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

那年夏天热的要命，张守林拎着一桶化肥，在苞米地里沿着垄沟往前钻。
苞米叶子划在满是汗水的胳膊上火辣辣的疼，他身上几个月没洗过的老头衫臭的呛人。
太阳像个腐烂的橘子，很快掉进了西头的山坳里。
拎着空桶回到家里的时候，儿子张东还没回来。
把驴拴进驴棚的时候，他有看见了那口大红色的棺材，棺材上面吊着一盏摇摇晃晃的破马灯，昏暗的光线下，那口上了色的棺材显得更加瘆人。
掀开门帘，老婆正蹲在灶台边烧火做饭。
“一天就撒了那几根垄的地，下辈子我看你也干不完！”
张守林没敢吭声，转身走进了西屋。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药水味，还有褥子里的尿骚味。
木头柜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罐子，而父亲张恩龙就躺在那尿了无数遍的褥子上。
脑血栓让父亲在炕上一躺就是五年，吃喝拉撒全在这西屋的炕上。他的双腿双脚满是烂疮，脸也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一双眼睛骇人的向外凸起。
“我跟你说话你耳朵塞驴毛了啊？这死老白菜帮子该死不死，东子上学又要花钱，你看着办吧！”
父亲的双眼愕然睁大，仿佛生命正在流逝。
“该死的东西！”掀开被子，张守林给了父亲一个耳光。
他捏着鼻子，看着张恩龙拉在褥子上的粪便。
“等东子回来收拾吧！”撂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你就是个废物，窝囊废！”

张守林在村南头宁宝全家看村子里的几个年轻人斗地主，一直看到深夜肚子饿的咕咕叫，才不情愿地往家里走。
那晚的月光暗淡，藏蓝色的天空有着几朵阴云。
走进院门的时候，张守林打了个哈欠，屋子里已经熄灯了。
可就在他经过鸡窝的时候，他的余光向驴棚那里扫了一眼。
不看还好，就是这一眼，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虽然是夏天，张守林却感觉背后直冒冷风。
摇曳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见有人正佝偻着身子，趴在那头瘦驴的耳朵旁耳语着。

“东子？”虽然清楚的知道那个苍老佝偻的背影不可能是儿子，张守林还是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那声音沙哑而怪异，就像另一个人站在他身后喊的。
那个影子听见了他的呼喊，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姿势直起身子。
张守林更害怕了，虽然那东西跟他面对面站立着，但他却一点也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他吓坏了，想要大声呼喊，却害怕吓到老婆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凄厉尖锐的笑声从驴棚里传来。
那身影缓慢地转过身去，朝着那口棺材走过去，然后坐在了棺材盖上面。
油灯摇曳不定，毛驴不耐烦地用蹄子蹬着地上的甘草。
张守林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汗水从他晒得黝黑的脖子上，顺着后背一直流到裤管里。

而在下一秒，那口棺材忽然开始腐烂、融化，翻卷成鲜红的血水，从驴棚里流了出来。
张守林高喊了一声，那个影子飞速地窜到了毛驴的后背上。
不一会儿，灯亮了，老婆穿着拖鞋走了出来，儿子张东也打着哈欠站在了院子里。
“我说你是成心的是吧？”老婆指着张守林的鼻子骂道，“到家见活你就躲着走，你那死爹拉屎拉尿你也不管，大晚上的鬼叫什么？”
远处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好一会儿才终于安静下来。
张守林揉揉自己的眼睛，再往驴棚里看的时候，他发现那头驴还在，棺材也在原处，那盏油灯依然散发着朦胧的光线。
而那个影子，更是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老婆招呼着儿子进屋睡觉去了，张守林站在原地，盯着驴棚又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再没什么动静之后，才转身回了屋。

老头咽气看起来就是这几天的事，没办法，张守林只能白天去地里干农活，晚上点灯熬油的看着老爹。
端屎倒尿，喂父亲喝粥，更要命的是老头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有时候深夜里大喊大叫，张守林无奈，只能陪着他唠嗑。
看着蜷缩在炕头昏睡的父亲，张守林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父亲做的那些荒唐事。
很小的时候，同村的小孩就说他父亲是个酒鬼、赌鬼，坑蒙拐骗。父亲稍有不顺，就对自己和母亲拳打脚踢。
母亲高翠兰病死那年，父亲依然在城里跟别的女人鬼混，最后母亲死后，他居然还把那个女人领了回来。
每当想到这些，张守林都恨的牙痒痒。
电灯泡发出滋啦啦的电流声，张守林就着芥菜疙瘩，硬噎下去一个冷馒头。然后坐在装满谷子的柜上，边卷旱烟边瞧着父亲。
后半夜的时候，张守林困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放在墙角的破挂钟敲了几下之后，他的意识有些迷糊，靠着镜子迷糊了起来。
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了蚊子恼人的叫声。模糊中，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张守林一个激灵惊醒了，他猛地望向炕头，发现炕上只剩下了那张尿的发黄的褥子。而他的老爹张恩龙，居然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