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长篇家庭女性悬疑小说《半遮眼》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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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年轻女子身上偏离,仿佛她正在专注地从对方的面部表情,肢体以及话语中提取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她最后说道:“去做个体检,让他们给你做个伤势鉴定,再回来。”
女子立刻就拒绝了龙滨提出的建议,仿佛也自知理亏一般,回应道:“算了,不要搞那么麻烦了。”
“伤势鉴定是必要的程序,这是要作为证据使用的,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龙滨说道。然而女子只是露出一副尴尬的表情,好像对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以及所说的话又有了一丝的后悔,急忙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说道:“我还有急事,我要先走了。”
龙滨只好陪同潘俊杰一起前往女子所称的案发地点寻找那三名男子,三名男子仍在巷子尽头处的一间屋子前打着麻将。龙滨上前一问话,却获得了一个不大相同的结果,其中一名男子说道:“她都欠了我们快十万块钱了,我们只是问了她要钱,她就先动手打我们,你看他脖子上的抓痕,还有裤子上的脚印,都是那疯女人弄的。”
当潘俊杰试图从周围其他可能在场的目击者口中,包括一家黄焖鸡米饭店,一处理发店以及一间廉价皮鞋专卖店的店主和顾客,探询更多有效证据时。潘俊杰发现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指证当时现场所发生的事情,潘俊杰再次陷入了苦恼,向龙滨咨询道:“姐,这要怎么搞啊?”
“两个都可以。你想省事的话,就填纠纷,希望保险一点的话,就填殴打他人,后期可以调解……”龙滨话还没有说完就接到刑警大队队长武子贤的电话,对方告知了龙滨一个十分意外的消息。武子贤说道:“龙滨啊,我这边人手不够,已经申请把你借调过来了,上面批准了,六个月左右的时间,你准备一下,这两天就要过来报道了。”
hh22902021-12-20 18:02:1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多年前,武子贤与龙滨处于同一个派出所工作了两年多的时间,武子贤十分了解龙滨的工作能力以及其一心想成为一名刑警的理想。然而随着武子贤一步步升向刑警大队队长的这些年里,龙滨却在一连三次申请调往刑警大队的面试过程中被刷了下来。
直到如今,经过了十一年时间的漫长等待,龙滨才终于如愿以偿地获得了一个机会进入刑警队工作,尽管只是暂时的。龙滨的内心是没有波澜的,她平静地走在路上,就和每一次执行外勤时一样,平静地看着前方高高立起的高架桥。高架桥在半空中划过,仿佛就要被昏沉沉的天抹了去,大面积的乌云在高架桥上空聚集着,将四周的浅灰色,白色,以及若隐若现的淡黄色全都挤了出去。
“我靠,那个女的不接电话,现在直接关机了。”潘俊杰在旁边说了一句话,叹着气。
“她自己毕竟欠了钱,也知道理亏,心里多半不会希望被找到。你明天再打过去问一下。”接着,龙滨又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她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打算接听这个电话,随手将手机的声音消除,放入了口袋里。刚过了没一会儿,同样的手机号码再次显示在了她的手机屏幕上。
