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关之雪》作家常山渐青职场现实主义力作

楼主:常山渐青 字数:185147字 评论数:139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常山渐青,正宗山东人,性情沉稳内敛,做事脚踏实地,为人豪爽大方,属于××内普普通通小虾米一枚,自认为是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一个。他非常善于用沉静的心和冷静的眼观察身边的人和事,并勤于思考,乐于记载,勇于创作。他既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阅历颇深,见识独特,又喜爱博览群书,阅读广泛,思维敏捷。他不是文学科班出身,却对文学有着异常的执着和热爱,有着别具一格的领悟和感受。他的作品全部扎根于纷繁复杂的喜乐交织的现实生活,极为深刻地刻画了这个伟大时代波澜壮阔的发展变化和改天换地的历史变迁,十分深情地记录了有幸处在这个时代的面孔鲜活的各色人等。他所经历的情场、职场和官场中的各具特色的故事,不仅是他最为熟悉的生活和工作领域,也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创作源泉。他无意于从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记录这个时代,却把这个时代的真实面貌和点滴细节较为真实地记录下来了。他无意于从专业或职业的角度从事文学创作,却在不经意间创作了篇幅如此巨大的优秀作品。他有点类似当年明月和小桥老树这两位名人,但是所走的路子又和他们不尽相同,他有着自己的创作风格和文学观,那就是在竭尽所能地反映真实生活和全心全意地把瑰丽幻想加入作品之间寻找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
常山渐青2021-12-31 08:19:1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小张与桂卿》简介:这是一篇关于基层机关事业单位职场方面的具有高度真实性和艺术性的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它着重讲述了一个北方小山村出身的大学毕业生张桂卿在初步踏入家乡职场(社会)的四年时间里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及其先后经历过的各种酸甜苦辣的故事。作者用深刻细腻、婉转悠长的笔调细致入微地描述和展现了一个普通年轻人的心理成长过程,意在悄然地传递出一种朴实奋进和哀婉凄美的气氛与格调,倔强地表达出一种难以平静和最终平静的人生心态。这是一部当今文坛不可多得的一部现实主义力作,也是一部庸俗到骨子里的作品,这就是作者想要实现的理想境界或目标。对市县乡村世俗生活所容纳着的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作者试图进行最真实的再现和还原,以达到以小见大和窥一斑而见全豹的目的。这里鲜有成功的经验可资借鉴,却不乏失败的教训由人吸取。这里没有所谓的人生真谛和生活哲理以及确切的答案可供人深思和咀嚼,仅有一些描述得支离破碎、不成体统的事实。对书中主要人物而言,幸福和温情,快乐和顺利似乎从来都不占主流,痛苦和不堪,心酸和无奈却总是不期而至,如影相随。喜欢的尽管读下去,不喜欢的尽管离开,去留皆随意。
常山渐青2021-12-31 08:27:1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这部作品作者精心修订了至少3遍以上,内容已经比较流畅通顺,基本没有错别字,文稿质量绝对属于上乘之列。至于作品的文学价值,包括思想性和艺术性,那就见仁见智了。
寻出版,自费勿扰,可站内信,谢谢。
常山渐青2021-12-31 08:30: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1部
第1章

7月份,刚刚从省城同州大学毕业的张桂卿抱着有枣没枣暂且打一竿子和积极投身于家乡建设的崇高思想,参加了县里举办的事业单位公开招考,报考了县水利局的一个技术岗位,并顺利通过了笔试。
这天上午他闲来无事,便去小李庄找初中同学李忠良玩会。
忠良初中毕业之后就没再上什么学,他在东游西逛地玩了二三年之后,就进了老家北边的永华陶瓷厂打工。他先在里面干零活出苦力,后来厂长陈向辉见他机智灵活,脑子好使,恰巧他又有一个亲戚愿意出来帮助提携他,在关键时刻替他说了几句好话,他就被调到厂办公室去了,主要是负责跑腿接待和上传下达之类的闲杂事务,这才有幸脱离了一线苦海。如若不然的话,以他那较为稀有罕见的身高和体型,是绝对干不了那些累活苦活的。幸运地调到了厂办之后,这厮的个子一如既往地矮着,并未因为油水大了而增加一分一毫,只是原来的“五瘦身材”很快就变成了“五胖身材”,因而显得非常滑稽可笑。幸亏他还长了一张略显端正大方的好脸,替他挽回了一些小胖猪身材带来了坏影响,所以他就倍加珍惜那张他自以为风流倜傥和玉树临风的老脸,天天各种名牌护肤品不断,保养得令厂里的许多女工都叹为观止和自愧不如,她们纷纷送给他一个不伦不类的外号,荷兰猪。
