鸿运当头,却在哲宗驾崩后,瞬间变成人生陷阱,品尝了十三年的寂寞和清冷。
按照正常的逻辑,她的人生到此也就结束了。在这喧嚣的人世间,她留不下只言片语的痕迹,就如同后宫里无数的红颜佳人,终成白发老妇孤苦伶仃、老死乡野。
最终,还是仙女的面庞,将她从命运的枯井里打捞了上来。
我们不清楚,到底是徽宗还是明达,递给了她向上攀爬的绳索。我们也不知道,在这来回的折腾里,她自己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是被动无措、随波逐流,于无心处迎来命运的转折;还是精心谋划、费尽心机,才最终争来这逃离深渊的良机?
从她后来所受恩宠来看,容貌只是敲门砖,她将天子始终留在身边,靠的应该还是心机和手腕。
这并不奇怪。作为出身市井的女人,她经历了人生的巨大起伏、历经漫长的寂寞岁月;作为皇后身边的侍女,眼见富贵的荣枯变幻、目睹人间的悲喜酸甜,功名之心难免蓬勃而炽热。
好在,她终于做了皇后,虽然是在死后。相比无数默默无闻的梦想者,她还是幸运的。
不仅如此,她更大的幸运,或许还在死去的年份。这年,距离历史的惊涛骇浪,已经不远了。靖康国破时,如果她还在世,以她的巨大名声,必将沦为金人的玩物。真若如此,哪怕想想,都会令人心碎。
不过,她虽然得以身免,但她的孩子们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去世时,孩子们还很小,没享受几年荣华富贵,便陷入了历史浩劫。若她真是安妃下凡,那身在天庭,凭栏俯瞰,目睹儿女们的劫难,又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如此,她到底还是不幸的。
为了那点幸运,却要承受那么多的不幸,试问这位天上仙子,如果再选一次,她还会撩动凡心、降临人间吗?
未央08102022-07-06 23:06:3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抱歉,事情耽搁,晚上更新。
未央08102022-07-08 07:54:0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4)
历史上,徽宗共有五位皇后,前面已经介绍了四位。
这其中,王氏、郑氏由徽宗册立,大刘氏、小刘氏由其追封,这最后一位,却既不是由他所立,也不是由他追封。
这个皇后,便是韦氏,赵构的生母。
赵构,正是南宋开国皇帝,宋高宗。
要说悲喜,韦氏的人生大悲大喜;要说传奇,韦氏的一生极富传奇。传奇的人,自然有很多故事,也有很多传闻。这些故事和传闻,有时还会相互矛盾,更加引起后人的关注。
比如,韦氏的出生之年,便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说法,一个是公元1090年,另一个是公元1080年,相差整整十年。前者是民间的说法,后者是南宋官方的记载。
按说作为皇帝生母,后来的皇太后,自然尊贵无比,出生年份这种事不该出现如此大的偏差。显然,这里面大有文章。世间事,无论看似多么不合逻辑,甚至荒诞不经,背后自有其道理,只是旁人不知罢了。对此,我们暂且按下不表。
至于她如何进宫,也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一种说法,四平八稳,稀松平常。说她是开封人,父亲韦安礼生有三子一女,平日以贩枣为生,本小利微,一家人勉强糊口度日。为求生计,韦氏小小年纪,便入宫做了宫女。
另一种说法,就比较惊悚了。说她是会稽(浙江绍兴)人,出身贫寒,幼年时曾随姐姐在致仕宰相苏颂家做婢女。她的具体工作,是冬日里替老宰相暖床,却在首次上班时尿床了。
这位苏颂,前书有过介绍,博学多才、学贯古今,不仅是宰相,还是著名的天文学家、药学家等。据说,他由此认定此女不同凡响,日后必能大贵,便将其送入京城,暂住在一个道观里。后来,哲宗在民间招募宫女分赐诸王,韦氏由此进入端王府,来到赵佶身边。看来,这位苏宰相还是相学大师,会看人的富贵前程。
上面哪种说法是真相呢?是信官方历史,还是信道听途说?
苏颂是大人物,致仕之年史书有明确记载,即公元1097年。如果韦氏生在1080年,那她到苏家时,已是近20岁的大姑娘了,这岁数放在北宋早就嫁人生子了,苏颂会找这个年纪的婢女暖床吗?再说,这个年纪还尿床吗?反之,如果她生在1090年,还是个不到10岁的小女孩,那就合乎逻辑了。
问题是,韦氏在苏颂家做过婢女吗?如果不是,那为何有人非要杜撰这个故事呢,还拿向来一本正经的苏颂说事?
这背后牵扯的还是政治。
靖康国破,韦氏被掳北上,对她在金国的遭遇,民间有各种流言,南宋朝廷对此讳莫如深又头条不已。由此,韦氏的生年,便成了关系朝廷和皇家脸面的关键。若她生在公元1080年,那靖康年间北上时,韦氏已经47岁,在古人这已是老太太了,各种流言不攻自破。如果37岁呢,那便是风韵犹存、徐娘半老,又该如何平息天下悠悠之口?
