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烧》——高智商犯罪推理小说

楼主:百年如歌 字数:390126字 评论数:916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见我长久不说话,他慢慢把头转向平原上的灯火,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似乎下了决心,回过头冲我笑了一下,说,算了,别寻思了,这事是我考虑欠周,强人所难了,换成我也一定会拒绝,老萧,问你一个别的事,你想不想恢复名誉?

当然做梦都想,我苦笑道,不过我的问题是公安局军管会讨论决定的,哪有这么容易恢复?

在农场学习期间,学员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是可以考虑恢复名誉的,李哲的话似有所指。

他接着说,你把我要炸水坝的想法报告给上头,就可以立功了,我不知道他们会给我安个什么罪名,估计不会太轻,不过无所谓,罪名越重你恢复名誉的机会就越大。

我吃了一惊,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开玩笑的痕迹,相反,他的表情很平静,隐隐中有种解脱和释然的意味。
百年如歌2016-04-29 22:34: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李哲说,老萧,我的命是你救的,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能以我这无用之躯为你做点事,值了。

不等我说话,他重重摆了下手,说,你不用劝我,我想干干净净的来,清清白白地走,不想欠任何人的情分,再说,炸掉堤坝确实是我的主意,到时我不会反口的。

说着,他摸出一个信封,我接过来一看,里面是封揭发右派分子李哲蓄谋破坏二道河水坝的检举信,落款是我的名字。

李哲说,这是模仿你的笔体写的,上次在你那儿我见过你的笔迹,你把它背熟,上头肯定会逐条问你的。不要拒绝我,老萧,这不是报恩,而是我的请求,请让我死的有价值。

死的有价值!

我承认,是这句话打动了我。

在这个集体人格与文化缺失的时代,在这个充满了混沌、无序、虚妄、错乱、扭曲的动荡社会中,居然还有人试图以死来捍卫生命的价值和尊严,这一瞬间,我猛然发现原来世上还有很多生命以外的,值得我们去坚守的东西……
百年如歌2016-04-29 22:35: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1969年7月21日,大雨。

感谢这场从凌晨就开始下的大雨,帮我洗去了出入现场的痕迹,整个过程比想象中简单,我顺利弄到了六七公斤炸药,用防水油布裹好,藏在挎包里。

火雷管比较麻烦,这东西最大的缺点就是怕潮,我特意在库房里找到一捆胶管,裁断后把它套在火雷管的引信上,封口用电工胶带缠死,希望能减少瞎火的可能。

处理好一切,我在焦灼不安中等待李哲的到来,妻子从我的紧张中感觉到将要有事发生,我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才克制住向她倾诉的欲望。

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更不想让她和这件事粘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只有完全不知情,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由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

我尽可能地寻找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和她讨论日后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因为满脑子都是洪水和堤坝,自然的就想到昨晚在山顶看到的高峡平湖和那个美丽的湖心小岛,于是脱口而出,要是男孩,就叫萧屿吧,岛屿的屿。

妻子望着外面的大雨说,如果是女孩,也叫萧雨,下雨的雨。

说话间,妻子的神色愣了一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门外站着一个人影,李哲来了……
百年如歌2016-04-29 22:35: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萧屿用拇指顶着太阳穴慢慢揉着,每逢人生遇到低谷的时候,他都会把这本日记拿出来重温一遍,从字里行间感受那段沉重悲怆的历史,也感受着来自于父亲的勇气。

日记虽然中断了,不过后面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是母亲在世时告诉他的。

那天晚上,抓捕父亲的人亲眼目睹了他点燃雷管炸开防洪堤的过程,但是没有人见到李哲,或者换种说法表达更准确——当时的现场,只有父亲一个人。

在审讯中,父亲把所有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他说整个计划包括实地勘测和预埋炸药,都是自己一个人完成的,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参与,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挽救下游数十万人的性命和宝贵的国家财产。

李哲去哪儿了?直到后来很久,父亲才向母亲揭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天晚上,他和李哲冒雨赶到堤坝的时候,猛然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大黑山里不光驻扎着他们几千名外来的学员,还有几个自然形成的村落,其中一个叫董家沟的自然村就坐落在农场附近的山脚下,那里是洪水的必经之路,由于有山挡着,头一天晚上在老鸦岭上看不到它,所以被忽略了。
百年如歌2016-04-29 22:37: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改变计划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从父亲把炸药搞到手时算起,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黎明到来前的几个小时了,天亮后整个农场会因为火药失窃陷入到无止境的大搜查之中,届时所有人都会被要求相互举报和监督,很可能连单独外出的机会都找不到了。