荷兰猪的家很好找,桂卿可谓是轻车熟路。
桂卿抬脚进大门的时候,忠良家并没别人,就他自己一个鸟人在家独自玩耍,桂卿见这厮正在背着个小胖手百无聊赖地巡视着院子里一棵大葡萄树。两个老伙计见面后自然是好一顿熊抱,彼此又忙不迭地笑骂一番,进一步验证了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即男人之间的谈话越猥琐龌蹉,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越亲密无间。想来那些因为一起跨过江、扛过枪和嫖过娼而结下的珍贵友谊,其浓烈和牢固程度也不过如此罢了。
炎炎夏日,又时近中午,饭是必须要吃的,且忠良告诉桂卿,中午他父母和他弟弟都不回家,他们走亲戚去了。这个小洋猪一样的忠良兄很会做菜,且家里都有现成的东西,略微一加工就可。不多时,鸡蛋拌蒜、油炸花生米、糖拌西红柿和尖椒鸡蛋四样家常菜就飞上了一张黄褐色的小方桌。他又到家前小卖部买了一瓶高度的烧刀子酒,外加一捆本地产的北极圈啤酒。
屋顶吊着的大风扇一开,两个人就开始缠起。
起初桂卿还习惯性地担心那个大吊扇会掉下来,从而影响他两人喝酒和吹牛呢,后来喝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在北沟乡初中三年结下的深厚兄弟情谊在劣质白酒的轮番轰炸下不断发酵和升华,推升着他们演绎出无数慷慨激扬和豪情万丈的话语。好在酒桌上的话说完就随风刮走了,要不然的话第二天他们回忆起来肯定会脸红不已的。正所谓“酒无尽话无尽”,屋子里好一番粪土当年万户侯的风发意气啊。温度高,酒的度数高,他们两人的气势也跟着不停地升高,白酒酣畅淋漓地干完了,两人又对瓶吹起了啤酒,此时的啤酒喝起来竟然和凉水一样。桂卿强烈地感到喝酒如果不喝到位的话,就犹如上厕所不带手纸一样荒唐可笑,那根本就算不得喝酒,至少是看不起兄弟,看不起杯子里的酒。
就在醉眼迷蒙和晕晕乎乎之中,桂卿瞥眼瞧见北墙大桌子上的14吋黑白电视机里正播放着热门电视剧连续剧《雍正王朝》,转眼间耳边就响起了刘欢那气势如虹、高昂嘹亮的歌声《得民心者得天下》。忠良听着听着一时兴起,随手操起一根黄瓜权当做话筒,竟然直接练起了卡拉OK,跟着刘欢大声地唱了起来。桂卿也不甘示弱,比翼双飞般地扒着忠良的肩膀也跟着鬼哭狼嚎起来,把“唱者陶醉,听者受罪”的街头卡拉OK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两个烂货男人真是恶心死人了。
一曲高歌意犹未尽,电视剧便正式结束了,两人坐下继续喝酒吹牛,全然忘了吃菜。其实也没什么菜可以吃了,只剩下半盘子花生米了。幸好花生米是最经得起吃的传统佳肴,可见忠良的先见之明,他们两人的筷子又拿捏不稳,大大地延长了吃菜的时间,以至于到最后连夹花生米都成了下酒的好节目,惹得他们不停地试手。
“你说这歌唱的,”桂卿嘲讽道,“得民心者就能得天下?”
“你说说怎么不对了?”忠良斜眼问道,他这不是谦虚。
“我觉得似乎该是‘得天下者得民心’啊,”桂卿的嘴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老李你想啊,天下你都得了,民心能不得吗?”
“呀哈,你这话说得好像有点狗屁道理啊。”忠良也跟着信口雌黄起来,他们真是一对货真价实的狐朋狗友。
“废话,岂止是有点狗屁道理,简直是很有狗屁道理嘛。”桂卿开口道,毫不谦虚,也觉得没必要谦虚,那样做太繁文缛节了。
“哎对了,你知道为什么老人去世之后,都要盖一层蒙脸纸吗?”他又趁热问道,这就有点瞧不起忠良了。
“可能是觉得死人的脸难看,怕吓着活人吧?”忠良挠头后回道,他倒是谦虚,不像桂卿那样死不要脸,硬充文化人,“或者是怕死人留恋这个世界,去得不甘心,很痛苦。”
“非也,非也,”桂卿随即拧筋道,一如往日的熊样,满嘴都是没嚼碎的花生渣子,“你知道吗,据说这是因为当年咱们的老祖宗认为华夏的正统江山在他们手里弄丢了,又被迫剃发易服归顺了清军,死后没脸见先人,所以就用白纸把脸蒙上,好遮遮羞。”
“噢,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啊,”忠良像小学生一样言道,看来喝得还不多,“我倒是听说咱们这一带的人都是明朝的时候从山西老槐树那里迁过来的,所以你说的应该也差不多。”
常山渐青2021-12-31 08:32:5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2章

“小样,什么叫应该也差不多啊?”桂卿潇洒地笑道,颇有点逞能和表现的意思,“让弟弟我来给你讲讲正史吧。”
“你看电视剧里面演的那些个清朝人的辫子,”他果然滔滔不绝地大讲特讲起来,“其实在当时根本不是那个样子的。在清朝的前期和中期,朝廷有着非常明确规定,头发只能留后脑勺铜钱那么大的一块,而且还得编成小辫子,小辫子还要能穿过铜钱的方孔才算合格,否则就要杀头,这叫‘金钱鼠尾’。”