hh22902021-12-20 18:02:4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龙滨接下了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龙滨母亲孙晓薇的声音。每次龙滨只要一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她就会本能地产生抗拒。她希望借由这份抗拒以保持自己和母亲之间距离,只有这样,也才能够保持她们之间的平和,以及对一种不必要入侵的拒绝。龙滨的母亲孙晓薇却不是这么认为的,或者说,她有时总会忍不住想要对龙滨的生活发起入侵。她的忍不住是不自觉的,深藏于潜意识深处的,即便是已经遭遇了龙滨无数次的拒绝,她也永远不会放弃。
“我又不是来烦你,我只是来看看我的乖外孙,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我当外婆的,总要给自己外孙买几件好看的衣服。难得今天你哥哥和嫂子带孩子出去玩咯,我也没什么事,我过去看看他就走咯,你们连我的饭都不用煮。”孙晓薇说道。
“上个月清明你不是才刚见过他吗?”龙滨仍不愿意轻易向母亲妥协。她知道只要她一开始妥协,母亲对自己所形成的入侵必然是毫不留情的,所以她只能借以自我的冷漠抵抗着母亲不必要的热情。
“清明是上个月月初,现在都五月底了,那不也有两个月了啊?我给他买了几套衣服,很好看的。”
“他只能穿校服,你不要浪费钱了,留给哥哥那个二胎儿子以后穿吧。”
“这怎么能留呢?到那时候早就过时了,以后有以后流行的款式,以后再买就好了。我们家又不是穷到没钱多买这两套衣服。好了,你不用多说了,我一会儿就过去,我看看顾远就走了,你让小北也不要煮我的饭,我自己到时在外面随便吃碗面条就可以了。”
hh22902021-12-20 18:03:2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龙滨对于母亲孙晓薇以退为进的说话方式向来是最了解的,却也是从来不会上她的套,十分坚决地说道:“你不用过来了,等顾远放暑假了,我到时再带他过去看你。”
孙晓薇挂断了电话,却并未将龙滨的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父母与子女之间是不存在边界的,他们以不同的躯体共享着相似的基因从某种程度暗示了他们必然能够以相似或者不相似的方式与对方达成共识,并且理解和包容。至少,孙晓薇是这样一厢情愿地认为,且也已经不会再发生改变了。
于是,苦恼的人又再一次变成了龙滨。她回到家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母亲孙晓薇正在客厅沙发处给顾远换上一身亮黄色的运动服套装。但是孙晓薇还并不满足,立即拿起一条红色的印花连衣裙向龙滨走去,投射出热切的目光,说道:“你看,顾远穿上这身运动服是不是可帅了?放心,妈也没有忘记你,特地给你买了一条连衣裙,一定很合适你。”
说话间,孙晓薇总不望打量着龙滨有些憔悴的面孔,她的眼窝下方露出浅浅的黑色和皱纹,头发也被室外张狂的飓风吹向了一边。如果不是母亲提醒,她自然不会注意的。孙晓薇不但不能不提醒,另一只空出的手同时忍不住地就要伸向龙滨,想替她理一理头发。她说道:“你一个女人家,要多收拾收拾自己,我以前就和你爸说过不同意让你考警校,你看现在当了个警察,成天家也顾不好,还弄得自己不到四十岁看起来比你妈我还老呢。快试一下这条裙子。”
“我不穿裙子。”
hh22902021-12-20 18:03:5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你试穿一下。”
“我不穿。”龙滨转身从孙晓薇身旁走开,说道,“你拿回去给嫂嫂穿吧,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就要下雨了。我让小北送你去地铁站吧。”
“哪有你这样当着我外孙面这么说话的,你妈专程过来一趟,你也不知道留我在这里吃顿饭。”
“你刚才不是在电话里说你自己在外面吃面吗?不是说不用煮你的饭吗?”
孙晓薇试图将话题转移到顾小北身上,说道:“人家小北都煮了我的饭咯,我不吃怎么对得起他?”
龙滨知道这就是她的母亲,从她进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抵抗已经失去了作用。很显然,争吵也并不能解决这个已经在她们母女之间纠缠了数十年的症结,唯一所剩下的选择就是沉默了。她沉默地看着她的母亲,在关上卧室的房门之前,她说了一句:“你牙齿上怎么有棵菜?”
