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淳】债
元淳是长安最温暖人的那捧火。
这是燕洵总能想到的,燕北何其孤寂,他一人伫立在漫漫长殿门前,是何等姿态的明媚女子,他竟一时间回想不得。
风雪不归人,满路何长长。
燕洵总能记得长安殿前袅袅的檀香,儿时纵马聘婷漫游整个长安,初次相遇如画般灼灼的姑娘,她是长安冬日里最炙热的火把,暖人,绚烂。
阿精瞧着主上又盯着殿前那一截檀木,自知是燕洵又思及长安,忙道,“陛下。”
被打搅的君王稍微侧首,蹙眉,道,“何事?”
“大魏再次宣战,恐明日又要赶赴战场。”阿精对此颇有些头疼,新继位的元彻是个骁勇善战的君主,近几年来数次与燕北开战,甚恼人。
燕洵不生不淡的应了声知晓,甚为淡然,抬手便唤阿精退下了。
望着殿前那袅袅如烟的檀木香,他竟不知天地间能守的是什么。一贯骁勇善战又沉默无情,长安城内明朗的少年郎也不过弹指一瞬。
倘若能少年永存,谁又愿披甲上阵。
…
燕洵是在红川遇见的元淳。
两军相战,赶赴战场的君王在城内瞧见眉目谴倦的姑娘。彼时她神情淡然,眉眼疏朗,他只一瞥就能认出人群中衣衫褴褛的公主,眼底清冷,布衣如尘。
“淳儿。”他唤。
那姑娘甚至眼皮都不消抬,甚至不愿瞧他一眼,她只是冷冷清清的跪在地上,道,“陛下,经年一别,我很久不叫元淳了。”
如今他是黑马上的尊者,她是跪地俯首的子民。
他喉间滚烫,开口尽是沙哑,“那你…”
她起身,抬眸一瞥,便是要了他的命。
“两军交战,还请陛下不要伤及红川。”她顿了片刻,眸间尽数清明,再次开口,“毕竟,这城是大婚时赠予我的嫁妆。”
她依旧还是燕洵心中的那捧火,再冷清也是她。如今她是妙手回春的医娘,她好像过惯了穷苦日子,瘦的不成样子。
燕洵突然想不起,长安那年她是何模样。
粉黛依依,眉眼弯弯,笑颜如画,灼灼风华,都不及她伫立在长安殿前,回眸那惊鸿一瞥。
如今他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声音低沉,“燕北殿前有你喜欢的檀香,你去瞧瞧可好……”
我在燕北殿前种满了你喜欢的玉兰,殿内是极其好闻的檀香,如果可以,我还可以给你养一窝兔子,你去瞧瞧可好。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带你去其他地方也好。长安城内的糖葫芦,年前那万盏明灯,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亲自为你学下厨,命人在燕北供万盏明灯,只要你欢喜。
从前是我对你不起,如今我对你好。
我跪你也好,我不要你跪我。我带你走,怎样都好,你留下就好。
元淳,依旧是那捧火。
…
大军压境,燕洵突然改了主场,所有兵全撤出红川,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又在境外僵持了不下两月,大魏领军是八皇子元嵩,下了长安一路势如破竹,在燕北一处境外等待攻城。
说来怪哉,燕北那位脾性阴晴的君王对此不甚在意。且不论境外元嵩如何猜测,境内帐中依旧沉默。
“陛下。”阿精在一旁,道。
传闻中脾性阴晴的君王淡然睁了眼,沉郁道,“可着人准备好了伏军?”
阿精应和一声,脾性阴晴的君王闭了眼,道,“阿精,下去吧。”
待阿精退下,满身疲惫的君王终于起身,手中执着的是一截兔尾,他目光倦怠,满心沉郁,负手沉默。
元淳,你依旧是我的那捧火。
如今我孤身一人,你何不来陪我。
帐外又僵持数周,心躁的领军元嵩终究是等不了,他领魏军一路南下,在境前遭遇埋伏。
彼时燕洵手执兔尾,坐于帐前,瞧着中埋伏后押来的几人,他开口,“元嵩,许久不见了。”
元嵩抬眼望去,神情晦暗的燕北王正襟危坐,正打量着自己。他心下冷笑,道,“要杀便杀,我元嵩不喜叙旧。”
燕洵动作颇轻柔的将兔尾收好,道,“我不杀你,我在等人。”
元嵩冷意更甚,神情凛冽的瞧着那座上尊王,还不待说些什么,帐外俨然传来一道清冷女声。
“燕洵。”
眉目清冷的姑娘踏千山而来,声音冷极,目光略微扫过被强制押跪在地上的元嵩,冷淡道,“不知陛下又有什么捉弄人的新把戏。”
座上的君王自姑娘踏进帐内就目光紧随,他起身,眼底是被包裹的些许柔情,“我给你备了礼物。”
元淳闻言抬眸,道,“你降了元嵩,又给我写信加以威胁,这便是你所谓的礼物。”
燕洵往前走几步,将装着兔尾的玉盒送至元淳手中,道,“燕北殿前有玉兰和檀木,你可想去瞧瞧?”
元淳颇疑惑的瞧他,那人又道,“我在宫中给你养了一窝兔子,我还学会做糖葫芦,我会在年前供万盏明灯,所供都是大魏公主,是你元淳。”
“我不拿红川做主战场,我不伤害元嵩,我想把你带回宫中养起来,你太瘦了。”
“从前种种皆是后悔,燕北太孤独了,我给你做好看的衣裳,给你求最好的医书,你去燕北殿前瞧瞧,每一株玉兰,你喜爱的温酒也好,兔子也好,檀木也好,我都给你。”
元淳瞧着他,兀自就笑了,她道,“晚了。”
她目光悲凉,一字一句,“燕洵,燕北是个让我难堪的地方。”
我回不去大魏,那里是我的故国。我曾追你跋山涉水,被你的兵蹂躏践踏,燕北处处皆是悲凉。
她好笑的看着颓唐的君王,笑道,“天大地大,我哪也不去,我就在红川,哪也不去。”
燕洵俯视着面前清冷的姑娘,他何曾在她眼中看到过如此悲凉,还不待开口,元嵩怒喝,“燕洵!你还是人吗?!淳儿在燕北境内,燕北兵下,被那样撕扯践踏,你还有脸喜欢她?!”
一瞬间,悲凉彻骨。
半生冷情的君王茫然的不知所措,他痴呆般瞧着人世间最温暖的那捧火,分明耀眼,分明最是暖人。
她垂眸,道,“我早已不喜欢玉兰了。”
“燕洵,舍了吧。”
君王满眼不可置信,可悲极了。
“可是你说过,你要和我一起去燕北的。你说过最喜欢我,想要嫁给我。”他目光迷离,唤道,“淳儿,淳儿…我只有一颗心,我都给你。”
痴呆般的君王独自喃喃,“你不喜欢玉兰了,我也可以舍了它。如果你也不喜欢兔子了,我就不养了,你就去瞧瞧燕北殿,可好…”
元淳瞧着君王,他目光愈发涣散,独自呓语,“其实如果你不喜欢燕北,我也可以舍了的,你不喜欢的我都舍了…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元淳皱眉,唤道,“燕洵?”
那人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道,“我什么都不要,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我怎样弥补都好,你别走…”
疯了。
元淳伸手似是想抚摸那人冰凉的手骨,垂眸不语。
一代燕北帝王,疯了。
心心念念间,都是那一声痴梦呓语的淳儿。
犹记,元淳,你是人间最后一捧火。
—完结(结局开放,可以是淳儿把疯了的燕洵带走了,其他的结局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