“你还记得咱小时候看的电视剧《末代皇帝》里面,溥仪嘴里说的那个‘猪尾巴’吗?”他见忠良听得津津有味,便继续循循善诱道,其实他估计对方应该没记住这个细节,“对,就是猪尾巴那么大,那才是标准的清朝人留的辫子。头上其余的头发必须全部剃掉,其实就和剃光头差不多,无论用什么眼光看,那都是相当难看的。”
“不是有句话叫‘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嘛,”他凭借几分酒力继续显摆道,“就是这个意思。也就是到了清朝末期,朝廷的管制力度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允许百姓多留点头发了。在雍正朝时谁要是敢留电视剧上演的那种头发,朝廷早就把他的脑袋给咔嚓了。”
“明朝末年有一个人叫袁彭年的,”他又搬弄了一句前两天刚刚看过的话装点门面,“他就曾说过‘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的话……”
“呦呦,你看你,拽得和羊蛋似的,竟然大模大样地给愚兄上起课来了,是吧?”忠良出言戏弄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不过你还别说,到底是多喝了几年墨水,确实比我这个粗人强。”
“但是,嗯啊,”他又开心地笑道,“也就是强那么一帽头子而已,其差距很有限,很有限,有限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嗯,孺子可教也!”桂卿言罢,举杯大笑道。
“这个剃发嘛本来是流行于满族的一个古旧习俗,”他随后又乘着酒兴继续侃道,依然装得很博学广识的样子,“咱们汉人几千年来因为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传统观念影响,是从来都不剃发的,可以说,‘衣冠束发’就是汉人的外在标志。剃发这个事,当时可以说是严重伤害了汉人的感情,击垮了他们的心理底线,于是大家都纷起抗争。当时反对剃发到底有多惨烈,到底流过多少血和泪,我们今天其实是难以想象的。”
“历史上对这个事记载得也很清楚,”他又举例子道,神情显得较为激动,好像这种事才发生过不久,“说是山东有个进士叫孙之獬,这家伙阴为计,首剃发迎降,以冀独得欢心,乃归满班,则满以为汉人也,不受。归汉班,则汉以为满饰也,不容。于是羞愤上疏,大略谓: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于是削发令下,而中原之民,无不人人思挺螳臂,拒蛙斗,处处蜂起,江南百万生灵,尽膏草野,皆之獬一言激之也。原其心,止起于贪慕富贵,一念无耻,遂酿荼毒无穷之祸——”
“停,停,我晕,我晕!”忠良一手捂头,一手左右摆着,装出一副异常痛苦的表情叫唤道,“千万别在我跟前背文言文,刺激我本来就很脆弱的神经,搞得我光想哕!”
“你要哕就上猪圈哕去,省得哕出来的东西浪费了,反正里面的营养还没被吸收!”桂卿开玩笑道,然后就咬牙切齿地继续提起这孙之獬来,好像这个姓孙的亲手刨过他家祖坟一样,“孙之獬这家伙后来一怒之下就对清廷上疏,提出来应该下令让汉人剃发留辫。本来早就想彻底显示自己已经武力征服了中原的多尔衮顺势就采纳了这个×××的提议,在顺治二年正式下达剃发令。凡是清军占领的地方,以10天为限,文武军民一律剃发如满族式样,不从者治以军法。这个粗暴强硬的剃发令一出,到处都能看见兵勇们带着剃头匠,挑着担子在城镇和乡村巡逻,担子上挂着‘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粉牌,他们见一个捉一个,强行汉人头部四周剃发,留起金钱鼠尾辫子……”
“噢,你这么一说,我不就明白了嘛,”忠良抱怨道,“也就是说,你剃也得剃,不剃也得剃,不然就拿命来。”
“然也,然也!”桂卿表扬道。
“那问题是,孙之獬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后来怎么样了?”忠良打着酒嗝又很不以为然地问道,“他得到他想要的荣华富贵了吗?”
“你听我说呀,”桂卿意犹未尽地讲道,他就瞪着眼等着对方问他这句话呢,“到了顺治三年的秋天,山东高青县的谢迁就领着一帮子农民造反了,这个时候孙之獬正好衣锦还乡,在老家摇骚呢。农民军在占领淄川之后,直接就把这个家伙活捉了,然后五花大绑游街示众。”
“好家伙,当时的老百姓那个恨啊,”他煞有介事地讲道,好像亲眼见了当时的情况一样,“都抢着往他身上扎针,然后往针眼里插上鸡毛或鸭毛什么的东西,骂他是个畜生,最后这家伙被砍头了,被暴尸街头,他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嗯,这一段听着还倒是那么回事,确实过瘾啊!”忠良喝了一口酒之后高声叹道,看样子从精神到肢体都舒服得很。
“哎,对了,”他随后又问起来,“我记得以前剃头匠死了之后都是不能入祖坟的,是不是也跟这个事有关?”
“对啊,”桂卿笑道,“不光剃头的,戏子也不能入祖坟。”
“嗯,好了,咱弟兄们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啦!”忠良大约是觉得谈论坟子的事有些不吉利,或者认为这方面的话题不是他的传统强项,于是就连忙改口道,“这些过去的老黄历关咱鸟事?人家刘欢不是在歌里唱了嘛,数英雄,论成败,古今谁能说明白?”