有时候,道听途说未必是假,官方历史未必是真。所谓春秋笔法,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时真时假。至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何时为真、何时为假,当权者的意志最关键。
很显然,这事赵构说了算。
不过,放在大历史里,赵构说的也不算了,只能众说纷纭。
未央08102022-07-08 21:54:0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5)
不管走的哪条路,韦氏的确进了端王府。
与谁相伴,才是传奇的起点。不过,以她的资历,还不能直接服侍亲王和后来的皇帝,只能从打杂开始。
不久后,她结识了宫女乔氏,两人约为姐妹,朝夕相处,无话不谈。在青灯相伴的夜晚,两个爱做梦的女孩对天盟誓,若谁先得了富贵,定要彼此拉扯,共享荣华。
话虽如此,实际上,韦氏对自己并没有多少信心。她就是个普通的女孩,长相普通、身姿普通,既不通琴棋书画,又不擅歌舞鼓乐,是个丢在人群里找不着的人。这样的人,在佳丽如云的后宫,又怎会有富贵呢?
乔氏则不同,她生于官宦之家,虽家道中落,但自小的家风家教、文化熏陶,让她气质出众、言谈不俗,更兼生得貌美如花、体态轻盈,举手投足间风情十足,似有千娇百媚。换句话说,只要有机会见到皇帝,乔氏的富贵只是时间问题,她有这样的本钱。
然而,命运却先垂青了韦氏。
卑微的出生、贫寒的家世,让韦氏练就了手脚勤快、头脑灵活,善于察言观色的生存技能,也因此被郑贵妃、后来的郑皇后选中做了贴身宫女。
按照姐妹间的约定,在韦氏力荐之下,乔氏很快也来到郑贵妃身边,两人共侍贵妃,更是姐妹情深。
贵妃身边人,自然有机会见到天子。
乔氏确实美,也确实有吸引力。徽宗对她一见倾心,甚至有些魂不守舍,郑贵妃自然心中有数,顺势将乔氏送上。乔氏自此得宠,她的肚皮也格外争气,居然接连生下七个儿子,是徽宗生子最多的嫔妃。随着儿子们的逐个降生,乔氏也步步高升,直至封为贵妃,成为后宫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短短数年,韦、乔两人的处境已有云泥之别,乔氏已是贵妃,韦氏却依旧是宫女。莫非是乔贵妃不守信诺,富贵就变脸,忘了当初的约定?
未央08102022-07-09 12:13:3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6)
实际上,还真不是乔氏失信。
自受宠之后,她就多次向徽宗推荐韦氏,每次徽宗都是满口应承,只是见到韦氏便毫无兴致,不了了之。或许是赵佶有些过意不去,公元1106年五月,他将韦氏升为平昌郡君。韦氏入宫已经6-7年了,在此之前一直是最低级的侍御。
这也好理解。赵佶,风流天子,坐拥后宫佳丽无数,环肥燕瘦随心所欲,而韦氏无论相貌还是才情实在入不了眼。眼看岁月流逝、年岁渐长,韦氏也只好暗自垂泪,哀叹自己德浅命薄,时运不济。
可生活就是这样,在你几乎绝望时,机遇说来就来。
公元1106年夏末的一个傍晚,韦氏正在乔贵妃处哭诉,徽宗却不期而至,韦氏见状便欲离开回避。乔贵妃却叫住了她,并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当夜,徽宗留宿乔贵妃处,待掀开罗帐之时,见到的却是精心妆扮的韦氏。徽宗心里苦笑,但念及贵妃的苦心,加之帐中灯下的韦氏似也有几分姿色,便留下了她。
谁曾想到,正是这一夜春风,不仅彻底改变了韦氏的个人命运,更是延续了一个王朝近两百年的国祚,同时深刻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因为,韦氏怀孕了,生下的皇子正是赵构,后来南宋的开国皇帝宋高宗。
这样的巧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历史不容假设,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也不容重构。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这样戏剧性的巧合并不少见。也许,这里面自有命数,就是古人常说的天命。
这不是唯心,而是对历史的敬畏。面对浩繁的历史,那种自动辄以为掌握历史规律的人,不仅可笑而且可悲。后人所知的历史,相较于历史的全部,不过沧海一粟。惟常怀谦卑之心,才可能更好去接近和触摸历史的真相。
对韦氏来说,这也许是巧合,也许根本就不是。卑微的出身,平庸的外貌,复杂的后宫,她只有把自己磨的更有心机、更有城府,才可能有出头之日。
也许,从最初见到乔氏,到两人结为姐妹,到一起服侍郑贵妃,到去乔氏寝宫哭诉,到那一夜和徽宗的不期而遇,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韦氏精心设计和谋划已久的结果。她处心积虑多年,等的就是这样的巧合。虽然这样的机会,可能微乎其微,但作为后宫卑微的存在,至少能让她有希望坚持下去。
