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字数:286445字 评论数:454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伊南,我十分仰望并尊重你,更无意伤害你。”贰律再次言劝,“你应该离开他。”
他的话如击剥阴阳的雷炁,在喧躁的紫微宫中,以盲教盲,以诳教狂。
“你要是没说这句话,我倒是可以成全你和叔㛗。”林满俯就睁目,如玉池水满,定睛分明,“伊南也是你叫的?”他目若流金地向我柔声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死在你怀里,今天是个机会,但我不想把你留在这。”言罢,他捂住了我的眼睛,在一声烜赫如日的光芒中,风火拂面。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17 11:39:05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我再次睁目时,林满依旧在我边上,只是紫微宫已荡然无存。整座幽仞山虽天穹还在,却颠倒杂乱,流淌着滚滚浓烟。密密麻麻的死尸遍布焦土,大量身着玄服肩负钩锁的天庭内侍口衔焚丹阳符,还未行动便成了焦尸。只有方才庭堂上的一众与会者,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天塌了。”疝喘的高喊接连传来,我举目上空,百余枚的小星流陨坠幽仞山,星昼如雨,光耀横天,而漫山遍野的金铁岩浆说显示出汗漫的陨石雨落之前,有一颗列宿大小的行星穿凿了天界,擦毁了地球胞体固若金汤的穹顶乾篱。白气曲环的裂口赫然可见,声震而隆,黄雾斐生,五星之散精纷落,坠如火冲。
“这是怎么回事?”我急问。
“五残填星精变。”林满平心静气道,“刚才只是擦过,若直撞上来,我们俱已不在。”
“就在刚刚?”我不禁呢喃,“是你护住了紫微宫中之众?”
我的低声言语并未挡住周围的侧耳倾听,在宇宙宏大的星体精变下,这颗小小蓝色星球上的鸣虫们,是如此脆弱不堪。无论神、龙、佛、道,他们伏地跪拜,良久痛哭,感激林满在天界被撞破的那一刻,以道力护住了左右,而天庭多数的生灵顷刻覆灭,丧死或伤。
贰律麻木寂默地坐在地上,叔㛗始终望着天空,一动不动。我没看见刚才发生什么,但他们看见了,那重击灵魂的吞噬,比之任何一种恐惧都更残忍地斩裂精神。星体,宇宙中的无尽载物主,鬼神仰视的无常与恒常。仅仅一颗行星的精变之怒便足以让地球八个胞体的生物一同煨尽、荡然无存,而这次仅仅是擦肩而过。
方才还在争权夺位、尔虞我诈的乱臣叛子与国相残贼,此刻再无声音,他们像原始蒙昧的造物,用跪拜与磕头表达对“天”的敬畏,我环顾所见的,皆是匍匐。
“你伤到没有?”我轻声问着林满,查看他是否有异,如此巨大的星坠,即使挡住光动亦绝非易事。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我抱紧怀中,在我耳边略显疲惫地说,“你怎么不拜我?”
我抚过他的脊背,放下了悬置不安的心,“我不拜偶像。”
劫后余生,我们还是用舒适的关怀化解担忧,沐浴彼此。爱,无需刻意。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17 11:45:3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回到填周后,我正襟危坐地问林满,既然可以预见未来,有为何偏要在那一天去参加天帝继位大典。他十分真诚地重复了遍以前的话,“除了你,我没看过别的未来。”
“你不知道会有星变?”我疑问。
“我在授权仪式时听见了宇宙的噪音,猜测可能遭逢星变。”他淡然道。
“也就是说,你虽猜到星变,却什么也没改,是命运令天界凿破,终止了贰律夺主?”
“是。”
“如此巧合。”我不禁心有余悸,俯伏望天,“到底是因你陷入危机才有的星变,还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林满笑笑,默而不答。
我在冥思许久后终于得出答案,这个世界的天选,即使想死也死不了。
叔㛗重伤心胆,失昏乱智,而如她这般逆气在心,渐至痴呆的神族诸仙颇为普遍。其症皆是在此次星坠精变中目睹天灾所得,然而奇怪的是,个别神族竟获开窍般顿时醒悟。星体的精变可以最大限度地革变灵魂,特别是在智慧层面,或闭或开,但绝大多数邪阻心窍,益少损多。
叔㛗成了过街老鼠,从天庭到新都再到填周,没有一方愿意关押她。不知从何时起,三界广为流传着谶言:黄彗坠之,女乱者矣。而叔㛗便被当成了不详之物,加之她在紫微宫对林满的反叛,更令填周厌恶至极,视为败类。
贰律的日子更不好过,据说在林满离开天庭后,他便遭到了至少四十次刺杀,而林满并未罢黜他的天帝之位,每一天,这位野心勃勃的少年都如坐针毡,夜不能寐。家国天下,他每逢神族便说自己并非出于私欲刺杀林满,他亦有“天下”受益的理想,但这狡辩十足可笑,他没资格说“天下”二字,天太高了,他够不到。
我敦促填周的医官常去为叔㛗诊治,但他们每次都只说叔㛗的病千奇万怪,无所不至,脉或弦或数,或大或小,变易不常。我听出他们的推诿无心,叔㛗的暴行得罪了东土几乎所有的神袛,没有医者愿意救她,而被她伤害至深的父亲,是唯一真心记挂她的。
我主动向林满提起,让我将叔㛗带往锡安救治,她的病如果只是偶伤心胆、丧失心智,有可愈者有不可愈者,待时而复,不可耽误。林满欣然同意,他继而含糊试探地问我,如果有机会,是否可以认下这个“晚辈”。