为今之计,只有双管齐下,一个人留下埋设炸药,另一个人赶去董家沟村通知那里的人立刻疏散。

商量的结果是父亲留下埋设炸药,李哲去通知村民疏散,原因是李哲虽然拥有丰富的地质工作经验,但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炸药,连基本的操作守则都不懂,天又下着雨,很容易糟蹋了为数不多的几只雷管,一旦瞎了火,就前功尽弃了。

李哲临走时告诉父亲,顶多两个小时他就能赶到董家沟,往返四个小时足够了,他要回来亲自点火。

父亲答应了,他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目的不是为了享受亲眼目睹堤坝起爆时的快感,更多的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亲手炸毁国家水利设施和参与此事的严重程度,在量刑上说是两个概念。

李哲走后,父亲很快设置好了炸药和雷管,然后就进入了漫长焦急的等待。
百年如歌2016-04-29 22:38: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李哲被淹死了,尽管没有找到尸体,这个结论几乎可以肯定,和他一起被淹死的,还有董家沟村的三十六名村民。

可能是夜晚的山路太难走了,而且又在下雨,也可能被什么突发状况耽误了一下,总之,李哲并没有赶在洪水来临之前抵达董家沟村。

父亲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决定把责任独自承担下来,人已经死了,他不想让这件事的严重政治后果继续降临到李哲的家属身上。

对于那三十多名村民的死,父亲一直很自责,但是他并不后悔,同样都是生命,几十个人和几十万人放在一起,孰重孰轻一目了然,一心只求速死的父亲对调查小组说,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的话,他还是会引燃炸药。

世上的很多事情是难以预料的,即使在那个动乱年代也不例外,可能是父亲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为自己赢得了尊重,在参考了石油部和地质部实地考察的结果后,上头破天荒地承认了拱坝的设计确实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摘掉了扣在父亲头上“苏修间谍”和“国民党潜伏特务”的帽子。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0: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不过,大黑山农场损毁和间接造成村民死亡的责任总要有人背的,父亲以“破坏生产设施和公共建设罪”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

实际上,父亲只服了一半刑期就从监狱里出来了,萧屿猜测可能有人在这件事上给父亲讲情,因为在服刑第四年,也就是1973年,那个六七三厂开发的油田一跃成为全国当时继大庆油田和胜利油田之后的第三大油田。

在那个思想领先政治挂帅的年代里,继续羁押父亲显然不太合适了,于是上头讨论决定,将父亲提前释放,但是政治问题并没有落实。

换句话说,“破坏生产设施和公共建设罪”上头不再追究了,但是之前的“潜伏在公安系统内部妄图复辟的阴谋分子”的帽子并没有摘,因此父亲的待遇并没有得到改善,甚至连在农场时都不如,只不过把监狱换成了牛棚,每逢召开某某批斗大会的时候,都要被拉去陪绑。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0: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萧屿感到,正是这个时期,一心想置父亲于死地的人出现了,可惜自己当时太小,母亲又不懂政治,没有人预感到这股危机,更不知道对方是谁,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而这一切父亲应该是知道的,他偶尔和母亲谈起这件事时曾说过,整他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年向上头告密的那个人。

可是当母亲问他这个人的名字,父亲却摇头说不要再提了,对方这么做肯定也有自己的苦衷。

萧屿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如此宽容对方,既然以德报怨,那么何以报德呢?

他把日记放回抽屉最深处,习惯性地点了支烟,刚抽了两口,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是梁队打来的:“老大,查到那个人的下落了,就在你说的那座山上。”

挂断电话,萧屿轻轻吐了口气,他看了看窗外,阳光大好。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1: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越野车下了高速,几经辗转,驶上一条乡间公路,朝着远方青翠的群山进发,经过一块“大黑山森林自然保护区”的牌子,柏油路变成了山间的砂石路,两侧青山对出,形成了一道幽深的峡谷,沿着砂石路走到尽头,谷道间是一条浅浅的小溪。

越野车蛮横地驶上河床,逆着溪水而上,转过一个弯,地势变得平缓,眼前开阔起来,视野中出现了耕种的痕迹,左边的坡地上有几间篱笆围起来的农舍,院子里摆着两把藤椅,一把空着,另一把上坐着一个老人,腿上盖着薄毯,正闭着眼睛享受悠闲的午后阳光。

梁队把车停在河滩上,道:“老大,我陪你过去吧?”