或许,当她摸着隆起的小腹,感受胎儿的蠕动之时,她感谢的不是徽宗的宠幸,也不是乔氏的相助,而是她自己。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是那棵树,没有独立向上生长的能力,只有依附乔氏、攀附郑贵妃,才有可能得到阳光雨露。
皇天不负有心人。与其说皇天没有辜负韦氏,倒不如说韦氏没有辜负自己。只有她知道,为了得到命运的垂青,等来这样的幸运,她苦熬了多久。
这不是神话韦氏的遭遇,而是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所有大人物身上的巧合,背后都是众人所不知的隐忍和艰辛。
对成功的人来说,没有巧合,只有你看不见的努力。
未央08102022-07-09 21:49:3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7)
公元1107年二月,怀孕的韦氏进为才人;五月生子,六月进为婕妤。次年升修容,后再升婉容。
至此,这一夜宠幸的红利终于出尽,韦氏的名位就此止步。直到近二十年后,因为赵构主动出使金营,她才进封为龙德宫贤妃。很显然,韦氏虽然生下皇子,可赵佶实在是无意于她。
虽说母以子贵,但徽宗的儿子太多了,赵构排行老九,前面有一帮哥哥,后面还有一大帮弟弟,怎么看也难有出头之日。对韦氏来说,无论修容还是婉容,也只是比宫女强些罢了,距离皇后、贵妃更不知相差几何?她的富贵路依然漫长。
毕竟生有皇子,韦氏终于在宫里有了一席之地,母子俩住在永庆宫。虽然也称之为宫,却是由仁宗朝的库房改建而成,局促狭小、光线昏暗,装饰用度也颇为寒酸,放在宫外可能还不及中产人家的居所。
这看似不合理,却再自然不过。后宫的一切,别说宫室配备,就连人的笑脸,都是按照品级和恩宠来供给的。在这里,你能拿到和享有的一切,都和你的地位相对应。没有合不合理,只有符不符合等级。
终其一生,韦氏只为徽宗生下一子。面对现实,守住这唯一的独苗,把赵构平安养大,便是她最大的福气了。除此之外,她最大的奢望,可能就是多见到徽宗几次了。可这真的是奢望,赵佶的新宠旧爱何其多,哪里还会记得她?
据说,一年之中,徽宗只有一日会来韦氏这里,那便是赵构生日。每年这天,韦氏都会提前准备许久,更会焚香沐浴、精心妆扮。这日傍晚,赵佶、韦氏、小赵构,就像东京城里普通百姓一样,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可这样的场景少得可怜。过了最初几年,徽宗越来越没准,即便这唯一的日子,也经常不见他的人影。在赵构的记忆里,母亲每年这天都会盛装站在门前,翘首以盼、左右张望,直到夜幕降临,才落寞的回到屋里,而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
纵观古今、无论富贵,人都是冷暖自知、饮水自饱。
在这金碧辉煌的后宫,韦氏母子虽说不上生活艰难,却也谈不上多么富贵,更多的只是相依为命。这段漫长的幽暗岁月,在韦氏母子心里到底留下了什么,可能也只有当事人最清楚。拉长历史来看,如果对韦氏和赵构后来的许多举动无法理解,回望这段时光,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实际上,若非赶上风云变幻的大时代,韦氏的人生也就这样了。若干年后,她可能会随赵构迁居王府,寂寂无名的度过一生。如此,虽然比不上皇后,也比不了当年的好姐妹、后来的乔贵妃,但相比后宫那些没有子女的苦命人,已是莫大的幸福了。也许,韦氏已经知足了。
只是,传奇才刚刚开始,她注定还要颠沛流离、历经劫难,辛酸和泪水、光荣和富贵,她也都要逐一品尝。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故事,姑且留待以后再说吧。
未央08102022-07-10 21:15:2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8)
不知读完这五位皇后的故事,会让人想到什么呢?
这些女人们,为了争取生存空间,为了追逐富贵名利,除了拼命往上爬,几乎别无选择。只是人皆有命数,富贵强求不来。有人看似轻描淡写,却稳稳地做了皇后;有人费尽心机,历经坎坷终也得偿所愿;有人受万般宠爱,却要靠死后追封才能如愿以偿。
那么,为何非得争呢?
如果说,这世上有最现实、最势利的地方,那绝不在市井酒肆、街巷陋野,而正是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换句话说,哪里有最高的权力,哪里就有最大的现实,哪里是权力的中心,哪里就有最大的势利。皇宫里住着皇帝,自然就是这个地方。
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越是富丽堂皇处,越是等级森严,也越是势利寡情。这些被煌煌外表所包装的地方,除了极少数人可以予取予夺、随心所欲,多数人只能卑微的苟活。
在这里,无论你什么出身、有怎样的才情,只要没有权力的恩宠,没有对应的品级,便会被冷落、受难堪,所谓世态炎凉、盛气凌人、狗仗人势等等,都会成为你丰富的人生体验。
在这里,为了争得生存,有人隐忍,有人发奋,有人谄媚,有人攀附,目标都是往上走。每往上一级,便少一份伤害,多一份福利;每往下一步,便增一份羞辱,少一份自由。
如此,不争行吗?敢不争吗?
