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长篇家庭女性悬疑小说《半遮眼》完稿

楼主:hh2290 字数:153858字 评论数:36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顾小北不得不拨通了龙滨的电话号码,接到电话的龙滨当时正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指导一名刚刚调来的特警潘俊杰做笔录。她指着电脑显示器的屏幕,说道:“不管什么治安案件刑事案件,对收集证据而言,做笔录的要求都是一样的,这也是最基本的。什么是犯罪构成?基本上是主体、客体、主和客观这四点,你就围绕着这四点做笔录,写的时候要注意公安应用文的写作要求。”
“什么要求啊?”
“何人,何地,何时,何事,何动机,何手段,何后果。”龙滨刚说完话就走出了去办公室接下顾小北的电话,办公室外的走廊上仅有一盏稍显昏暗的节能灯,浅白色的灯泡前飞扑着一只大型的灰色飞蛾。飞蛾绕着节能灯泡飞着,扑着,撞着,最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突然地坠落了下来,落在地上蹲着的一个犯人身上。犯人一边脱下自己的鞋子,一边哀求着说道:“警察大哥,真的没有了,我全都拿出来了。”
龙滨似乎对这样的画面和场景已经熟悉得提不起了任何兴致,转身便走向不远处更为僻静的角落位置。灯光拖着她的影子挂在已经有些发灰的墙壁上,阴影从她的面额前垂下,显示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和情绪,只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说道:“说不定他自己已经坐地铁回家了,你先回去看看,我一会儿联系一下附近派出所的同事让他们帮忙查一下监控。”
曹之和顾远实际上都没有回家,他们似乎格外享受这样一次逃离了父母掌控之下的意外冒险。至少在他们眼里,这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他们人生中的一次冒险。他们一会儿在休闲广场附近玩着健身器材,一会儿又跑到北河支流河边的堤岸上观看那些成年男人们钓鱼,一会儿还意外地找到了一辆没有上锁的共享自行车,两人交换着在广场附近的空地上反复骑行和追逐。
对于七岁大他们而言,时间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概念。他们最不在乎的,大致就是时间了。
hh22902021-12-20 17:37:1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顾远和曹之都不知道,他们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和大汗淋漓之时,顾小北和龙滨,还有附近派出所的一名警察已经开始了通过马路的监控录像对他们二人的行踪展开搜寻。这时,曹之停下了正骑着的自行车,看着顾远说道:“我们去买点东西吃吧,那边有个便利店,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顾远从书包的铅笔盒最底层翻出一张折起的二十元钱递给曹之,曹之仔细地翻了一遍自己的书包也没有找出一张多余的人民币,说道:“我今早上背错书包,我把钱放在另外一个书包里了。我们先过去看看可以买些什么。”
他们走向距离休闲广场不远处的一间便利店里,两人分开各自寻找自己所想购买的食物。顾远站在其中一台冰柜前,试图踮起脚将冰柜上层的最后一块三角海苔饭团取下,而曹之则来回在货架后方走来走去。他一会儿看着货架上摆着的盲盒玩具,一会儿从货架边缘处望向正在柜台前低头看手机的便利店老板。最后,他们将一个三角饭团,一瓶酸奶,一份炒方便面还有一瓶可乐放在了柜台上,曹之看着便利店的老板说道:“叔叔,我们只有二十块钱了,够了吗?”
便利店的老板面色有些严肃地看着曹之,说道:“小朋友,你口袋里是不是还放了些什么东西啊?叔叔在这里可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
曹之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低着头,一言不语。
hh22902021-12-20 17:37:4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半个小时后,接到便利店老板电话的警察将消息转告了龙滨,曹之和顾远也被从便利店里领了出来。龙滨和顾小北也并没打算指责曹之和顾远的想法,单纯地认为他们多半是出于肚子饿的原因才会意外地犯了错,他们甚至也没有完全地弄明白究竟是顾远偷的东西,还是曹之偷的东西,又或者是两个人一起谋划的偷窃行为。
沉默在汽车窄小的空间里弥漫,路灯从挡风玻璃前落下。灯光是黄色的,像泼撒在了地上的橙汁,沾上了泥浆后的黄色。黄色始终无法触及到曹之深藏在椅背后方阴影下的面孔,他感到有一点点羞愧,这种羞愧似乎又因为顾小北和龙滨的宽容而更进一步地在他的内心深处扩散开了。而顾远却好像对已经发生了的所有一切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他的目光中带着某种迟缓的神情,一直望向汽车正前方的一盏路灯,路灯下聚集着一大群黑色的蚊子。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在奔赴温暖的黄色光亮,在抵达之时,似乎同时也怀着某种带有毁灭的力量,欲将这阵亮光扑灭。
这是顾远当下的感受,模糊的,朦胧的。
在整个过程中,顾远始终没有松开牵着曹之的手,好像他有那么一点害怕,害怕曹之也会像那群蚊子一样跌入一种无法言说的毁灭。这时,顾小北开口问了一句:“曹之,你还记得你妈妈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吗?”
