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芝加哥(一个中国人在美国的光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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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吞了?让我吃点东西马上发图片版
方唐ABC2022-08-01 18:25:25 发布在 海外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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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唐ABC2022-08-01 18:37:10 发布在 海外华人
各位看官对于方唐的性格分析,十分到位,甚至比我都到位。方唐是个很矛盾的人,性格不够果断决绝,做事不够狠辣彻底,心念常常在善恶之间徘徊,这也注定了他一生只能是个悲剧。
方唐ABC2022-08-02 11:43:59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九十七)

我饶了黄毛一命,仍旧派他回去照应餐馆的生意。他已经吓破了胆,杀了他也没什么太大意义。我也没想过要他知恩图报,只是一时手软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常常会有这种无力感,世间繁华过眼、万般幻象,有多少能够掌控在自己手中?那些看似牢固的,其实不堪一击;那些看似长久的,不过昙花一现。

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我带着丁燕山和“小越南”的三个手下去了拉斯维加斯鬼混,算是对他们的犒赏和酬谢。“小越南”如今寸步不离韩冲,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似乎有搞基的嫌疑。我请了几次,两个人都不去,我也只好作罢。

我们在凯撒宫酒店订了豪华套房。这座位于弗拉明戈大街与拉斯维加斯大道交叉口的酒店,是赌城最知名的标志性建筑之一,里面有豪华赌场、泳池、主题餐厅、夜总会、歌舞秀、以及各种腐败堕落的玩意儿,说它是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象征也不为过。酒店门口的凯撒雕像目光睿智、神态慈祥,左手怀抱权杖、右手轻指前方,仿佛在告诉人们——赌钱里边请。

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玩了一周,所有的费用我全包,赌钱赢了归他们、输了算我的。我们在美金、醇酒和美人的包围下夜夜笙歌、不知归路,一天晚上,我们狂嫖烂赌之后在弗拉明戈大道上闲逛,老丁在迷幻的霓虹中突然泪眼婆娑、不胜唏嘘,搂着我的肩膀感叹道:“有钱真他妈的好!”

在维加斯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找了一个希腊洋妞过招。此女健硕挺拔,身怀异术,我跟她撕打了几个回合,不是对手,被其掀翻在床,骑在身上肆意蹂躏。我几番挣扎无果,差点被她摁进床垫里。正在遭受凌辱之际,我的电话突然响起,我从希腊战士的胯下艰难爬出,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何晓的声音,何晓冷冷说道:“埃里克,你回来,我有话说。”

第二天我们回到芝加哥,我把行李甩给来接机的黄毛,一路狂奔回家。何晓一如既往地安静,坐在窗前望着远方,就好像从我上次离开后根本没动过地方。上次我怕她一个人在家太寂寞,把她的小提琴带了过来,那是她当年在地铁站演奏时用过的那把琴,此时静静竖在角落里,琴盒上落满了灰尘,显然一次也没用过。当年那个琴声悠悠、白衣胜雪的女孩似乎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深陷毒品和阴谋之中的、即将在孤独中老去的灵魂。看到何晓现在的样子,我心中颇为后悔,悔不该将她牵扯到我们这堆烂事里面,但当时的形势如箭在弦、我也别无他法,只能告诉自己以后尽我所能对她好一点。

我正在心里为自己开脱,何晓听见响动,转过头来,看见是我,脸上仍旧冷冰冰,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说了声:“坐。”
我像只训练有素的狗子,乖乖走到沙发前坐下,双手扶膝,双眼微抬,准备聆听教诲。
何晓看我一脸贱相,冰冷的脸上似乎微微有些解冻,开口说道:“埃里克,我有些话想问你。”
我神情肃穆,端坐在沙发上道:“请说。”
何晓问道:“我不明白,你和韩,你们都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了,还留着我干什么?”
我回答道:“艾琳娜,我们跟你解释过,这件事是我们不得已而为之。但整件事跟你没关系,我们也实在也不愿意把你牵扯进来。事情赶到了那一步,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处理方法了。你是无辜的,我们虽然算不上好人,却也狠不下心对你下手。况且我…,我…。”
“你怎样?”何晓追问道。
我叹了口气,说道:“艾琳娜,我们在一起那段时间,虽然是各有所图,但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何晓问道:“这么说你处心积虑地对付我的家人,是因为你爱我?”
我被噎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心想事已至此,干脆和盘托出:“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艾琳娜,我的确爱你,从我见你第一面的那时候起。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那时你在地铁站拉琴,有一个年轻人常常去听,他每次都会给你50美元,他请你演奏‘水中的阿迪达斯’。后来你不去表演了,他还在那个地铁站徘徊了很久都不愿意离开,他呆呆地望着你停留过的地方,心里祈祷还能再次见到你。艾琳娜,那个人就是我。”
何晓睁大眼睛看着我,喃喃道:“是你…,原来是你。”
“对,就是我。”我说道:“从那时候起,我就从没忘记过你,你不知道那天在你家门口,我再次见到你时心里有多高兴,可我没想到你是老板的女儿。而我是什么?我是混混,是毒贩,是你家的马仔。艾琳娜,我和你的距离太远了,远得我都不敢告诉你我早就认识你,我一直喜欢你。”
何晓眼中含泪,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的家人?”
我低头说道:“你的家人那样对你,他们死不足惜。但我不是有意要害你,我只是想,如果你不再是大小姐,如果你没了那些钱、没了那些依靠,也许我就有机会…。”

何晓站起身来,一巴掌抽在我的脸上,随后放声大哭。
方唐ABC2022-08-02 11:44:07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九十八)

我和何晓在芝加哥塞伦浸礼会教堂举行了婚礼,何晓是浸礼会信徒,坚持要在教堂举行婚礼。我除了欢喜佛,什么神都不信,这些自然由着她。结婚前韩冲对我说,何晓毕竟身染毒瘾,又有抑郁症,我们还弄死了人家全家,劝我最好慎重些,免得变成美国武大郎。我对韩冲说你少管闲事,我们这种旷世之恋岂是尔等糙汉所能理解的?他骂我是“Shithead”,我说他是“Asshole”,他劝不动我,也只好作罢。

那天何晓抽了我一记耳光,痛哭一场,终于决定嫁给我。之后她又变得冷若冰霜,就连在我们的婚礼上都淡淡的,神父问她是否愿意嫁给我,她淡淡反问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赶紧捂住她的嘴,连声说:“She do,she do。”搞得神父十分尴尬。

婚礼那天来了很多人,“和盛”的高管、我餐馆的员工、我们的合作伙伴,还有我所有的朋友悉数到场,连久未露面的比利都来了。我们接管“和盛”以后,本来给比利安排了职位,希望他能继续帮我们开拓市场。但比利一口回绝,他说他能为我们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也不喜欢办公室里的无聊生活,他想过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说你他妈的一辈子都在闲云野鹤,就不能过几天正常日子?他拍着我的肩膀问我:“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你看我不正常,我看你也未必正常。方,评判别人之前,先问问自己的内心。”一番话颇有庄周梦蝶的风采。我知道他向来如此,多说无益,也只好由他。从此他每过一段时间来找我一次,拉上一车货,然后连续几个月音讯全无,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要死的模样,只有两只放着光的贼眼,证明他是个活人。

婚后我跟何晓去了夏威夷度蜜月。我们在晴空下的威尔基海滩流连忘返;在篝火旁听波利尼西亚人吟唱歌谣;躺在哈雷阿卡拉的沙漠中仰望星空。我对她说,有一天我会带她回中国,去看泰山北斗,去听温软乡音。对我而言,那是一段幸福的日子,或者说是一种幸福的错觉,我几乎忘掉了自己是一个毒师,是一个手上沾着鲜血的罪犯,直到有一天我们在哈纳公路上开车,我试着劝了一下何晓,能不能戒掉毒瘾,她冷冷地看着我说:“要不是为了这个,我干嘛要嫁给一个毒贩?”我无言以对,感觉心中的温存一点点变冷。