在这里,所有的举动都有其合理性。在道德层面,没有人有任何资格,去评价这些女人的所作所为,无论是褒扬还是贬抑。在生存面前,道德显得尤其苍白而虚伪。只有当事人才知苦辣酸甜,只有局中人才能感同身受。
不管怎么说,这五个人还是熬出来了,爬到了万人之上。
要知道,徽宗的后宫,曾经人声鼎沸,曾经万紫千红。
有人说,他的后宫有佳丽上万,虽然不至于真有这么多人,但也确实人数众多。据史料记载,徽宗被掳北上时,仅有封号的妃嫔就有143人,无封号的宫女多达504人。
这些人里,有的曾为徽宗生过一男半女,更多的恐怕没这个福气。幸运的还有个名位,有的可能连最低的品级都没有,有的甚至可能连皇帝的面也没见过几回。。
所有这些人,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住在同一所皇宫里,都围绕在徽宗的身边,也都有自己的期盼和梦想。
可本书选取的只是五位皇后的故事,这并不是我们势利和刻意为之。毕竟,在生命的意义上,人人生而平等。这些人一定有自己的故事,可她们不是皇后,也不是贵妃、甚至连嫔妃都不是,没有史家为她们着墨半点。她们的过往早已掉入了历史黑洞里,深不见底,没有一丝的光亮。即便后人有心探究她们的人生,却也无处着手。
这让人心酸,更让人无奈。
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女人们都活在那个大时代,她们陪伴在皇帝身边,身处权力核心,眼见天下大势起伏、朝堂内外纷争,见证了盛世的最后繁华,历经了靖康的国破之辱。
特别要说明的是,在历史的天空下,她们不是旁观者,而是局中人。后宫从来都是连着朝堂,她们的生活也远不是男欢女爱、缝缝补补那么单纯。作为重要的利益群体,在很多重大的历史事件里,都有她们的身影,或隔岸观火,或躬身入局,或精心谋划,或参与始末。
比如,关于太子的纷争。
未央08102022-07-11 22:03:4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39)
在皇宫里,最尊贵的男人,除了皇帝,便是太子吧。
太子是储君。
储君也是君,这份尊贵是自然的。储君的要害,在于其接班人的身份,以一人之身而系王朝的未来。储君定天下安,储君悬则天下乱。确立储君,在历朝历代,都是最大的朝政,也是朝政的根本所在。
帝位传承,以父子相继为上;于诸皇子之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果能以嫡长子为太子,继而登上帝位,在礼法上几乎是完美的。这也是很多帝王所满心期待的。也许正因为太完美,这样的事反而并不多。而越是少见,越显其珍贵异常。
唐太宗号称千古一帝,继位不久,便立皇后所生长子李承乾为太子。承乾,身承天下乾坤,这名字似乎都是太子专属的。可结果呢?众所周知,以一地鸡毛而收场。
北宋以来,唯一以嫡长子身份继位的,只有赵佶的父亲神宗。不过,神宗出生时,其父只是普通的宗室,父子俩与皇位还隔着千万里。这样的嫡长子继位,多少打了些折扣。
大宋建立百余年了,王朝还没有出现过完美的储君人选。这让王朝的光辉多少有些黯然,也令帝位的传承在礼法上多少有些遗憾。直到赵佶登基,朝野内外,都对完美的太子人选充满了期望,这里面自然也包括赵佶本人。毕竟,这是天命所在的完美宣誓。
要说,上天确实厚爱赵佶。登基数月,徽宗便有了皇子。这个皇子,不仅是徽宗的长子,还是皇后所生,是为嫡长子,最为金贵。如此,确立太子的议题自然提上了日程。显然,这是给大宋朝贴金的良机。谁曾想到,这原本喜上加喜的好事,竟惹出了那么多纷争,以至于将无数人都卷了进去,在朝堂之上引起了无穷的争斗。在这场争斗里,没有人是赢家,反倒都是遍体鳞伤。细细思来,北宋后期朝堂上的种种荒唐,抵御女真时的种种颟顸,围绕太子之位的争斗恰是重要的根源之一。
若干年后,赵佶回忆往事,定当后悔不已,他确实辜负了上天的厚爱。后面的惩罚,他受之不屈。
未央08102022-07-12 23:27:1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40)
公元1100年五月,王皇后在坤宁宫诞下皇子。
坤宁宫,大宋皇后寝宫,这里是龙子凤孙们最尊贵的诞生地。出生在此,便意味着嫡出的身份。
徽宗给新生的婴儿赐名赵亶,封韩国公。
亶者,信也。这个信字,既是取信于民,也是在昭告天下。
赵佶这是在告诉天下人:哲宗无子而致天下纷扰,而他继位数月即喜得皇子,这是天命所在,他是当之无愧的大宋天子。
确实,赵亶的这声啼哭,让朝野上下心怀不满者,无可奈何、黯然失声;也让东京城内寻常街巷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赵亶的出生,天下臣民万众瞩目,四方诸邦闻之来贺。整个帝国,也随着这声婴儿的啼哭,昂然迈进了新时代。
是啊,还有什么比江山后继有人,更重要的事呢?