曹之有意地避开提起了母亲曹歌的联系方式,而是将父亲林一的联系方式说了出来。空气又沉默了下来,他们四个人沉默地坐在汽车上吃着这餐难忘的晚饭。曹之手里依旧捧着那份他惦念着的炒方便面,大口地吃着。那不过是一种极为普通的炒方便面,配以胡萝卜,青椒还有几根条状的猪肉,封装在黑色的塑料快餐盘子里,使用微波炉加热三十秒即可使用。然而这种无人关注和了解的普通,似乎恰好属于曹之日常生活中的缺乏。
hh22902021-12-20 17:38:1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顾小北回头看了曹之和顾远一眼,对着龙滨说道:“看来他们真的是饿坏了。”
龙滨又补了一句,问道:“曹之,够了吗?如果吃不饱的话,阿姨再给你多买一份。”
曹之点了点头,嘴里嚼着一大口炒方便面,说道:“不用了,阿姨,谢谢。”
林一与顾小北约定好了在一处立交桥的出口位置相见,将曹之接回家。远远地,沿着立交桥出口的坡道滑下之际,顾小北就注意到了林一的身影。林一是一个个子不算高的男人,最显而易见的是他面庞上人中附近以及下巴处蓄起的胡子,胡子经过了一番细致的修剪,带着一点随意,同时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男人的忧郁就和女人的楚楚可怜一样,是对等的,为的是唤起他者对自我的怜惜,甚至着迷。他独自站在马路边,带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和简单的黑色短袖上衣,短袖袖口处露出肌肉健硕手臂。其中的右边手臂小臂上刺着一串刺青的英文字母,字母是曹之以及曹之母亲曹歌的名字拼音,它们排成一条直线,倾斜着。
“真是麻烦你们了,我今天工作室一直在忙着,来得晚了点,谁知道就找不到他了。要不是你们,我真的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妈妈还有外公外婆交待了,真的太感谢了。改天一定要让我好好请你们吃顿饭才行。”林一说话时,笑容出现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忧郁则消失不见了。他的笑容是这样娴熟,温柔,充满了善意。
顾小北憨厚地笑着,又看了曹之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将曹之和顾远在便利店偷窃一事藏在了心里,变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四个人之间秘密。龙滨则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一直凝望着前方的顾小北,曹之和林一,随着顾小北转身走回来后,她所凝望的对象就只剩下低着头的曹之和仍维持着善意笑容的林一了。这种长时间的凝视是龙滨的一种习惯,或者说天性,不具备任何意义。
hh22902021-12-20 17:38: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林一一直抓着曹之的手腕,紧紧地抓着,拖着他走向汽车的后排座。他的笑容随即消失了。他需要片刻的沉默以消除自我内心正在燃起的怒气,他的怒气究竟是源自对儿子曹之的担心,还是对曹之脱离控制的不满,是说不清楚的。他手里紧抓着方向盘,双目直直地盯着马路正前方,不断交替着晃过的灯光和阴影在他那张晒得有些黝黑的面孔上变换着。
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变得柔和了些许,说道:“爸爸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在校门口等着的吗?你这样到处乱跑,知不知道我来到学校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有多担心你?万一你被人贩子抓去卖了怎么办?你知道爸爸最在乎的人就是你和你妈妈了,要是真的你出了什么事,或者遇到意外,你知不知道爸爸有多伤心多难过?”
