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电影有关的那些事

楼主:林打碎敲 字数:2849字 评论数: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文/林丹

对我来说,从乡下祖母家返回县城念书,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能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

昔日的乡下麻石街,虽说是人民公社所在地,一年当中,能看上电影的次数依然屈指可数。于是,我不惜跟着年纪大的孩子翻山越岭,追着公社放映队的行踪,从一个村子跑到另一个村子,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见缝插针,伸长脖子,像引颈眺望的鹅儿一样,站着看了一部又一部露天电影。

有一年冬天,我们刚吃过晚饭,已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自己还是个大孩子的少红姐,领着我们十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孩子,踩着田埂上依稀的薄雾,兴致勃勃地赶去七八里地外的邻村看电影。

"少红姐,今晚是放潘冬子还是李连长呀?"我哥在田埂上一边哈着手里的热气,一边追在身材健硕的少红姐后面问道。一顶乡下罕见的黑皮帽耷拉着毛茸茸的帽沿,舒服地护着我哥的大半个脑袋。

潘冬子、李连长分别是电影《闪闪的红星》、《渡江侦察记》里的主人公,少红姐在暮霭中一听就乐了,逗着跟在后面的我哥问道:"你还晓得蛮多呢,这两部电影都看了几遍啊?"

"我看了两遍""我看了三遍"……还没等我哥回答,队伍中的其他孩子争先恐后地嚷嚷。我哥一分神,忽然一脚踩空,差一点掉到路旁的鱼塘里,吓得后面的少勤哥赶紧伸手一把将他捞住。

"放《渡江侦察记》呢!莫到时李连长还没有渡江,你先掉到鱼塘里'光荣'了……"少红姐甩着一根大辫子,回头打趣着我哥说道,引来大家的一阵哄笑,在暮霭中的田垅里传出去很远……

电影临近尾声,银幕上解放军万炮齐鸣,万舟齐发,摧古拉朽般的捣毁了国民党的老巢,李连长带领侦察兵又踏上了新的征程。意犹未尽的人们退潮似的朝着四周散去,我哥却立在原地,带着哭腔似的喊着少红姐的名字:"我的帽子被人挤到地上了,哪个将我的帽子捡走了哇……"

少红姐打起手电筒的光束,照了照我哥光溜溜的头顶,又照了照四周乌压压的人群,忽然走到放映员的条桌前,唱戏似的喊起了未关的喇叭:"孩子的一顶帽子,你们也好意思要呢?他爸爸在外面教书,留给他的一份念想,你们要有良心,就将帽子放在村头的老柚子树下……"

少红姐清脆的嗓音划破了清冷的夜空,在挂着幕布的田垅里震得嗡嗡作响,直震得旁边的公社放映员一愣一愣的。当我们一行人返回到村头的老柚子树下时,在几束手电筒的雪白光柱的聚焦下,我哥的那顶黑皮帽赫然躺在一块青石板上……



二年级上学期,我从乡下转学进了县城完小,学校会不定期地组织包场看电影。几乎同一时间,像放闸奔流的洪水一样,四五百人的队伍涌出学校,有的走门前的大路,有的走两边的田垅,呈放射状地向着街上的柏油马路浩浩荡荡地涌去,最后在电影院门口汇聚成熙熙攘攘的人流。大家纷纷调换手里的电影票,你一伙他一群地坐成一排,叽叽喳喳地一直闹到电影开映——在影影绰绰的光影中,银幕上出现金光闪闪的红五角星或阔步向前的工农兵雕像,大家瞬间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大银幕……

期末考试完,数学瘸腿得厉害的我忐忑不安地跑去学校打探分数,装模作样地趴在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的门前玩弹子球。剪着一头利索的短发,显得十分精练的龚老师推开半掩的窗户,招手喊着我的名字:"来来来,你莫在门口转悠了,转得我脑壳发晕!这次数学你考得还可以,差一分就上90分了,再接再厉啊……"龚老师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粉红色的电影票,字斟句酌地吩咐我说:"这是学校大队部刚发下的电影票,你将它送给中队长陈三中,让她发给几个中队干部,到时你也与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原来当班干部还有这好处,我暗暗地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争取先当上小组长。我高兴地从龚老师手里接过电影票,撒开一双脚丫子,一溜烟似的跑出了学校大门。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县委大院传达室,理直气壮地问门卫陈三中的家住在哪里?不一会儿,一位干部模样的叔叔背着双手走出了大门,严肃地站在门口问我找陈三中做么子。我涨红着一张淌着热汗的脸,老老实实地向他认真回答:"我是一名少先队员,我是人民医院刘医师的儿子,我来给我们中队长送电影票……"