但总体而言,我跟何晓相处得还算不错,我们尽量不去触碰对方的伤疤,不去刺激对方脆弱的神经,以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那段时间我表现得很殷勤,几乎不出去鬼混,没事就待在家里陪着何晓,我给她做各种中国菜,陪她窝在沙发里看《老友记》,她吸毒时,我就坐在旁边,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生怕她出现意外。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上天慈悲,让我们俩这么慢慢变老也不错,哪怕她是个毒虫,我是个毒贩。

那几年我们的生意也很好,除了冰毒买卖,我们已经从其它所有的非法生意中脱身。韩冲几经钻营,已经是芝加哥华商届数一数二的人物,2004年千禧公园“大豆子”云门落成开放的时候,他还受市长之邀参加了典礼。借着他的影响力,我们的正行生意也颇有赚头,酒楼、车行、外贸、金融投资都做得风生水起。丁燕山不仅是个好会计,也是个理财和洗钱的高手,那时候美国的金融市场异常火爆,丁燕山通过各种手段让我们的钱流入股市,投资各类期货和证券产品,同样赚得盆满钵满。当时他一再拍着胸脯向我们保证,即便我们立即放弃冰毒生意,我和韩冲同样会是千万富翁。

但那几年韩冲的变化也在加剧,他变得更固执、更多疑、更贪婪、更冷酷。他像神话故事中守着宝藏的巨龙,时刻担心有人觊觎他的财富和地位。他开始动辄生气发火,用残忍的手段对付拂逆他心意的人,办公室里常常能听见他的咆哮声。2005年我们投资的一处夜总会开业,当时我突发奇想,搞了一台苏杭风韵的歌舞秀,从国内聘了不少年轻貌美的舞蹈演员来表演。我记得有一天排练,一个女演员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排练一开始就不停地笑,导演骂了几次都没效果。当时我和韩冲就坐在下面,韩冲站起来径直走到台上,照着那个女演员的脸上就是一记耳光,打得那个女孩花容失色,掩面而泣。那个女孩我看中很久了,勾搭了几次还没上手,见韩冲如此跋扈,我当时心中大怒。心说他妈的,你也太过分了。

那是我们最繁荣的时刻,似乎已经站在了人生的巅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感觉时日无多,一切都岌岌可危。
方唐ABC2022-08-02 17:52:18 发布在 海外华人
实在对不住大家,今天忙了一下午,办各种出门证明,领出入证,都没来得及看手机,帖子被吞了都不知道。不好意思,我马上更新。
方唐ABC2022-08-03 18:18:58 发布在 海外华人
第99章图片版





方唐ABC2022-08-03 18:22:15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一零零)

我先跟阿苏曼扬见了一面,了解了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阿苏曼扬告诉我,他们自从来到立陶宛广场之后,和黑色十字军之间就时有冲突,但规模都不大,双方动手也都比较收敛,从来没有弄出过人命,他们的生意不算大,黑色十字军似乎也一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但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了,黑色十字军突然发疯,连端了他们三个出货点,打死了十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他的大儿子。说到此处,阿苏曼扬老泪纵横,说他一共就两个儿子,莫名其妙就死了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如何能够接受?最后阿苏曼扬说,中国和亚美尼亚两国人民有着牢不可破的传统友谊,我们又是生意伙伴,一直以来亲如兄弟,现在他出了事,我们可不能见死不救。我说传统友谊个蛋,美国炸中国大使馆的时候,你怎么不去炸美国大使馆?那才叫牢不可破的传统友谊。阿苏曼扬苦着脸说,老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死的不是你儿子,你倒是一点不心疼。

扯了几句闲蛋,我已经基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应该是黑色十字军的一次警告行动,之后可能会有更大规模的袭击。但是为什么?他们和亚美尼亚人几年来都还算相安无事,为什么突然发飙?莫非是冲着我来的?好像不太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安迪•利威尔应该早把我忘了。

虽然知道黑色十字军随时可能会再动手,但我一时却束手无策。黑色十字军是南芝加哥土生土长的黑帮,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我们的实力和他们相去甚远,就算加上亚美尼亚人和青蜂堂,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我们该如何应付他们的挑战?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又连续发生了几件更大的事,这些事也让我和韩冲的关系势如水火,我们终于走到了决裂的边缘。

这其中最大的一件事,是我的后院就起火了。呃,不只是我,是整个美国的后院都起火了。

2008年3月,美国第五大投资银行贝尔斯登被摩根大通收购,一场即将席卷美国的金融危机已经显露出前兆,但很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风暴的来临。到了9月,占有美国房贷市场一半以上份额的两大银行“房利美”和“房地美”宣告破产,被美国政府接管。随后,整个美国的银行业和金融市场出现阶梯式垮塌,第三大投资银行“美林投资银行”被美国银行收购;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申请破产保护;第一大投资银行“高盛银行”和第二大投资银行“摩根士丹利银行”转型为银行控股公司;保险业巨头美国国际集团濒临破产边缘;美国最大储蓄银行“华盛顿互惠银行”被美国联邦监管机构接管,“美联银行”被“花旗银行”收购,市场已是一片动荡。

整个9月,美国的五大投资银行全部倒闭、关停或转型。一场自1929年以来最严重的的经济危机全面爆发。我不是经济学家,不能洞悉美国金融市场内在的结构性缺陷和引发经济危机的深层原因,但经济危机导致的灾难却是显而易见的:银行倒闭、工厂停工、失业率飙升、股票、期货市场哀鸿遍野、投资者倾家荡产,整个美国陷入一片萧条与绝望之中。金融危机不但把所有的美国人都卷入了深渊,也把全世界都拖下了泥潭,同属发达国家的欧盟、日本,坐享石油美元的中东,正在崛起的金砖四国,甚至经济落后的非洲,都被这场金融飓风吹得摇摇摆摆、狼狈不堪。除了南北两极的熊和企鹅,恐怕无人幸免。

我和韩冲也遭受了此生以来最大的经济损失。这些年我们俩借着毒品买卖很是赚了一些钱,虽不敢自比埃斯科瓦尔、古兹曼之类的大毒枭,但千万身家也是有的。为了洗钱,我们把大部分的财产都交给了丁燕山做投资。丁燕山是个理财高手,但他也没有高明到能够预测金融危机的程度,而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投资眼光——五大投行的股票和金融产品他都买了。不仅如此,他还参与了投行和对冲基金之间的对赌,押宝美国的金融市场会继续繁荣稳定。这一宝押得实在是太狠了,我和韩冲,还有“和盛”上下的几个高管赔了个碟净碗空、血本无归。而等我们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丁燕山已经卷了剩余的钱,跑了。

韩冲怒不可遏,在全城下了“海捕文书”,悬赏10万美金寻找丁燕山的下落,不论死活。这件事出了之后,韩冲自始至终没有责怪我一句话,但是他铁青的脸色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现在恨我入骨。丁燕山是我找来的,我们的钱是我交给他投资的,众人也是冲着我的面子才这么信任丁燕山的,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我自知理亏,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追查丁燕山,但很遗憾,最终是警察先找到了他。

后来我才知道,丁燕山对他的前妻——那个剧团的女演员一直余情未了。他到我这当上财务总监以后,手里有了钱,就想跟人家鸳梦重温,时常跑去骚扰人家。但大约是那个女人觉得这么干过于反复无常,脸面上太难看,所以一直没答应。不答应也就罢了,可是那个女人性格软弱又没主见,觉得当年自己对丁燕山太绝情,心里过意不去。两个人搞得半推半就、藕断丝连,一直没有彻底断掉联系。