曹之手里拿着顾小北买下来送给他的那个玩具盲盒,没有说一句话。路灯的灯光同样从曹之所在的座位处一晃而过,照着他拿着玩具盲盒的手,他那细小白皙的左手手腕上慢慢地现出了一圈红色。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知道吗?”林一透过后视镜望向曹之,又说道,“曹之,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爸爸永远都是最爱你的。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或者想去找顾远玩都可以,你只要告诉爸爸,爸爸都会带你去的。”
曹之握着自己泛红的左手手腕,仍是沉默。
hh22902021-12-20 17:39: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曹之家所处的高唐小区属于整个平川市最为黄金的地段之一,小区四周围绕着望仙楼公园,博物馆,知名学校,以及文化宫。望仙楼公园及北河的其中一段支流将高唐小区与嘈杂的行车马路路段完好地隔了开,通过整片茂密的树林遮去了四下的噪音,还给居住在小区内的居民一个安静的空间和氛围。
林一和曹之似乎都没有想到,他们刚刚在停车场停好车,旁边空出的专用车位上接着就开进了另一辆汽车。汽车上走向一个留着中分短发的女子,女子是纤瘦的,清冷的,精致的。她穿着恰到好处的黑色上衣和黑色长裤,以面料和设计层次突出服装质感,再加上恰到好处的一根金色项链和一枚金色耳钉,仿佛难以让人从她的外在找出丝毫缺陷,或者破绽。
曹之一看到这名女子拿着手提包走下车,就冲了过去,喊道:“妈!”
曹歌有些不解地看着曹之,问道:“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呀?你爸爸带你去哪了?”
林一按下汽车的锁车按键,也跟着走了过来,迫不及待地解释道:“我去接他的时候,有点塞车,晚了点,谁知道他自己就跑去七小那边找他的朋友玩去了。顺便吃了点东西,所以回来就晚了。”
曹歌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看了一眼曹之,交待道:“下次放学之后不可以到处乱跑了,要是你外公去接你的时候,找不到你,你就知道惨了。还好今天没有安排小提琴的课程,下次要提前问过爸爸妈妈才能去玩,记住了吗?”
看见曹之点了点头,曹歌又问道:“”你们晚上吃了什么东西?”
hh22902021-12-20 17:39:4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吃了面。”曹之有意地避开了其中的“方便”二字。他知道像这一类被外公曹连彬称之为“不干净”的食品,他向来是不被允许食用的。为了避免遭到不必要的苛责,曹之已经习惯了选择性地略去其中的重点。只是他仍有不放心地悄悄抬起头,多看了母亲一眼,看到母亲仍在忙碌地回复着信息,心里也就松了一口气。
“你拿着的是什么?”曹歌注意到曹之手上一直抓着的一个方型纸盒。
“盲盒,顾远爸爸给我们买的。”曹之随手将手中的盲盒举了起来,接着,曹歌顺着盲盒的视线也就注意到了曹之手腕处泛红的一圈痕迹。她刚说完“那你和人家说了谢谢没有”,不等曹之作出回应,又将话题引向了曹之的手腕。她握着曹之的手,担心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曹之在无意中瞥了一眼率先一步走进电梯间里的林一,匆忙甩开了手,说道:“没什么。”
“那怎么会红红的?”
hh22902021-12-20 17:40:1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我们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不小心把手表带错了在这边手上,刚才在车上我才换过来的。”说话的时候,曹之并不敢直视母亲。他紧张地从曹歌身边跑了出去,一个快步跳进电梯间里,仿佛在试图躲开母亲,一个人靠在电梯间的角落位置。
“没事就好。”曹歌淡淡地说了一句,也走进了电梯间里。宽敞的电梯间关上了门,他们三个分别靠在三个不同的位置处站着,彼此沉默。没一会儿,林一往旁边挪了两步,靠在曹歌身边,牵住了她的手。留下曹之一个躲在角落位置,他将那只手腕泛红的手插入了裤袋里,就好像那是一个只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将其藏了起来,就没有人会知道了。母亲不知道,父亲也不会知道。等到红色渐渐地消失以后,他们每个人都不会记得了。
谁还会刻意关注和铭记像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呢?