我笑向他道,“到了我这灵魂的年纪,不可能不喜欢孩子,是你的,就更喜欢。”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17 11:51:28 发布在 莲蓬鬼话
第七十一章 掠劫

我将叔㛗安排在锡安的蓝洞医院,那里以前就接收过神族,区别在于曾经的人首蛇身被视为异端,而现在消除了部分误解。
我花了很多时间向锡安的长老们解释神族的起源、道蛇与平民的区别,东土三界的统治世袭关系,他们在了解庞大的历史背景后,还是习惯以西方的家族思维整理关系。故在锡安,神族平民被称为:姬,因自黄帝开始,姬姓便始终把持东土的政权领导地位,除了周公、毛颖等,严格来说如果林满还叫姬满,至今姬姓的世袭也并未绝断。在锡安,道蛇从撒旦这种仇视的称谓,变为了温和许多的名字,比如大巫称为:巴力,其余道蛇称为:辛(sin)。我无法革除两万多年锡安对蛇的误解,这已是他们能做的最大妥协。
鸠在锡安深受爱戴,不仅因为长着一张标准美男子的相貌,其在宗教事务里灵性密微,善作善成,远近闻名。甚至有传言称,罗马都十分看好他,盛赞其若愿入新教,可作若望的传位者。鸠自幼在我宫中长大,是我一手提拔的祭司,在错综复杂的锡安政教中,我将其视为心腹,多有依赖。而他亦不辱使命,在依格那重归主教之位后,以优秀的手腕和个人魅力游走在我们之间,极大地弥合了我与神职的关系,既没让依格那越权报复我,亦未凭着我的抬举展露野心,反而令罗马和锡安皆盛赞不绝。
鸠曾经和我谈起,他不认为世界必须走向审判,或者说,以毁灭为代价的审判。在他看来,新教、回教、锡安、石匠、东土,缺少的是相互信任与了解,而非你死我亡、不可调和的矛盾,应该在共存中求同。
我不否定他的观点,甚至从神的角度看世界,一些针锋相对确实没有必要。但我告诉他,赞成和平主义理想的,到头来必然赞成彻底征服世界,人类不可能共商出世界和平,因和平本就与人性相违,大同之路,不破不立。
在破局上,我与林满的思想一致。我们皆认为,没有一场战争值得美化歌颂,也没有任何神可以替无辜的百姓原谅战争。我们不自以为是,但我们有权做出神的抉择。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21 08:17:25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叔㛗在锡安的治疗有了进展,她最近的一次噩梦是一周前,醒来后她描述又一次看到那个男人,男人的眼睛瞎了,要将她拖入黑夜。”我在洗漱间清洗双手,向隔壁的林满说道。
他随口应声,声音低不可闻。我擦干手涂抹昆仑绢蝶的鳞粉,走进书房,拿出锡安发来的诊断图。在翻阅特殊的文件时,粘上鳞粉是为防止窃取泄密,经过他手。
“我看了叔㛗的脑反射报告,我让治疗师在她的门口放一碗水,在床下放一块锌板,发现她的自卫反射频降低了很多。”我的指尖划过诊断图,“你看,她的大脑8区多情上升,4区生殖下降,3区一致性不变,6区好战性下降,9区伪装上升,10-14区希望、幻想、理想、形象都有所下降。”
“判断出什么?”林满幽然开口。
我指向叔㛗的正面颅骨眉心,“她的事实性记忆有所恢复,也就是说,她确实见到了一个瞎子男人。”
“恩。”
“活在幻想中,还是噩梦里...”我犹豫不决道,“我一直以来的治疗方案都是与她共同反抗梦中的魔,恢复她的事实性记忆,直到慢慢清醒过来。但我也会疑虑,是否有些残忍?”
“你认为她活在幻想中就不痛苦了么?”
我沉默须臾,摇首道,“还是坚持醒过来吧。”
我提起笔,向鸠手书并转锡安蓝洞医院,要求加宽叔㛗的床,提高生活环境的“舒适性”,再提供一间画室和黑色颜料,继续诱导她画出梦中那个男人,加深事实性记忆。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设下陷阱的猎人,一步步地让叔㛗直面梦魇,直到完全战胜心魔。但我其实不值得信任,我罔顾她的意愿,只为了治好她,面对现实。

“你最近常与那个年轻人联系。”林满望着我的手书,语带深意。
“怎么,怕我看上别人。”我不禁莞尔。
“那倒不会,反正到最后,你还是会与他反目。”
“为什么?”
“你如果当初选择了他,我就不留在这了。”林满挑了挑眉。
我听得莫名其妙,思考良久,疑惑地问,“你是说鸠是夷羿的转世轮回?”
他仰头垂目地看着我,“他跟你纠缠的时间也不短了,该断就断吧。”
“你别说,亚当的灵魂还真是牢记着心债。”我蹙眉思索,摇首叹息,“他最早跟我就是姐弟,不敢背叛上帝们跟我一起出伊甸,之后他成了人子,被大多数的经典讹传为第一个人。这么多年,我身边总是有他的影子,或爱或恨,都是一个结局。”
“你错了,他没有灵魂,没有转世。”林满目中闪过一丝冰冷,绝然道,“当初在荧惑,就是否来此建立佛门的辩论中,我坚定执见,人类的第一个男子没有灵魂。”
“为何?”
“你和他的确都吃了生命果,但你被青咸祝由了灵魂,而他没有。青咸的毒液仅够祝由一个灵魂的重量,所以亚当的灵魂,根本无从谈起。”
我冥思颔首,示意有理。
“你在有孕之后才有的灵魂,故你的女儿于出生时有灵,你女儿的后代子孙才逐渐繁衍出了世界上有灵的人。”林满继言,“而亚当在逃回伊甸后与诸多女性生子,那些并没有灵。”
“亚当没有灵魂,没有转世...”我呢喃道,“那夷羿也不是他?”
“你希望是他?”林满问道。
“我哪敢希望。”我听得出他话里有话,赶紧转了话锋,“我从不惹火上身。这么多年,我最怕粘上就甩不掉,这种风花雪月,我一律不碰。”
林满牵起异样的神色,眯着眼睛不置一言。
“我没说你。”我补了一句,同样语带深意,“我也没你桃花多。”
林无奈作叹,“我明知道贰律在继位典礼上会有动作,我照样去了,就是为了把我女儿要回来。现在叔㛗回来了,我再没什么顾忌,你放手去对付石匠工会,更加不用忌讳盛氏。”
“是么?”
