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长篇小说《都是爱情惹的祸》连载

楼主:杨谊 字数:112542字 评论数:15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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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洁失了魂似地从医院出来。她已经不是刚才来的时候的她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19岁的舞蹈班的学生。漂亮、自信,从内心到外表都洋溢着青春。虽然也有无奈,也有落寞,也有不如意,但那是每个年轻人的“痛苦”,是见了花要落泪,见了鸟要惆怅的年轻的心的一种敏感,一种对事物的热情而又偏激的看法。

可是现在呢?林洁老了,麻木了,恍惚了。她跳过了成熟的中年,直奔老年去了。而且那还不是幸福的、可以安度的晚年,那是得了绝症,等待着死亡的晚年。太阳下山了,谁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只是生命的终结,生命的消失,个体挥发的前夜。一切都还有意思吗?那种等待死亡的感觉?

也许老年人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有过去,有经历,有沧桑,有足够他们回忆到死的甜蜜和苦难。他们已经够了,活够了,和白发苍苍的老伴在一起,步履蹒跚,行动不便,互相搀扶,有一份满足与安详。即使得了不治之症,他们也儿孙满堂。他们会说,够了,死了也可以了,够本了,活累了,该好好地休息了,彻底退休了。人生就是这样,哪能没有生老病死?老的不死,新的不生。

可是林洁呢?她才19岁,人生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不说前景美好吧?起码平平淡淡地过一生。林洁没有很大的抱负,她也不想出人头地,非要怎样怎样地出类拔萃,当个什么冠军,做个什么皇后。她只想做她自己,一个芸芸众生而已。

她不必为生计操心,也不必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一切对她来说,都很简单,她只要尽情地享受生活,享受青春,享受美好就行了。她无法做她妈妈心目中的那种超强的女儿,她只能做个乖乖女。虽然她妈妈对她这一点很不满意;她也承认她没有她妈妈的野心大,也许是继承了爸爸的不思进取的基因吧,反正她就是这么个人。

可是,现在林洁连这么个朴实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她才刚刚尝了个开头,命运就给了她当头一棒,要她立刻退出历史舞台。她不干,她受不了,她乱了方寸。她真想对天大喊,老天啊,我做了什么坏事?你要这样惩罚我?是我前世里杀了人?放了火?要我在此世遭此报应?

这话是她妈妈经常说的。她那时还笑话她妈妈,都什么时代了,还说这样只有乡下迷信、没有文化的老太太才说的话,与她的身份也太不相符了。现在她体会到了她妈妈的心情。一个绝望的人,一个遭到命运抛弃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呼喊!
杨谊2022-05-05 14:12:4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2

林洁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她了,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她麻木地在街上走着。街上的一切都如云雾一般在身边飘着,她听不到,也看不见。平时那么吸引她的五光十色,花花世界,现在都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了躯壳,如同现在的她。

林洁放任着自己的腿,听从着本能的召唤。她走啊走,停不下来。一但停下来,她就疯了,就会再也不会控制自己,就会陷入彻底的混沌。

等林洁有点知觉的时候,她发现来到了闽江边。闽江边现在已经都修成花园了,种着花花草草,还有各种人文景观。林洁和同学来过这里,在这里玩过,嬉闹过。那时的天空多么晴朗,江水多么清澈,心情多么美好?可现在,林洁没有了一切感觉了,她甚至恨这风景,她不需要美好的东西,不需要嘈杂的人群,她只想躲到一个角落里,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林洁沿着江边走着,走着。终于,她找到了一块被人遗忘的角落。这里还没有被改造。闽江的沿岸太长,不可能都被改造,一切都还处在原生态,地上全是鹅卵石;这里也没有一个人。

林洁坐了下来,看着浑浊的江水流淌。那滚滚的浪花似乎永不疲倦,一遍遍拍打着岸边的泥土。岸边的泥土默默忍受着,以无比坚强的韧性抵抗着暴躁、多变、无情的急流。虚华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唯有坚实的大地依然深厚。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唯有这“一江春水向东流”。江水在太阳的照耀下,翻转扭动着,忽明忽暗。那跃起的波浪刹那间变得半透明,遂又匆匆跌下,陷入黑暗的深渊。

这江也有感情?它也知道一个人的内心?它可以包容一个人吗?它可以接纳一个人吗?它有着母亲的胸怀吗?也许在它的怀里,就可以安息。在它那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一切。

林洁站起了身。她想一步步地走入急流,拥抱那些浪花,与它们融为一体,随着它们一起漂流,唱着,跳跃着,流浪着,直到大海。那是一种怎样的解脱,怎样的痛快。什么都不存在了,唯有这一江春水。天空依然会那么蓝。

但林洁停住了,她没法与这江水合而为一。因为她会游泳。还不是一般的会游,而是游得很好,好到随便把她扔到水里,她都不会沉下去,就像木头那样漂着,任凭波涛汹涌。是的,这让她无法贴近这母亲的怀抱,这条母亲河是不会接纳她的。它会双手举起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举起刚刚生下的婴儿。
杨谊2022-05-06 10:11: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谢谢
杨谊2022-05-07 11:49: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林洁又颓然地坐下了,这么个最好的能带走她的方案都不能实施,那么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呢?吃毒药?跳楼?上吊?割腕?卧轨?不,她不愿意让人看到她的尸体,然后指指点点,说些难听的话;更不愿意衣冠不整,残缺不全,鲜血淋淋地躺在地上。那样的话,她的妈妈怎么办?她看到这个场面受得了吗?