其实孙晓薇牙齿上并没有沾上任何吃剩的菜,只是龙滨知道孙晓薇最在意的就是她一口稍显龅牙的牙齿,她便故意以此转移了母亲的注意力。孙晓薇作为一个已经年过六旬的女子,她一向引以为傲的事情便是自己从未超过一百斤的体重,以及没有一颗老人斑的脸庞和白皙的皮肤,而唯独那稍稍向外翘起的上排牙齿,她将其视为了自己身上唯一的缺陷。
所以,孙晓薇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牙齿和嘴巴,也常常会从自我身上向他者延伸,试图构成一个主客共生的完美结合体。就好像别人的牙齿和嘴巴也是她自己的,她不能不注意,不担心,就比如她每次见到顾远,或者在龙滨小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孙晓薇一定要让龙滨和其哥哥龙兴云张大了嘴,好让她仔细检查他们的牙齿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或者出现这样一种趋同的可能性,形成龅牙。
hh22902021-12-20 18:04:2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啊,真的吗?这不可能呀,我出门前才刚刚刷过牙的。”孙晓薇抛下了龙滨,匆忙走向浴室,对着浴室里的玻璃镜仔细地检查自己的牙齿。她仰着头,扭着头,低着头,看着,看着,看着。
“嘭”的一声,窗外响起了剧烈的雷鸣。龙滨一个人待在卧室里,脱下了身上的制服,换上一套浅灰色的短裤和宽松短袖上衣。她刚想转身将窗户关上,粗大的雨点已经“啪”地一下撞击在了窗户上。她忽然间好像又一次想起九岁时所发生的一段记忆,那年在学校组织的春游活动即将展开前,孙晓薇特意找到裁缝给龙滨缝制一条极为花俏的连衣裙,连衣裙所用的布料便是一条原属于她自己的裙子。尽管她知道龙滨从小都是厌恶穿裙子的,孙晓薇仍是不厌其烦地拿着裙子在龙滨身上反复尝试,调整,修改,而龙滨则只能一言不发地对母亲瞪着眼,充满怨恨。
“龙滨,你不要老是这样看着妈妈,人家别人家的女孩子,谁像你这个样?你这样不会有人喜欢你的,知道吗?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要是你和你哥哥一样是个男孩子的话,妈妈肯定就不会管你咯。”
hh22902021-12-20 18:05:0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年仅九岁的龙滨,无力抵抗。于是,她只能在每天晚上洗澡的时候故意躺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或者睡觉时故意打开电风扇对着自己的脑袋一个劲地吹,只为了让自己生病。同时,她每天晚上都会躺在床上,反复祈祷春游那一天发生暴雨,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穿上那条花裙子去参加春游活动了。可惜最后这两种可能性都没有发生,龙滨也就不得不带着厌烦和抵抗的情绪穿上那条花裙子跟随其他同学一起参加了春游活动,也是因为这条与龙滨完全无法碰撞出一点和谐美感的连衣裙,导致她被其他人包括她的哥哥龙兴云在内取笑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从那之后,龙滨就更讨厌穿裙子了,尤其是母亲给她买的,或者缝制的裙子。
龙滨躺在床上,小声地和顾小北诉说着这段往事,说道:“你明天早上务必要把她送回到我哥家,就算下雨也得把她送回去了,要是继续让我妈在这里住下去,我真的会受不了。”
“好,我先把儿子送去学校,再送妈过去。”顾小北转身关掉了床头柜的台灯,说道,“那你明天就过刑警队那边去报道了吗?”
“应该还要过两天吧,我还得先回所里把手里的工作交接一下。”龙滨说着叹了一口气。小区里的路灯从窗户的白色窗帘处透了进来,落在天花板上,呈一道边缘模糊的斜杠,斜杠被狂风和暴雨撞击着,摇摆不止。她又说道:“之前三次申请调动都失败了,没想到现在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加入进去。”
“进去了就好,好好表现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留下来。”
hh22902021-12-20 18:05:3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一部分 第一章 第四节

暴雨肆虐了一整夜,直到次日清晨六点才渐渐地停了下来。横穿整个卧龙区的北河水域河段也在一夜之间,蓄满了水,泥黄色的河水汹涌地奔跑,撞击着两侧的堤岸,其中一侧的堤岸最底层平台已经拦不住其攻势,放弃了。原本栖息在堤岸边的白鹭也识趣地向后退了去,或者折道转向其它尚未被淹没的河段。