hh22902021-12-20 17:40:2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一部分 第一章 第二节

日渐上升的温度浮动在空气中,空气相互紧靠着,拦住了从西面吹来的一阵凉风。空调室外机器以高效的速度转动着,几滴水沿着半透明的塑料管坠下住宅楼,落在住宅楼一楼种植的紫薇树上。一簇簇玫粉色的花丛中飞舞着几只蜜蜂,眼看着水滴就要撞在自己头上,它们不得不商量着将目标转向了旁边的另一棵紫薇树。
即使已经接近傍晚时分,即使天空中找不到太阳的踪迹,阳光却仍像个绝对的占有者一般,占据着整个全部。一名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手里捧着一碗盛在一次性塑料碗里的冰粉,一只手抓着一小块已经略微发黄的毛巾,快步走向金阳小区。金阳小区简陋而窄小的大门除了两块六米高的方形石柱,一个车辆出入拦截机器杠杆,还有一块两米宽呈弧形的塑料顶棚以外,就只剩下“金阳小区”几个脱色的金色字体了。其中的“阳”字和“小”字还分别脱落了一双耳朵和两只手,仿佛残疾人一般,不时总难免引起误解,让人以为这里的名字其实是“金旧1区”。
保安还未走到小区门口处就停了下来,他看着门口巷子处的外墙边缘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走过去敲了敲玻璃窗,说道:“师傅,这里不准停车的哈。”
玻璃窗摇了下来,露出刘冬俊朗的脸,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做了一个“OK”的手势,说道:“接个人,马上就走。”
保安捧着手里的冰粉走回了小区门口的保安室里,保安室里摆着仅有的一台立式电风扇,电风扇对着中年保安一个人吹个不停,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而至于正从窗前穿行而过的人,他向来是不大关心的。
hh22902021-12-20 17:52:5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曲曼青穿着一身印花的无袖连衣裙从保安室窗前的行人和自行车专用通道处走了出去,走向刘冬所驾驶的黑色轿车。自从接到刘冬的电话以后,曲曼青心里已经很笃定地知道自己通过了第一轮试镜的流程,甚至接下来的第二轮面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也一定会顺利拿下其中的一个角色。
刘冬随口问了一句:“还考虑去北京吗?如果你决定过去的话,我到时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导演和制片人认识,我还有个朋友是做经济公司的,他们那边商务的资源都挺好的,我也可以带你去见见,交个朋友也好。”
“还在考虑。”曲曼青说完了话,沉默了下来。她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随着刘冬一起驶上簇拥的高架桥。高架桥一圈绕着一圈,不同的车辆沿着不同的方向驶入,汇聚,流动。如同缓慢流淌着的长河,长河尽头处是一抹深沉的蓝灰色,几只飞鸟的黑色身影缓缓划过,它们同样整齐地排列,仿佛正在追逐着那辆从高架桥最上方飞驰而过的白色和谐号列车。
他们沉默着驶向了黑夜。
hh22902021-12-20 17:53:2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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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顾远一个人待在卧室准备开始写作业。不过他刚坐下来还没写完一个科目的作业,注意力就被对面住宅楼三楼的那间房子吸引了过去。三楼的房子依旧是黑沉沉的一片,或者在夜幕完全降临以前,那只能称得上是无限接近于黑色的灰沉沉的色泽。顾远注意到一个男子的身影正在那间房子里浮现了,如果不仔细观察,这样的身影是几乎不会被察觉的,或者说常常容易被忽视的。
顾远凝望着那座房子,更多地,他看到的只是一大团黑色的影子在堆满的深灰色中挪动着,缓慢地。有时也停下,像在打量,像在思考,像在寻找。有时,黑色也会完全地消解在正试图无限接近于其自身的灰色里。顾远好奇的并不是这个身影究竟在房子里做着什么,又或者寻找什么,他更想知道的其实是为什么这两种色彩可以以这样一种生动的方式交融,互动,产生,消解,又分离。
“顾远,吃饭了。”客厅外传来父亲的声音,打断了顾远持续的目光。他转身跑了出去,坐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拿着筷子试图夹起距离自己位置较远的那盆干烧臊子鲈鱼,最后却也只夹到了一小块的辣椒。龙滨索性直接从鲈鱼身上划分出一大块少刺的鱼腩部位,放入顾远的碗里。