陈叔叔瞅一眼我手里的几张电影票,感觉我一点也不像个撒谎的孩子,终于告诉我陈三中去对河粮站她妈妈单位了。我飞快地跑过街上,飞快地跑过桥头,飞快地跑过省道,汗流浃背地站在对岸粮站的操场上,像《鸡毛信》里执着完成任务的海娃一样,将几张几乎拧出水的粉红色的电影票,郑重其事地交到正在水泥地上跳橡皮筋的陈三中手上。

给中队长,小队长,几个队委发的电影票都是有数的,也不知龚老师怎么与电影院交涉的,无票的我冠冕堂皇地混进了电影院,促狭地坐在勇脑壳与兵伢子的中间,屁股挂住他们座位的各一个角,身子前倾,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闻着陈三中发梢上好闻的香皂味,晕晕乎乎,憋屈地看了一场关于特异功能的科教片。

走出电影院侧门,挤过又一拨蜂拥而至的观影人群,我揉着酸痛的腰椎,望着巍峨的电影院,不无羡慕地对勇脑壳与兵伢子啧啧称奇:"要是能有一双可以透视的眼睛该多好!我们不用买票,就能隔着院墙看电影!"



寒假,我将生平第一张奖状工工整整地摆在父亲的书桌上,裤兜里揣着祖母奖励我们的刚炒熟的香喷喷的落花生,心里美滋滋的赶着去看电影《上甘岭》,尽管隔着线裤仍然烫得皮肤灼痛。

"莫在外面撩事呢,电影一散场就回来呢。"平时一看电影就犯晕,来县城照顾我们生活的祖母倚着门框,极不放心地再三叮嘱我们。

"我们晓得呢,奶奶就莫操心了。"我们鹦鹉学舌似的说道,气得祖母高高扬起了右手,作势就要打我们。我们赶紧用手提着两边鼓鼓囊囊的裤兜,火烧火燎地跑出了人民医院家属房,朝着山下对面街上的人民电影院跑去。

在那幢高大结实的苏式建筑门前刹住脚步,仰望着墙上用美术字体写着场次的电影预告,我哥踮着脚尖,朝放风式的售票窗口递上两角钱,嘴里叔叔阿姨不分地乱叫:"买两张《上甘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卖票员,从逼仄的票房里瓮声瓮语地递出一句:"几排几号?还有中间位子……"我们一听,顿时像有优美的音符在耳边跳跃似的,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我从我哥手里接过中间位子的电影票,一激动,张嘴就对我哥说道:"卖票员还是好安详的!"我哥赶紧将我拖到检票口去排队,生怕卖票员听见了会打我似的,压低嗓音对我说道:"你莫乱讲!那是慈祥,安祥是用在人死后的词语。"

我们兴奋地走进电影院,惬意地坐在视线绝佳的座位上,在光影变幻的镜头前感受电影人物的喜怒哀乐,一个个生动鲜活的电影形象向我们款款走来——冷静沉着的张连长,美丽善良的卫生员,威严细腻的师长,正直刚毅的指导员……

后来,电视开始在县城出现,我们追着《加里森敢死队》的足迹,从山下最近的木材公司、农机公司、药材公司,到街上稍远的商业局、粮食局、财政局……几乎看遍了所有配有电视机的机关单位。再后来,当满大街响起"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的粤语歌曲,我们又追着去看另一部电视连续剧《霍元甲》,第一次见识了港台剧的武侠形象与别样风情……期间,我们没少挨过父母的叱责与体罚。慢慢地,在不知不觉中,电影已离我们渐行渐远,与之模糊的还有我们的光阴与记忆——不知是我们远离了电影,还是电影远离了我们……










林打碎敲2021-01-14 14:09:17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