一个垂放在河水中的绿色条状渔网也被奔腾的河水冲了破,不得不放走网里的鱼。一只不知源自何处的野生鳖忽然间在河面上冒起了头,只是短暂的一小会儿,河水又将其淹没了。它在试图挣扎,与这奔涌的河水对抗着,匍匐着,想靠向堤岸边缘。它在堤岸边探出短短的手,给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然后它又松开了手,仍由河流将其送向远处。远处是一块大面积的斜坡状平面,平面上方的铺着的灰色水泥将其分隔成了一个一个大小统一的正方形,以缓解河水的冲势。野生鳖沿着那块伸入河底的斜面爬了上来,躲在边缘的几簇野草身后,喘息着,望向身后。
野生鳖所望去的后方是一座横跨在河流上方的桥梁,桥梁下立着几根粗大的方形水泥柱,面对着千军万马般袭来的河水,不为所动。水泥柱子旁边系着两部黄色的救生艇,救生艇上方架着一个将近十米高的铁架子,铁架子的顶端紧靠着桥梁的底部,两个身穿橙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一人手里持着一把长型扫把,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桥底下方的污垢。为了安全地完成这项工作,同时在铁架子下方还站着另外两个工作人员,一个负责留意救生艇上捆绑绳索的情况,另一个则负责与对面堤岸第二层人行道平台上的其他几个工作人员联系。第二层人行道平台上的其中三名工作人员手里紧抓着两根粗麻绳,两根麻绳牢牢地绑在铁架子的两端,以维持着救生艇和铁架子在湍急河流中的平衡。
这时,一个暗红色的二十八寸行李箱顺着河流漂了过来,意外地装在救生艇的边缘处。那边负责沟通的工作人员不得不走过去,准备将其踢走。行李箱比他想象中似乎要沉重许多,被他那么一踢,却只是往下轻轻一沉,然后又浮了起来,与救生艇边缘的其中一段绳子勾在了一起。
hh22902021-12-20 18:06:1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河水一冲,行李箱的拉链意外地被拉出一道开口。又是一沉一浮,一只苍白的细嫩的手露了出来。
在桥梁底下的四名工作人员疑惑地联手将那个行李箱从河里打捞了上来,他们将拉链一拉开,就看到了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女子蜷缩在行李箱里。由于行李箱特殊的PC材质,箱子里只积有少量从拉链位置处浸入的河水。女子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留下那具泛白的,已经看不出任何曲线的身体曝露在众人的目光中。
这一天,龙滨早早地就醒了过来,仿佛一想到母亲孙晓薇仍留宿在自己的房子里,她就无法踏实地睡上一个安稳觉。龙滨换上夏装的工作制服,站在卧室门口朝外瞥了一眼,只见孙晓薇半蹲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两根长棉签为顾远检查牙齿。孙晓薇说道:“顾远张开嘴巴让外婆再好好检查一下,每天都要记得认真刷牙,还有要像外婆教你的那样微笑。”
顾远呆呆地坐在浅蓝色的布艺沙发上,张着嘴,眼睛四下转动着,他至今仍未弄明白为何每次见到外婆,都要遭遇一次同样的牙齿检查经历。比起小时候的龙滨,顾远却总是会配合着孙晓薇,孙晓薇满足地笑着。
“妈,我先去上班了,一会儿你跟小北他们出去,他送完顾远去学校,就送你回哥哥那里。”龙滨蹲在大门入口处的鞋柜旁边,正在换上黑色的运动鞋。她的余光隐约注意到母亲正在向自己走来,果不其然,她刚站起来,孙晓薇就迫不及待地站在身后要替她整理衣服,说道:“这衣服怎么那么皱呀?也不知道熨一下,要是我昨晚上看见的话肯定帮你好好熨一熨咯,这么穿出去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hh22902021-12-20 18:06:4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妈,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有空关心和注意我的衣服皱不皱。”
“那当然了,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妈妈一样那么关心和在乎你吗?”听到母亲这么一说,龙滨也只好沉默了下来。在她沉默的空隙间,孙晓薇再次仔细地打量着龙滨那张面色稍显暗黄的脸和鼻梁两侧微微浮现的雀斑,她又继续说道,“你自己要买点面膜回来敷一下,你看你嫂嫂人家就很会保养,还经常上美容院去,你这样下去,再过个几年还怎么出去见人哟?就算是当警察的,上班也可以花点妆的嘛,就涂一点那种粉底液,让自己看起来白一点,气色好一点。”