“不用,你在这里等我。”

萧屿下了车,一边打量四周的山色一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院门没关,他径直来到老人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洒在对方身上的阳光。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2: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老人抬起头,眯起眼睛辨认着逆光中的人影,点点头:“你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萧思成的儿子,萧屿。”

“你知道我要来?”

“既然你没被毒死,来找我是迟早的事。”

“你为什么不躲起来?你要是躲起来,我未必找得到你。”

“我又没有犯罪,为什么要躲起来?只有犯了罪的人才躲着警察。”

“蓄意毒杀市局公安局长,难道不是犯罪?”

老人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萧屿,忽然笑了:“你能告诉我麻三、老六、孙卫国和钱小平,这四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萧屿一下子怔住。

老人自顾自地道:“麻三那个瘾君子不用提了,就算没有人帮他,他也迟早会把自己吸死。其他人呢?老六是从被警察追到楼顶掉下来摔死的,孙卫国是晨练时跌进湖里淹死的。最可笑的是钱小平,喝酒没喝死他,去医院输液却把命要了,我听说他输液的时候,你去医院看望过他,对了,据说追老六的那个警察也是你,呵呵,萧局长,你说不知这是不是巧合?”

“所以你想说,我那杯水里有毒也是巧合?”

忽然背后有人接口:“当然不是巧合,毒是我故意下的。”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3: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萧屿转过身,强子神色平静地站在院门口。远处的梁队见了,手往腰里摸去,就要跑过来,被萧屿抬手止住了。

强子似乎根本没看到梁队,继续道:“不过这件事和我外公无关,是肖向前给了我二十万,让我毒死王华。”

“可是你好像搞错了,把毒下在了我的杯子里。”

“我没搞错,肖向前想杀王华,而我想杀死的人,是你。”

“你想杀我?”

萧屿诧异地打量着这个曾经的下属,回身在对面空着的藤椅上坐下,顺手点了支烟:“说说吧,你想杀死我的理由。”

强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就在这里,你现在坐着的地方,过去曾经有一个村子,叫董家沟村,萧局想必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4: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见萧屿没有说话,继续道:“董家沟村不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总共七八十口人,他们祖祖辈辈都与世无争地生活在这片大山里。后来山里建了个农场,来了好几千人在这里开荒种粮食,为了把山后面二道河的水引过来,还特意修了一座水坝。”

“水坝建成后的一天,一个嫁到山外的女人带着丈夫和不满周岁的女婴回娘家看望父母,本打算住一宿就走的,可是赶上第二天下大雨,只好留了下来。没想到就在当天夜里,这个几百年从未发过水的山沟里偏偏暴发了特大山洪,村子毁了,淹死了三十多个人,其中就有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还有她的父母兄弟,要不是那个女婴被放在一个木盆改成的摇篮里,侥幸捡了条命,这一家六口就死绝了。事后人们才知道,那场洪水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就在那儿——”

强子指着西北方向的山坳,那里是小溪的上游,树林背后隐约可见一座残损的架空渡槽,远远望去,像是一道壮观的石拱桥。

“那天夜里,有人炸开了那里的防洪堤,把洪水引到了这里。萧局,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吧?”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5: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萧屿沉重地点点头:“是我父亲,但是如果不这样做……”

“就会淹到下游城镇对不对?那里住着几十万人,还有刚刚开发的油田,为了拯救那么多人,只好被迫牺牲董家沟村,用区区几十个人换几十万人,怎么算都值了,加上那几口油井,简直是赚了!可是有谁想过,几十万人是性命,几十个人就不是性命?就因为下游人多,油气值钱,而我们人少,住在穷山沟里,所以我们就该死?!萧局,人命是用钱能买到的吗?要是当年你家住在这里,你父亲还会不会把洪水引过来?”