襁褓中赵亶,被皇帝视为带来吉祥的爱子,享受着无以复加的恩宠。他的人生起步,堪称完美至极,在这世上无人可比。
次年六月,赵亶晋封京兆郡王;虽是郡王,但冠以京兆之名,显示出其身份的不同凡响。赵亶三岁时,徽宗为其改名烜,后再赐名桓。皇子改名,往往是立为太子的前奏,仁宗、神宗、哲宗等都曾改过名。赵桓,这个名字就此走进历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看起来,一切都在朝着正常的方向发展,赵桓立为太子似乎指日可待。毕竟,他是皇后所出,又是皇帝长子,这种嫡长子的身份,正是大宋朝期待已久的、完美的太子人选。
可事情,渐渐有了变化。朝野上下,也开始有了议论。
莫非,煮熟的鸭子真的会飞吗?
当然。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无论多么不合逻辑的问题,但凡被人反复提及,那便自有其合理性。
实际上,赵桓已经错过了被立为太子的最佳时刻,那便是他刚出生之时。那时徽宗刚刚继位,根基不稳,如能迅速确立储君,显然更利于他坐稳江山。此外,赵桓的母亲王皇后,当时也最受宠爱。如此天时,竟被错过了。
也许,是赵佶自以为年轻,来日方长,毕竟这年他才18岁。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可能还是来自向太后的压力。
立储事大,必须得有向太后的首肯。
立储,表面上立的是皇子,背后的考量却是皇子的生母。
王繁英,哲宗生前指定的端王妃,她身上贴着哲宗的标签。而向太后和哲宗生母朱太妃,明争暗斗了一辈子,在哲宗亲政后更没少受窝囊气。在哲宗身后,她态度强硬地排除了他的同母弟,转而立了赵佶为君。此时的朱太妃,还正在为亲生儿子的皇位被夺走而愤愤不平。
如此多的恩恩怨怨,向太后对王繁英的印象又能好到哪里呢?所以,对立繁英之子为太子,向太后的态度不言而喻。
此外,向太后也所有期待,那就是她赐给赵佶的郑姑娘和王姑娘。如果立她们生的孩子为太子,显然更符合她的心意。所以,即便此时徽宗对赵桓心有所属,但顾忌向太后这层关系,他不敢也不宜轻举妄动。
就这样,赵桓错过了最佳时机,太子之位则被悬了起来。
未央08102022-07-13 23:14:0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41)
欲成大事,必择良机,必乘其势。
择时乘势,成事易如反掌,反之举步维艰。
在错过最佳时机之后,随着岁月流转,赵桓被立为太子的迹象似乎越来越淡化了。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公元1102年,朱太妃去世,此前一年,向太后去世。这两位老太太的去世,不仅是这两个女人一生争斗的句号,也意味着哲宗时代的彻底翻过,大宋进入了徽宗乾纲独断的新时代。
如果说当初不立赵桓为太子,徽宗是顾忌向太后的态度,如今这个障碍不存在了,可他仍然没有任何的表示。这就说明,他有其他想法了,至少有了观望之态。就这样,时间又过去了好几年,直到公元1108年。
这是个重要节点。
这年,赵桓已经八岁了。生在皇宫又是嫡长子,这个年纪虽是孩童却也不仅仅是孩童了,他要感受人世间的冷暖了。
这其中,他最初的感受是母亲失宠了。父皇很少来母亲宫里,而他见到父皇的机会更是少的可怜。平日里,母亲也总是皱着眉头,很少见她欢喜的样子。每当宫人讲起他出生时的盛况,他都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如今的坤宁宫实在过于冷清了。
再有的直观感受,就是父亲的儿子越来越多了。而这些异母弟弟们所享受的各种待遇,比起他毫不逊色。所谓此消彼长,这便是最好的注解吧。
说起来,赵桓最大的优势只在于两个字,嫡和长。嫡,来源于母亲的身份;长,靠的是投胎。
如果母亲失宠,以至于失去皇后的身份,嫡自然就不存在了。至于长子,他虽然抢得了先机,可面对后面的一大帮弟弟,这个先机也被打了折扣。最令人担心的是,如果某位弟弟的母亲被立为皇后,这位弟弟有了嫡子的身份,那他这个庶长子,就更没有什么优势了。
很显然,母亲的皇后之位才是关键所在。
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母亲因为宫人的诬告,被父皇下令调查,还被勒令搬离坤宁宫。他也被迫和母亲一起离开。眼见身边人的脸色越发难看,母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面对这样的变化,赵桓完全无能为力。他想去安慰母亲,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于保护母亲,他幼小的肩膀实在太过稚嫩了。