孙晓薇似乎还想伸出手去摸龙滨的脸,不过立刻就被龙滨阻止了。她沉默地凝视着母亲,仿佛她仅仅只需要一道严肃和充满抗拒的目光就足以完整地传达了自己的意图。孙晓薇只好收回了自己抬起一半的手,转向自己,捋了捋垂下的长卷发。
龙滨漠然地走了出去,走下楼梯,沿着金阳小区没人看守的后门离去。金阳小区后门锁起的生锈大铁门旁边开着一善仅能通过行人和自行车的小铁门,小铁门外的巷子处摆着四个颜色不一的大型塑料垃圾桶,一旁的一棵小叶榕树树干上挂着一块无人在意的垃圾分类标识图。龙滨将手里装着干垃圾的黑色垃圾袋随手扔进了黑色的垃圾桶里,黑色的垃圾桶里却在不断溢出湿垃圾堆积产生的腐朽气味,引来黑色的飞虫和苍蝇。
她沿着金阳小区后门的巷子往外走,巷子靠近金阳小区的一侧建着一排简陋的铺面,有的卖包子,有的卖面条,还有的卖杂货和水果。巷子尽头处所连接着的马路往北走上三百米即是地铁站,龙滨还没走到地铁站就接到了武子贤打来的电话,让其直接前往北河水域河段的案发现场开始刑警队为期六个月时间的刑侦工作。
hh22902021-12-20 18:07:1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阳光撞了出来,天依旧是灰色的。灰色变得单薄了,将自己的地盘让给了大片的浅蓝色和白色,以及几块薄弱的白色云朵。云朵像半透明的纱质布料,贴在天空上。天空中是找不到太阳的痕迹的,只有借以地面上与阴影形成对比的块状光亮才能得以昭示其存在。如果仅仅只是存在,很显然也是不正确的,存在毕竟始终与空间相互关联在一起,难道在空间所触及不到的层面,它就不存在了吗?它作为它所是的,总是被忽略的,被忽略得久了,也就变得模糊了,就像落下的光亮一样,是模糊的,晦涩的。它无法完全地跨越被桥梁所覆盖的面积,留下一个横切面在河面上,为人们提供一个机会理解它的存在,不只是存在,还有它所是的是。
龙滨穿入桥梁底部的堤岸人行通道,在这一块被阴影占据着的敞开的空间里,河流的流水声变得更加剧烈了。河流的声响撞击着四周的石壁,说是四周是不大恰当的,其实仅仅存在的只有左右与上方的遮挡面积,声音兴许就是因为被最上端的桥梁紧迫地压着,才产生了多一层的回响。
桥底下,两个刑警队的同事正在替发现尸体的工人们录制口供,而武子贤则已经借由工人事先安装好的滑轮装置,滑下了下方发现行李箱的平台。水泥平台与桥梁的水泥柱子连接在一起,立于河面之上,然而此刻由于暴雨而泛滥的河水,已经冲上了平台的表面。龙滨望向武子贤,站在人行道上对着其招了招手,径直走向远处的一道水泥楼梯,往上的楼梯直接通向马路边,马路边停着一辆救护车。法医正在救护车的车厢上检查那名女子的尸体。
龙滨拉开车厢的车门,走了上去。
hh22902021-12-20 18:07: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车厢顶上两盏煞白的聚光灯照向女子赤裸的身体。她完美的身体得以完好地呈现了出来,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是均衡的,没有多余的赘肉,也不存在为了迎合而出现的过度瘦削。包括她那张苍白的脸,即使没有施以脂粉,也是美丽动人的,像牡丹花里的白雪塔品种,颜色的缺乏也遮不住其盛放的美。龙滨凝望着这名女子,她的皮肤依旧是紧致的,胸部向上骄傲地挺立着,如同在昭示着她正处于一个生命力最旺盛的年华。可惜她腹部上的三处刀伤就这样将她的完美摧毁了,像是一个被故意留下的缺陷,流出嫉妒的气息。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龙滨推开门,向守在门外的一名同事问道。
“还没有。”
龙滨从救护车的车厢上跳了下来,再次走向堤岸边的人行道上。她沉默地站着,望向河流的水流方向,洒落在河面上的阳光消失了,持续存在的又变回了灰色。她转过身,逆着河流流动的方向往前走去,人行道旁的一大片绿化面积处种植着水杉和泡桐树,还有偶尔出现的红花羊蹄甲和柳树。人行道上积着尚未来得及被清扫的树叶和树木的断枝,它们多是被昨天夜里的暴风雨所击落的,与藏在草丛堆里的不易被察觉的垃圾一起,全都被冲到了堤岸边的人行道上。龙滨缓步走在上面,不时发出树枝被踩断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
越往前走去,越让龙滨觉得每一处似乎都可能成为真正抛尸的地点。走着走着,她走到了一处河流的分叉口,两道沿自不同方向的河流的在一座铺着高铁铁轨的桥梁下方汇聚到了一起,人行道边上也变成了一处休闲广场,摆着几具便民的健身器材以及立着一座公共厕所。龙滨只能沿着仅有的朝北去的人行道继续往前走去,又多走了十五分钟后,她抵达了一处被北河包围于其中的北河公园。北河公园的东边同样流淌着另外一段河流的支流,其实也算不上流淌,因为于龙滨当下在北河公园西面正面对着的这一段湍急的支流而言,东边的河流几乎处于静止状态。