这会儿林洁想起了那个医生。那个用忧愁、震惊、痛惜的眼神看着她,又安慰她,鼓励她的医生。那种爱、恨交加的心情,林洁懂。那是一个母亲恨自己的孩子不争气。那医生大约50岁了吧?一定是个母亲吧。她有孩子吗?她的孩子要是得了这种病,她怎么办?她一定也是这种表情。这是一种母性的流露。

那医生的话,林洁这会儿想了起来。医生要她不要做傻事,一定要好好观察,好好治疗,相信科学,相信未来。现在这病虽然治不了,但可以控制,延长寿命;况且她家还有钱,不必为治疗费用担心;说不定哪天就冒出个新药来,就把这病治好了,就像现在伤风感冒,吃点药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就像判了死缓,什么时候执行?今天、明天、后天?在这种日子中,恐惧地等待着死亡,谁能受得了?不是好多人一听到自己得了绝症,就自杀的?

就算听那医生的,可,怎么对妈妈开口?怎么告诉她自己的病?尤其是这个病,就更没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了。说了,就光是这个得病的方式,就会让妈妈伤心难过,会晕过去的。她妈妈是怎么一贯教育她的?对男人不能心软,更不能把爱情给她。当你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你就输了。

说得真好啊。她怎么现在才明白?现在她就是彻底输了,把命都要输掉了。她真应该听妈妈的话,做个好孩子。爱情就那么重要吗?比命还重要?不,去他的,她什么都不要,只想活着!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她要是有个女儿,她一定要24小时守护着她,不让她离开半步。虽然她女儿会恨她,但女儿以后会感激她的。她以前也恨她妈妈,恨她管得太严;可现在,她却恨她妈妈对她管得太松了;要是打断了她的腿,她无法出门,就不会有现在的一切了。

然而,她能有女儿吗?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她注定不会有孩子了。首先她是不会结婚的,结了婚也不会生孩子的。她是不会让一个纯洁无辜的孩子一生出来就有病,然后在痛苦中死去。她一个人作的孽还不够吗?还要去再害一个人?而且那还是自己的孩子?
林洁真的想死。死,比面对这么多难题要容易得多。眼睛一闭,双腿一蹬,啥事不管,就逍遥去了;但如果活着,那是一种怎样艰难的活啊。
杨谊2022-05-07 11:57:1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3

林洁在江边坐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才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宿舍。她谁也不理,一头倒在了床上。寝室里的人想问她今天怎么没去上课?到哪去了?可看她那个神情,谁都不敢问了,以为她失恋了。


“我还要到保健科去一下。”池青云对值班医生说。然后来到自己的桌子前,拉开抽屉,拿出传染病报卡和她自己在医院里看病的卡,急急地走出了皮肤科。

池青云怕等下又有什么事耽误了,要拖到明天。传染病要当天上报。城镇6小时内,农村12小时内。

漏报了要扣钱,一个病例两块;上报了,还给两块。化验室是每天要上报,所以医生漏报了才会被发现。

这个年代,这种小钱对谁有诱惑力?只不过作为一个医生,已经习惯了对疾病的负责。医生不能容忍一个病在一个人身上,或社会上泛滥。就像警察见不得小偷,见了就要抓。

走了好远的路,池青云才来到医院后面的行政楼。池青云上了电梯,到了保健科。保健科里也有好几个人都在那等着开药。池青云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医院里的医生都不能给自己看病;也不能互相看病,怕互相作弊。医生都由保健科的医生来看。保健科的医生还负责传染病的上报工作。上报给防疫站。现在都改叫疾病控制中心了。

保健科的医生正在审查一个医生在别的医院看病的病历和病假条。这是经过他同意,才出去看病的。他本人看不了的病,可以到别的科室,别的上级医院看,但回来要经过他批,药要在自己医院拿,贵的药还不能用。病假休多少天也要由他说了算。

实行医保后,大家自由了,拿着医保卡到处看病,不需要他批;再加上医院现在每个月白给职工300元的药费,算是福利,存在一张卡里,永远归个人所有。这让保健科的医生无法再给医院的公费医疗把关了。

以前他非常严格,每次只给病人开两天的药。周末和节日他又不上班,医生只好自己到街上买药,再拿发票来报销。有医生就算了,几块钱的事,跑来跑去地报个销,麻烦。
现在大家来找他,不过是开个药。因为他是全院唯一可以给医生开药的人。钱都是大家“自己的”,用不着他操心;但病假条还是要他批。他要重新开一张,别的科室和外面医院开的都不算。

“你这病假不能休这么多天。”

“我确实上不了班,眼睛看不清东西。出了事故我不负责。”

“那也只能开3天。3 天完了,再来续假。”
杨谊2022-05-08 12:43:5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4

“我家那么远,还要跑来开病假?”

“那也没办法,这是规定。最多只能开3天。”

那个医生无可奈何地走了。剩下的几个也是退休的,都开了药走了。池青云这才坐到保健医生前,交了传染病报卡。又把自己看病的卡拿出,放在桌子上。

保健医生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很厚、很大、很长的本子。翻开后,在上面做着详细的登记。

“什么?才19岁?”