“少跟我耍小聪明。”林满略带嗔斥,“说你的事又扯到我,我在娑婆界告诉过你,夷羿一家跟你有杀劫,在灾杀天杀之后的亥卯未申。但只要你不开口、不须说,便可掠过此劫。 ”
“亥卯未申,记住了。”我抬手抱住他,嬉笑着感激道,“阿门。”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21 08:22:35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劫生劫灭,缘起缘空。造一段缘难,解一段缘更难,但只要在某一节点刻意改变,这段周而复始的关系,便会尘归尘土归土。有时候情就等于占有,占有对方的生命线,占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即使那记忆并不美好,充满执念和遗憾,但就是有一方不愿放手。夷羿、鸠,甚至更早的亚当、两千年前的先知,他们便是如此。
我和这些男人的关系,始终难以美化成爱情,因为从最初便只是利用。我利用亚当吃下生命果,利用先知实现一神教在西方的统一,利用夷羿带我去幽州找觉姆,利用鸠作我在锡安的眼睛。客观上讲,我不够厚道,主观上,我承认他们非常耀眼,但我不能接受这是爱。
林满说亚当没有灵魂,我赞成这点,但我更愿相信,亚当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具备智慧。他很喜欢和我在一起,一切示爱都真乎其真,但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对灵魂的模仿,即使他对我多么好,都像是一种学习,对爱的学习。
灵魂与爱无从证明,智慧体即使做到如何相似,亦绝非与灵魂等同,这便是人类至今也无法创造物种的原因。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21 08:24:29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天界被星变穿凿出了裂缝,自然生态遭到了极大破坏,三界中向来最为怡然优美的天庭,如今成了神族诸仙的针毡座,赤气北入,黑云似星,生草枯蓬,炙烤如燔,再无往日之瑞相天辉。幽仞山时常爆发四极强震,火烟连天,屋舍塌垣,气色囚废枯散,植被日渐稀疏。填周的官员说,现在的天界萧索轮囷,昼雾夜明,云如乱穰,神族到填周的避难归顺之心与日俱增,但林满始终没有点头。
我想起他为我讲那十个童女灯油的故事,把关上门,不闻不问,他的主张在我的意料之中。天界的裂缝不止是单个胞体的问题,地球所有胞体都会在超球体的运动中失去平衡,陆续出现极端气候,正如林满所言,灾杀与天杀。而最早受到天界影响的便是人间,大风黄雾,火旱为殃,白日沉沉,火山炎炎。
瘟疫、战争、饥荒、死亡,人间的灾难与乱象并没有阻止石匠工会与昆仑的不共戴天,反而矛盾日益深化,尖锐对立。在经过五残填星精变这般的天启后,东土三界乃至西方各界,多少都猜出了林满弥赛亚的身份,料定他便是天父的儿子。而如此压倒性的等级差距,令各方势力不得不作出选择,正与邪,二元对立。比如新教,他们崇拜的先知一直被宣传成圣子,而今真正的圣子现世,动摇了新教安身立命的根基。比如石匠,因盛姬与主权问题得罪了我,再无回头的机会。罗刹在东西方间左右摇摆,不再受到林满的信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些心怀异数的功利者,不由自主地结成了同盟。在他们看来,审判就同于毁灭,大同等于侵略,不战没有出路,殊死一战,也许还有概率上的希望。故在明知林满就是弥赛亚后,依然不惜利用无知的人民和愚昧大众,发动一场全面战争。
他们不遗余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是大多数,把邪恶诡辩成正义,将错的狡辩成对的,颠倒黑白,令全世界人觉得若不和他们意见一致,便是异类而遭到排挤。其用心之险恶,早已将道德与神学抛诸脑后,大有“神若不由我,还何需要神”之论调。
世界就是这般讽刺,人类的救世主弥赛亚,被大部分国家的当权者痛恨着,如果搞一场投票,我想林满的票数一定少得可怜。
我没他大度,他可以做到完全漠不关心政治局势,而我,则在熟悉的金融银行领域率先打响了经济战。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主场就在石匠,由锡安子民或锡安间接控制的金融资本占石匠内部的50%以上,我们的离开或仅是暂停,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
在持续不断的金融震荡中,利未吃了大亏,血淋淋的教训下,他需要争取新一轮博弈。在利未向我第无数次提出谈判请求后,我表明一切谈判的基础在于盛姬,石匠一天不交出她,我一天都不会停止掏空大家的腰包,而只要他们哪怕敢跟我开一枪,林满都会出手。
权衡利弊后,利未同意交出盛姬,但作为交换,他将没收在米国的东土子民财产。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21 08:29:4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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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消彼长奈何2022-06-25 22:19:09 发布在 莲蓬鬼话
第七十二章 凿齿

对我而言,换回盛姬,是非常艰难的抉择。
盛姬和叔㛗是石匠工会“将军照将”的重要棋子,而盛姬,更是我志枭逆虏的心腹大患。如果将盛姬换回,有关圣杯的一切假说都将成为泡影,石匠工会也将从执掌神权,削弱为世俗政权而极大地丧失社会力量。但代价是,我要用两千多万无辜东土子民的一切交换。
有观点认为,这些人既然已经扎根于大洋彼岸,我便无需考虑他们的生存,应该优先站在东土大多数人民一边。也有观点认为,那两千多万才是真正的“重点”,他们中不乏东土各界名流的子女,直接或间接控制了大量的资本、科技、人才等社会资源,一旦震荡,将会产生不亚于核弹的副作用。
管多数还是管少数,要“上层”还是要“下层”,以2000多万换1是否值得,我犹豫了许久。若按我以往的思维,我应该选择保住这2000万人,但如果以列党的思维,我应该最大限度地考虑本土的普罗大众,要回盛姬,战略意义远高于现实利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林满见我举棋不定,一语点破。
我思之有理,既然死而复生就是为了改变审判的不公,而今再次走到十字路口,不应再让邪恶挟持而妥协让步。除恶务尽,从善如流,我决定换回盛姬,将威胁彻底拔除。
我与利未进行了几次书信往来,达成了谈判意愿,而后续的细节便交予鸠替我办妥。鸠就此事多次与利未会面,因他有着一半东土血统,故极力劝说利未降低对东土子民的伤害。坦白说,鸠是个在外交上情商很高的人,谈判中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有进有退,有耻有格。在这点上,要比一些只会骂骂咧咧的外交官强得多。
在经历了多次交涉后,利未敲定在公海签署十项协定,移交盛姬,并特别言明,整个移送过程只与锡安单方面办理,拒绝东土的任何视线在场。我疑惑利未此举,鸠直言,石匠工会没有向盛姬交待将她带至公海的目的,只说是送她来见叔㛗。石匠不愿折损颜面,将盛姬交给锡安后,锡安是否让她见女儿或是直接移送东土,便与石匠无关。
“如果将盛姬直接给东土,就显得他们败了。”我念着鸠的汇报书信,对利未至“死”不渝地冠冕堂皇与装腔作势,无奈叹道,“虽然不耻,但外交上还是给他留点体面吧。”
林满没有发声,似乎没什么想说,过了许久开口道,“天界被穿凿出了裂缝,神、龙、仙急欲补天,苦于无法,你有什么建议么?”