“我今晚要值夜班,你不用等我回来了。”龙滨又补了一句。
hh22902021-12-20 17:53: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龙滨所任职的派出所是整个平川市为数不多需要值夜班的派出所之一,由于这处派出所正好被平川市中部客运站,平川市火车站以及平川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包围在中间,它也就不得不担起了管理这一带繁琐任务的责任。站前派出所紧挨在一间农业银行旁边,“公安”两个大字下方半开着一扇可伸缩的银灰色铁门,铁门内一段十米左右的走廊旁边停着两辆电动自行车,穿过走廊即可抵达派出所的大厅。大厅里摆着一张长木桌,下方贴着一块深蓝色的贴面,写着“接警台”三个白色黑体大字。除了木桌,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两排银灰色的排椅,一台饮水机,一个塑料垃圾桶,一扇通往内里办公间的安全防盗门,以及一个置于木桌后方的灰绿色铁质立柜。
潘俊杰一个人稍显疲乏地坐在桌子旁,望向其中一张银灰色排椅上坐着的一个瘦削男子。男子身旁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还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他从中掏出一桶方便面,正等待着饮水机上的亮灯跳向“保温”的字样。
这时,一个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不等潘俊杰发问,男子就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大串潘俊杰听不懂的话语。潘俊杰只好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东西被人偷了。”
“什么东西?”
“我的财产。”
“你的财产?是钱被偷了,还是物品被偷了?是在哪被偷的?什么时候被偷的?”
“就在车站外面的那个厕所外面那里,我进去上个厕所出来就不见了。我去找了他们,他们还不愿意还回给我。”
“他们是谁?在哪见的?”
“他们就是和我一样,捡垃圾的。上次他们也偷过一次我捡回来的瓶子,我去找了他们一次,他们还打我,我上次脚都流血了。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给你看,那个疤还在。”中年男子说着就伸手去卷起自己的裤脚。
hh22902021-12-20 17:54:5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潘俊杰一脸无奈地回应道:“不用给我看。”
“那你帮我去问他们要回来,我自己去的话,他们肯定又要打我。”
“你这个被人家捡了也没办法啊,你的袋子上面又没有写名字,你就这么放在厕所外面,别人还以为是别人不要的垃圾,肯定就拿走了。你自己不小心点,有什么办法?”
“那就是我的。他们也知道就是我的。因为我不愿意加入他们,他们就想搞我。”
“你先在这里等等。”潘俊杰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打开防盗门,走进派出所内间寻找龙滨咨询该如何处理。他带着调侃的语气抱怨道,“我靠,没想到现在这世界上还真的有丐帮呢,就连捡垃圾的都有帮派。”
然而这个笑话似乎并没有打动龙滨,她仍是和往常一样,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她跟在潘俊杰身后走了出去,看着那名中年男子,说了一句和潘俊杰相类似的话:“你这个情况不存在‘偷窃’的说法,你自己下次小心一点就好了。”
“那你们不管我了吗?你们不是警察吗?”中年男子本还想高声多说几句,但是一看到龙滨沉默地凝望着他的目光,他忽然间就打住了。他往身后那张椅子一坐,毫无预兆地就哭了起来,小声地说道:“你们和他们就是一伙的,你们都帮着他们欺负我。”
龙滨仍是沉默着望向男人,而潘俊杰则在身后忍着没笑出来,等待着龙滨做出一个决定。龙滨拿着警棍,示意中年男子站起来走出去,中年男子还以为龙滨是要将其赶出去,他只好一边哭着一边走了出去。
hh22902021-12-20 17:55:4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他没想到龙滨也在他身后跟了上来,冷静地问了一句:“他们现在在哪?”
“就在客运站停车场后面巷子那里。”
昏沉沉的巷子弥漫着垃圾的臭味,还有隔壁客运站停车场飘过来的汽油味。这是一道没有出口的巷子,借由停车场里多余的灯光才能隐约窥见三个正在巷子里席地而睡的流浪汉,墙壁的边缘处堆着大量被他们收捡回来的垃圾。中年男子一看到他们就指着那个置于最外面的灰白色蛇皮袋说道:“那就是我的,就是他们偷了我的。你们还不快点给回我,不然等下警察把你们全部抓回去!”