“是啊,还非常漂亮。是搞舞蹈的大一的学生。”

“不是刚考上大学,怎么就得这个病?”

“她16岁时就已经那个了。她有3个男人。”

“哦哟,现在年轻人真不得了。” 保健医生叹息着。

“是啊,现在大学生是高危群体。正处青春期,又远离父母家庭,男女集中,又很自由。而且最主要的是,现在观念变了。我们那个年代,叫人家不结婚就上床,没人愿意。” 池青云说。

“所以说,性病、艾滋病是现代病。” 保健医生说。

“其实好多性病也很古老。梅毒、淋病,早就流行了。”

“那也是违背了家庭以后造成的吧?”

“是啊。所以一夫一妻制不仅仅是为了更好地抚育下一代,还男女平等,杜绝性病。人类进化到今天,一夫一妻制是有道理的。虽然不如意,但目前是最好的。”池青云说。
“所以有人说,性病、艾滋病是上帝对人类滥交的惩罚。”

“是啊。但有些女人是被丈夫传染的,然后又传给孩子;也有好多是输血造成的。关键是,得病的人要是这样想,就会自暴自弃,或者报复社会,故意传播疾病。老百姓要这样想,就会歧视他们,谴责他们。他们就更加会躲起来,不利于防病,治病。他们也是病人,需要得到治疗和安慰。病人不问出路。医生不还给战犯、犯人看病?” 池青云说。

“要以我,抓到风流的,就割了。看看谁还敢做种马。这样,性病就没有了。”

“哈哈,外国有个惯犯,终身监禁。他要求化学阉割,把他放出来。”

“什么化学阉割?” 保健医生问。

“就是打雌性激素。这些男人大概体内雄激素过高,打雌激素中和一下。泰国人妖,好多都是男人,做了变性手术后,打雌性激素,就变成女人了。”

“想变性的都有病。把他们全都割了,去劳改!”

“你马上要变成阉割师了。你在古代,肯定是秦始皇。重刑管用吗?杀人的都要偿命,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杀人?社会越文明,就越要人文关怀,照顾到各种群体和个人的需求。”

“所以就性病泛滥了嘛!滥交也是个人需求!犯罪也是个人需求!”

杨谊2022-05-09 13:25:3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5

“还好你没做皇帝。” 池青云想说,你做皇帝不也三宫六院?谁能逃脱得了?人的动物性在权力的笼罩下,会无比膨胀。“好了,给我开药吧。”

保健医生还想说什么,但没说,只是把报卡放到抽屉的一个盒子里,把大本子放还原,关了抽屉,拿了池青云的卡在电脑刷卡器上刷了一下,问:

“开什么药?”

“氟哌酸、感冒清,还有开塞露。”

池青云一般都会备点药在家里。万一有个什么病,拿起来也方便,反正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但是艾滋病高危人群就不同了,哪怕一个普通的感冒,一点点咳嗽,都要引起重视。虽然现在池青云已经完全没有了得这种病的可能,但她想起了19岁的美丽女孩林洁,心中不免为她隐隐担忧。

池青云到药房拿了药,已经不早了。回到皮肤科,还没坐一会,护士小王就说话了,

“池主任,还不走啊?都到点了。”

护士小王望了望墙上的钟,甜甜而又调皮地笑着。池青云了解这笑容。现在的年轻人,下班比谁都急。急什么呢?急着回家做饭?伺候老人?再打一份工?

现在的年轻人哪像她们啊。她们那时候多想做贡献,多想吃苦?脏的、累的活抢着干,根本不用老主任说。节假日都不休息,要主动来上班,好象有使不完的劲。

不过有一条,池青云本人没走,或者她没发话,别人都不敢走。别人心里恨得咬牙。恨她来得早,走得晚,拖累了大家。别人背后的嘀咕,护士小王也曾传话过给她,表面上看是在讨好她,把背后的议论告诉她,实际上就是护士小王自己在诉说着不满呢。如果她不是这样看,就不会对池青云说。

算了,不必和他们计较,时代变了,一切观念都要更新,池青云只要自己好好干就行了,不必用以前的标准来要求现在的年轻人,她知道自己带给他们的压力。

大家心里有话嘴上不说,只有护士小王才敢这样假装甜甜地“提醒” 池青云。池青云笑了笑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一窝风地跑到更衣室去换衣服。那种轻松愉快,简直就是出了笼的小鸟,直奔属于它们的天空,去享受它们的乐趣去了。它们已经被困了半天,实在受不了了。

等大家都走光了,池青云刚想翻翻报纸,一个穿西装的小伙子鬼头鬼脑地进来了。他点头哈腰,满脸装笑地说:“池主任还没走啊,真是辛苦。”

池青云一看是他,不觉眉头微微一皱,立刻放下报纸,站起来,说,“哦,是你啊。我正要走。”
杨谊2022-05-10 12:18:2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6

“我看你一直忙,没好意思打搅。那个激光治疗仪你打了报告没有?”