也许,正是从这时候起,他对父皇有了恨意。
再后来,他们母子竟然又奇迹般地搬回了坤宁宫。身边人的脸色又好了。这些人的脸色阴晴不定,反倒更像是个孩子。可经历了这样的波折,赵桓的脸上反而少了许多孩子的稚气。在那些孤独无助的夜里,母亲跟他说了很多很多。
千条万条,就是一个字,忍。
未央08102022-07-15 00:02:1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42)
忍耐,是人在逆境中最好的良药,没有之一。
赵桓,就这样忍着,直到母亲病重,拖到公元1108年正月,王皇后已是气若游丝。母亲榻前,赵桓泪如雨下,父皇跟前,他欲言又止。他决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看着身边人的脸色阴晴不定,风云变幻。
尽管小小年纪,他也知道这是个要命的坎。可等到这年过去,他却说不清楚是否跨过了这道坎。年初,他晋升定王,成了亲王。九月,母亲去世。父皇给了他亲王的帽子,老天却带走了深爱他的母亲。看上去,这顶帽子像是母亲用命换来的。
如果能有选择,他还会要这顶帽子吗?他当然没得选,能做的只有隐忍不言。以前是母亲带着他一起隐忍,如今他只能顶着亲王的帽子独自忍耐。
每每想起母亲临终时的目光,他便多了一份忍耐的力量。他深知那份叮嘱和期待的厚重。是的,虽然爵位往前进了一步,尽管亲王距离太子只是一步之遥,但他还需要继续忍耐。
实际上,他要比以前更加隐忍。因为,他已经切实感受到了巨大的竞争压力。这个压力来自他的弟弟们,尤其是三弟。说是三弟,由于皇次子夭折,实际上是二弟。
这位二弟,很是不同凡响。
他生于公元1101年十一月,生母正是向太后赐给徽宗的王姑娘,当时刚由寿昌郡君升为美人。后来,她又接连生下了四子三女,晋升为贵妃。
二弟出生后,次年二月父皇赐名赵焕,授检校太尉、奉宁军节度使,封魏国公。八月,改名赵楷。十一月,赵楷出生周年时,改封镇安军节度使,加开府仪同三司,进高密郡王。
在出生周年被封郡王,赵桓和赵楷完全一样。而原本他们应该有所区别的,毕竟一个是皇后所生,一个是美人所生。
这其中的意思,就意味深长了。
这两个小郡王,开始齐头并进的成长。直到公元1108年正月,八岁的赵桓被封定王,七岁的赵楷被封郓王,两人同为亲王,同样不分高下。
再想想,赵桓的亲王几乎是母亲用命换来的,而命只能换一次,赵桓从此失去最大的依靠;赵楷的母亲却已升为贵妃,恩宠日盛,再上台阶似是指日可待。很显然,此消彼长之下,赵楷的亲王含金量更高,也更有向上的潜力。
如此局面,赵桓又凭什么相信,他还能拿到太子之位?尽管在有些人眼里,这是理所应当的。可八岁的赵桓,却早已心知肚明,一切都未可知。
未央08102022-07-16 01:18:49 发布在 煮酒论史
(43)
对这位弟弟,赵桓有些爱恨交加。
有爱,并不奇怪。两人同胞兄弟,年龄相仿、朝夕相处,嬉戏玩耍、两小无猜,自然手足情深。只是年岁渐长,赵桓心里的恨意渐浓。
这恨,倒并非完全针对赵楷,更多是对偏心眼的父皇。徽宗偏爱赵楷且毫不避讳,这不仅让赵桓母子自卑自怜,让其他嫔妃嫉妒眼热,更让内外朝臣迷惑不已。
说起来,在喜欢孩子的问题上,普通帝王与寻常百姓并无太多不同。特别是在子女众多的情况下,父母最喜欢的那个,理由千条万条,最重要的一条还是类己,简单的说就是像自己。
这个像,有形似、有神似,如果神形皆似,那就完美了。
徽宗偏爱赵楷,除却王贵妃的原因,便是觉得此子最像他,而且是神形皆似。
确实,赵楷小小年纪,便生得玉树临风、俊美挺拔,无论面容长相、身姿体形,还是步履神态、举手投足,都酷似徽宗。常有大臣赞叹,徽宗、郓王父子如出一辙。这样的奉承,总会博得徽宗的欢心,再引来更多类似的赞叹。
殊不知,帝王对皇子无原则的偏爱,极容易埋下祸根。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样明显的裂缝,定会引来朝臣的钻营,进而拉帮结伙、朋党为奸,危及朝廷安定。
在帝王家,君臣父子,先有君臣再有父子。在对待子女上,若是帝王雄才大略,更多会从江山社稷考虑,有意藏匿个人的喜欢、压抑突出的情感,作出理性而清晰的表达,至少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偏爱,给外人留下钻营的空间。尽管这种选择有时是痛苦的,但对维持王朝的稳定却是必须的。
所谓天子无私,即便儿女之事,也没有太多私情可言。
赵佶,显然做得很不好。这是个情感泛滥的人。对女人,他过于喜新厌旧,常年在花丛中追逐,哪记得住往日情义;对皇子,他过于随心随性,只在于个人感受,哪顾得上冷热不均。
父皇如此无所顾虑,赵桓怎能不心生怨恨?