我们的投资出了问题之后,丁燕山心知自己要完蛋,把我们的股票套了现,又从公司账户提了一笔钱,收拾了东西就准备跑路。他躲进巴克镇(Buck Town)的一家汽车旅馆里,打电话给自己的前妻,说自己要回国了,希望能跟她见最后一面。那女人心一软,就跑到汽车旅馆来见他。丁燕山求那女人跟自己一起走,他说他现在有钱了,她跟他一起能过上好日子了。丁燕山把钱都掏了出来铺在他前妻的面前,铺满了旅馆房间的地板。那女人不同意,说自己不能一错再错,你还是拿着你的钱走吧。丁燕山怒从心起,掐住那女人的脖子吼道:“你当年跟我离婚,不就是因为我没钱吗?我现在有钱了,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那个女人高呼救命,丁燕山心中有鬼,掐在脖子上的手更加用力…。

于是,就在那间阴暗逼仄的旅馆房间里,在那一地花花绿绿的钞票上,丁燕山活活掐死了自己的前妻。据说警察冲进去的时候,他还在喃喃自语:“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

这些都是丁燕山的律师告诉我的,我买通了那个律师,拿到了丁燕山的笔录。我对那个律师说,你给监狱里的人带个话,告诉他们此人不仅是个杀妻犯,还是个娈童癖,让他们别亏待了他。
方唐ABC2022-08-03 18:23:51 发布在 海外华人
第100章图片版







方唐ABC2022-08-03 18:27:48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一零一)

这次经济危机,加上丁燕山的一通折腾,我、韩冲,还有“和盛”的几个高管总共亏了四千多万,我们多年积攒的家底,差不多都折了进去,韩冲虽然没说什么,但看我的眼神越发冰冷。该死的丁燕山,真是杀了他都不解恨。

丁燕山不仅卷走了我们的家底,还有“和盛”几个账户里大部分的流动资金,现在“和盛”的账面上只剩下不到一万美元,眼看着就要破产。此人不愧是职业会计师,又在“和盛”工作多年,对公司的老底一清二楚,一网就把“和盛”打捞得干干净净。丁燕山出事后,韩冲把公司所有的欠款账目全部转给了我,没给我留一句话,这意思很明显——你捅的娄子,你自己看着办。

我翻了翻那些账目,短期内的应付欠款就有几百万之多。这些钱放在出事前,我自己掏腰包就能搞定,可是现在我上哪去筹钱?就算我和手下24小时连轴转,把命豁出去制毒,一时半会儿也筹不到这么多钱。我也想过找人借钱暂渡难关,可是我在“和盛”、青蜂堂和Yo-Yo帮的一众大佬眼里,早已声名扫地,这些人现在恨不得亲手弄死我,怎么可能还会借给我钱?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我的供应商老桑切斯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找我聊聊。我以为他来催讨原料款,可是他在电话里却只字未提钱的事,只说有重要的事和我商量。

这个电话十分蹊跷,彼时艾伦已经死了很多年,我和桑切斯除了生意之外别无来往。此人油头滑脑、唯利是图,我颇不喜欢他的为人。但他做生意还算诚信,说好的事情一定办得到。这些年美国对化学品的管控越来越严,他却总有办法给我弄来原料,虽然经常涨价,但从不缺货。所以他要找我聊天,我还必须得给面子。

我和桑切斯约在千禧公园附近的滨河步道见面,因为他说他要和我说的话“极其重要,关乎到一个行业的未来。”我心想未来个锤子,以为自己是乔布斯呢?贩毒的未来只有两个,要么是墓地、要么是联邦监狱。“未来”是个让我感到恐惧的词,这些年我挥霍无度、醉生梦死,用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麻醉自己、透支生命,就是不愿意去想“未来”二字。我心里很清楚,干我们这一行的,根本就没有未来。

夜幕下的密歇根湖安详平静,一如我记忆中母亲的模样,湖水轻轻拍打着堤岸,就像童年时母亲哄我入睡时嘴里轻轻哼唱着的阆中童谣,单调却悠远。我坐在湖边的长凳上,感觉倦意一阵阵袭来,真想就此抛下一切、远走高飞,或者纵身一跃、一了百了,也许我的灵魂能够飘荡回家乡,再次见到我的妈妈;也许她能洗清我犯下的罪孽,让我得到救赎…。

正沉醉间,远处一个肥头老儿匆匆走来,正是桑切斯•图亚雷斯。老桑切斯样子没怎么变,就是比以前更胖了,脖子几乎已经消失,脑袋像个大南瓜蹲踞在肩膀上,脸上肥肉横生,大嘴像被人横劈了一刀,肚子硕大无比,四肢与之相比,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这幅尊容,万圣节不用化妆都能吓哭小孩。

桑切斯抖着一身肥肉滚到我的面前,连声道歉:“实在对不起,方,我的车坏在路上,我一路跑着来见你。”
我心想就你这身段,跑得还不如滚得快,也懒得跟他废话,开口问道:“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
桑切斯一屁股坐在长凳上,喘着粗气说:“别着急,让我缓一缓。”我坐在他旁边,感觉整个长凳都在随着他的呼吸晃悠。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桑切斯开口说道:“听说你的合作伙伴出事了?”
我没说话,歪着头看着他。桑切斯接着说道:“你不用觉得奇怪,在芝加哥没有事瞒得住我。方,你该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吧?”
我开口道:“桑迪,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做生意吗?因为你什么都不问,我也什么都不说,我们相安无事,这样很好。”
桑切斯说:“以前是可以,但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我问。
“因为现在我们的生意有了冲突,我的老板说,以后芝加哥的毒品生意是他的。”
我“嗤”地一笑,问道:“你老板谁呀?好大的口气,他说是他的就是他的?”
“华金•古兹曼•洛埃拉。听说过吗?”桑切斯说道。

我当然听说过,在美国也好,在墨西哥也罢,只要是跟毒品沾点关系的人,谁没听说过 “矮子”古兹曼?他是继巴勃罗•埃斯科瓦尔之后世界最著名的毒枭之一,是毒品世界里“教父”级的人物。他领导下的锡那罗亚集团也是继麦德林集团之后世界最大、也是最凶残的贩毒集团之一,经营着一个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毒品帝国。跟人家一比,我们的生意就是个路边摊的水平。
方唐ABC2022-08-04 11:35:03 发布在 海外华人
唉,昨晚就偷了个懒,没有发图片版,就被吞掉了。







方唐ABC2022-08-05 11:05:28 发布在 海外华人
这一章文字版直接发不出来了






方唐ABC2022-08-05 11:16:46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一零三)

跟桑切斯见完面后,我立即给韩冲打了个电话,约他到办公室来谈谈。这厮最近有意竞选芝加哥市议员,到处抛头露面宣传造势,给慈善机构大把大把地捐钱,跟唐人街上的大妈挨个握手拥抱、嘘寒问暖,一副贱人嘴脸,想约他见一面还真挺不容易。

跟韩冲谈之前,我大概琢磨了一下跟桑切斯合作的种种后果,以及韩冲可能会有的反应,觉得总体而言应该是利大于弊,韩冲要是聪明人就一定会答应。正如桑切斯所言,我们的力量太弱小了,在充满杀戮和血腥的毒品世界里很难独自存活下去,必须要找一个可靠的后援。锡那罗亚在墨西哥杀人放火、臭名昭著,但实力绝对够强大。大家都是贩毒的,赚的都是人命钱,我们也没比人家高尚多少。韩冲就算捐再多的钱、拥抱再多的大妈,也盖不住他西装下的斑斑血迹,这一点他应该明白。

谁知道还没等我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韩冲当即就炸了毛,脸色铁青地对我说:“你不用再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跟墨西哥人合作,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不需要外人插手。方唐,如果这件事你处理不了,直接告诉我,我换人就是了,少搞这些鬼鬼祟祟的小动作。”
我闻言大怒,张口骂道:“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墨西哥人是杀了你爹还是搞了你妈?你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韩冲,我们有多少家底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不跟墨西哥人合作,难道等着黑色十字军吃掉我们?你他妈的说得对,这事我是处理不了,你赶紧换了我另请高明,你大爷我早就不想干了。”
韩冲气得双眼血红,半晌强压住怒火说道:“老方,这些年我们为了洗白自己花了多少钱?做了多少事?现在眼看着大部分的生意都已经进入正轨,我还正在参加竞选,这个时候跟墨西哥人搞在一块儿,还是名声最臭的锡那罗亚。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你这么干,会让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你想想看这么干值不值得。你想永远当黑社会吗?”
我哂道:“黑社会怎么了?你少在这装模作样,你以为自己洗洗脸换身衣服就是正经人了?别忘了你我和那些墨西哥人一样,是毒贩、是黑帮,是靠夺人性命发财的刽子手。装什么高尚人士,我呸!”
韩冲怒道:“不管怎么样,‘和盛’现在还是我当家,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说罢摔门而去。