“这会儿想起造物主来了。”我靠在他怀里,略带嘲讽地说起,“当初开天辟地的是天父,如今天塌了,让谁救?”
“总得补上啊。”林满抬手搂着我,顿了顿,“要不你去跟阿爸说说?”
“我不去。”我一口否决,“我自从来到这,除了为你的事去求过天父,我没张过嘴。”
“那我去?”
“你也别去。”我断然道,“他们想补他们自己去求,闪洞在哪不都知道么?”
“好吧。”林满笑道,“我就跟他们说,我媳妇不让。”
“对。”我毫不掩饰地点头道,“我没去起反作用就不错了,最好连天父都别管。”
“生这么大气?”
我语带怒意,“稍微有点头脑都该明白,在这偌大的寰宇与无边的星系中,地球微不足道。星变虽然很久才会发生一次,可一旦发生,地球这八个胞体必然受到重挫,届时要去向谁求助?既然当初选择杀了天父,既然贰律还想要逼死你,那就是这个结果。”
“哎。”
“这两万多年,七次锡安毁灭,无数次东西方战役,我的心接近麻木了。”我坦率直言,“他们永恒的鲁钝和天然的不足,令我感到难以言喻的沮丧。而更令我难过的是,你作为弥赛亚的宿命。”
我轻抚他的脸颊,低声安抚,却又无法替他承受悠长的压力。
“我两天前做了个梦,看到一株野草长在两块岩石中间。我挪开了其中一块石头,那野草旺盛生长,迅速侵袭至另一边,我只能又用那块石头,把野草盖住。”林满静静言道,“东西方就像这两块岩石,人们对我充满了最崇尚的幻想,但其实我在这次审判里,打开了一道人性黑暗通道的窄门。人间净土是完美的,但也许最终的结局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只要你还在,新的人类就能从废墟中站起来。”我望着他绀青色的眼睛,笃定道,“可能需要几百代人,但你一定会带领我们走向北斗,回到真正的家。”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么?”
“会。”我苦涩地回答他,但我其实没有能力和权力,再去左右剩下的时间。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25 22:23:49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林满没有回应天界的请求,迫于无奈,迫于生存的考量,天帝想起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道蛇,女娲。作为创世神的妻子,女娲参与了乾凿混沌,她深知自然界的结构原理,知晓弥补星变创伤的方法,毕竟只有创造者才能真正做到有阙则补,配彼清真,求象规圆。
天界在贰律的倡议下,不惜一切代价搜寻女娲的踪迹。讽刺的是,贰氏不为外道的共工遗党身份,当初欲置女娲死地的是他们,如今献媚讴歌的,还是他们。据说,贰律也曾提议去求天父,但天界神族早已“闻风丧胆”,没有谁再敢走进闪洞一步。
我上一次见到拉娜是在新都,故我送了天界一个人情,交代侍从代为传达女娲之所。很快,天界便在求得林满同意后,正式封闭新都,开启祭祀。而填周的神族亦同样崇尊女娲,在拜请补天的问题上,任何立场都置于了祭祀之后。
每年三月十五,神族都会对女娲祭祀,纪念她的生辰。而这一天,锡安却要为天父守灵撒灰,悼念他的祭日。我一直难以释怀,女娲竟在她生日的这天杀了天父,但我也时常思考,我的角度不是她的角度,如同林满也逼死了我,这在外界看来亦同样残忍。我们都一样,对不理解的对象不可能带有好意,但其实在感情里,死亡是最单纯的,活着才是最复杂的。
女娲是复杂的,我在新都的祭祀开始之前,便向林满说道,“我认为拉娜这次会站出来。”
“为什么?她已经躲了这么多年。””林满疑问。
“她杀了天父,就要承担本该是天父的责任。”我顿了顿,笑向他道,“就像你杀了我,就要替我审判,对么?”