“你的,明白还是不明白?”他学日本鬼子的强调说道。
“来,来,来,”他故作潇洒地吆喝道,终于想到要发挥自己的强项了,“还是让大哥我给你讲讲寡人南游,到黄桥镇九街宠幸花魁的故事吧,也好下下酒,解解闷。”
“走一个,喝起!”他粗鲁地要求道,“不喝是狗熊。”
“酒喝完了,话该讲了吧?”桂卿喝完之后又道。
“欲知详情,且听大哥再饮下一杯给你分解。”忠良辩道。
桂卿见状连忙递给忠良一支烟并帮他点上,然后又赶紧作洗耳恭听状,表示要好好地给自己的两只耳朵开开荤,兼让对方也过过嘴瘾,这厮的狗嘴向来都壮得很,像是被新鲜的大粪浇灌过一样。
忠良人模狗样儿地一手夹着烟,抚摸着项上精致的短寸头,一手摩挲着灌满了蔬菜和白酒、啤酒的大肚皮,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他那添油加醋版的南游宠花秘史,内容自然是香艳无比,叫人垂涎三尺。
“要雨衣吧,”他在一番胡吹海侃之后,腆着个红白黑相杂的大花脸笑着问桂卿,“哥给你几个用用,省得你再花钱买了……”
常山渐青2021-12-31 08:35:3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3章

“行了,消消气吧你,别弄那个二半熟样了,你在这里冒什么七叶子腔啊!”桂卿直接褒贬道,就是要扫扫忠良的兴。
“按理说你得好好地敬我一杯酒,”然后他又把脸上刻意严肃下来的表情给凝固住,再正色问道,“仔细地感谢我一番才行。”
“为什么?”忠良不解道“你是要大敬小,越过越好吗?”
“哪里啊,你莫误会了。”桂卿回道。
“我问你,”他随后又道,同时把笑脸收起,“你还记得咱初一的班主任,教地理的那个卢老师么?”
“就是卢广平!”他又提醒道。
“记得,怎么了?”忠良自然要问了。
“请问,你得罪过他吗?”桂卿卖起关子道。
“没有啊!”忠良大大地疑惑道,“我怎么会得罪他呢?”
“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的,你说的是哪跟哪呀。”他又道。
“嘿嘿,回头你再好好想想吧!”桂卿冷笑道,但并不是真冷,毕竟酒喝到肚子里是热的,“我先给你说这事。”
“咱初中毕业的时候,”他详细讲道,不再绕哄忠良了,“学校需要给每个同学都填一个毕业鉴定表,那是要装档案袋里面的东西。初三的班主任刘老师,当时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找咱班上几个学习好的同学帮着他誊写毕业鉴定。其实这些鉴定意见,就是初一到初三六个学期、三个学年的操行评语的汇总,你明白吗?”
忠良插言道:“这和我有个屁关系呀?”
“别着急,你先听着啊,”桂卿有些得意地笑道,要是没有屁关系的话他就不用这么啰嗦了,“当时你的毕业鉴定恰巧就是我老人家帮着誊写的,我看到卢广平老师给你的评语里面有一些话,写得很不恰当,很不合适,很不公平,比如什么劳动态度不积极,打扫卫生偷懒,思想不端正,对自己要求不严等等。”
“哎呦喂,我怎么就劳动态度不积极了?”忠良立马就急眼了,接着就忿忿不平地争辩道,要是卢老师就在跟前的话,估计他一脚能踢死对方个小舅子的,“说那话班里面哪回打扫卫生我不是脏活累活抢着去干啊?他凭什么这么说我呀?”
“有一次打扫宿舍的后墙根,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大夏天的,那里边全是腐烂发臭的垃圾,根本就没人愿意干,还不是我一个人上前用铁锨一点一点地铲干净的吗?”他又急赤白脸地说道,好像这辈子头一回被别人冤枉似的,“他××××的,他的小×嘴一张一合的,他凭什么说我劳动态度不积极啊?”
“还有啊,什么叫思想不端正?”他继续叫屈道,一看就是亏得要命,只可惜那位卢老师既听不见也看不见,“难道说他的眼就是X光机?他能隔空看到别人的思想吗?他凭什么说我思想不端正?”
“就他的思想端正?”他又质问道,“就他是好人?”
“他这么血口喷人地污蔑我,都有什么依据?”他继续叫道。
“你看你看,你又生着气(×××)说话了,”桂卿有意地调戏他道,也是为了防止他真急眼了再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来,“我估计你就是吃的这方面的亏,平时说话不怎么注意,说者无心,听者留意,结果被卢广平抓住把柄了,然后趁机黑了你一小下。”
“他天生就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小鸡蛋壳里孵出来的东西,你怎么能不小心呢?”他又善意地提醒道,完全是事后诸葛亮的意思,“你再仔细想想,你到底还有哪里惹着他了?”
“噢,我觉得肯定是那回,”沉吟半响之后忠良突然醒悟道,眼睛猛然一闭,然后又猛然一睁,吓了桂卿一大跳,“你记得刚一开学的时候吧,他组织大家交班费,说是要给班级买篮球、足球,买笤帚、拖把、水桶,给教室的窗户扯窗帘什么的,我当时坐在前几排,大脑一时短路,嘴里就嘟哝了一句,‘这些东西以后归谁?’他当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看起来很反感的样子,我也觉得挺恶心的。”
“对,我也想起班费的事情了,”桂卿附和道,“但是却不记得你说过那些话了。可能是我在后边坐着,没听见吧。不过后来咱们升初二,换班主任换教室,窗帘、篮球什么的还真叫他悄悄地拿他自己家去了,所以说你还真问到点子上去了,难怪当时他瞪你了。”
“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忠良摩挲着大脑袋晕晕乎乎地说道,回忆过去对他这个记忆力不好的人来说是件极为艰苦的事情,“我记得有一次开运动会,他站在边上和一个年轻的妇女说话,那个妇女当时还带着个小女孩。我当时嘴贱,想和老师聊聊天,也怨开运动会的气氛给影响的,忘了他是老师,我是学生,我得好好地尊重他,我就顺口问了他一句,这是恁的小孩吧?”