我正想追出门去问问他想要怎样不客气,不料一脚踢在办公桌的桌脚上,结结实实摔了个恶狗抢屎,面部直接着地,门牙啃在地板上,疼得我眼泪都下来了。我瘸着腿跳回椅子,趴在桌子上一边呲牙咧嘴一边用手捶桌面,良久才缓过一口气,心中恨恨地想:CNM的,你不干老子自己干,我就不信离了你老子就办不成这件事。

说实话,从大奥被杀、我逃出英格尔伍德西区的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我对安迪•利威尔这个名字几乎已经渐渐淡忘了,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得知有机会干掉安迪,我心中突然杀念甚炽,这种杀念与其说是为大奥报仇,不如说是为自己长期以来郁结在心的暴戾之气寻找一个出口。我知道我自己也变了,虽然我以前就不是什么好鸟,但不会动不动就想取人性命,而现在,我越来越习惯用金钱、用毒品、用暴力解决问题。死在我手上的人已经不少了,每杀死一个人,我心中的恶毒怨念便增加一分,怨念每增加一分,我就越想杀死下一个目标。我想有一天我也会被别人杀死,毒品的世界就是人间炼狱,这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清白的,他们都和我一样心怀怨念、相互杀戮,直到地狱之火燃起,把所有人烧得灰飞烟灭。

人手我是有的,这些年在“和盛”主管公司业务,我也网罗了一批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再加上那帮报仇心切的亚美尼亚人,虽然灭不掉黑色十字军,但制造些麻烦是足够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把安迪•利威尔引出来。安迪不是普通的混混,他是个混迹芝加哥黑人区几十年、狡诈多疑的资深黑帮,是统领芝加哥黑道的众多帮派大佬之一,没有足够的理由,这样的人一般是不会轻易露面的。

想来想去,突然想起我自己就是个不错的诱饵,当年安迪没有杀掉我,想必多少会有些耿耿于怀吧?如果他知道那些亚美尼亚人的背后是我,而我的背后还有墨西哥人,大家正准备组团暗算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坐得住。

我让黄毛抓紧时间召集人手,又跟阿苏曼扬商量了一下具体细节。老头为了替儿子报仇已经孤注一掷,调集了自己所有的手下,由他的小儿子亲自带队,发誓要用安迪•利威尔的鲜血涂满他手中的圣十字架。我叮嘱他们稍安勿躁,一切听我安排。
方唐ABC2022-08-05 18:05:00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一零四)

给别人找麻烦这件事,是我的一生所爱,干起来特别有热情。我把手下的人分成几个组,每天轮流去骚扰黑色十字军的据点和出货点,有时候分头出动袭击不同的地方,有时候盯住一个地方一天搞好几次。黑色十字军特别好认,他们的帮派成员左臂上都纹着一个十字架,上面缠绕着两条毒蛇,十分明显,绝对不会认错。我吩咐手下,只要是有这种纹身的人,有事没事都给我搞两下子,然后让他们带口讯,说有个中国人方唐想找安迪•利威尔聊聊天。

我当然不奢望安迪会找我谈,我只要让他知道是谁干的就行。另一边的桑切斯也没闲着,派出手下四处堵截黑色十字军的货源,甚至不惜向DEA通风报信,查封来自海湾集团的毒品。这样搞了半个月,双方互有死伤,但黑色十字军在明,我们在暗,总体来说还是他们的损失大一些,我估计安迪已经坐不住了。

几次袭击之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一些比较显眼的场合。黑色十字军里见过我的只有安迪和他的两个手下,安迪如果想除掉我,一定会亲自来看一看当年那个从他手里逃走的中国人,只要他露出行藏,桑切斯的杀手们就会咬住他。桑切斯告诉我这些墨西哥杀手从不失手,我倒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吹牛。当然,也有可能是安迪的杀手先干掉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机会是一半对一半,我正好活得不耐烦,索性跟安迪赌一赌到底谁的命硬。

一天早上,我去舍麦路上的一家广式茶楼吃早茶,路上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不远不近地尾随这我。我知道桑切斯和他的人就在附近,所以也没太在意,毕竟这里是唐人街的繁华地段,不远处还有一辆巡逻车,黑色十字军再嚣张,也不敢在这里动手。

那辆凯迪拉克径直朝我开了过来,我索性站在街边,点上一支烟,等着看会发生什么事。车子在我面前停下,车窗缓缓摇下,一个戴着皮质鸭舌帽的脑袋露了出来,正是多年不见的安迪•利威尔。我和安迪四目相接,对视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奇怪的是,我们对视的那一刻,我没有从他眼中看到多少敌意,我对他似乎也恨不起来,也许正如安迪当年所言,这一切,不过是生意而已。

半晌,安迪摇上车窗,车子加速离去。我立即掏出手机给桑切斯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看清楚安迪的样子。桑切斯说放心吧,这个人很快就不存在了。我挂掉电话,又给黄毛打电话,吩咐他立即给我订机票,我要去拉斯维加斯,安迪的人也已经盯住了我,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逃命要紧。

大约一周之后,桑切斯打来电话,告诉我“事情搞定了。”桑切斯说,他们的杀手出动了10多个人,在马奎特公园(Marquette Park)附近伏击了安迪的车队,双方都死伤惨重。那是2008年芝加哥规模最大的一次暴力事件,总共有20多人死于枪战,其中包括三名无辜路人。因为牵涉到毒品、枪支和黑帮仇杀,芝加哥警方、DEA和FBI都有参与调查,调查证明这是墨西哥毒品战争在美国的延伸,当地则媒体称之为“黑帮战争”。我后来看了报纸,报纸上刊登的现场照片一片狼藉,安迪的凯迪拉克汽车被炸成了废铁,就算里面坐着耶稣本人,恐怕也难逃一死。

挂断电话,我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但我没想到,也有人在路上等着我。

“黄毛”开着我的车来机场接我。我坐上车告诉他,先找个餐馆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回家。车子刚开到卢米斯路(S Loomis St.)上的一座铁桥上,一辆黑色汽车从后面疾驰而来,超了我们的车之后车头一摆,硬生生横在了我们的车前,把我们挤在了铁桥边上。黄毛眼尖,一眼看见那辆车上似乎有人拿着枪,他人虽猥琐,车技却着实了得,情急之下挂上倒挡,一脚油门轰下去,车子向后一窜,闪开了一个空挡。我此时也反应过来,在车后座大叫:“撞它!”“黄毛”手速极快,瞬间换挡加速,对着黑色直撞上去。我的车是道奇挑战者,典型的美国肌肉车,马力强劲,那辆黑车虽然在拼命踩刹车,却仍然不是我们的对手。“黄毛”咬紧牙关,死踩油门,车子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车头前冒出阵阵白烟,车里面弥漫着一股橡胶的糊味儿。那辆黑车被我们一路推下桥基,翻滚着摔入芝加哥河中。我们的车头前压力一松,车子也瞬间失控,一头撞在铁桥的钢架上。
方唐ABC2022-08-05 18:05:19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一零五)