“很对,你已经举一反三了。”林满面色不佳,语气透着凝重,“如果她这次出来,便再也躲不过审判。”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25 22:26:11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我和林满于三月十四前往锡安准备圣灰礼,在这一天,我们注定只能选择一边,为天父守灵撒灰而无法去新都为女娲祭祀。三月十四,似乎是冥冥中大道对于圆周的启示,女娲持规,代表了大道的圆,她的诞辰就在3.14-3.15中间的子夜,圆周率的数字。
今年,是林满成为锡安王的首年,需要在圣灰礼前,进行复杂繁复的礼仪,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握手协定”,即与他的子民立约。我将示巴的王位禅让给了林满,他帝号叶玆,需按照锡安子民的请求,应答至少一项约,建立牢不可破的连接。我在位时的约是抵御神族,而他们此次向林满的请愿是,防御洪水。
林满答应了请愿,这也成为了天主之家开放的第22个与锡安的约。
与此同时在东土新都,神族由十三学院的五位庄严带领,举行了盛况空前的太牢祀。与往年不同,今年的太牢祀以昆仑万部论为本,极大地还原了北斗对拉娜的祭祀方式。以天、地、泰上许之,因她尚赤色,故六种牺牲皆为纯色而赤,又名牲牷。在这点上,与锡安建造圣殿时必须供奉的红母牛非常相近,均象征了牧祭中的母系与洁牲。除了六牲,还有诸如丰备粢盛、筑台之礼、铸以神器、掷地有声、守满堂之诫等十分复杂的祭祀礼仪。相对人间的周礼,北斗的祭祀形式更加呈足神宝,表至诚之道,从物从化,洁敬而展意。
我和林满在锡安经历四十天守斋,新都同样历时四十天祭祀,只是区别在于,我们为天父撒灰、守灵、斋戒,向所犯的原罪哭泣、忏悔、祈祷;神族则为女娲献祭、烹享、燔燎,向孕育生命礼赞、欢歌、泥封。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两种反差极大的阴阳祭祀,结果是林满顺利走完了整套立约礼,而神族却没有见到女娲。
“今年的七烛台圣火待神而化,倏忽而成,灿然而明,如粟散点,露濡更洁。”我和林满回到填周,走在玄星岩门后的天父神殿中,欣然说起在守斋中感知的神谕,“观四方之正色,五行之金从革,光影常翳。”
“火中炼金,自然大盛。”林满颔首继言,“用金之寒可以革溽暑之候,用金之劲可以摧烈火之刚。值此年份,金非常珍贵,又如披沙之状,很是难得。”
我牵起他的手,心旷神怡,谈笑向前。我不喜欢庞大的排场,故和他出行一律不带侍从。正当放松惬意之际,只见神殿正中密密麻麻跪着众多神族,无声无息。
我连忙松开手,板正身形,郑重其事地退步于他身后。但见神族中为首的十三学院司天跪在前列,领声高呼,“太尊垂爱,祉答太牢坛之亲祭,盛仪而瞻瑞请愿于新都。然吾等虽有列祖之诚,却罔见娲皇,恳请穆尊降哀矜之心,宣恻隐之慈,施德开示精神。”
他言罢五体投地,其后神族亦山呼附和,大有与天地同参之章奏。林满抬手照临,示意应求,又见众神族依旧匍匐不起,便知除了这次新都祭祀受命无闻、感召不详之外,天界必是出了大事。
“穆尊,幽仞山倒了。”司天申毕,痛哭流涕,声嘶乍响于空际。
林满回身望向我,双目氤氲摇曳,疲惫而无际望之。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25 22:30:48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未经停歇,林满在白岛后召集六位庄严商议,应对天界骤变。我们低估了天界的受损程度,原本认为一百年内不至于豁如地裂,但如今看来,日乌流灾,风禽骋暴,其疾已不在腠理。至于人间,西北地缺,东南盛旱,因幽仞山总领五岳之幕,而幽仞山一倒,五岳恐无。道蛇逝身皆置于山川龙脉之中,这天缺之灾已不仅仅是天界的问题,更直接影响到了神族的“祖宗福祚”。
五位庄严加之隐学书院的一众公卿大夫,悉皆言辞恳切。太牢祀没有打动女娲,总不能就眼睁睁地看着祖宗的尸体被夷为平地,他们这才冒着填周之大不韪跪在黑岛,苦等林满回来。
“办法是有,但求我不如求她。”林满的目光移向我。
我见他有意推出我来,便只能在众目睽睽中道,“能令娲皇现身的,或是巫咸。”
我曾言,青咸的父亲青万是蚨,而蚨之子,其母从子,出入无间,子出必然母出。想要找出拉娜,除了上一次她听见了天父的琴声现身,唯一能打动她的,恐怕就是青咸。
我提议道,“我曾将太行中的大巫头骨拼凑出来,如果用以献祭娲皇,也许可行。”
林满与众臣商议,齐言同意。
我在会后手书于鸠,命其凿下锡安地下的蛇头毒牙。凿牙是令道蛇最为痛楚的做法,如同刺龙之逆鳞,可令其身一半以下疼得刹无知觉。我在奎宿被捕时,两颗毒牙便拜北斗大公所赐,全部被拔。而换在巫咸身上,即使只是他的逝身,我想身为母亲的女娲依然会打断骨头连着筋,感同身受。
这做法委实不算什么良夷,但攸关众生利害,我别无他法。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26 08:32:48 发布在 莲蓬鬼话
第七十三章 补天

女娲没有回归北斗,一颗星变凿穿了天界,天父已是“鬼蛇”不能再以本体现身,补天就成了女娲无法推却的宿命。
创世,既要执矩,又要持规,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总习惯地认为乾凿混沌的是天父,实则,是天父与拉娜共同所为,正如风羲女娲图所刻画的那般,手握规矩,双蛇缠绕。然而规矩之交并不能创造一个有条不紊、生气乃理、广大以容的秩序世界,方与圆都需要一条准绳,这条准绳就是道,而更加形象的比喻,便是道蛇。