至于对赵楷,他更多的还是嫉妒,夹杂着欣赏的嫉妒。
未央08102022-07-16 23:09:5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44)
赵楷,能让父皇宠爱且偏爱,能让皇兄嫉妒且欣赏,是有原因的。他确实很优秀,而且出类拔萃,是那种自带光环且闪闪发光,即便淹没在人群中也无法掩盖光芒的人。
他自幼灵动活泼、聪颖异常,稍长后熟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练得思维敏捷、出口成章。特别是他很喜欢琴棋书画、笔墨丹青,而且极有天赋,一学就会、一点就透,灵性十足、挥洒自如。
即便放在寻常人家,这样的孩子也难免会有神童之誉。那么生在帝王家呢?再有个被称为书画天子的父皇,又当怎样?自然是被捧上了天。
在孩子的教育上,父母很容易混淆爱好和天赋。他们常常拿爱好当天赋,对孩子的成长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惜的是,经常有人举着天赋的幌子,把孩子的爱好培养成了痛苦,毁了爱好也毁了孩子。
赵佶,也不例外。他对赵楷的爱好格外关注,倾注了很大的心血,不仅自己悉心指导,还遍请名师指点。幸运的是,赵楷的爱好确实就是天赋。有天赋且爱好,再有名师指点和勤学苦练,那就真的无敌了。
的确,少年赵楷表现出了很高的艺术水准。据说,徽宗得到新的书画藏品,经常会叫上赵楷,父子二人一同品鉴。而赵楷的评论,常常会赢得父皇很高的评价。这很不容易。
有人会说,父亲评价儿子,难免情感多于理性。这是事实。那就来看看其他人的评价,应该相对客观些。
邓椿,两宋时期著名画论家、藏书家,他在传世画史巨著《画继》里,便对赵楷赞不绝口。他说,赵楷禀资秀拔,为学精到,极爱绘画特别擅长画花鸟,这源于徽宗的真传,父子二人情趣相同;赵楷还喜欢收藏名画,得到珍品会献给父皇,徽宗也经常赐他名画,他的王府所藏珍品数以千计。
夏文彦,元朝大画家,在传世绘画史著作《图绘宝鉴》中点评赵楷的画:善画花鸟,极为精到。这个善字、这个极字,可见赵楷的功底。
夏文彦还指出,赵楷花鸟画的缺陷在于:用墨粗,欠生动。他能正反两面说,恰恰说明其评论不偏不倚,更加可信。
历史上,赵楷曾有不少绘画作品传世,如《水墨笋竹》《墨竹》《蒲竹》等。可惜这些画作均已失传,世人无法得见其庐山真面目。不过,有邓春、夏文彦两位大家的背书,赵楷的丹青之术应该是大师级的,绝不是富贵王孙的附庸风雅。
赵楷在书画上的天赋和勤勉,让赵佶犹如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自然的,赵楷那一幅幅精美的画作,也让其在父皇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
是啊,这样优秀又类己的皇子,徽宗又怎能不偏爱呢?
未央08102022-07-18 08:53:1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45)
绘画之外,赵楷的诗作得也不错。
清人厉鹗作《宋诗纪事》,全书共100卷,以事存诗﹐以诗存人,共录得宋诗作者3812位,赵楷是唯一入选的两宋亲王,由此可见其诗作的质量。
幸运的是,他有诗作流传后世,可供后人品读。比较完整的至少有三首:
览梦得所藏李伯时画吴中三贤像因各书绝句 范蠡
已将勋业等浮鸥,鸟尽弓藏见远谋。
越国江山留不住,五湖风月一扁舟。
览梦得所藏李伯时画吴中三贤像因各书绝句 张翰
西风淅淅动高梧,目送浮云悟卷舒。
自是归心感秋色,不应高兴为鲈鱼。
览梦得所藏李伯时画吴中三贤像因各书绝句 陆龟蒙
杞菊萧条绕屋春,不教鹅鸭恼比邻。
满身花影犹沈醉,真是江湖一散人。

这是三首题画诗,应是他看到朋友所藏之画,细细端详把玩后的悲古感今之作。诗的格律工整、用词考究,名为赞叹古人,实则借诗抒怀,仅从立意和格调来看,赵楷的胸怀、情趣已远非普通宗室可比。以诗观人,赵楷志趣高雅,意境悠远,胸中藏有沟壑山川,自有一番远大的抱负。
朋友叶梦得,画者李伯时,两人都是北宋的名家。
从赵楷与叶梦得相交为友,一同切磋诗文、鉴赏书画、饮酒和诗,也可见他当年的朋友圈、生活圈,或者说他的文学、艺术水准,得到了文人士大夫的认同。
据说,赵楷还曾与父皇对诗,留下了一些记载。徽宗出上句:桂子三秋七里香,他对:菱云九夏两歧秀。这句稍有些平。徽宗再出上句:方当月白清风夜;他对:正是霜高木落时。这句则相当精妙。
综合来看,无论书画还是诗词,赵楷的天赋和灵气也许不及徽宗,但也绝不是依靠母亲或是巧言令色而邀得的恩宠。至于在诸皇子中,他的才学则是鹤立鸡群,这点毫无争议。
对赵桓来说,这样的赵楷显然是个巨大的威胁。