“他当时脸一红,”他继续描述道,“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怪不高兴的样子。后来我想啊,那个小女孩可能并不是他的孩子,他当时才刚大学毕业,估计是恼火了,然后就忌恨上我了。”
“这事我倒是头一回听说啊,”桂卿思虑道,一副什么也不确定的样子,“不过想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呀,他不至于因为这个事忌恨你吧?”
“其他的真没什么了,”忠良道,“想破脑袋我也记不得了。”
“那就是这个事了,”桂卿很自信地判断道,他料卢广平也没有多大的出息头,“仔细想想,光这两件小事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要是换成别的老师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个事,但是卢广平就不一样了,他老人家是谁呀?”他继续讽刺道,看来对于这位曾经的先生也是颇不以为然,“据说他是省城师范大学毕业的,正规的本科生,心高气傲,目标宏伟,底眼皮都能翻到天上去,结果却分到咱北沟乡中学来教个小初中,你说他能不恼火吗?”
“不过凭良心说,”他又诚心诚意地安慰道,虽然这种安慰一分钱不值,屁用没有,“我觉得他当时确实不该害你,就因为这点小小不然的破事,而且还是在背后下手,太不地道了。”
“档案这玩意吧,”他又借题发挥道,看来也是喝多了,“一般来说本人到死都是见不到的,而有权给你写鉴定表装档案的人,人家也不会告诉你什么,所以你到死都不知道人家究竟是怎么评价你的。幸亏你后来没去干那些正经事,从事多正经的职业,不然的话还真不好说会不会影响你的大好前途。”
“当然,这也是巧了,”他微微笑道,倒不是送人情的意思,“我才知道他在初一时给你这样写的鉴定。”
“不过呢,兄弟咱是干熊的?”他又夸口道,同时把那份本该偷着进行的笑光明正大地摆在了脸上,“老子直接把那些可恶的‘不’字给去掉了,悄悄地给你改成‘劳动态度非常积极,打扫卫生从不偷懒,思想十分端正,对自己要求很严’了,你说我有才吧?那个时候小小年纪的我就有掉心梁了,就知道主动替你补窟窿了。”
“给你个机会来好好地佩服和感谢一下贤弟我吧!”他举杯开怀大笑道,晴朗得好像七月天空中的大太阳。
常山渐青2021-12-31 08:35:5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4章

“这个嘛,还真得好好地谢谢你唻,”忠良遂举杯道,表情看起来也是很复杂的样子,他一时半会还很难接受这件事情,“按理说老师批评学生也是应该的,这也是对学生负责的一种表现,我李忠良还没混到那种冥顽不化,愚昧无知,就知道欺师灭祖的地步,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不过那个姓卢的对我有什么意见和看法,也不当面教育或者提醒我一下,就那么直接一声不吭地在操行评语里给我下黑手,真是×××太不地道了,心里可是够阴暗的。”
“这真真地应了那句老话,咬人的狗不露牙。”他骂道。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一点,”他又咬牙切齿地补充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唉,我是真亏啊,想想竟然比窦娥都冤。”他又无奈地叹道,总算是知道世道的艰险和人生的曲折了。
“你说得很对,”桂卿感同身受地劝道,说的自然也是心里话,而并非一味地酒后卖弄,“老师的价值就在于为人师表,学高为师,身正示范嘛。都说是教书育人,教书育人,我认为应该是育人教书才对,我一直都觉得教会学生怎么做人才是老师最大的职责,教书倒在其次。对于老师来讲,人品永远比学问更重要。”
“另外,我给你说这个事情,”他又非常严肃地提醒道,“并不是在这里没事找事来挑拨是非,也不是要你去报复人家的意思,我觉得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也不要想那么多。只是作为好朋友,我不能让你死得那么憋屈啊,对不对?”
“另外的意思就是互相提个醒,”他又像个人灯一样补充道,“长个记性,做人要小心才对,毕竟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啊。”
“算了,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吗?”忠良十分感激地回道,看来今天的酒可没白喝,“哥哥都心领了,你放心吧,我不会无聊到去找卢广平那个家伙去算陈年旧账的地步,那样岂不是显得咱哥们太小气,太没心胸了吗?”
“现在,哥怎么说也是个社会人了,”他又自我安慰道,即使不想如此也只得如此了,“用不着那个什么鸟档案了,他们爱咋的就咋的吧,毕竟有钱有权才是大爷,我过好我的小日子就行了。”
“咱还是换个主题,也说说卢广平好处吧,”桂卿表面上装着放松的样子建议道,但心里依然替忠良对卢广平那厮耿耿于怀,“也适当地体现体现咱的公平仗义和不失偏颇,甭让那家伙老是耳朵根子发热。我记得他当时编的顺口溜怪有意思的,是说十四个沿海开放城市的,好像是什么‘大秦天烟青,连云到南通,沪宁温福广,湛江北海港’,你看,他在教学方面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嘛,也不是一无是处。”
“嗯,对头,”忠良转怒为喜道,就像小孩一般迅速和直接,“当时一开学,刚一听到他的名字,我还老是以为他是鲁迅的媳妇呢,鲁迅的媳妇不是就叫什么广平吗?”