“又没写有你名字。”其中一个流浪汉说道,龙滨甚至没有办法在这片昏暗中看清楚他的脸,只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汗酸味,腐坏的辣椒味以及尿骚味。龙滨也并不害怕,回了一句:“喂,你们快点给回他了,我们那边有监控的。”
流浪汉不再说话了,另一名卷缩在黑暗角落中的流浪汉坐了起来,说道:“那他自己拿咯。”
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拿回属于自己的蛇皮袋,又快步躲回了龙滨身后。紧跟着她一起走出了巷子,龙滨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所在做的事情是否真的有意义。就比如此刻,或者过去的很多时刻,他们不得不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一些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然而所有的这些事情却并不足以让她更近一步靠向她一心想成为的刑侦警察。
这天晚上,她又一次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已经三十六岁了的她,还会有机会吗?
hh22902021-12-20 17:56:1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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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太阳悬挂在天空,太阳是灰白色的,像月亮,却又比月亮更大一些,更亮一些,更冷一些。它们相对而视,像是在对抗,又像在交谈。交谈也是没有声音的,有的也只是参差不齐的亮光透过不规整的云层在传递,云层却好像处于停滞的状态中,将一切的交流无限地延后了。
所以,它们始终无法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交流,也永远无法靠近彼此。它们各自在遥望着对方,心里却是孤独的。它们孤独地等待,长久地,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慢慢老去,渐而仿佛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长者,在太阳的表面上开始露出了一颗颗如老人斑一般的黑色圆斑。黑色圆斑的存在和变化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暗示了时间的流动,以及太阳作为其是的是,所在,所是,所能。
在被延迟的灰色下方,是同样灰色的大海。大海因为太阳遭到腐蚀的关系,变得更灰了。说更灰兴许也是不正确的,因为海水的灰色程度依旧是极为丰富,和多层次的。人们常常误以为只能作为三种色彩代表的“黑白灰”,在这片海域里却演变出了无限的繁华,海浪每翻涌一次,灰色的深浅和明暗似乎就会发生一次变化。
但是无论这样的灰色如何变化,它都是无法引起他者的兴趣的。它是如此地没有生命力,如此枯竭,就与空气中弥漫着的虚无一样,是一种象征着死亡,并且永远不再能够复生的色彩。
将近十米高的海浪又涨了起来,扑腾着,奔向岸边。海岸边也是灰色的,连带着其身后那一片死气沉沉的沙石地一起,似乎正在无力地等待着被海浪吞没和摧毁。海浪撞了过来,并没有完全地将沙石地上数米高的石块完全撞毁,只是更加着重地又给它抹上了一层灰色。
最后,在海浪不断后退之际,一个巨大的石块碎片从沙石地的高处滚落了下来。那是一个几乎完全被摧毁了的释迦牟尼佛石头雕像的头部,剩下三分之二的面部面积,几根清晰的线条勾勒出弯弯的眉眼以及似笑非笑的嘴唇。它翻转在地,头顶着灰色的沙石堆,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望着海浪退去。
hh22902021-12-20 17:56:5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一部分 第一章 第三节

跆拳道培训学校训练大厅敞开着蓝色玻璃窗户,微热的风与稀薄的蝉声一起鱼贯而入,与天花板上方整齐排列着的吊扇相互搅在一起。身穿白色训练服的孩子们始终缺乏着一种成年人对命令接受的天然,有些参差不齐地站着,不统一地朝着前方的教练做出一个鞠躬的姿势,说了一声:“老师,再见。”