萧屿沉默半晌,问道:“当年遇难的一家是你什么人?”

“那对回娘家的夫妻就是我外公外婆,那个女婴是我母亲。”

萧屿皱了下眉,看向坐在对面的老人:“你不是强子的亲外公?”

老人摇头:“当年那个女婴是我捡到的,后来认了干女儿,强子从小跟着他母亲管我叫外公。唉,可惜她母亲命薄,怀着强子的时候丈夫就被车撞死了,没过两年自己也病死了,强子是跟着我长大的。”

“你自己没有家人?”萧屿问道。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6: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老人重重叹了口气,痛苦地道:“当年我做错了一件事,一想起来就追悔莫及,捡到那个女婴后就决定终身不娶,用我的余生来为那件事情赎罪。”

萧屿哦了一声,神情有些怪异,回头对强子道:“所以,你想杀了我,是为你的外公外婆一家人报仇?”

强子面无表情道:“萧思成要是还活着,我也不会找上你。”

萧屿点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当年董家沟村的灾难确实是我父亲一手造成的,你来找我没什么不对,问题是……”

萧屿吸了口烟,沉吟道:“问题是你从来没见过你的外公外婆,所以正常来说,就谈不上对他们多有感情。你的父母虽然去世得早,但是和当年的洪水没什么关系,你甚至都没有见过你的父亲。而你外婆的父母对你来说,血脉就更远了,从他们那辈算起,你已经是第四代人了,所以,你确定想要杀我的目的,就是给你这些从未见过面的隔代亲属报仇?”

强子的牙关动了动,隔了一会儿,道:“没见过面又怎样?我们身上毕竟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6: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有道理,血浓于水嘛。”萧屿点头表示理解,紧接着道:“姑且算你的理由成立,但是有一件事弄错了。”

“什么事?”

“你找错了报仇的对象。”

“你说什么?”强子狐疑地看着萧屿。

萧屿却把头扭过去,望向对面的老人:“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老人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沧桑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萧局长,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那个答案,可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找到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强子都能为他素未谋面的远亲不惜给我下毒,我就不能为了我父亲做点事?”

老人沉默了一阵,忽然笑了,声音也明朗起来:“你说得对,身为子女的为自己父母做再多事情也是应该的,况且,这个秘密在我心里藏了四十多年,折磨了我大半辈子,也是时候见见阳光了。”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7: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那场洪水的确是你父亲炸开堤坝引过来的,但是这件事情的整个计划其实是我做的。”

老人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渡槽上,似乎在追忆往日的时光。

“当年,我是大黑山农场……准确地说,是大黑山‘五七’干校的革委会主任,不过我来的比较晚,没有参与前期工作。农场最初的选址踏查和开荒建场是省里下来人完成的,修建水坝也是他们提议的,直到各地学员差不多到齐了,我才被上头临时决定调过来。”

“刚到这里,就面临一个难题,就是这个水坝的设计问题。最开始踏查小组给出的方案是建一座重力坝,已经通过了省委和林业部批准,但是省革委会嫌修重力坝工期太长,赶不及在七一党的生日前竣工献礼,于是找人把图纸改成了用时较短的拱坝。”

“我不是搞技术出身的,当然不懂重力坝和拱坝有什么区别,不过农场里有人懂,在这里参加改造的除了机关干部就是各行各业的知识分子,其中一个叫李哲的,是地质学方面的专家,据说早年跟外国科学家一起工作过,参与了大庆油田的勘探。”

“修建拱坝存在的隐患就是李哲提出来的,他跟我讲了一大堆道理,具体我也不怎么懂,简单地说,就是这里的地质结构压根不适合修水坝,如果硬要修的话,还是重力坝要好一点。他主要担心两点,一是地震,二是洪水,发生这两种情况都会造成水坝溃堤。”
百年如歌2016-04-29 22:49: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地震就不用说了,只要震级够大,无论修什么样的水坝都没用,而且别说那个年月,就是放到今天也无法准确预测地震,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从后来看,75年的海城大地震真的印证了李哲当年的说法,地震中心距这里不超过三十公里。”

“我当时关注的是洪水这一块,二道河下游就是国家刚刚开始建设的大型油气田,加上原来的城镇居民,那里聚集着几十万常住人口,一旦水坝溃堤,那种后果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担得起的。”

“我把李哲的意见反应给省文革领导小组,但是那些人当时正忙着造反,跟原来的省委领导抢班夺权,根本没有人理会这件事。找的烦了,最后一位副组长扔出来一句话,说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现在不是还没发水吗,尽操心这些没发生的事情,耽误了农场建设你付得起责任吗?”