“哎呀,没文化真可怕!”桂卿调笑道,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跟鲁迅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叫许广平,而且只能算他的爱人,并不是他的夫人,他正儿八经的妻子是朱安。”
“关于周先生的事情,”他趁机卖弄道,“咱一晚上也拉不完他的呱,有意思的很,呵呵。”
“怎么,你想听吗?”他谝能道,“想听的话,你走一个。”
“走一个干净的,谁怕谁啊!”忠良开怀道。
此情此景,不禁让桂卿想起了苏轼的词《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他这心里将其中最有名的几句反复吟诵了几遍方才作罢。
喝完这一杯劣质的白酒之后,桂卿向忠良又胡侃了一通鲁迅先生鲜为人知的奇闻异事之后,就故作深沉地问道:“狼和狗结合,生出来的东西应该叫什么?”
“狼狗啊。”忠良脱口回道。
“那老虎和狮子结合出来的东西叫什么?”桂卿又问。
忠良听后直接笑喷了,脸上的酒晕更浓了,他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郑重其事地笑了一通桂卿刚才讲的小笑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当老师吗?”桂卿突然正色道,搞得忠良有些难以适应,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要是当老师啊,好孩子都能让你带茄子棵里去”忠良道。
“因为老师是个良心活,”桂卿很正经地答道,“干不好会误人子弟贻害无穷的,我怕我会毁了人家孩子的前程和人生。”
“唉,人生能遇到一个真正的好老师确实不容易啊,”忠良坏坏地鄙视了一下桂卿,在沉吟片刻后又徐徐言道,一望而知此话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小孩的心理毕竟不像大人那样成熟,想得开,当然经不起烂老师的粗暴摧残或者卑鄙陷害啊。试想一下,像我这样百毒不侵脸皮又厚,能做到劫后余生的奇葩学生,天下能有几个啊?”
他们喝了一个皱眉酒之后,又接着胡骂乱卷起来。
忠良很愿意在桂卿这个初出校门的生茬子面前炫耀和卖弄一番自己混社会的各种经验。桂卿也乐得向他学习一下,同时也领受一些他所缺乏的所谓社会知识,以图他们之间的友谊变得更加坚固,坚固得如同电焊焊接的一样。他还笃信,没有缺点的人压根就不配做他的朋友。忠良偏偏又以为,没有优点的人压根就不配做他的朋友。忠良的缺点缺得恰如其分,深得桂卿喜欢,而桂卿的优点优得正当其时,忠良很是羡慕,因此他们两人的确是气味相投、互相需要。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狗熊看法相似”,又闻说“英雄相惜,狗熊互捧”,朋友间的事大约不过如此。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桂卿高声诵读起李白的千古名篇《将进酒》,以助酒兴。
这酒一直喝到日薄西山,大太阳就要生出小太阳方才为止。
常山渐青2021-12-31 08:36:1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5章

桂卿的小姑夫田福安住在南樱村,却在夹在两个自然村之间的樱峪水库的北岸,即北撄村东边的半山坡上开了一家农家乐饭店。这个用水库管理房改建成的小饭店很快就收拾利索了,田福安似打赢了一场名垂青史的恶仗一般,高兴地给它取名“云湖山庄”。这个名字听起来倒也颇有几分难得的艺术性,足见主人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云湖山庄开业那天煞是热闹,沾着粘着的各式各样的飞鸟走兽都来贺喜了。乡里的一、二、三把手黎遇林、王卫东、熊英杰等一干头脸人物都应邀而来了,他们此行既是给了田老板很大的面子,也是借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乡里面一些自认为还有些脸面的人也都纷纷凑份子拿了贺礼前来捧场。客人里面当然少不了水利站站长余明凯,女副站长陈巧,他们才是云湖山庄这几间房子的正主,自然来得理直气壮且牛皮哄哄,看那阵势和风头丝毫不输乡里的主要人物。此外还有和田福安交好的其他几个村的人物们,以及他的许多战友和一些朋情、亲戚等。
乡里有品级的一大桌,中层一大桌,各村来的人物一大桌,战友一大桌,其他闲杂人等两大桌,整个开业酒席声势颇壮,场面很大,带着几分生意一定会兴隆的好兆头。田福安忙里忙外地满脸带笑,泥鳅般滑行在几个桌子和厨房之间。他今天既要当主厨做压桌大菜,又要招待好各方客人,自然是忙得头上生风、脚下起火,恨不能变成哪咤三太子,踏着风火轮,长出三头六臂来。这个时候就连树上的知了猴也跟着凑热闹,疯狂地叫个不休,像扯着嗓子唱歌的崔健老哥一样。
田福安憋着一身小麦色的猪彪子劲把闻名遐迩的拿手好菜大盆辣子鸡、蝗军打雪仗、金钩飘雪花和北沟烫驴肉这四大件做完之后,接着又捣鼓了好大一阵子鸡里炸、阳关三叠、神仙鸭子、霸王别姬、雪里闷炭、八仙过海闹罗汉、孔门干肉、花篮鳜鱼、一品豆腐等菜品,才将厨房里剩下的不太重要的活交给别人打理。等他急三忙四、火烧屁股般地一出厨房的门,便连蹿带蹦地跑到各个房间开始挨桌敬酒以表示感谢,并为今后的生意做下各种各样的保证和许诺了,而此时所有的酒桌上也都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
黎遇林的鼻梁上戴着一副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金丝边眼镜,他那宽长厚实的肩膀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脑袋的前边是一张充满了装模作样的儒雅神情的老脸,这张在本地还比较值钱的老脸非常内敛和张弛有度地宣泄着他那一身因为浸淫酒场太久而逐渐锤炼出的虚胖意味。
“我说田老三,你这饭店的名字怎么叫云湖山庄的呢?”他显得矛盾重重而又滑稽万分地问起来,举手投足间都体现了一种尊者特有的威严和气势,“这其中有什么说道吗?”