hh22902021-12-20 18:08:1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北河公园东面的河流甚至不能完全算得上一条河流,河里的浅滩几乎完全地露了出来,汇聚的雨水稀稀疏疏地推动着河道底端的石块和碎石,大量的白鹭聚集在浅滩上,走着,跑着,叫着,舞着。免费开放的北河公园紧邻着一座矮桥,桥边立着一块石头,上方简陋地写着“北河”二字。一名老太太正担着一篮子白色的玉米,一屁股地就坐在石头上,往地上铺上一块塑料布,将玉米摆了上去,还有许多菜贩子也和她一样,沿着桥边的马路摆上了新鲜的蔬菜,似乎已经无人记得这里是一座公园了。
龙滨沿着北河公园快步地转了一圈,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去,她知道那是徒劳无功的。根据尸体侧面手臂和大腿皮肤在浸水中起皱的情况,龙滨明白那具女尸大致也已经在河面上漂流了将近一整夜的时间。她想,那说明凶手至少应该是在城市的另一端,或者更遥远的地方抛下行李箱才有可能漂了那么长的时间,而这个距离很显然不是她依靠步行所能达到的。
可是她为什么还要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呢?其实早在到达北河公园以前,她心里就已经做出了这个推断。她为什么继续往前走?她是不是心里同样在希冀着获得一些别人所察觉不到的痕迹?兴许她显得有些过于迫切和着急地找到答案了。过去这些年里所被压制着无法得以表现的自我,仿佛不受其控制一般地冒了出来,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兴奋。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她停留在菜贩子们守着的矮桥边,找回了她的理性。
hh22902021-12-20 18:08:3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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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顾远的速写本意外地被班主任陈英华缴了去。事情的起因在于速写本中其中一幅面容扭曲并且张口露出獠牙的画作将一名女同学吓哭了,严格意义上说,那也称不上是面容扭曲,而是顾远常常使用的一种绘画技法,即使用橡皮擦或者自己的手将人物面部涂上的色彩随意地抹了抹,以形成一种情绪剧烈的表达。或者说,这是他作为主体,对被凝望的客体所产生的最直观的第一感受。在这一天被班主任召唤至办公室以前,他是不知道这其中所已经被蕴含了的规则的,原来有的话是不能说的,有的感受是不能够表达的,原来错与对和好与坏是一早就已经被完全地划分好了的。
他坐在小型会议室的黑色可移动皮椅上,望着正对面的班主任,听她说着话。顾远依旧是听不大明白的,他心里始终在思考着究竟为什么他的速写本会出现在了那名女同学的抽屉里呢?这恰恰是班主任陈英华最不关心的问题,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对于虚无,对于超脱于自我认知的存在存在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所以她需要迫切地赶在顾远开始说话前先把话给说完了。只有通过语言,通过不断抛出的定义,将这些超越其认知的存在与其已知的存在相互关联在一起,她才能够感到一丝安全,尽管这种所谓的已知仅仅只是一个极为笼统或者无法解释清楚的标签,比如邪恶的,丑陋的。
顾远没有说话,呆呆地望向班主任陈英华身后的那面白墙。墙上贴着“凝聚产生力量,团结诞生希望”几个红色的黑色大字。陈英华眼看着顾远始终保持沉默的模样,一度以为他在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训诫,直到她期待着顾远做出回应时,她才注意到顾远的注意力似乎早已经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hh22902021-12-20 18:09: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顾远,你听见老师刚才和你说的话了吗?你下次再这样的话,我就要请你爸爸妈妈过来了。”
顾远依旧沉默着。
陈英华不解地看着顾远,又朝着他的方向转过头望去,可是她发现自己身后除了那堵白墙,仍旧只存在着那堵白墙。她又说道:“顾远,你在看什么?”