“我当然付不起责任,无论是耽误农场建设还是淹了下游城镇油田,但是几十万人的安危都系在这座水坝上,等到时真出了事,绝不会有人替我承担责任,把我拉去枪毙都是轻的。我只好找李哲商量,在必须修建拱坝的前提下怎样确保下游的安全,他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洪水引到别的地方。”
百年如歌2016-04-29 22:51: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我明白他说的别的地方,指的就是大黑山农场,把洪水引过来,虽然保住了下游,但同时意味着这个刚刚开垦出来的农场就毁了。那年头什么事情都讲究政治正确,下令毁掉农场就等于自己主动往反革命的队伍里跳了,即使为了拯救那么多人,我也没有这个勇气。”

“最后,还是李哲想出了一个方法,能够把这件事的风险转嫁出去。具体来说,就是等水坝建成后,找个人炸开它,把洪水引进来,然后农场以搞破坏的名义逮捕他。这样做既能保住下游,我又不必因此承担任何责任。我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这个方法,作为回报,我答应李哲事成之后把他头上“右派分子”和“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摘掉。”

说到这里,老人抬头看向萧屿,苍老的目光中充满不安和愧疚,萧屿大口地吸着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接着说。”
百年如歌2016-04-29 22:52: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接下来我就在农场里物色人选,首先这个人必须要正直、有责任感,并且具备事到临头敢于放胆一搏的勇气,所以他的年纪不能太大也不能太轻,同时这个人还得足够果断,对突发事件有敏锐的判断力。农场学员虽然有几千人,但是符合上述条件的人并不多,我只找到了五个备用人选,最终确定了你父亲,萧思成,因为他正好在负责采石作业的二分场,相比其他人更容易接触到炸药。”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李哲以逃跑失败的名义接触上了你父亲,再一次验证了他就是实行计划的理想人选。之后大半年我都在暗中观察他,得知你母亲怀孕的消息我很高兴,因为这个时期的丈夫更容易激发出神圣的使命感,觉得自己能够拯救世界。水坝落成后,汛期就到了,我几乎每天都带着李哲去查看水位和岩基的变化。终于有一天,李哲告诉我,必须要实行计划了,否则水坝随时会溃堤。”

“其实一直到这时候,我心里始终是犹豫的,因为农场的宿舍都建在半山腰上,水来了淹不到大家,但是会淹到山脚下的董家沟村。令人痛苦的是,我不能提前通知他们疏散,因为那样做的话,我无法解释为何会预知山洪暴发。而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让所有人相信这是一起临时性的突发事件,我才能不必因此承担政治责任,所以我应该保持和大家一样的震惊态度。”
百年如歌2016-04-29 22:53: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但愧对你的父亲萧思成,同时更加愧对那些村民,他们都是无辜的,却因为这场洪水被放在命运的天平上,天平的另一端是下游几十万人和难以估量的国家财产,而我必须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旁人可能会说,这就有什么难选的,一边是几十个人,一边是几十万人,当然是保人多的一方。可是当你真正面对这个问题——双方的生死存亡全在你一念之间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

老人似乎被这段沉重的往事压得透不过气来,急促地呼吸了两下,调匀了气息,才接着道:“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我当时的痛苦,我相信你父亲能够理解,他在点燃雷管的时候,一定也经历同样的选择。找你父亲顶罪虽然是李哲想出来的主意,但整个计划毕竟是我同意的,否则也实施不了,所以我对你父亲和那些死难的村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发誓终身不娶,就是为这件事赎罪。”

说着,老人拄着藤椅艰难地站起来,强子见了,赶忙上前搀扶,却被老人推开,他颤颤巍巍走到萧屿面前,深深地躬下身去:“当年我没有勇气面对萧思成,导致他蹲了四年监狱,到死都没有平反,这些年我也没有勇气面对萧思成的后人,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
百年如歌2016-04-29 22:54:00 发布在 莲蓬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