随后,他又非常庄重地挺了挺那个矮胖敦实的像是有五个月身孕的身子,晃了晃满肚子的泔水,就等着看田老三的回应了。
“我就说了嘛,咱黎老板凡事就是想得细,”田福安连忙躬身笑着答道,真是有些难为他了,他真巴结起人来竟然也是一套一套的,并不比和珅之流差多少,“问出来的问题水平也高。”
“啊,这个名字嘛,是这么回事,”非常自然地在嘴上拉完风箱之后他又赶紧解释道,“我给各位简单地汇报一下。咱乡上的这个樱峪水库名义上是个水库,但是我觉得其实和湖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叫湖的话不是还显得上档次嘛,我觉得总比叫水库强多了吧?”
“你看人家那个著名的千岛湖,”他举例子道,“听着就感觉怪漂亮的,其实不就是新安江水库嘛。我这也是见招学招,去了一回千岛湖才想到给饭店起名叫云湖山庄的,这总比叫樱峪水库山庄总强点吧?”
“再说了,”他又顺便说道,这话扯得就更加离谱了,“以后咱乡里要是发展农村旅游的话,叫湖显得多来劲啊!”
众人在黎遇林的带领下,对田福安的话纷纷表示认同,并大加赞赏了一番,以表示他们并没白吃他的饭,没白喝他的酒。
“久闻黎老板的书法水平很高,”田福安就势要求道,眼皮子活得真是够可以的,看来他也是蓄谋已久了,“今天我就斗胆请黎老板赐一幅墨宝,给咱题写一下店名,不知道黎老板能不能赏这个脸?”
那个黎遇林本就是个自视甚高且非常喜欢附庸风雅的庸俗人物,自然经不起乡村势利人物田福安的一番美意和众人起哄般的帮衬,于是便款款下得首座来,像个骄傲的大公鸡一样慢慢踱步到田福安早先就准备好笔墨纸砚的一个房间,欣然题写了“云湖山庄”四个大字。
待他龙飞凤舞地题字结束后,大家又是齐声地喝彩叫好,好像他就是当年那位能够轻轻松松地写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千古名句的唐初大才子王勃一样。
题字之后他又重入酒场,此时酒桌上的气氛更欢,战性更浓了,众人掀起了一轮又一轮斗酒的热潮。
且说坐着各村头面人物那桌,大家正酒气熏天地满堂大笑呢,原来这里面有个人讲了个在樱峪一带流传已久的一个笑话,所以才引得大家兴趣高昂、酒情勃发的,这个笑话是:
以前北樱村的前边还没修水库的时候,这个地方就是一条季节性的小河。有一年夏天恰好发大水,一个老妈妈要过河,可是水体很深,都能淹到她的腰了。老妈妈自然不舍得弄湿她的新裤子,她抬眼看看周围也没人,就匆匆忙忙地脱下裤子准备过河。就在她人家走到河当中的时候,突然感觉一条鱼钻进了下面,老妈妈赶紧就用手使劲地抠啊,抠啊,抠了老半天也没能把那条狡猾的鱼抠出来。一会儿周围就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家就问老妈妈,恁老家在水里抠什么的呀?老妈妈回答说,我一抠一把鲤鱼鳞(黎遇林),一抠一把鲤鱼鳞(黎遇林)啊!”