这群正从训练大厅里相继散开的孩子中包括了曹之和顾远,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认识彼此也是因为参与了这个跆拳道的培训课程。不过他们二人参加这个课程的目的却并不相同,顾远是因为母亲龙滨希望他可以通过跆拳道的训练学会保护自己而被安排参加了这个课程。相反,曹之却是因为自己一心想参加这个课程,甚至不得不与母亲曹歌达成了交换条件,以学习和参加小提琴及马术课程作为交换,才获得了学习跆拳道的机会。
曹之满头大汗地脱掉训练服,换上自己原有的衣服,与顾远一起待在训练大厅外的接待前厅处等待他们各自的父母。他们两个人跪在椅子上,朝向身后打开的蓝色玻璃窗户,望着楼底下的马路,曹之突然说道:“我觉得我爸不会来了。”
顾远不解地看着曹之。
曹之解释道:“他肯定又忘记了,本来应该是外婆来接我的,但是她前两天去旅游了,还没回来。”
“那你。”顾远看着曹之有些失落的表情,似乎他需要更充足的时间进行思考和组织语言,才能够完整地进行表达,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要不要去我家?我们看巴斯光年。”
曹之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了笑容。顾远却忽然地扭过头,望向跆拳道培训学校的门口。敞开着的玻璃门处是相继领着自家孩子离去的家长们,他们嘈杂的声音并没有削弱顾远敏感的注意力。他注意到玻璃门外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女子,女子头上贴着稀疏的黑色长发,直勾勾地望向跆拳道培训学校内部。亮光透过蓝色玻璃照在中年女子身上,就和顾远之前所画的那幅画一样,中年女子散发着一层阴郁的蓝紫色。
hh22902021-12-20 17:57:3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正常情况下,这名中年女子的长相和穿着几乎不可能在人群中引起任何注意,但是她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最终还是与顾远的目光撞上了。顾远好奇地看着中年女子左边那只眼睛,那只比右眼稍大一些的左眼照理来说并不会引起他人的察觉。顾远却总觉得中年女子的左眼好像存在着某种缺陷,仿佛一个黑色的漩涡,将其所观望的所有都延迟了,包括她自身所包含着的反应,情绪,甚至灵魂。如果说那是一只没有灵魂的眼睛,却又好像是不正确的,灵魂怎么能够属于一只眼睛呢?或者一只眼睛怎么能够拥有属于它自己的灵魂呢?难到一只眼睛能够单独存在,存活,发挥作用,并且依靠自己的灵魂而作为支配吗?亦或应该说,眼睛只是灵魂外延的一个部分,然而这个部分在其外延的过程中,却在那名中年女子身上缺乏了?
她在看着曹之。这是顾远渐而产生的感觉,顾远顺着中年女子的视线方向转过头,看着曹之。看得曹之一头雾水,问道:“你干嘛?”
“她。”顾远又转头指向门外,门外的那名中年女子已经不见了。顾远小声地又说了一个“呢”字。
“他什么?”曹之还未来得及继续问下去。顾小北就出现了,他手里提着两杯鲜榨的果汁,走进了门口。曹之的注意力也被转移了,说道,“你爸爸来了。”
“曹之,你婆婆呢?她还没来吗?”顾小北问道。
“外婆去旅游了。”
“那今天谁来接你呢?”顾小北一说完话,顾远就跪在椅子上伸出手扯了扯顾小北的衣角。顾小北将目光转向顾远,等待着他开口。他无意识地省略了一个“家”字,说道:“曹之和我们一起回。”
“你和你爸爸说了吗?”顾小北再次望向曹之。看到曹之摇了摇头,他只好主动试图拨打了林一的电话号码,一连三次都只听到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语音回复。顾小北便给林一发送了一条信息告知吃完晚饭后送曹之回家,然后带着曹之和顾远离开了跆拳道培训学校。
hh22902021-12-20 17:59:1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曹之和顾远开心地在楼梯阶梯走道上跳跃着,曹之说道:“顾远,你看,我可以一次走两格。”
顾远也试图学着曹之,一次迈下两个阶梯。他一只手扶着楼梯旁的深褐色木制扶栏,踩了下去。他本想笑着说一句“我也可以”,却突然止住了口。顾远向上回望的目光,不小心地从楼梯扶栏之间的空隙穿了过去,停在上层楼梯拐角的边缘处,边缘处露出一双沾了些泥的黑色女款平跟皮鞋,以及一条深蓝色的小脚牛仔裤折起的裤脚。
顾小北在身后拍了拍顾远的背脊,顾远匆忙追上曹之,往下走了去。
“你们两个小朋友今晚上想吃什么?”顾小北一回到家便问道。顾远沉默着将目光转向曹之,似乎在示意自己已经将决定权交给了他。曹之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叔叔,我们可以吃巧克力蛋糕吗?”