“早打了。都打了好几年了。每次问院长,院长都要叫我再打份报告。都打了好几份了。”

“你能不能再打份报告,就说我们这家产品是最新种品,你现在急需要用这种仪器。”

“买仪器是院长买,又不是我说了算。我说了也没用,你应该去做院长的工作。”

“院长又不懂,真要到买的时候,还不是要听你专家的?主任帮帮忙。如果仪器买成了,给你3千块回扣。”

“我真的没有这个权,没人听我的。他们买仪器从来也不问我,他们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池青云边说边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到抽屉里,然后锁了抽屉,往外走。

小伙子也跟着往外走,“如果院长征求你的意见,你一定要坚持用我们的产品。”

“好吧,到时候再说。” 池青云脸上表现了出明显的不耐烦。

“谢谢,谢谢主任。不打搅你了。”小伙子点头哈腰地走了。

林嘉欣从美容院出来,坐进了车里。她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因为她的太太俱乐部里又来个年轻人。这年轻人长得很像台湾的仔仔,也就是吴渝民,F4(花样美男4人组)中最漂亮的那个。他的眉宇间还透露出点淡淡的忧伤,眼睛又总是含情默默。

年轻人是来找工作的。林嘉欣二话没说就留下了他。工资4千,包吃包住,预付500。工作很轻松,就是接待来俱乐部玩乐的太太们。

年轻人叫赵秀全。林嘉欣让他先在俱乐部里熟悉一下业务。这会儿她就打电话给给俱乐部,叫他在俱乐部门口等他,她要带他去买几件工作服。

林嘉欣的车子来到太太俱乐部门口时,赵秀全早就必恭必敬地在那儿等候了。

林嘉欣招呼着赵秀全,要他坐到车里。赵秀全有些迟疑,林嘉欣再三招呼,他才有点别扭地坐进了车子。

赵秀全正云里雾里,车子停了,他们已经来到了最繁华的八一七路的一个侧枝,津泰路。林嘉欣停好了车,带着赵秀全走进了一家名牌服装专卖店。店里的几个女服务员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说:“林小姐,今天要买点什么衣服?我们最近刚好到了一批新款的秋冬装。”

看来林嘉欣是经常到这里来的,店里的人都对她很熟悉。还是有钱好啊,人家不但巴结你,还想和你交朋友。你可以随意地在店里转转,不买衣服也可以,人家不会以为你买不起,只是觉得你没遇到满意的。那种感觉真很爽。
杨谊2022-05-11 11:02:1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谢谢
杨谊2022-05-11 12:10:1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7

赵秀全从来没勇气进专卖店,他最怕人家从头到脚地打量他,一下就把他看透了。当他什么也不买,走出来时,背后肯定是讥讽的眼神和嘲弄的话语,“买不起就别来”。所以他根本就不去这样的店,他虽然不知道那里衣服的价钱,但他知道他肯定买不起。

赵秀全喜欢晚上逛夜市,在地摊上他比较自在,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和人讨价还价,没人会瞧不起他。那些卖衣服的人说不定还不如他呢;再说,地摊就是面向穷人的,他们要是瞧不起穷人,他们就没法做好生意;人家不穷,谁来买他们的地摊货?一样的牛仔裤,20块就可以买到;一件很牛、很新潮的运动衫,也是20元就可以打发了。

这两样东西穿在身上,照样光彩照人,也可以给人明星的感觉,说不定明星还就是这样穿的呢,只不过穿在他们身上,没人怀疑那是20块的货。

现在赵秀全就站在专卖店里,他有点不知所措。地上的木板,镜子一样地光亮照人,这要是他家,他就要把鞋子脱了,光着脚坐在地上,那是他梦想的家。在乡下的家里,只有泥巴地,还经常有鸡屎、猪屎,他都厌恶透了。他很喜欢城里人的拖把,用点水,就可以把家里的地上拖得干干净净。

店里的服务员都围着林嘉欣转,没人理会赵秀全。林嘉欣正一件件地看着衣服,也不问价钱,只有对款式满意和不满意。赵秀全闲得无聊,也去看看上面的标价,妈呀,600元一件,不和地摊上的差不多?凭什么这么贵?不就一件汗衫吗?

那些西装,赵秀全就更不敢看了,肯定是几个月的工资。赵秀全索性不看了,反正他也不买,看了眼睛痛。对了,林嘉欣不是说带他买几件工作服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应该带他到劳保服装店的,那里有工作服、防护服、胶靴、反毛的劳保皮鞋什么的。那次他回乡下,就在这样的店里给他爸买了双反毛的劳保皮鞋,他爸还舍不得穿呢。

劳保服装店里的东西才会比较便宜,和地摊上差不多,但是东西会结实很多,就是不够时髦。不过把这东西拿到乡下给爸穿,就算是时髦的了。

赵秀全自己是不会穿这些东西的,他喜欢时髦。不过现在既然工作需要,他穿着也没事。以前工人不都这样穿?穿着还很自豪呢,让他们这些乡下孩子羡慕得不得了。那可是城里人。城里人有工作,有工作才有工作服穿。

现在他就要穿上工作服了,和城里人一样了,他好有自豪感。如果他想永远有这种自豪感,他就得努力,好好干。他要忠于林嘉欣,报答她的知遇之恩。他相信,他会在城里扎下根的,就凭他老老实实地做人。

也许是林嘉欣自己要买什么衣服吧?先来这里,然后再带他去买工作服,不然也不会亲自带他来,随便叫个什么人领他去买工作服就行了。
杨谊2022-05-12 13:26:5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8