未央08102022-07-18 22:28:2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46)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如果说徽宗和赵楷趣尚一同,那么徽宗和赵桓的性情与爱好则大异其趣。徽宗风流倜傥,赵桓举止拘谨;徽宗天赋异禀、多才多艺,赵桓则对笔墨丹青、声技音乐一无所好。
两下比较,在徽宗心里,赵楷自然分量更重些。
赵桓心里也清楚,如果两人都是庶出,那他根本没有实力与赵楷较量。特别是在母亲去世后,赵桓唯一的护身符,就是嫡长子优先的宗法制度了。
是的,这是他能登上太子之位唯一的凭借。但这个武器他自己却没法用,只能靠大臣们拿起这个武器去提醒、督促皇帝,甚至去挑战徽宗的偏爱。尽管徽宗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公元1111年三月,在母亲故去三年后,赵楷讲学于资善堂。这是个较为明显的进步,也是个积极的信号。
资善堂,公元1015由宋真宗所建,为皇子赵祯(即后来的仁宗)就学之所,赵祯被立为太子后曾在此听政。堂内设有直讲、翊善等官,均由儒臣充任,主要讲解经史,喻导德义。后来的神宗、哲宗等,也都在此讲学过。虽然众皇子都有资格在此读书,入此学习也并非一定会成为太子,但这一步必不可少。
两年后,赵桓加太保,赵楷也同时加太保。两人的差距还是没有拉开,依旧保持着齐头并进的架势。
到公元1114年二月,十四岁的赵桓在文德殿举行加冠礼。加冠意味着成年,这是个重要的标志。加冠之后,年纪小就不再是托辞了,如果赵桓仍不能确立太子之位,那真就悬了。
好在,这次加冠没有赵楷,他年纪不够。
好不容易,赵桓有了次领先的机会。
时间来到公元1115年二月,十五岁的赵桓,历经艰难终于被正式确立为太子,拜谒太庙,告之列祖列宗。徽宗还下诏,参照太宗晚年册立真宗、真宗晚年册立仁宗的旧例,设太子卤簿、乘金辂,文武大臣参见太子都要称臣,都要行礼辞让。
至此,太子名分已定。
换句话说,赵桓再见到赵楷,就是君臣在先,兄弟在后了。
未央08102022-07-20 00:15:1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47)
一路走来,尽管踉踉跄跄,赵桓到底还是拿到了名分。
喜悦吗?当然。就此安心了吗?当然不是。
毕竟赵楷的实力摆在那里,毕竟父皇的偏爱依旧。毕竟由太子到皇位,仍然存有巨大的不确定。回望历史,先立为太子而最终登上皇位,又有几人呢?最后翻车甚至赔上性命的,倒是不在少数。不走到最后,一切都有可能。
再来看赵楷,期盼多年却功亏一篑,心情自然沮丧。
他心里也清楚,这局虽然输了,但并非完全没了机会。
果然,一年后,公元1116年,徽宗封赵楷为太傅,武宁、保平军节度使,徐州、陕州牧。皇子封王、封节度使、州牧,这都是正常的,但封太傅,赵楷开了先例。
按照宋朝祖宗家法,皇子不兼师傅官,以子不可为父师。赵楷却打破了惯例。突破便意味着特殊,特殊即与众不同。
而这样的突破,才刚刚开始。
公元1118年,十七岁的赵楷,正式移居宫外王府。徽宗再次给予封赏,在迁荆南、宁江军节度使,江陵、夔州牧之外,食邑实封由二千五百户增加到四千户。同时,令赵楷提举皇城司,这可是重大突破,简直非同小可。
皇城司,前身系武德司,源自五代后唐。主要职责是刺探情报、控制臣下,类似明朝锦衣卫。作为皇帝铁杆心腹,武德司长官的权柄甚重,是皇帝牵制宿卫诸将和枢密院的重要棋子。
宋承五代,保留了武德司,后改名皇城司。在太祖朝,曾将大批精锐兵力划归皇城司,建起了独立于殿前司和侍卫两军之外的新军。赵匡胤曾言:虽京师有警,皇城司所辖精锐兵足可平定。后来,国家承平日久,皇城司兵力有所削减,但到徽宗在位的公元1115年,皇城司仍有精兵八千。
皇城司,下设探事司和冰井务。
主要职责有二,一是宫廷食宿卫。宫门启闭、宫城出入,宫城管钥、木契,宫禁门户校验勘合等,皆由其掌管负责。
二是刺探情报。设置四十余人的精干特务日夜伺察,主要针对皇宫的宿卫诸将及京城禁军,探查军中情状,预防阴谋叛乱。之后,由专司军情延伸到所有官情民事,覆盖整个东京城。
皇城司,不仅负责宫廷禁卫,还有特务监察,有着巨大的权力。在非常之时,这种权力是可以改天换地、扭转乾坤的。
如此重要的官职,徽宗将其授予了赵楷,不仅如此,徽宗还下特诏,令赵楷自由出入皇宫,不限时间,随进随出。为方便快捷,甚至还在赵楷的王府外面加了一座飞桥,直通皇宫。
为了赵楷,徽宗屡屡打破先例,不惜多次违背祖宗家法。
这种待遇,岂能不让人思绪万千?
未央08102022-07-20 23:13:40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