这一撞的力道极大,我在后座腾空而起,一脑袋碰在车顶上,又摔了下来。这一下撞得我七荤八素,差一点驾鹤西游。“黄毛”也撞得不轻,安全气囊正弹在他的脸上,把他撞得晕了过去。我挣扎着钻出后座,下车拉开前门,把“黄毛”拽了出来,又掐人中又扇耳光。好一会儿“黄毛”才悠悠醒转过来,看着我直发楞。我顾不上多说,扶起“黄毛”,两个人跌跌撞撞往前走。我怕路上还有埋伏的杀手,不敢走大路,扶着黄毛下到河堤上,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我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来到一个小码头,码头上停着一艘驳船,我拍给船长两百美元,请他把我们送到海军码头,叮嘱他不要报警。船在海军码头靠岸后,船长给我们叫了救护车,把我们送到了医院。

我额头上磕了一个乌青锃亮的大包,脸上划了几道血口,但身体并无大碍,在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就出院了。“黄毛”伤得比较重,肋骨断了两根,还有轻微脑震荡。我把他留在了医院里,杀手想要的是我的命,他只是小角色,不会有人冒险跑到医院对他下手的。

回想起来,这次真是险中又险,但凡他们多派一辆车前后夹击,我和“黄毛”都难逃一死。多亏我的那辆挑战者给力,跟杀手的车顶牛没有输,更多亏“黄毛”反应神速,硬是没给那辆车里的杀手下车的机会。当年我一闪念,没把他扔下密歇根湖喂鱼,想不到今天却是他救了我一命。想想这些年我对他并无多少恩惠,不过当个跟班使唤来使唤去,现在看倒是我亏待了他。不管怎样,我得替他想个出路。

这是我第几回逃命了?我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我也是真佩服我自己,干别的没见有多出色,逃命倒是一把好手,黑社会混成这样,也是真他妈的没羞没臊。还有,到底是谁要干掉我?是黑色十字军找我报仇?他们怎么知道我的行程安排?是桑切斯卸磨杀驴?他的手下应该没这么菜,再说我们的合作才刚开始,他不至于这么急着下手吧?是韩冲?想到韩冲,我心中一凉,只有他知道我去了拉斯维加斯,只有他知道我没带保镖,只有他有更充分的理由干掉我,只有他…。我脑中陡然想起当年“爆炸”和他弟弟“灰狗”的往事,再想想这些年来我跟韩冲之间的种种分歧和摩擦,心中越想越怕。萧墙祸起、兄弟相残,只怕是已经开始了。

我一回到办公室,韩冲跟着闯了进来。见我额头上光芒闪烁,犹如《西游记》中的金角大王,忍不住笑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有人要杀我。”我说道。
“谁?”韩冲接着问道。
我没有答话,细细端详韩冲的脸,越看越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疑。韩冲觉察出异样,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不用看我,要是我想杀你,你不可能还有机会坐在这里。”
“哦?是吗?”我斜眼看着他说道。
韩冲没搭理我阴阳怪气的样子,接着说道:“老方,这次你真的惹了大麻烦,现在全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你。黑色十字军已经对你发了悬赏令,50万美元买你的人头。兄弟,你以后出门怕是要小心点了。”
“那你是不是得多派些人保护我呀?”我说道。
“保护你?”韩冲怒道:“你这么大本事,还用得着我保护你?我告诉过你不要和那些墨西哥佬搞在一块儿,你不听我的,现在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一堆烂摊子你准备留给谁收拾?既然你这么喜欢跟墨西哥人眉来眼去,我看你不如加入锡那罗亚算了,我这小庙还真容不下你。”
“哎。”我打断韩冲的话,接茬说道:“你还别说,我正有此意。至少那些墨西哥人帮我报了仇。”
“你跟黑色十字军有什么仇?”韩冲问道。

我跟韩冲讲了我当年在英格尔伍德西区的遭遇,包括我跟“爆炸”、“灰狗”两兄弟如何与黑色十字军和安迪•利威尔结仇,还有我的朋友大奥如何为了救我而被安迪的手下活活杀死在小米娅家的门前。当年我曾对他说起过这些事,但我只告诉他我得罪了大佬,并没有提起安迪和黑色十字军。这些往事在我的记忆中已尘封多年,但现在回忆起来,仍旧会让我心脏紧缩、呼吸困难,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大奥临死前的惨叫声就会在我耳边响起。我对韩冲说,如果我不为大奥报这个仇,那些噩梦会纠缠我一辈子。

韩冲听罢,叹了一口气说道:“老方,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既然你说到了报仇,那么今天我也跟你聊一聊我心里的仇,听完了之后,你说不定也能理解为什么我这么恨锡那罗亚的人,就算死也不愿意跟他们合作。”

韩冲说着站起身走到门口,关上办公室的门,又回到我面前坐下来,接着说道:“你还记得魏大刚吗?”
我点了点头,韩冲又说道:“当年魏大刚并没有留在国内,他是跟我一块跑出来的。我们俩和一帮福建人跟着蛇头先从福建跑到广西,又从广西偷渡到了泰国。在泰国办了假证件飞到厄瓜多尔,从厄瓜多尔进了墨西哥。这一路我们吃了不少苦,但跟我们在墨西哥的遭遇相比,那还算是天堂般的日子。”
韩冲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们计划从墨西哥的诺加莱斯偷渡到美国亚利桑那州的图森市。你知道,那个时候美国还没有建边境墙,从墨西哥偷渡到美国也没有现在这么难。带我们的那个蛇头是个老手,一开始事情很顺利,我们很快就到了边境线上,但是就在我们准备越过边境的时候,碰上了墨西哥的边境巡逻队。蛇头扔下我们跑了,我们一共20几个人,一个不剩全被边境巡逻队抓住了。”

韩冲说到这里,神情黯淡、欲言又止,犹豫了良久才又开口说道:“我们被关在索诺拉州的监狱里。老方,那里不是监狱,是地狱。里面关的全是暴徒、黑帮、变态和瘾君子。我和魏大刚是两个中国人,在那里无依无靠,被折磨得死去活来。魏大刚被当成人肉沙袋,每天被吊在监狱的中庭里殴打,几乎天天被打到吐血。而我呢,老方,你知道,我长得还算不错,年轻时也常常因为这个沾沾自喜。但是在那里,我恨不得自己是个丑八怪。我那个监仓里住了12个人,全都是锡那罗亚的人,我每天要让他们一个一个都满足了,才能有口饭吃,我想死,可连自杀都没有机会…。”

韩冲说到这里,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几乎哽咽起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看着他。半晌,韩冲才平静下来,接着说道:“后来那所监狱里发生了暴乱,两派黑帮打了起来,我和魏大刚才趁乱逃了出来。我们俩终于穿过边境,到了亚利桑那州。但我们又在沙漠里迷了路,我们带着两袋面包和几瓶水,在沙漠里走了整整17天。魏大刚被打坏了内脏,没挺住死在了路上,尸体恐怕现在还在拿个沙漠里。我被人找到的时候,体重只剩30多公斤,就跟一具刚出土的干尸一样。老方,这就是我的噩梦、我的仇恨。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此生绝不再进监狱,也绝不和锡那罗亚的人打交道。要是有可能,我会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老韩,以后都听你的。”
韩冲默默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转头又对我说:“老方,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我求你不要毁掉这一切。”
我没有吭声,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做作为,心中默默对韩冲说:“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容易,希望你也不要毁掉我。”
方唐ABC2022-08-06 12:32:02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一零六)

“黄毛”出院后,我把他叫到了皮尔森的餐馆里。他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脖子上套着颈托、脑袋上缠着纱布,样子十分狼狈。我请他坐下,开口问道:“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黄毛”支棱着脖子,脸上勉强挤出谄媚的笑,开口说道:“我没事老板,过两天我脖子好一些,马上就回来帮您。”
我看了一眼“黄毛”,换了个话题问道:“‘黄毛’,你跟着我几年了?”
“从您到‘和盛’算起,大概有七、八年了吧。”“黄毛”说道。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跟着我了。”我说道。
“黄毛”大惊失色,急道:“老板,我做错了什么事吗?我…,卢明燕那件事以后,我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再不敢有二心,老板,这些您都是知道的…。”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说道:“不是你的问题,‘黄毛’,这一点我信得过你。那天的事,你都看到了,要不是你救了我一命,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但是我想你也能看明白,我现在的形势危急,死活就在旦夕之间,你救得了我第一次,救不了我第二次,你再跟着我,只怕也会死的很惨。”说着,我从办公桌底下拿出一个旅行包,扔在桌子上继续说道:“‘黄毛’,这里面有十几万美金,仓促之间我只能拿出这么多。还有一包‘糖果’,大概也值一百多万,你拿上这些东西,现在就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不走!”“黄毛”急切道:“老板,我要留下来陪着你,谁敢动你,先杀了我!”
我笑了一下说道:“搞什么?这是要跟我殉情吗?咱俩的感情还没那么深吧?‘黄毛’,你听我说,干咱们这行的,不会有好下场,你听说过那个毒贩最后能全身而退的?趁你现在还能脱身,赶紧走!”