不过,林嘉欣说了,他是搞接待工作的,不是工人。难道接待那些太太要穿工作服?他不知道,也许是林嘉欣订的什么规矩。随她吧,吃人家的饭,就要受人家的管。

林嘉欣挑好了衣服,就去结帐。赵秀全偷看了一下,见她拿出鼓涨涨的钱包。女服务员说:“一共是4千5百块。” 林嘉欣眼睛眨都不眨地就把钱数给了她。赵秀全瞪大了眼睛,他家一年也没有这样的收入啊。

林嘉欣对赵秀全说:“去把衣服换了吧。我的眼光很准,不会有错的。”

赵秀全不太懂林嘉欣的意思,结结巴巴地问:“我?我去换衣服?”林嘉欣点了点头。赵秀全愣了一会,继而一想,可能是老板要他去试试这些衣服吧?帮别人买,要确定一下是否合适,要他做个衣服架子。

女服务员把赵秀全带到了更衣室。赵秀全进去关了门,开始脱掉自己的夹克衫。可他在穿新衣服的时候,犯了愁,不知道要怎么穿,因为有一套西装和一件衬衫。赵秀全先把衬衫穿在自己的汗衫外面,但他的汗衫是宽松式的,衬衫穿不上,他只好脱掉汗衫,把衬衫穿在里面,再把西装穿在外面。

赵秀全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呵,完全变了样。到底是名牌啊,穿在身上怎么就这么顺眼,这么合身,还那样地显身材?难怪有钱人要穿名牌,就说那布料吧,质感就完全不同。

赵秀全开了门,有点别扭地走了出来,他觉得他穿这样的衣服,有点糟蹋了衣服,这是有钱的绅士穿的。假如他的工作是做时装模特,他还有穿穿名牌的可能,过过名牌的瘾。以他现在这样,起码穿着是不相称的。他的脸微微有点发红,手脚没地方放,眼睛也不敢看人。

林嘉欣双手抱在胸前,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他,“不错,不错,完全和订做的一样。”然后又绕着他看了一圈,说:“行,就这样,我们走吧。”说着就往外走。

赵秀全急着要回去换衣服,可刚走到更衣室门口,一个女营业员就过来说:“林小姐要我把你的衣服都扔了。”说着拿起那些衣服,把口袋里的东西掏给他,然后把衣服装进垃圾袋,提着走了。

赵秀全蒙了,他想问问林嘉欣,可林嘉欣已经出去坐在车上了。林嘉欣在车里对他招招手,要他上车。赵秀全上车后,林嘉欣并不看他,说:

“这些衣服就送给你了,你可以一直穿着它。你要是哪天不干了,这些衣服也归你。”

赵秀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那一刻只觉得眼泪要出来。
林嘉欣说,“记住,明天正式上班。你今晚最好把头发理一下,买瓶摩丝定定型。明天一定要穿戴整齐。”
杨谊2022-05-13 12:05:4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9

“谢谢,谢谢,我记住了。明天我一定照做。”

车子回到了俱乐部门外,林嘉欣放下了赵秀全,开着车子走了。

赵秀全到俱乐部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理发店,花10元理了发。福州什么都贵,理个发还要10块;在他老家,只要3块。

理完发,赵秀全回到了俱乐部。

俱乐部的员工都住这儿。员工也全是男人。这样也好,没有女员工,就没有三角、四角恋,就不会有矛盾,工作也不会分心。老板这样的考虑是对的。男人比较好调教,没小心眼。

赵秀全来到员工宿舍前,看着这一排排类似学生宿舍的房间,有种亲切感,好象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不过房间有一点点怪,门上都有玻璃窗,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这又是为什么?墙上贴着很大的字,“男员工宿舍,女士止步”。

林洁回到学校后,几乎通宵失眠。到天快亮时才迷糊了一会,然后很早就醒了。醒来后,她就睁着眼一直躺在床上。她的目光是空洞的、失神的、散漫的、不着边际的,但又好象固定在某一个点上。同寝室的人看了都怕,怕她精神会出问题。但是找她讲话,她一概不搭理,好像没听见;或者说她就像个僵尸,没有一点反应。

林洁没有去上课。在寝室里人都走完了之后,她才懒懒地起了床。林洁昨天一天都没吃饭,她现在感到有点饿了。她机械地冲了一杯奶粉喝了,然后随便梳洗了一下,就出了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其实,林洁完全可以不去做这事,管它呢,她现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要保别人?可是,这事似乎又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这就是对别人负责,也是对社会负责。

关于责任,林洁以前从来没想过,也不想去想。那应该是很遥远的事,到了将来走上社会了,工作了,成家了,再想也不迟。可是现在,她被推到了这样的问题前,她无处躲藏,也无法躲藏。

责任,责任,这个被老主任挂在嘴边的词,就像缰绳一样套住了林洁,林洁就被指挥着向前走了。要是以前,她才不管这些呢。社会上的公益事业她从不热心。她认为,世界上有那些热心人,就够了,何必又多她一个?

