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小巷

楼主:泠沐森森 字数:3167字 评论数:1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喜欢独自一人在老街小巷之间闲荡。
无论是日落之后的黄昏,或者满月的夜晚,甚至是细雨蒙蒙的下午,我撑着一把伞慢悠悠在这片老市区里四处溜达。
那一天,我走过镇平路一幢楼房跟前,恰好太阳西斜,一抹余晖映在破旧的楼壁上,无意中,我发现二楼一扇半推开的窗页框上挂着一丁浅蓝色的衣架,衣架上夹着几件鲜艳的婴儿衣,裤,在空中随风轻轻飘荡,格外醒目。
再仔细看,临街的许多窗页早已残缺不全,尤其三楼的露台底部崩剥的非常厉害,裸露的钢筋锈迹斑斑,令人生畏,可以想象,通往三楼的木楼梯肯定摇摇摆摆,一脚踩上去,尘土四起,唯独深夜里婴儿的啼哭声才能重新点燃这幢旧楼房的生气,使人回想起它往日的气派。
其实,在这片街区里,破旧不堪的楼房几乎随处可见,它们也许曾经辉煌过,时至今日,还背驼繁衍生命的重托,但毕竟无可奈何苍老下去,就像一个人一样,从年轻到年迈,从盛到衰,经历了无数次岁月的风雨,遭受过无数次社会动荡的冲击,如今,满脸沧桑,却见证了世上的一切。
与这幢旧楼房相距半条街,便是旧公园右巷,每逢我踏进巷口时,脑海里很自然跳跃出一个十一、二岁女孩子的身影,她穿着一条黑裙子,配上一件缝着一排布纽扣,稍稍束腰的白上衣,她天真,活泼,甜润的笑声时不时在巷子里飞扬,她就是我的外祖母,外祖母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全在旧公园右巷度过。
那时曾祖父在汕头海关做事,家底颇为殷实,于是买下右巷后半段的一座大房子,三层高,带着前后花园。听母亲讲有一位朋友送给曾祖父一口硕大无比的荷花缸,因为无法由大门般进去,只好拆开一截围墙才算了事。那年夏天一缸荷花养得特别旺,真真招人喜爱,袭人的花香,弥漫着一屋子,久久不散。
右巷的住户几乎是清一色的有钱人家,不单房子建造得十足体面,而且中西渗半,珠联璧合,挺有特色。罗马柱,嵌花屋顶,北欧款的百叶窗,以及绘画的彩色玻璃,围墙头的图案十足地道的枫溪彩瓷。岁月荏苒,已经使这些房子面目全非,要不是掉了一扇窗页,要不是少了一根灯柱,不然的话是残了半爿花饰,更甚是塌了一角屋檐,活生生损坏原先的对称。
尽管如此,当初不凡的气势依稀可见,假若你乐意,随手推开任何一扇笨重的大门,兴许还能够翻出一、二个值得回味的故事。
据说有一天夜里,曾祖父坐在书房读《三旒历》,大客厅硄地一声响,片刻之后,耳旁传来一个声音,很谦卑地说道:“相公,惊动着您,真不好意思。”曾祖父不耐烦呵斥道:“去去去,别吵死人。”
想必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小鬼头,趁着阎王喝酒的空隙偷偷溜出来闲逛,闯下的祸。
跟右巷相比,旧公园左巷的房子更加荒凉,一眼望去,所有的房子大体二层高,外墙的装饰不仅简单,还多多少少露出一副穷酸相。也难怪,左巷的住户七、八成是妓女、舞女,出卖皮肉,风花雪月,家对她们来说恐怕永远是一种奢望,胡弄四面壁,权当栖身之地,也就罢了。悲哀的往事顺着时光的流逝而烟消云散,很多房子已成了阗寂无人的空宅,惨白的月光底下,一扇扇破残的格子窗凄凉地洞开着。岂料巷尾一块荒废的宅基地上,居然出现一片绿。一大簇灌木杂乱无章往空中伸展,从墙脚冒出来的一株壁虎更神气,细长的蔓须毫无顾忌地爬上邻近一截断壁,绞曲缠绕,得意洋洋向人们显示它们的存在。
的确,岁月可以淹没一个年代,却淹没不了自然界的法则,花开花谢,冬去春来,世上万物,无一例外。
说到蔓藤给我印象最深刻莫过于延寿直街那幢楼房,一株粗大的青藤从天面往下垂,密密麻麻的蔓藤又向四处延漫开,仿佛铺天盖地而来,只剩下几个窗口,原先剥落殆尽的墙面,倒成了青藤赖于滋生之地,那桃核形的叶子一层遮住一层,好像一副悬挂着的绿毡,令人惊诧,感叹不止。
我头一次经过延寿直街是去年的初夏,没多久,一场豪雨过后,我又一次走近这幢楼房,抬头望去天面的积水依然顺着蔓藤向下倾注,啪啦啪啦直响,活像一处绿色的瀑布,叫人心动,遐思起伏,这分明绿得可爱,绿得那么富有诗意,一旦雨过天晴,这株蔓藤仍然翠得欲滴,委实给这条陋巷添了不少新气色,使这幢旧楼房变得隐蔽静谧。后来是秋日,叶子开始黄了,小小庭院盖上一层薄薄的秋叶。直到冬天,那黄叶已经飘落大半,附在滕干上的叶子也都干枯了,在寒风中颤抖,一阵悲凉倏地袭上心头。
冬日的黄昏来的早,小公园一带地摊摆成串,叫卖声此起彼落,好不热闹。虽说现在的生意远不如从前,但逢年过节还很兴旺。
谁都清楚四永一升平是老汕头的标志,商家,铺面,一间紧挨一间,外埠人到汕头来,无不去逛小公园,并且沿街的铺面多有骑楼,夏日蔽日晒,春遮雨,秋冬挡风,独成一格。那年头,七八成广州客都喜欢在居平路卸下行李,或住进鮀江大厦,或随意叫上一辆三轮车,一面观赏热闹的街景,一面慢悠悠地荡回家。
那时候的鮀江大厦有一流的服务,亲切周到,又不失尊卑,四方来客有宾至如归之感。