“那里有个……”顾远伸手指向墙壁,最后那个“羊”字他还没有机会说出口,立刻就被班主任陈英华的呵斥声止住了。陈英华说道:“不要胡说八道!你这都是和谁学的?你吓了其他同学,现在还想恐吓老师是不是?你以前一向都很乖很听话的,怎么今天变得那么多坏心思了?”
陈英华看到顾远仍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墙面,不禁又担心他真的看到了些什么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脸,却没有注意到忽然间一只麻雀直撞在会议室的玻璃窗户上,“啪”的一声振动刺激了陈英华的神经。她的脚也跟着一滑,踩在了黑色靠椅的底部转轮上,然后翻倒在了地面。
“啊。”陈英华发出一声惊叫。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扶正椅子,捋了捋自己泛红的长卷发,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顾远呆呆地望向那扇紧闭着的透明玻璃窗户,窗户上粘着一小块淡红色的液体以及一根黑色的羽毛。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笑声的模样,似乎让陈英华捡回了一点仅有的尊严。
至于那只死了的麻雀,已经不重要了。
hh22902021-12-20 18:09:3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傍晚放学顾小北来学校接顾远回家之际,班主任陈英华还是忍不住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对顾小北提了几句,并将顾远的速写本交换给了顾小北。顾小北尴尬地对着陈英华笑了笑,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天因为龙滨临时需要使用家里的汽车外出调查案件,顾小北只好乘坐地铁接送顾远回家。在他们从学校门口走向地铁站的路程中,顾小北并没苛责顾远,而是问了他那幅画究竟画的是谁,又为什么画了那幅画。
“那是外婆,看牙齿。”顾远说道。其实他原本的意图是想描绘出外婆孙晓薇的牙齿,不过出于技巧训练上的缺乏,才导致了“龅牙”变成了“獠牙”,而造成了误解。当然这些意思并非通过顾远的语言表达而获得的,是顾小北根据他所说的这几个字猜测出来的。顾远忽然又说了一句,“有一个羊,它把画咬过去的。”
“所以不是你自己故意放在那个同学的抽屉里的,是吗?”
顾远摇了摇头,紧握着父亲厚实的手掌,搭乘着向下的自动扶梯通往地铁站的通道。他们再次从地铁站里走出来时,已经接近了下班时间的高峰期,穿着荧光色背心的交警以及手里握着方形小红旗的志愿者们守在地铁站附近的交通灯旁,以维持交通通行的正常秩序。
hh22902021-12-20 18:10:0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这时,一名身穿外卖平台制服的中年男子因为骑行电动自行车没有按规定佩戴帽子被交警拦了下来,交警要求其将车辆停靠至马路边,正准备对其展开一番训诫。却不料那名中年男子刚刚在马路边停下车,就突然地哭了起来。他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下班就已经很累咯,现在还兼职送卖外赚钱,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很辛苦的,我小孩去年动手术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我现在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在外面,你以为我想这样的吗?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先冷静一下。”交警无奈地站在原地,忽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同情地看着他。正站在人行道上等待过马路的顾远也同样在同情地看着那名中年男子,他不解地向父亲问道:“爸,他为什么哭?”
顾小北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向顾远作出解释,仿佛每一个需要用于解释的词语都蕴含了超越顾远所能理解的范围,他只能说道:“他遇到困难了。”
hh22902021-12-20 18:10:3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晚上,顾远拿出自己的速写本再次画下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面孔。男人的五官全都消失了,纸张上剩下涂满的蓝色,还有几滴眼泪。龙滨从身后靠了过来,看着顾远的画,问道:“你在画的这个是谁啊?他为什么是蓝色的?”