“黄毛”还要说话,被我一口打断:“你听着,把这些东西拿上,把你的黄毛剃了,离开芝加哥,最好也离开美国,找个安静的地方过你的日子去。还有,这包货不要在芝加哥卖,你去底特律,找一个叫拉尔森的人,包里有他的电话号码。他是我和比利的朋友,你把这包货全部卖给他,拿了钱就远走高飞,从此不要再和毒品、和黑帮有任何瓜葛,你也许还能就机会老死在床上。走吧。”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搭理“黄毛”。半晌我听见“黄毛”默默拎起包,走出办公室,又轻轻带上了门。我望着窗外的蓝天呆呆出了一会儿神,拿起车钥匙,也离开了餐馆。

为了补上“和盛”巨大的资金缺口,我收下了老桑切斯借给我的1000万,又卖掉了我的豪车和游艇,以维持公司正常的资金周转。我知道老桑切斯的钱很烫手,就像套在我脖子上的绳索,桑切斯和他背后的锡那罗亚集团一定会对我步步紧逼,直到把唐人街的毒品市场完全夺走。但我没有办法,只能饮鸩止渴。那段时间,我忙得脚不沾地,四处奔走扩大业务量,甚至给手下定了业绩目标,希望能尽快补上自己捅的这个大篓子。我拼尽努力,却收效甚微,颇感力不从心,似乎很多事情正在渐渐失去控制。

焦头烂额之际,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比利的妈妈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对我说,比利要死了,想见我一面。我听了这句话,只觉得头“嗡”得一下,半天都没缓过来。挂了电话,我立即推掉了手头上所有的事情,买了一张机票,直飞宾夕法尼亚州洛克港。

我在洛克港的UPMC(匹兹堡大学医疗中心)见到了比利,他躺在病床上,睡得正沉。我悄悄走进病房,坐在他的身边,仔细地端详他的脸。自从那年的婚礼后,我们很少见面,他有时候会给我打个电话,聊两句天,告诉我他一切都好。他虽然有些傻缺,但一直是个洒脱乐观的人,很多事情比我看得开,我一直觉得他走遍世界都没问题,却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躺在病床上的比利已经瘦成了皮包骨,不留意的人可能会把他当作这所医院里随处可见的医学标本,他浑身惨白、毫无血色,头发和胡子乱糟糟地连在一起,像沙漠里卷成一团的风滚草。他身上插满了乱七八糟的仪器,身体却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微微颤动的眼睫毛,我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动静,比利从睡梦中悠悠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我坐在面前,他笑了一下说道:“嗨,舌头,你来了?”
这是多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关于我名字的一个老梗,此刻听来却让我倍感心酸。我压住喉间的哽咽,开口说道:“比利,你怎么了?”
“我病了,方,就是病了。”比利说道。
“为什么不回芝加哥?比利,跟我回去,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我说道。
“没用的,方。”比利说:“我得了艾滋病,现在已经到了终末期,没人救得了我了。”
“Fuck!比利,fuck,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走进这里的时候看到周围的医疗设施,其实已经隐隐感觉不妙,此刻听比利亲口说了出来,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
“冷静点,方,冷静点,艾滋病而已。我已经接受了现实,我只是想在死前见见你,我的兄弟。”比利柔声说道。

我用手蒙住自己的脸,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流出,一时说不出话来。

比利看着我说道:“方,你知道吗?我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我甚至一直都在期盼这一天。我只是很后悔,我的兄弟,当初我不该把你卷到这堆烂事里面来。”
我摇摇头说道:“不,这跟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比利叹了口气,沉默不语,半晌说道:“方,从你认识我的时候起,我就是个烂人。这些年来我吸毒、滥交、到处鬼混,像动物一样活着,拒绝一切美好的东西。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拼命想毁掉我自己?”
“是啊,比利。”我说道:“你本来前程无量,可是你把前程当作狗屎,你干的每件事几乎都是在自寻死路,我的确不明白,你为什么照死里折腾你自己。”
比利无奈地说:“方,本来我打算把这件事带到坟墓里去,不告诉任何人。但现在我要死了,还有个心愿需要你帮忙,所以我必须得告诉你在我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比利瞪着无神的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窗外,接着说道:“方,你知道,我们一家都是天主教徒,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带我去教堂。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教堂,那些唱诗班的歌声,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天使。”
比利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12岁那年,教堂里换了新的神父,他对人很和蔼,总是笑眯眯的,布道也很精彩,教区的人都很喜欢他。有一次做完礼拜以后,他找到我的父母,说他还缺一个辅祭男童,问我愿不愿意。我当然愿意,洛克港的每个男孩都想当辅祭男童,我的同学如果知道了,会羡慕死我的。”
“所以那个周六的晚上,我穿上辅祭男童的外袍,和那个神父在教堂里,一起准备第二天的弥撒。然后就在告解室的后面,在‘上帝’的面前,他性侵了我。”
方唐ABC2022-08-06 18:53:23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一零七)

说到这里,比利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神,又开口说道:“那个神父对我说,他是上帝的仆人,他的话就是上帝的话,侍奉他就是侍奉上帝。可我当时已经12岁了,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我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继父。我当时吓坏了,既羞耻又害怕,我觉得他应该可以保护我。他要我暂时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他会帮我处理。可是你猜他干了什么?第二天晚上,他又把我领到那个神父的家里,他把我留在那里,让那个神父再一次侵犯了我。后来我知道,他当时想承包下教堂的翻修工程,他要拍神父的马屁,而我就是礼物。”
“后来我妈妈也知道了这件事,但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她只告诉我要忍耐,因为这是上帝对我的试炼。”
“方,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了。我恨天主教、恨教堂、恨所有的神职人员,他们是披着神圣外衣的禽兽。但可笑的是,我仍然相信上帝,希望有一天我的灵魂能够升入天堂。这些年来,我把自己丢在世界上最肮脏的角落里,然后等待上帝的救赎。”

比利说起这些骇人听闻的往事时,神情十分平静,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化,但我却又难过又愤怒,我对比利说:“兄弟,你告诉我那个神父的名字,我他妈的要把他碎尸万段!”
“不,方,这并不是我要拜托你的事。”比利说道:“你杀掉谁也救不了我。”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问道。
“有一个女孩,她叫安妮,安妮•菲尔德(Annie Field)。”比利说道:“她跟我上同一所学校,去同一所教堂。她长得真漂亮,像天使一样。有一天晚上,她也被神父带回了家。她被绑在椅子上,害怕极了。趁神父出去的时候,她哭着求我救他,可我不敢。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被侵犯,那哭声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后来安妮的父母报了警,警察问安妮有没有人可以为她作证,她告诉警察当时我也在场。警察找到我家,问我当时发生了什么。方,我本可以说出来,我本可以说出来,说出来不但救了安妮,也救了我自己。但我害怕,方,我害怕神父,还有我的继父,我不敢说出真相。我告诉警察那天晚上神父一直在给我们读圣经,没有发生任何事。”
“教会在我们这里势力很大,有很多人保护他们。那个神父后来被调到别的教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大家指责安妮一家,骂他们是骗子,想毁掉神父的好名声。他们只好搬走,临走的时候,安妮来找我,她一直哭着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羞愧得恨不得去死。”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这些年我在美国四处流浪,是在自我放逐,也是在寻找安妮•菲尔德的下落。这件事像巨石一样压在我的心头,压得太久,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想找到安妮,跟她说对不起,我是个懦夫,我害了她。前一段时间,一个朋友告诉我,他打听到安妮的下落了,安妮现在住在田纳西州的林奇堡。我本想去找她,但我病了,就要死了。方,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请你帮我去找她,告诉她比利•杨没有忘记她,告诉她我为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向她道歉。”