道蛇与平民的区别不止在于雌雄同体、寿命极长、道力渊深,更多在于他们可与自然相连,平而不险,直而不争,均而不阿,修而不穷。是故虽然同为蛇形,如青万、贰负之辈亦体态绰落,皪彩清明,但本质上只是徒有其观,彼无用也。在秩序生成和万物生化中心的北斗,道蛇所欲则得,所恶则亡,平民秽滞弊忘,毫无地位,自古及今便是如此。然而在地球,这件不可移匡的铁律不止被打破,甚至道蛇与平民还诞下了道蛇,这在北斗,从未有之。
如何定义青咸和林满?他们雌雄同体,与天合德,与神合明,道蛇之身无可非议,但身份却是难以言明的异类。他们注定会成为道蛇中真正的革命者,游走于权与衡之间。所谓权,急而不赢,杀而不割。所谓平,常平民禄,以继不足。平民中这一“平”字,便因此得来。
我有次问林满,他的人间净土理想是什么,他说万民平均,和治诸夏。我想这不止是他的理想,也是巫咸的理想,可惜民总是将“平”字理解为低贱之意,总想着当“权”、当“准绳”、当“规矩”,才酿成了三界无数的悲剧。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30 23:00: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锡安将大巫的蛇牙凿下,送至了喀喇昆仑。十三学院的六位庄严,将蛇牙祭奉在原玄都的中心九叠金山遗迹上。道蛇无手无足,蛇牙是全身唯一的剞劂之刃,连接着精神与灵魂,是故祝由术便以蛇毒为介,符契亦以蛇吻为印。我在为巴时便没了牙,应该说所有进了天理的道蛇都被凿了牙,成了无害而再无威慑的“废蛇”,我不能再和谁立下符契,也无法祝由灵魂,衔不了魂花。即使我从天理出来,也是名副其实的“无用之辈”。
九叠金山上,大巫湛蓝凌厉的巨大蛇牙蓝光奔逸,云散霓披,其中革变膻腥的道力依旧流光四溢,照谧九野。当初他用这牙咬了我,而今我将他的牙取下,也算不辱这份交情。
今日的喀喇昆仑,几乎所有的神族悉皆到场,龙族亦盛装引曜宵衣,令作有典。当今在世的神族或龙里,除了黑龙,没有一个见过女娲,更没谁见过九叠金山的煌煌荣耀。他们肃列以待,双双眼睛拭目争赴,动而愈出。
迟迟日升,习习风至,在朱火初升的一刻,蛇牙在紫气红光中蒸腾出凝蓝色的蛇髓,渐渐而生浪状,化炭石于阴阳,结韫玉于穹苍,磷磷于清浅之波,凿凿于激扬之火。炼牙虚中,女娲的身形方振色映,如浴火乘风而来,碧落以丽,神功效技,随形以溥。
璀璨星辉的骨火中,她的足迹为玄都大地染上了火,飘洒着灰烬。我仿佛又看到了曾经古老的楼台殿宇,那份未尽描摹的圜方都城在烈火中颤栗,铺满湛蓝的血。澎湃浩渺的烟波里,女娲怒发冲冠,从地平线到幽仞山的峰巅,她是巨幕穹顶,迫阻着天界裂隙里的泥雨、烈焰、雷电、浮石。高天之上,湍流之间,拉娜漫卷云舒,撼动着三界盘根错节的枝蔓。赭黄、暗褐、绯红、青苍、蔚蓝,她以五色尽染层林,蛰伏大地,灵动的色彩和香馥漫山遍野。
我望着她亲手炼化儿子的毒牙,恣意挥洒五色,依旧敏捷、高傲、不羁,却难掩内心深藏的忧郁和无明。她翱翔九天,是那般无拘无束,却又那般身不由己。回想当初,拉娜美若北斗的红蔷,那时她走在天父身后,乌发波浪摇曳,双颊意气风发,美得增一分则过,减一分则损。可时过境迁,现在的她眼中透着诡秘,平静的外表下,遮盖着不知所措。
她喘息、疲惫、眩晕,直到那颗毒牙从元石锻造成了精魄,她长风而凄,鼓怒击天,撕开天界裂隙中的荆棘,银色的细雨自天而降。女娲亲手将精魄捧入错落如“血管”的胞盏荆棘中,刹那间,每根“血管”盛满精露,冒着气泡,闪耀微光,汨汨作响。
我不由地踏步上前,震慑于苍天深处亦如生命体般遍布皮膜血脉,我方知众生原来一直活在星体的精卵内,在沧海桑田中享受孕育,猖獗并冒犯地活着。从未这般,我情深久殇地感谢这颗编织了生命的星球,我们都活在他的精卵里,历经生命的起伏,兀自踯躅。
我的双耳灌入了太多蛮荒的喧嚣,我仿佛听见岩洞里有个古老神秘的吟唱绵绵絮语。他说,“前盟负尽,音杳律忘”,他说“我心痛楚,刺痛五观”,他说他亲手斟满了佳酿,那兄妹饮尽了杯中罂粟。他说,出于对幸福的妒嫉,他令真爱归于尘土,再无善睐。
这些喃喃低语,就像一个坐在海边的老人,盯着无人凝视的方向,吟唱催眠的曲调。我渐渐失神,渐渐如安眠般冰冷寂静,困顿无依。直到心底尚存的暖意呐喊,我呆滞地望见一双绀青色的眼睛,才发现独独是他,唤醒了我些许情意。
“你一直在哭,你听到了什么?”林满焦虑地捧着我的脸。
“混沌。”我抽泣着,眼泪一行又一行地徒落,“他说,她咎由自取。”
话音即落,在正圆虚广、照悠昆仑的空中,一把匕首一闪而过,直直刺向女娲的心房,月陨的寒白锋芒毕露,湛蓝的鲜血疾流如柱。女娲龃龉不安,艰难蜿蜒,蛇鳞错落,僵硬的蛇身随晦暝而行止,悲戚地望着身下的秦川。
回翔蹈流的黑烟旋转升起,黑质黯若凝黛,渐渐于无形中缈化成龙形,矫首拖尾,奋髯飞扬,鳞纹摛锦,王者徵征。他睛眸炫耀,守黑于一,氤氲炳焕的身形积气乘水。
“母亲,别来无恙。”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30 23:08:06 发布在 莲蓬鬼话
黑龙邃古的声音响彻渭水,在秦川古老的河流上声回广闻,“你还是来炼石补天了,为了他的牙,铤而走险。”
女娲面色苍白,停靠在天界的荆棘中喘歇,“我知道你会来。”
“不躲了?”
“这话该由我问。”她凄冷地嘲讽,望向旭日西沉的浊阳中闪耀的三颗明星,荧惑、太白、月。继又瞥向林满,目光如丝,“你还不荧惑守心?”