可是现在不同了,林洁和他们都有关系,所以林洁就有责任,还是逃脱不了的责任。虽然林洁完全可以不去管他们,但现在有人管了她,所以她才要去管别人。
杨谊2022-05-14 14:28:0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0,

在一环套一环的人物链中,林洁虽然只是其中的一环,但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所以她必须去找出人物链中相关的人,才能齐心协力挖出所有的人。如果这些环都斩断了,大家就都安全了。现在,全中国、全世界、全人类的责任,就都落到了林洁的头上。“从我做起”这4个字,现在似乎成了对林洁的绝妙讽刺!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林洁学会了责任;有的人是一辈子也学不会的。因为谁也不能要求谁要有责任,谁也没法强迫谁要有责任,只有在大祸临头,生死存亡面前,才能让人速成。速成到什么程度?几分钟,几秒钟,甚至是一刹那。

这才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那一刻,都还在梦里;到了这一刻,却又太迟了。能早早悟到的人,真是伟人,他们会用这两个字约束自己,像圣徒一样虔诚,可思想和灵魂又是自由的。可林洁只是个俗人,只能以这种方式速成。代价是惨重的。

把林洁供出来的“那一环”,实际上不知道还套着多少环。他也应该还有上家和下家,就像打麻将。不过林洁不知道那些环,她只知道她这一环。这倒像搞地下工作的,不打听别人的事。其实她要打听也打听不出来,都恪守着职业道德呢。

某天,“那一环”觉得还是应该到皮肤科去看看了,因为下面破了一块,老也不好。他看的是专家门诊。给他看病的就是老主任池青云。然后老主任就要他验血,验完了又叫他到疾病控制中心去复查。复查完了,他被确诊为艾滋病。

接着就像地下工作站被破获一样,由他而挖出了一大串。当然这和那个性质不同,这里面有责任,有责任要把那一大串挖出来。那是为他们好,不是出卖他们,也是为大家好。

这里面没有刑讯逼供,没有手铐脚镣,没有牢房,没有虎视眈眈;只有和风细雨,耐心说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学会责任,再由他把那一串请来。

不过,有一点相同的就是,黑名单上的人,一但被通知了,就要有生与死的考验,就要有血的洗礼。他就像是被绑赴了刑场,一切都存在着不确定性。行刑的人是隔一枪打一个,还是一梭子扫过去?等枪响后,自己尿湿了裤子迷迷糊糊醒来,才知道自己没死,自己从此就自由了。

疾病控制中心是怎么也不能和行刑的人相提并论的,他们是天使,是救星;但天使未必就不会带来坏消息。对黑名单上的人来说,坏消息和行刑,效果是一样的。这些人把命交给了天使,一张化验单上的几个不同的字,就决定了他们该往哪里走,是走向生还是走向死。

和《辛德勒名单》相反,这些上了名单的人,就有死的可能。
杨谊2022-05-16 10:56:3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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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洁就上了这样的名单。不过“那一环”没有对她说他得了艾滋病,而是说,他下面得了皮肤病,医生要他把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找去看,所以他就拖着林洁去看了。林洁验了血,她看不懂化验单上的英语。然后她也是被要求到疾病控制中心去复查的。然后她就到老主任那儿听结果,然后她就知道自己被那一梭子扫中了。

现在林洁手上也有个黑名单,要由她来完成通知。林洁决定对她所通知的人和盘托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在对老主任和盘托出后,心理防线就蹦溃了。人都要死了,还要什么面子?面子是给活人用的。那是一种尊严,要求别人别刺伤他;可是,死人还有这要求吗?肉体都不在了,哪来的尊严?

林洁现在就把自己当个死人来看了。这个死人不是马上就死,而是要看阎王爷的高兴,最长20年,最短几个月,平均8年。有人得上艾滋病,一点感觉也没有;有人会在一个多月内感冒、拉肚子,浑身不舒服;但半个月后自己会“好”。林洁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过这样的半个月,即使有的话,谁又会在意呢?哪个吃了五谷不生灾?小毛病都会有。

这实际上就进入了潜伏期,又叫窗口期,可以传染别人。3个月后才能化验出来;有的人需要半年。

当然到了10年8年后,觉得身体渐渐不行了,老是拉肚子、发烧,身上这里烂了,那里肿了,吃药也过敏了,人也变得痴呆了,就快了,再过两到3年,就玩完。

这些宝贵的知识林洁还是头一回知道。老主任给了她一本小册子,她昨天在闽江边,绝望地胡乱翻过。她没有心思去仔细看。反正就是死,看不看都是一个样。

林洁现在的黑名单上有3个人,一个未婚,两个已婚。当然她16岁时的第一个就不在黑名单上了,因为他俩都是第一次,并且很快就分手了;其后的几个也不在黑名单上,因为他们也都是第一次,后来又不来往了。现在的这3个,不,是4个,还有“那一环”。“那一环”还不知道有这3个。林洁是在和“那一环”交往后,才和这3个交往的。所以这3个可能都有问题。

林洁本来对这4个人中的某一个还有所侧重,有所偏爱。但在被一梭子扫中后,她清醒了。她突然对他们感到厌恶到极点。她不知道是这3个把病传给她,再由她把病穿给“那一环”,还是“那一环”把病传给她,她再有可能把病传给这3个?虽然她并不知道这3个人是不是也有了病。她现在恨这些男人。如果他们都是君子,她哪会送命?