说着,比利指了指挂在门边的衣服,我站起来帮他把衣服拿过来。比利伸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对我说道:“方,我也挺对不起你的,这些年我没有好好做生意,你给我的货,大部分都被我挥霍了。不过我还是攒了一点钱,这里面大概有30多万,你把这个交给安妮•菲尔德,告诉她我希望她此生能够幸福,永远不会再有人伤害她。”
我推开银行卡说:“比利,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帮你办妥。但这钱我不能要,给安妮的钱我来出,这些钱你留着看病,不够我还有。”
“不,方。”比利说:“我的病已经不用看了,我的钱也没有用了。当年我们拼了命想赚钱,把灵魂都出卖给魔鬼,可这些钱却不能让我们多活一分钟,也不能洗掉我们灵魂深处的耻辱和罪恶。我们都站在自己的坟墓上,而这些钱,只是我们的裹尸布。”

我低头不语,心下凄然。

半晌,比利说道:“方,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有机会,离开毒品、离开芝加哥,带着艾琳娜找个地方过平静的生活。你的朋友韩,他是个野心家,你如果不趁早抽身,早晚会跟着他和他的野心一起陪葬。”

两天后,比利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朋友离我而去了。

葬礼后,我飞去了田纳西,按照比利给我的地址,在林奇堡找到了安妮•菲尔德。她在当地的一家餐厅做服务员,离了两次婚,带着两个孩子,在贫困和绝望中苦苦挣扎。她容貌苍老、神情麻木,胳膊上的针眼清晰可见,跟比利口中的“天使”相去甚远。我跟她说明了来意,她却突然暴怒,说她根本不认识什么比利•杨,也从来没有在洛克港住过。她对我说如果不吃饭就赶紧滚蛋,还警告我说如果我再骚扰她,她就报警抓我。

我点了牛排,坐在餐厅里默默吃完,然后拿出比利的银行卡,把密码写在上面,留在餐盘底下,起身离开了餐厅。
方唐ABC2022-08-07 12:25:32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一零八)

回到芝加哥后,我发现我被架空了。韩冲褫夺了我在“和盛”的所有权力,连我的办公室都给收回了。他派了一个小不点儿来通知我:“韩总说了,今后除了制毒的事,别的事你一概不用管了。”说罢斜着眼看我,像个宣旨的小太监。我说你干嘛?等着我说谢恩呢?还不滚?他怕我抽他,转身跑了。我笑了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回家了。

比利死了,我也累了,我对一切都感觉厌倦,芝加哥的花花世界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我只想躲进某个角落里,让自己慢慢腐烂掉算了。我常常回忆起自己在街头流浪的那段日子,觉得现在也没比那时候更快乐。有时候我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几乎认不出来我自己,那张脸狰狞憔悴,被欲望蚀刻得面目全非,就如同我躯体中残破的灵魂一样可憎。我想比利说得对,是时候离开这一切了。

可想要全身而退却并非易事,我还欠着桑切斯一千万,这笔钱必须要还。我还是“和盛”的毒师,在找到替代我的人之前,韩冲也不会放我走。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和盛”卖的毒品,大部分都直接来自锡那罗亚集团,出自我手的已经不足四分之一。老桑切斯套在我脖子上的绳套正在慢慢收紧,他要求我减少自己的产量,再用锡那罗亚的产品一点点渗透我们的“糖果”业务,这些事都是在我的帮助下完成的。韩冲并不懂制毒这些事,他只知道我们始终有货卖,并不知道这些货出自谁手。锡那罗亚是职业贩毒集团,制毒的手艺并不比我差,产品还更丰富,不止有冰毒,还有可卡因、海洛因、丧尸药(甲卡西酮)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韩冲把我架空后,把“糖果”业务都交给了“小越南”,小越南只知道定时从我的餐馆这里拉货,却不知道这些货来自哪里。如果韩冲知道我还在跟桑切斯合作,不晓得他会不会杀了我。

我和韩冲如今已形同陌路。不知道是谁把“和盛”参与暴力冲突和贩毒的事捅给了媒体,虽然证据不足无法定罪,但足以导致韩冲竞选市议员失败,也不知道是谁告诉韩冲,说这件事是我捅出去的,目的是继续把他绑在黑帮这条破船上,免得他独自脱身。韩冲为此更加恨我,09年的秋天他喜得贵子,宴请了“和盛”上下所有的员工和我们的合作伙伴,唯独没有告诉我,我也只能一笑罢了。

我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想多陪陪何晓,但何晓对我越来越冰冷,或者说,她对我从来就没有热情过。她说的很对,如果不是为了毒品,谁会嫁给一个毒贩。

她的毒瘾越来越深,已经到了完全丧失理智的地步。冰毒是强烈的致幻剂,这使得她常常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也常常忘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她偶尔会出门,出了门却又找不到回家的路,经常要靠警察把她送回来,回到家中后则恍若行尸,呆呆地望着某处出神,或是神经质地重复做着某件事,不眠不休、不知疲倦。

她的美貌几乎已经已被毒品完全摧毁,她的背已经有些微驼,脸色青黄、头发干枯,皮肤上都是针眼和红疮,眼角密布着细细的皱纹,牙龈时常会渗出鲜血。她还不到30岁,可看上去就像一个60岁的老妪。自从我们结婚后,她再也没有谈起什么蓝调、什么朋克。我给她买了几十万元的音响,她一次也没用过,那些B.B. King、巴迪•盖伊(Buddy Guy)和埃里克•克莱普顿(Eric Patrick Clapton)的珍贵唱片,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她摔得粉粹。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依然爱她,纵容她,舍不得她,就像亨伯特爱着洛丽塔、东尼爱着简、佐助爱着春琴,热烈而扭曲。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眼里,她还是那个站在地铁站里默默拉着小提琴的白衣女神。

那一年的冬天,何晓怀孕了。

我高兴极了,我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些年我过得一塌糊涂,犹如身陷泥淖,眼看淤泥就要没顶却无能为力,现在生活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点幸福的模样,我怎能不欣喜若狂?我知道这幸福十分脆弱,必须小心翼翼呵护,像我这样罪孽满身的人,本无资格奢谈幸福,但如果老天瞎了眼,真能让我拥有一点自己的幸福生活,我不知该如何感激。

何晓也很高兴,大概做母亲是所有女人的天性使然,那些日子她脸上有了我多年未曾见过的笑容,眼中也多了一点点温柔的光。我们商量着戒掉毒瘾,搬去加州,找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好好生活,让我们的孩子慢慢长大。

那段时间,我狠下心来督促她戒毒,她也很配合,跟着我去了Timberline Knolls戒毒中心,严格按照医生的疗程戒毒。她还积极参加各种戒毒互助小组,希望能够借助积极的氛围和力量远离毒品。她又试着开始拉琴,虽然时间很短,但至少让我看到了希望。

然而泡影越美丽,就越容易破碎。

一天晚上,我们商量着去看一场电影,临出门时何晓突然说自己不舒服,那时她的身孕已经有三个多月,妊娠反应比较严重,不舒服也是常有的事。我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去了,我在家陪着你。她说你去吧,我自己没问题。她当时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碰过毒品,我完全没有多想,自己穿上外套就出了门。

