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街

楼主:林打碎敲 字数:1523字 评论数: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故乡的老街

□林丹
故乡的老街在资江的支流夫夷河岸上,溯流而上数百公里可以到桂林,顺流而下数百公里可以抵洞庭。
老街所在的小县城,昔日曾为一渡口,南来北往的客商在这里聚聚散散,渐渐沿渡口衍生出一条东西宽约4米、南北长不足400米的小街,两边挂满了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旗幡,影影绰绰,下面露出一家家店铺的门脸来——包子铺、烧酒铺、米店、杂货店、理发店……热闹而不喧嚣。
慢慢地,油光可鉴的柏油路代替了沧桑拙朴的石板路,两边竖起了几幢苏式建筑、红砖楼房,老街上便有了我们眼中熟悉的向群旅社、胜利饺面馆、大众照相馆、副食品公司、百货大楼、新华书店……老街尽头有一家废旧品回收公司,四处弥漫着灰扑扑的尘埃与脏兮兮的禽毛味,却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我们不定期提取零花钱的小“银行”。将家里的牙膏皮、橘子皮、鸡鸭毛、废铜烂铁攒到一起,再将它们分门别类,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催促祖母领着我们满怀希冀地赶往回收公司。
我们站在一旁,屏气凝神,一脸紧张地盯着哈欠连天的营业员过秤,唯恐他一不小心短斤少两,辜负了我们的一番劳动成果。一直到营业员噼里啪啦打完了算盘,食指蘸着口水,怜悯地点给我们几张小金额的钞票,我们才将忐忑不安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手里紧紧攥着钞票,顾不上祖母在后面大呼小叫,我们雀跃地蹿出了回收公司。最终,旧废品变成了饺面馆的一碗碗饺面、副食品公司的一块块牛皮糖、新华书店的一本本连环画……
为了将这些嗜好隔三岔五地变为现实,我们眼巴巴地盼着家里的牙膏早点用完,为此不惜将父母新买的牙膏挤得瘪如薄纸,常常招来父母的一顿狠抽。祖母一边给我们抹着红汞,一边心疼得直抹眼泪。最可惜的还是家里那口有些年头的铝锅,好不容易等到它的底部烧得薄如蝉翼,开始往外渗水了,偏偏父亲这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补锅。父亲“叮叮当当”地敲了一下午,竟然将铝锅接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终于,我们沮丧地放弃了去回收公司卖锅的念头。
老街中间的百货公司是最有人气的地方,每天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老家来了客人,父母便领着我们全家出动,陪着客人一起去逛街,百货公司常常成了必去盘桓的“打卡地”。给老人扯上几尺布,给孩子买上几包糖,母亲精打细算地点着手里的钞票,在柜台前挤得满头大汗。营业员漫不经心地收着钱,不紧不慢地开着票,拽过头顶穿在铁丝上的铁夹子,将票子与票据轻轻一夹,抡起胳膊用力一甩,只听见“嗖”的一声,铁夹子便像飞出去的子弹一样,顺着那根锃亮细长的铁丝,准确无误地滑向中央的收银台。收银员坐在高高的收银台上埋头业务,眼睛抬都没抬,举手一把扯下铁丝上晃悠悠的票子与票据,有条不紊地收钱、盖章、撕底单,再娴熟地将找零的余钱、盖章后的票据用铁夹子一夹,又“嗖”的一声准确无误地甩回原来的柜台……就在这“嗖嗖”声中,一去一回之间,一桩不大不小的交易宣告完成。
回收公司斜对面的粮店有些冷清,那是轮不上我们去的地方,每个月的口粮自有大人挑回家来。我们照例去另一头的新华书店蹭书看,直到饥肠辘辘才恋恋不舍地走出大门。远远地,我的一个同学挑着一对铁桶,摇摇晃晃地从粮店那头走来。小心翼翼地放下沉甸甸的铁桶,取下头上的遮阳帽扇着脸上的热汗,不无羡慕地向我们打招呼:“你们耍得好呢!我还得挑米回去做饭……”说得我们一脸尴尬。望着同学挑起铁桶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第一次开始思考,我们除了读书,是否还应该做点别的事情?
夫夷河依然呜咽地向北流,仿佛在一遍遍地吟唱光阴荏苒的歌谣。老街一天天地陈旧,一年年地老去,伴我们走过了春夏秋冬,送我们走出了渡口小镇。当县城东扩北进、新城区悄然崛起,老街的凋敝、没落、消逝就成为它的宿命。在大型推土机的轰鸣中,在残阳如血的暮霭里,老街如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跌跌撞撞地走向瓦砾掩身的墓地……



林打碎敲2021-01-18 11:57:28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