林满闻言蹙额,腾身御于昆仑,“壬辰,我给你留了伏退归藏的路,可你非与天理计孛。出秦陵,获天刑,今必除。”
“弥勒,惟龙不可畜。”黑龙翻若腾骧,动而无悔,“仁无常至,丧己为智,你说的止则身安,莫非是将我与苟且偷生的人类比之?”
“杀了他。”女娲元声坚定,言柔中透着刚崇。
林满犹在犹豫,黑龙便已作蒲牢之吼,奔腾水走,鼓怒击波,迅乎雷霆般地攻向女娲。
积水黑见,渭川黄闻,黑龙盛怒曝腮,变不可测,动不可视。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只望见一团团水汽四起的黑雾,惝恍鸣跃,宛转而势超云汉。而女娲本就受了伤,炼石补天又极损道力,实难力敌。几乎只在一霎,他乘危于女娲颔下,爪刃横贯了她的脖颈喉前,鲜血喷涌流溅在墨翟般的龙身上,狩猎般终止了她的生命。
“拉娜。”我怒吼着乘风而起,目中的泪水苦涩难咽,我紧紧扼住女娲的伤口,那几乎开了腔的血肉没见一丝缓和的痕迹。我轻轻摇晃她,用我毕生的灵力注向她的身体,一心希冀她的危险能过去。可是,愈加惨不忍睹。
“只要她死,不惜一切。”耳畔传来黑龙的咆哮,无量的恨意吞噬他最后的理智,似乎他蛰以存身的这两千多年,都在等着这一刻,报血亲之仇,复生来之恨。
我望见了天际的南方正陨坠般得落下神翰,梵志的佛号响彻云边,我知道荧惑的大自在天不会放过黑龙,他们必将对其绳之以法,荧惑守心,释门迫暴秦。我充耳不闻黑龙的灾厄,抱着拉娜腾身行度昆仑,她的身骨越来越轻,既不呻吟,也不叹息,周身的灵力在风中流逝,衰弱得只剩装裹。
“坚持住。”我奋力嘶吼着,在茫茫雪域观山寻路,去闪洞,以我能做到的一切。
山川、圜丘、夜幕、残阳,又一次夕阳西下,正如我曾在闪洞陪伴天父看的四十个傍晚,噬魂的凶相终若溜穿,我诅咒浑沌,他何必刻意造劫,将这怨念自古太古地炯戒万年。
“巴,我从未听过你的怨言。”轰鸣声炸进我的耳膜,我分不清那是愤怒还是倾诉。
“我有很多怨言还没说给你。”我仓皇着应接她的话,甚至恫吓她,与我之间的债还远没有清算,她不能死。
“可怜的孩子。”女娲破裂的声线铿钟难转,“你不知道那种滋味,家无宁日。”
“我没你复杂,但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我振展双翼,所过之路恨不得踏平山脊,我愤怒得催动灵力,狂躁地摧残所有挡路的山石,仅存一念,停止她的死亡。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30 23:14:29 发布在 莲蓬鬼话
“祝生祝死,我还是死在了我的造物手上。”
“昨夜,夜夜,我一遍又一遍回放这图景,可惟独放不下咸。”
“寻仇造访,是我的错,咎由自取。”
...
幽冥般的呓语在我耳畔回荡,她面颊的香气逐渐消弭,可我却渐渐听不清她还说了什么。我终于找到了第六冰川的龙胆花,步履摇晃地捧着轻如薄纸的她,艰难前行,双脚扎进石隙。在漫天的飞雪中,在凶荒无物的冰山上,踏下血红的足印。
“把我留在这,我从没爱过他。”女娲枯萎瑟缩,泪珠滑落。
我怔忪呆愣,我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是天父还是青万。朔月降临,我纵身迈进闪洞,如失足般坠落,急速下行。
此消彼长奈何2022-06-30 23:16:57 发布在 莲蓬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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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消彼长奈何2022-07-11 16:35:18 发布在 莲蓬鬼话
第七十四章 闪洞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
未见青咸曾言的方圆之门,也未见永无止境的阶梯,我坠落闪洞,仿佛骤然变小又洪大,一切逻辑与比例不复存在,惟有漆黑的朔月灌满视觉,止于图景。
螺旋盘桓,自东向西的左旋比诸天更速,我难以逃逸扭纹曲线,跟随黄赤二道行满一百八十度,循环无穷,成岁之全。一昼一周一年,日月交叠,我就这么一直欹转着,不可定算。远处的天地浑仪,时为正球、时为欹球,更甚者为平球,而我则恒作九十等距。描摹我在浑仪中的道,交黄道于龙头,朔月,交赤道于龙尾,朔日,首尾相连,竟为五角金星。我至此方知,我所谓生生世世的宿命,亦不过是星体行运轨迹的化显,我自何来到何去,一目了然。
“巴。”沙哑的童声响起,呼唤我载于轮转的灵魂。
我挣扎着急喘苏醒,却与一颗辰星交肩而过,其本色青,在东方而赤,赤兵欲征。我本欲再窥望那辰星,欲知到底中国胜还是外国亨,却忽闻言道,“辰见太白,将死。”
我急忙回眸,寻觅声音,在东西合为全弧的地平线上,黄昏之始,日光返照,赤色的晚霞如火出烟。
“天父。”那夕阳西下的暮景一如过往,两座坟丘前却不见他的身影,只望见太阳之朦极大,正位于北六宫,距离日落只在杪刻。
“低过十八便是夜,可我始终困在了黄昏。”男孩的声音传来,咫尺天涯,风气相随。
我凝视日落,太阳行至地平之低度十八时被称为昏度,过了这一刻,便是夜晚。但闪洞却始终停留在黄昏,混沌遭乾凿而死时之景,别无他物。
“天父,救拉娜。”我艰难地挪动步子,抬手欲触碰倒地的女娲,她已枯骨嶙峋,倒卧在乱石丛生之间,湛蓝色的血液倾泻满地。
“你把她送还给了我,可惜,她已经死了。”
我心神震颤,聆听那似乎并不真实的声音,急切道,“不可能,她刚刚还在和我说话。”我望着女娲脸上凝自深沉的幽怨,泪水扼住咽喉,懊恼悔恨,“是我耽误了时间。”
“这里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我兀自呢喃。
“时序并不存在,只有注定的发生,却没有何时发生。”
“复活她,用和我相同的方法,炼金术之冠,她会活过来吗?”我再次恳求天父,以我能想到的唯一之解。
许久,他忧郁无明地叹息,“我也早已死了,巴。”
我怔愣凝滞,责备自己的自负与放肆,我忘了天父是北斗鬼蛇,天父并不活着。
此消彼长奈何2022-07-11 16:39:16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我低着头,瘫坐在女娲身边,溢出巨大的绝望。重叠诡谲的建木遮蔽头顶,黄气四绕,赤气临根,这棵树仰不见巅,生不知始,每一片树叶青翠欲滴,润露飗风。我嘲讽般地贻笑,在这怨念横生的闪洞里,却生长着生命之树,茂盛于墓库,积元气于纤微。
“这就是生命?令善者逝,恶者狂?”我窒困般地低语。
“我和她是宿命。”天父的声音流入我的脑海,棉絮慈蔼,“昼夜交替,黄昏谋杀了太阳,晨星杀害了明月,我因婚而死,她为辰所杀,旧日湮没,朔月降临。”
昏婚晨辰,宿命如此工整巧合。我愤怒于混沌的毒手,无法接受地喊道,“凭什么?凭什么就躲不开结局的定数?”