那时候的汕头三轮车夫颇具绅士分度,从不计较蝇头小利,本是苦力人,却出格地洒脱,他们不穿号衣,而是一律在腰间束一条红白相间的潮汕浴巾,其长三尺有余,宽二尺二,薄如蝉翼,轻如纸,易洗易干,仲夏擦汗,隆冬时节,盘在脖子上御寒保暖。大凡踩三轮车的人,几乎视其为尤物,爱不释手。
眼下的小公园及周边的老街小巷日渐萧条,镇邦路的团结旅社只遗下一个空洞的躯壳,想当年这里一定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杂,眼前是大门紧闭,黑灯瞎火,相去几步,便是“五一”旅社,竟然还在营业,我犹豫一下,径直走进去,一个胖女人笑脸相迎,“住店么?”我摇摇头,一股霉味已扑鼻而来,一眼扫去,店堂里的一切家杂都是过时货,只有摆在柜台上一副工夫茶具看样子刚刚启用不久,亮晶晶,我一时找不出一个理由说明我的动机,女店员也没有难为我,冲一杯茶再把我打发走,脸上依旧挂着一付笑容,她笑得很自然,可是我却笑不出来,“团结”“五一”很容易使人联想起那火红的年代。别了,一切都时过境迁。当我拐进安平路尾时,正将近午夜,奇怪,一群孩子无忧无虑在马路上嬉戏,看摸样十一、二岁左右,他们的父母很可能是做早市生意,所以早早入睡,没暇管束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他们是从被窝里溜出来,三五成群,结伙而玩,在昏黄的路灯下,互相追逐,玩得很开心,我被感染了,这种情形离别我太久了,太久了,我仿佛回到童年时代,清脆的木屐声使人难以忘怀。孩子们终于玩够了,玩累了,彼此心满意足告别,他们的身影渐渐消逝在路灯昏黄的小巷尽头。
起风了,冬夜的北风是刺骨的,我却不感觉冷,我慢慢走着,好像在寻觅什么,然而我又说不清自己到底要寻找什么,一片茫然。终究有一点可以肯定。
我徜徉在老街小巷,默默注视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泠沐森森2022-05-30 10:59:26 发布在 散文天下
没到过汕头,但在电视里经常看到汕头光鲜的一面。汕头老街在朽了,还是潮州老街保护得不错,元宵节人山人海。我也乱串过潮州的小巷,见一小民宅,门楣上书“颍川”,我的祖上也是来自颍川,正好堂前有几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士在“开会”,我就进去询问,她们都谦让地说不熟悉“颍川”是什么意思,说这是她们的爸爸写上去的。我就问:那你们的爸爸呢?她们从里屋请出了她们的爸爸。一打听,这位她们的爸爸姓王,看来颍川还是不少姓氏的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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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人大多质朴且热情。

文章,朽里蕴情,有吃家乡苋菜梗的味道。
————————谢谢老师评阅。问您好!

泠沐森森2022-06-03 01:25:01 发布在 散文天下
@王羽兰 2022-05-30 15:14:39

细腻的笔触,传情的记述,带给人以遥远的想象与时过境迁的感伤,相似于一种别样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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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的评阅总是这么令人熨帖。
泠沐森森2022-06-03 01:30:44 发布在 散文天下
@墨语萤火 2022-06-04 10:22:48
写的真好!拜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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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评阅。问您好!
泠沐森森2022-06-06 09:10:13 发布在 散文天下
@西湾故事 2022-06-15 06:26:10
我慢慢走着,好像在寻觅什么,然而我又说不清自己到底要寻找什么,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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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阅读,问您好!
泠沐森森2022-06-16 07:48:58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