“他遇到困难了。”顾远将父亲和他说过的这句话完整地复制了出来。龙滨摸了摸顾远的后脑勺,沉默着,她并不再打算重提一遍顾远在学校所发生的事情。从她意外地提前了一个月时间生出顾远那天起,她心里好像就明白了这将是一个和其他人不大一样的小孩,包括他这些年来总比其他小孩子发育迟缓的身体,以及迟缓的语言掌握能力。尽管龙滨也常常看不懂顾远所画的画,不过她从那时起就好像决定了要给予其自己在成长过程中所不完全具备的自由,她希望他可以保有他自我的独特性以及那种只属于他自己和世界交流的方式,以一种缓慢的节奏去探索。
兴许对于龙滨而言,这是她长期在顾远日常生活中的缺乏所唯一能给予他的补偿和包容。
hh22902021-12-20 18:10:5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一部分 第二章 第一节

法医解剖室的可移动手术台上陈置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她的左脚脚踝处挂着一块数字标签牌,上方同时标注着“曲曼青”三个字。仿佛她已然成为了一件商品,与其生前一样供人观赏,检查,交易。手术台旁的手术灯直照向曲曼青被剖开的小腹,她的完美被撕裂了,即使法医正在使用针线将其进行缝合也已经无法再达到那一份与生俱来的充满了偶然性的完美了。
龙滨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份报告。法医说道:“没有性侵的痕迹,但是死者已经怀有五周的身孕了,全身上下只有腹部处三个刀伤,中间那刀是最致命的,直接切断了大动脉血管,导致流血过多而死。目前推测那一刀也是死者被刺入的第一刀,剩余的两处刀伤深处都只有第一处刀伤的一半。我还在死者的口腔里发现了少量的黑色纤维。”
“黑色纤维?”
“就是一种布料,平常做衣服的那种棉质纤维。可能死者遇害前,被凶手在嘴里塞了棉布防止她求救或者发出声音之类的。”法医拿起剪刀剪断了手里的线,有些满意地看着被自己缝合好的伤口,说道,“但很奇怪的是,她身上,比如手腕还有脚腕的位置却又没有发现被捆绑过的痕迹,也没有挣扎或者打斗过留下的伤痕。”
“那凶手就应该是死者所认识的人。”
“那她嘴里为什么会有黑色棉质纤维呢?”站在手术台另一侧的武子贤问道。龙滨没有直接回答武子贤的疑问,只是疑惑地看着曲曼青腹部处伤口的具体位置。解剖室里的空气是沉默的,混杂着细微的血腥味,还有法医收拾器械时发出碰撞声。叮咚,叮,叮当。
hh22902021-12-21 12:25:1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两年以前,曲曼青还在平川大学就读播音专业之际就开始参加了学校里的话剧社,一心希望成为一名演员。可惜平川市终究只是一座普通的省会城市,影视行业的资源以及发展空间远无法与首都北京相提并论,曲曼青便只好与一家当地的模特经济公司签下了合约,成为了一名平面广告模特,同时利用业余时间参与当地一家业余话剧团的排演项目,主要包括契科夫的经典作品《海鸥》和《三姐妹》,还有一些莎士比亚的经典作品如《麦克白》等。
期间,曲曼青一直住在男友黎健家中。黎健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说普通也算不上极为普通,至少比起大多数的男人们是要好一些。由于长时间熬夜工作以及其过量吸烟的习惯,他比起曲曼青刚刚与之相识之时,是要变得普通了许多的。他穿着一件印花短袖衬衣搭配着白色的背心,还有直筒牛仔裤和黑色帆布鞋,稍显年轻的服装打扮也遮不住他因为过度疲惫而呈现出的苍老。苍老也是相对而言的,毕竟作为一个1988年出生的人,很显然也算不上老,甚至比起龙滨,他还年轻了五岁。
对于曲曼青而言,黎健还是显得有些老了。曲曼青所谓的“老”并不是指年龄上的“老”,而是一种行为模式,以及意识形态上的“老”。因为“老”,也造就了她与黎健之间存在着一种无法达成平衡的隔阂。曲曼青认为他们二人之间在灵魂上不仅无法产生丝毫碰撞,就连一丁点需要牵扯到灵魂的交谈,他们都是无法够得着的。
常常是,她说她的话,他说他的话。
hh22902021-12-21 12:25:44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