“是我们强加给了混沌黄道赤道,有始有因,就有终有果,于此落幕。”
“落幕?”我蓦然抬首。
“我要走了。”
“为什么?”我潸然急言,“我还未在锡安为你建造圣殿,我还未振翼于你永恒的天国,再给我一点时间审判,这里将会是崭新的世界,不要离开,不要。”
我焦急呐喊,环顾四周无比伤怀的黄昏,却如何也不见他的所在。两万两千年,他是我惟真的信仰,在圣火中,在湍流间,在每一个礼拜的朝奉中,在锡安毁灭了七次的废墟里,我早已彻底习惯他的存在,如同瘫患者仅存的一丝希望,我一次次地站起来,只为我们的约。
“孩子,你历经十三世轮转,锡安毁了七次,你在等什么?”他怅然而问。
“穷髮反景,承正受朔。”我几乎脱口而出,却骤然间顿觉所谓日光返照,朔月承正,不就恰如当下的此时此景。原来我的新世界,便是天父反景,女娲朔月。
“回到你的应许之地,这一次,锡安不会再覆辙。”他如消散的迷雾,声音渐轻。
“拉,你还没带我回奎宿,我记起了所有,我已是最后一世。”我张望四顾,天边已经染成烟紫,这亘古的天幕如同忘川,一掠而过数不清的光影,黄昏中的夕阳即将落下。
“喜欢我送你的礼物么?那只羊。”他有些憔悴地开口。
我踌躇着滞延道,“喜欢。”
“多年前他为你牺牲,作了弥撒。现在他为你留下,作了弥赛亚。你没爱错他。”
“是我无能,我没有建立一个大同世界,但弥赛亚可以,林满可以。天父,请你笃定。”我心痛更巨,落日的弧圈仅剩余弦,沉没地平。
“你该叫我阿爸了。”他似安眠前低语。
“阿爸,你在哪儿?”我的双耳灌入巨大的噪音。在耳聋般的寂静中凄喊,却如盲者的脑际,无声无闻。
“我已与你同在。”
最后一缕昼弧隐匿地下,宇宙潮音乍起,余音盈满万穴千岩。
天风挣脱了捆绑,我在镀满银辉的建木下睹视夜幕。有两束光悄然照耀,宁静清澈,朦胧间,他们螺旋合和,自东向西,愈近愈小,愈远愈大,落影渐大无穷,与天地俱等。我仰望周天象限,在北斗出地的四十度,六刻三十三分,那两束光明隐没,再不可视。
此消彼长奈何2022-07-11 16:43:47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冰雪杂下,飘落于我的发丝。再次睁开眼睛,绀青色的双眸盛满挚热,一双温暖的手臂环抱着我,陡长拥抱。我们良久依偎,听着闪洞中盘桓不去的古老神秘音调,那是连我都听不懂的咒语,咿咿呀呀,祷祝不散。
“凝眸顾新人,你说他嫉妒我们么?”我蠕动双唇,不顾寒泪流淌,覆上林满的唇畔。
“嘘。”他蹙眉低语,示意我混沌仍在。
我报复般地拥吻他,怒视远处的坟冢,为了天父与拉娜,也为了苟延残喘的每一个生命。他以为沧海桑田的光阴就可以消逝幸福,他以为古老的时间就能磨钝道蛇的毒牙,他将因果巧妙地编织成命运,为所欲为,但他动摇不了我。
纵使每一个到过闪洞的神都心死了,纵使他令所有的爱不得善终,我亦无惧。我充耳不闻混沌的怨咒,振展双翼,击毁了他坟前两条缠斗相杀的道蛇雕塑。我精疲力尽地凿穿每一方砂石,眼前不住闪过拉娜死时的脸,天父凝望夕阳的容颜,然而在这罪恶的闪洞里,在这纷乱的世间,再也没有了他们。
林满拦下我的灭举,幽然劝慰,“建木黄实,皮如蛇缨,绝荫弱水,义人则过。我不知道阿爸去了哪,但建木犹在,明哲犹存。”
“也许我们只是看不见他们,也许他们就在建木树下。”林满的声音安然肃穆,“一百五十多万年前,我见风羲行阴阳奇迹,那时他自天而降,女娲自地而还,就居于建木。他们原始要终,想必不会离此。”
我垂首无言,建木之下无影,也只得寄望于他们恒在,以此安慰。
此消彼长奈何2022-07-11 16:46:20 发布在 莲蓬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