电影叫作《盲点》(The Blind Side),讲一个富裕的白人家庭如何帮助一个无家可归的黑人男孩成为橄榄球明星的故事。坦白讲,电影很一般,充斥着美国白人阶层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自以为是的同情心,但电影里那个高大的黑人男孩却让我想起了我的朋友大奥,那天我独自坐在漆黑的电影院中,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我回到家就感觉不对劲,屋里的灯全都黑着,何晓不见踪影。我的心里一沉,大声喊着何晓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我。我隐隐闻到一丝香味,还夹杂着谈谈的血腥气,这味道我太熟悉了,这是冰毒的味道。我脑袋顿时“嗡”得一声,赶紧冲进屋里挨个房间寻找何晓。最后一间浴室的门紧锁着,我飞起一脚踢开房门,“啪”地摁亮了浴室的灯。

何晓穿着睡衣斜坐在浴室的地面上,身下全是鲜血,旁边还扔着冰壶、打火机,还有一把锋利的裁纸刀。看见我进来,何晓抬起头看着我,举起沾满鲜血的手茫然地说道:“埃里克,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不见了。”

我身体如中霹雳,心中惊骇莫名,一屁股坐倒在浴室门前,只觉天旋地转。半晌我才挣扎起来,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来到何晓身边,艰难地抱起她,跌跌撞撞地往浴室外走去。
方唐ABC2022-08-07 17:29:55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今天没有被吞,是我家里有点事没发,现在发,今天大结局了。
方唐ABC2022-08-08 16:46:30 发布在 海外华人
(一一零)

两个人的身后跟着“小越南”和他的一帮手下,一群人径直朝我和桑切斯走过来,走到我面前,韩冲没有说话,双眼冷冷地瞪着我。我心中“砰砰”乱跳,强作镇定,也盯着韩冲。桑切斯看到韩冲身边的安迪,如同见了鬼,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冲和我对视了几秒,突然转头对桑切斯说:“你就是桑切斯•图亚雷斯,锡那罗亚在芝加哥的代理人?”
桑切斯看见安迪,就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圈套,颤声对我说道:“方,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搭理桑切斯,眼睛扫到安迪脸上,安迪见我看他,微笑着说:“你好方先生,好久不见。”
我也笑着说:“利威尔先生,你果然是‘黑暗之王’,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被桑切斯干掉。”
安迪面色平静,开口说道:“这就要多谢韩先生了,如果不是他提前通知我,恐怕我还真躲不过你们的暗杀。顺便告诉你,韩先生和我,我们一直合作得很好。”
我点了点头,说道:“看来那些亚美尼亚人,已经出局了,是不是我也出局了?”
安迪摊了摊手,没有说话。韩冲却开口说道:“老方,我对你很失望。”
我“哼”了一声,开口说道:“老韩,我对你也很失望。”
韩冲瞪着我说:“你对我失望?”
“是啊。”我说道:“你自己口口声声说,死也不会和墨西哥人合作,那么安迪的背后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怎么了?忘了墨西哥人温柔的爱抚了?”

韩冲大怒,看了一眼“小越南”。“小越南”飞起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他是练家子,这一脚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住的。我被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捂着肚子不停翻滚。

韩冲对蜷缩在地上的我说道:“我跟墨西哥人合作,是为了生意,为了生意,我可以放下私人恩怨。现在是咱俩之间的私人恩怨,你屡次违抗我的命令,破坏我的计划,叫我怎么办?方唐,我告诉过你,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你要毁了我,我只能先毁了你!”
我疼得冷汗直流,挣扎着说道:“你想毁了我,怕也没那么容易。你和安迪之间勾勾搭搭我早有耳闻,我知道阿苏曼扬被袭击,是你的授意,安迪逃过暗杀,也是你通的风,这些不就是你们之间的合作条件吗?可是韩老板,我做事一向小心谨慎,这个你最清楚,今晚我却这么冒冒失失地带着两三个人,跑到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来做买卖,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韩冲闻言立即警惕起来,转头看着安迪。安迪摊了摊手,表示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捂着肚子笑道:“你不用看他,他今晚也跑不了。你们谁都跑不了,都得跟我一起玩完。嘿嘿嘿,DEA就要来了。”

我话音未落,隐约的警笛声已经从远方响起。

是的,DEA,他们就是我要等的人。

一年多前,丁燕山杀了自己的前妻后被警方抓获,为了减刑,把他知道的全部供了出来。不久之后DEA芝加哥分局的吉姆•休斯就找上了我。吉姆•休斯说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我和我背后的“和盛贸易”,但他们当时在集中全力对付墨西哥人,没工夫搭理我们这种小打小闹的买卖。但后来他们收到情报,知道给我们供货的是赫赫有名的锡那罗亚集团在芝加哥的新任代理人桑切斯,他立即对我产生了兴趣。休斯要求我做他们的线人,为他们提供关于锡那罗亚或者华金•古兹曼的任何情报。作为交换,我可以加入“马歇尔项目(证人保护计划)”,不必去蹲监狱。

几乎没怎么犹豫,我就答应了吉姆•休斯的条件。当时我的处境已经很狼狈,继续在“和盛”呆着,要么被韩冲干掉,要么去蹲监狱,对我而言,做线人是最好的出路。我是个罪孽缠身的人,什么良知、道义、兄弟情分,在我心里一文不值。这座城市早就教会了我不择手段,为了活下去,我可以出卖任何人。

其后我断断续续地把关于桑切斯和锡那罗亚的线报输送给吉姆•休斯,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和盛”和韩冲、亚美尼亚人阿苏曼扬、青蜂堂,以及我们所有直接和间接的合作伙伴。韩冲和安迪合作,则是吉姆•休斯透露给我的,他的目的是要把锡那罗亚和海湾两大卡特尔在芝加哥的代理人全部拿下。吉姆•休斯对我说,这事要做就得做彻底,做得不留后患,不然以后我走在路上,还得提防着挨枪子儿。最后跟桑切斯的这次交易,是我和吉姆•休斯设下的一个圈套,价值几千万的毒品,芝加哥的华人贩毒集团,盘踞南区多年的黑色十字军、还有锡那罗亚卡特尔的代理人全部一网打尽,这些够休斯风光一阵子了。

DEA很快包围了厂房,外面传来了休斯的劝降声。但韩冲显然没打算投降,他向厂房外的警察开了第一枪。“小越南”和他的手下对韩冲忠心耿耿,又都是凶悍之辈,安迪和桑切斯的手下更是一群亡命之徒,此时困兽犹斗,一时间厂房内外枪声大作。

但外面的DEA探员和警察少说也有50多人,仓库上空还盘旋着直升机,一时间灯光大作、自动武器的火力又及其凶猛,打得厂房内火花四溅、尘土飞扬。很快,几个人就中弹倒地,鲜血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冲出几道沟壑。

枪战一开始,我就挣扎着爬起来,躲进了一个角落。我看见“小越南”掩护着韩冲,一边开枪一边向厂房里面跑,大概是想退到厂房深处的办公室里去。就在他们经过我身边时,一阵密集的排枪打来,“小越南”当即被打成漏勺,韩冲腿上也中了一枪,倒地不起,子弹在他脑袋旁边飕飕飞过。我见形势危急,一把将韩冲拽了过来,搀着他躲进一堆巨大的电缆盘中。

韩冲斜靠在电缆盘旁,清隽的脸上溅满了尘土和血迹,胸膛微微起伏,他强忍着疼痛,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我的脑袋。

我知道自己死期已到,闭上眼睛等着韩冲扣动扳机,半晌却毫无动静,我睁开眼睛,只见韩冲正盯着我的脸,持枪的手微微颤抖。

我迎着枪口开口说道:“老韩,投降吧,我们完了。”

韩冲怔怔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微笑起来,那笑容明朗灿烂,一如我们少年时的模样。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疼痛起来,刚要开口说话,韩冲突然举枪对准自己的下颚,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巨响,鲜血和皮肉溅了我一头一脸,我在一片升腾的血雾之中,看着韩冲残缺的头颅和歪倒的身体,目瞪口呆。
方唐ABC2022-08-08 16:49:18 发布在 海外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