“当然可以,那我们就做一个小的巧克力蛋糕作为今晚上的甜点。”
“爸。”顾远突然插了一句,然后又停顿了好长一会儿,指着奶油搅拌器说道,“我想搅,那个。”
“我也想。”曹之看了一眼顾远,也跟着说道。直到看着装入方形模具的巧克力蛋糕被送入了烤箱,他们两个人才安心地从厨房里退了出去。顾远先一步走向阳台,他望着对面三楼的房子大厅,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曹之走到他身后,问道:“你在看什么?”
顾远没有说话,伸出手指指了指。曹之也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隐约在那间黑漆漆的房子里看见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正抱着一个女子。而顾远所看到的却似乎要更多一些,他还看出了那名男子戴着一顶藏青色的棒球帽,似乎正在与女子告别。
顾远在无意间产生了一些模糊不清的熟悉感。也就仅此而已了。
hh22902021-12-20 17:59: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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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派出所几乎没有一天处于不繁忙的状态,找到派出所里来的民众不是猫狗丢了,就是钱包或者行李袋丢了,又或者身份证不见了,在医院附近被人骗了,以及夫妻兄弟姐妹合作伙伴吵架了等等。不然就是不得不听从安排被分派外出到所管辖区域内展开消防和各项安全隐患的排查工作,以至于龙滨和所里的其他同事只有轮流坐在接警台处面对这一切繁杂的不确定性,似乎才能避免自我被无意义所完全消磨掉。
坐在接警台处的潘俊杰也正在慢慢地适应着这样一种工作节奏,但于他而言,心里只期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应付着眼前这个已经在派出所大厅盘桓已久的中年男子,说道:“那这没办法的啊,总不能每个人没钱回家了就来找我们要钱啊,我们也是领工资的,哪里有钱给你?这里有电话,你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把钱给你转过来。”
“那我今晚上没地方住啊,警察大哥,你借我点钱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回去咯。”
“我给你填个单子,你到救济站住就可以了,那里又有吃的,也不收你钱。”一听到“救济站”三个字,中年男子似乎就显得有些抗拒,就好像一旦去了救济站,他就被流浪汉的标签和定义沾上了一般,抵触着。可他又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理由进行反驳,只能毫无逻辑地任由自我的思维拉扯着,一会儿说救济站的东西吃不饱,一会儿又说自己出门向来都是住旅馆的,或者说自己家里的电话已经拆掉了。潘俊杰已经不打算再与其周旋下去,转过目光,望向正从门口处直奔而入的一名年轻女子,女子顶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面容憔悴,嘴角处泛着微红的血迹。
hh22902021-12-20 18:00:2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女子冲向潘俊杰,哭泣着喊道:“我要报警,我要报警!刚才有三个男的打我,差点把我打死了!”
“你先冷静一下,好好说话。”说话时,潘俊杰已经准备好将女子口述的案情重点敲入电脑中。却不料女子只是哭,反复地说着:“这么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三个大男人打我一个女人,这还讲不讲法律了?这还有没有人管了?你看我的手,我的脚,都流血了,还有这里,也肿了。我刚才差点就死在街上了。”
这么一段话,年轻女子重复说了四遍,每一遍都会从不同的地方断开,然后开始哭泣。她一开始哭泣,哭得剧烈的时候,几乎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字,或者说出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听明白的字眼,像是纯粹的咕哝声。有时,她又会突然停下说上一句或者半句话,也许替换掉一两个词语,也许删除或者省略一两个词语。
潘俊杰完全没有办法在电脑中输入任何一个有用,有效或者有价值的字眼。就连那名原本对他纠缠不止的中年男子,也已经说不上话了,只能站在一旁的饮水机处,像个观众一样看着,等待着故事的发展。潘俊杰只能无奈地说了一句话:“你先等等。”
潘俊杰再次走进内间办公室找到了正在忙着做汇报总结的龙滨,龙滨将年轻女子领到了内间的调解工作室。一直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女子不再哭泣后,她和潘俊杰才获知女子所声称的遭遇。女子说道:“我之前就是跟他们借了点钱周转,也就万把块钱,但是谁知道也没能还上,他们天天都给我发信息要的,还发到我老公手机上了。我直接就把他们的电话号码屏蔽了,今天我出来就在巷子口那里撞见了他们,他们不让我走,我说我现在也没钱,他们就打我。”
hh22902021-12-20 18:00: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