林洁尤其讨厌结过婚的。自己都有老婆了,还在外面风流,还要把病带回家,让毫不知情的老婆得病,让未出生的孩子得病。天底下最可恨的就是这些人了。林洁那时就想,要是她将来结婚了,绝对忍受不了丈夫在外面胡来。可谁又受得了呢?不知道是另外一回事。虽然林洁这样想,可她还是任由着自己,和别人的丈夫胡来。她现在知道了胡来的代价。
杨谊2022-05-20 16:38:2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是的
杨谊2022-05-21 10:41:4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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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青年情由可缘,他们要找对象,要谈恋爱,然后一不注意就上了床。

如果社会像以前那样该有多好?男女授受不亲,林洁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林洁忽然想拿把机关枪,把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扫光;但是,她的恨又掉转了头,回到了责任上。她可以不对这3个负责,但这3个又要害多少女人?如果这病只害这3个,她决不会去管他们。他们就是死,也是活该,谁叫他们色迷迷的?

可她只想对那些女人负责,她同情她们。她和她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她也不想让她们有她一样的遭遇;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她就更不忍心了,她喜欢孩子。

林洁坐上了公共汽车。她选了一个去郊区的车子。也不管它是哪一路的,往哪里开。她现在已经没有方向了。

到了终点站,林洁下了车。她一个人继续往前走,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开始给黑名单上的人打手机。她大声告诉他们,她得了艾滋病,要他们也到医院去检查。

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林洁选择了这样一个地点。她倒不是为了面子。死人是不需要面子的。她是怕吓着了周围的人。可以想象得出来,在街上听到一个人大声打手机,说:“我得了艾滋病了,医生要你们也来检查一下。”那会是怎样的一个情景?人们会吃惊得像见了瘟神一样跑开;说不定心脏病都会被吓得发作了。

林洁做完了这件大事,觉得轻松了许多。她这时反而不知道要干什么了。干什么好呢?回学校上课?笑话,她与学校再也没什么关系了,死人是不需要上学的。



池青云还没下班。在医院要说买东西难,以前买空调更难。也是打报告好几年,每次去催,就又打一份报告。最后池青云想到了一个高招,就是在新的报告里,说就因为没有空调,所以病人不来,皮肤科的效益才差。谁愿意坐在蒸笼一般的房间里看病?
果然,空调批了,也装了;但规定,中午医生在办公室休息时,不能开空调。医生都骂,病人是人,医生就不是人?医生都死了,谁来给医院挣钱?真是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院长过后也没来调查,是不是装了空调后,效益就好了。
这回买激光治疗仪也是这样,但又加了一条,成本能不能回来?这个池青云不能保证,30万元的东西,就算一次收30元,每天一个病人,要快30年才能收回成本。按电影《2012》的说法,地球早毁灭了。
杨谊2022-05-21 10:43:1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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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青云也不管它,又不是自己开的医院,急什么急?

池青云无数次想过,如果医院竞选院长,她会怎样地跳上台去演说,并一定会获胜。她会从设备、管理,福利,服务等各方面着手,把医院办成最好的医院。她没事也会在每个科室待一天,了解情况,听取医、患意见。也一定要个搞个特困免费救治,穷人门诊,紧急情况先治疗,后给钱。实在没钱就免费。

如果有钱,池青云肯定要自己开家医院,那就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办了,那将会是最好的,最人性化的医院。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空谈。

池青云到隔壁的更衣室换好了衣服,锁好了门,又返回皮肤科关了窗子,关了灯,再看看电插头都关了,才锁上门,往医院的车棚走去。

车棚里的车已经很少了,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家可以提前15分钟下班。现在早都超过正规的下班时间了,所以医院基本上都空了。池青云开了车锁,推着车出来,一步跨了上去。

天快黑了。池青云倒情愿一直待在医院里,一直忙。在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对社会还有一点点用,人们还需要她,她还是很愉快的;可一回到家,她就有种空虚和窒息的感觉。刚才要不是这个小伙子打搅,她会更迟些走,好好享受一个人的自在。

以前她迟下班是为了工作;下班后还要急急忙忙赶回家,做饭,带孩子。儿子上大学后,她轻松了,没事了,可那种空虚和窒息的感觉就出来了。她变得有意无意地不愿意下班,不愿意回家了。

街上亮起了华丽的彩灯。下班的人流在五光十色的映照下缓慢地流动着。自行车流和汽车流形成了两股交错的洪流,在一道铁栏杆的隔离下,以不同的时速蜗行着。时快,时慢,时停,与反方向的洪流拧着,对抗着,摩擦着。

人行道上已经有许多小贩在搭建他们的临时货架了。晚上6点后,这里允许摆摊,卖夜市。他们拉来了折叠床、竹床。把这些床的四条腿上都绑上竹竿,再横着绑上几根,挂上廉价的衣服、帽子、皮带等等;床上也摆满了小玩意,从梳子、镜子到计算机、墨镜。凡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现在他们只还在筹备,但床已经一个挨一个了。可见占地盘很重要。

池青云一般晚上不出门。偶尔出去一下,也见识过夜市的热闹。有时她也很想去逛一逛夜市,但逛夜市得有那个心情。

穿过了闹市,又经过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池青云来到了家门口。她看了看家里的窗户,依然黑灯瞎火,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打开杂物间的门,把车子推了进去,然后锁了门,上楼进了家,摸黑开了灯。

家里空荡、阴冷。
杨谊2022-05-22 15:09:1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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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房子很大,装修得也很豪华,可是没有一点生气。还不如以前的8平方米的小屋,一家人挤在一起,多温暖啊。

实际上,这个家已经不需要她了。她就像一个过了时的名牌家电,弃之可惜,放着又碍眼。尽管品质优良,但还是竞争不过崭新的、花俏的假冒伪劣产品。

电话铃响了,完全在池青云意料之中。但她还是走过去接了电话。其实接和不接都是一样,她也知道结果。果然是丈夫的,他说,“我晚上不回来吃了,北京的老同学来了。”

“哦。”

池青云轻轻应了一声,放下了电话。这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根本不关心他和谁吃饭。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那些人不过是个代号,是个借口,表明他不回家吃饭罢了。

池青云这会儿反倒觉得轻松了。无论如何,这个家这会儿还是属于她的,她还是这个家的主宰,她还拥有这个家,这就够了。她的心绪平静下来。其实一个人在家更好,可以很自由地看电视,看报纸,随便吃点什么,随便什么时候吃。

池青云打开了电视。这是她的习惯。无论她在做什么,只要电视上有个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就行,哪怕是广告。

池青云还是决定先把饭吃了。吃了饭,就了了一桩事了,然后就可以坐着不动,享受晚上的电视。

池青云打开冰箱,拿出一碗剩菜,倒到在锅里,然后加了点水;又在电饭锅里舀了点剩饭放进去,一起煮。开了,就用碗盛了,坐到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

池青云看电视也很随意。随便哪个台,只要好看就行。一遇到广告她就换台,她不喜欢等。除非特别吸引人的,她她就翻报纸,等广告过去,再看。

池青云吃完后,把碗放在茶几上,然后把腿翘在茶几上,继续看电视。

8点多的时候,池青云忽然想起要给儿子写信。虽然她以前曾多次暗示儿子,男女在一起,不可以轻易上床,会有各种传染病。而结婚会有婚前检查。有些病必须治好了才可以结婚;有些病不适合结婚。

不知儿子听进去了没有。

现在虽然不硬性规定要婚前检查了,但池青云还是主张婚前检查一下。就不说结婚吧,上床前都最好要检查一下,要不就采取安全措施。

池青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迫切地要向儿子说明这一点。因为今天的那个舞蹈班的19岁的漂亮姑娘给她敲了警钟。儿子也是大学生,也远离了家,她看不见,摸不着。

在她那个年代,在外面读书是安全的。她可以肯定地说,有99%的人没接触过异性。现在呢?这才是让她最不放心的地方。她倒不在乎儿子学业的好坏,将来职业是什么。儿子都快毕业了,他还想再去读研究生。
杨谊2022-05-24 14:11: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谢谢
杨谊2022-05-25 11:15:2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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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业太难了,不如去读书。虽然读完也未必能找到工作。今天网上就有一则新闻,海归博士生,懂3门外语,工资1千7。但起码读了书,境界会提高。她丈夫就是个不读书的人。

不过,此刻池青云关心的,是他儿子的命。命没了,给座金山也消受不了。这就是一个医生妈妈对孩子最低、也是最高的要求。治不了的病,要防;防不了的病,才叫没办法。没治,没防,岂不可惜?白白送命,那叫冤枉。

池青云立刻来到书房,打开电脑,把要说的话,以一个医生对一个成年人说话的方式写了出来。有时,不好说的话,通过一种媒介,就能传达。以前是纸,现在是电脑。当然,在正规的言辞底下,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深深的爱。

最后,池青云写道:“要永远记住老妈的话,你健康,我幸福。”她要拿这个杀手锏来威胁儿子,要儿子用对妈妈的爱,来保住自己的命。

写完,池青云放心了。她把信用电子邮件发了。这才关了电脑,去洗碗洗锅,然后又洗了澡,接着看电视。

已经10点多了,池青云正准备睡觉,门锁响了,是丈夫回来了。丈夫打开门后,问:“你还没睡?要不要先洗?”

池青云微微皱着眉头,看也不看他,迫不及待地说:“我洗过了。”然后立刻起身到儿子房里去。然后闩上了门。

自从儿子上大学以后,池青云就睡在了儿子的房间里。她每晚都要闩上门。这就是她一有伤风、感冒、拉肚子都不怕的原因。她没有得艾滋病的可能。

丈夫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洗澡,不论冬天、夏天。除非他哪天病得爬不起来了,不能出去了,才不洗澡;只要有一息尚存,他都要出去,并且回来洗澡。池青云最怕听那哗哗的洗澡声,她总要急忙躲到儿子房间里去。在儿子房间里,她是安全的,平静的,与外面的一切都无关。她会很快进入梦乡。

赵秀全到宿舍的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了头,洗了澡,又坐在一进门的那个小客厅里看了一会电视。说实话,他看不进去,他不知道电视上在演些什么。然后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是2046号。在路过其他房间时,他忍不住从玻璃窗里往里看,好象房间都是空的,没有人。这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赵秀全的房间里一切也都是现成的。一张桌子、一个橱子、一张床,床上有被子、蚊帐。对一个打工者来说,还奢求什么呢?这就够了。要知道在外面租这样的房子,起码1000块。赵秀全没钱时,在公园凳子上睡过,医院候诊椅子上睡过,打工者云集的桥下睡过。
杨谊2022-05-25 11:17:31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