常山渐青2021-12-31 08:41:1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6章

非常凑巧的是,这个时候黎遇林恰好过来窜桌敬酒,于是屋内刚刚平息下来的哄笑声又炸窝似地响起,搞得这位翩翩而至的黎老板一头的雾水,感觉莫名其妙的。他心里当然也很好奇,又想表现得很亲民和潇洒一些,便有意拿出他作为一把手练就多年的各种威严中的一种来,说有什么搞笑的事情,一定不能在小圈子里私下传播,要拿出来让大家共同分享一下。其实大家都明白,全世界没听过这个笑话的就他一个人而已,这怎么能算是在小圈子里私下传播呢?当然了,这个笑话也确实不能当着他老人家的面讲,谁要真敢这样做,那可就是太没眼色了。不过既然他都发话了,不讲个笑话应付应付他也显得不好看。
“哦,其实也没什么,”就在万众瞩目的关键时刻,北樱村的领头雁陈向辉同志,也就是陈巧的三哥挺身而出了,但见他结结巴巴、自恃稳重地向黎遇林笑道,“就是刚才大家讲了个小笑话助助酒兴而已,黎老板的笑点一直都很高,我再重复一遍讲出来,你别见笑就行。”
“要是不能见笑的话,那还是笑话吗?”众人“轰”一声又忍不住大笑了,都纷纷指着陈向辉说,“你这个熊晕蛋快讲吧,咱黎老板还等着呢,人家可是见过大风浪和大鱼大虾的。”
“大家都知道苍山家家户户都习惯种蒜,”陈老三听后便把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借着点恰到好处的酒力徐徐言道,“说是苍山有这么一个村子,麦收的时候,正好蒜也收了,大家都把蒜辫起来,挂在家里晾晒。有一个小新媳妇,家里也收了不少蒜,门洞里、锅屋里、堂屋里都挂满了辨好的蒜。这一天呢,她家的蒜被小偷偷了不少,于是她就在村子里大骂起来:恁哪个小养汉头、小娼根生的狠心贼,你在门洞里弄了俺一辫(遍),又在锅屋里弄了俺一辫(遍),弄了两辫(遍)恁还嫌不过瘾,在堂屋里又弄了俺一辫(遍)——”
大家已经笑翻天了,屋里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这个时候,她邻居家的二嫂子就出来说了:恁婶子唻,蒜少了就少了吧,咱吃再大的亏不就是叫人家弄几辫(遍)吗?”陈老三继续结结巴巴地讲道,脸绷得和火石一样,“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人家弄完就算了吧!那个小新媳妇连忙用手比划着说:俺二嫂唻,你是不知道啊,这个大刀贼一辫(遍)一辫(遍)弄,而且还是那么大的头,血紫血紫的,可疼死俺了,你说说,俺能不骂吗?”
众人听后都哄堂大笑,黎遇林也非常开心,他高举酒杯表示要与民同乐,大家都热烈响应,气氛异常融洽。
“田老三,”一轮必不可少的仪式酒进行完之后,他字正腔圆地发话道,充分显示了他那与生俱来的谦虚好学精神,“我刚才看见你那个菜谱上有‘蝗军打雪仗’和‘金钩飘雪花’这两个菜,还有什么‘凤凰涅槃’和‘黑龙会’,今天都上桌了没有?”
“就是呀,你也给我们介绍介绍,”众人都道,颇有些群情激奋的意思,“别让我们稀里糊涂地吃到肚子里,那你的功夫就白费了。”
“黎老板,我最拿手的六个硬菜都已经上完了!”田福安把已然弓下去的上身弹簧般挺直,同时将两个小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小缝,然后非常自豪地答道,“辣子鸡是咱鹿墟当地的名吃,这个就不用再多说了,我用的是村里放养的小山鸡炒的,口味没治了。烫驴肉用的是咱北沟老田家的驴肉,绝对绝正宗。”
“你先说这两个菜怎么样,够味吗?”他邀功道。
“确实够味,”黎遇林一边非常自然地展示着他那两排虽然门面洁白无比,但是缝隙却是黢黑的牙齿,一边显得很满意地评说着,“到底是地锅火炒出来的本地辣子鸡,口味可以说是绝了。至于老田家的烫驴肉,那就更不用说了,可谓是名满天下啊,是吧?”
“那是,那是。”众人都道。
“你就说说另外那四样菜吧。”黎遇林又道。
“好的,黎老板,我一样一样给你汇报!”田福安因为直接被戳到了兴奋点,所以像是被人从后边捅到了前列腺一样,带着一脸极度自信和骄傲的表情服从道。
“那个豆芽炒豆腐渣,”他指着桌子上其中一盘几乎快被一帮子食客吃光吃净的菜显摆道,“其实就是‘金钩飘雪花’,那个油炸蚂蚱和粉条,就是‘蝗军打雪仗’。至于说那个‘凤凰涅槃’嘛,其实就是木炭烤鸽子,‘黑龙会’就是黑鱼炖土豆。”
“怎么样,黎老板,”他得意洋洋地解释完几个名菜之后又开口问道,“这几个菜的名字起得怎么样,味道又怎么样?”
“噢,原来是这四个菜啊,”众人当然又是一阵酒足饭饱式的哈哈大笑,都纷纷恍然大悟般地议论道,“这个菜名起得可真刁钻,不过味道还真好吃,这个可不是吹的。”
众人这番话就等于是夸田福安的智商高、脑子活啊,他当然有些飘飘然起来了,于是酒量又临时增长了一大截,讲话也愈发豪爽和大度起来,仿佛和乡里的头面人物走得更近了,或者干脆他自己就是对方那种人了。人都喜欢拿高贵的人物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当然也不例外。他似乎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忌恨和厌恶这些人了,其实他早就不恨他们了,他怎么会和钱过不去呢?他早就想明白了,现在这拨人已经不是以前那拨人了,正所谓铁打的宾馆流水的客人嘛,世事在变,他田老三的思想也在变。愤青总会变成熟的,只要时间足够,只要他受得挫折足够。
在众人非常正式地酒足饭饱之后,田福安又给每个人赠送了一件名牌衬衣,一个高档水杯。细节处见功夫,看来他的办事能力确实是锻炼出来了,众人都高兴而来,满意而归,都带着只多不少的酒意和饱嗝,只留下一店的狼藉和污渍,看着就让人恶心。
前来帮忙打闲杂的桂卿和大伙一块赶紧打扫战场,全力预备着晚上的生意。一阵阵盘子和碗筷相互碰击的稀里哗啦的欢快声音,好像已经响彻了整个山坡和坡前的水库。
一溜小车不顾颠簸,载着一部分人绝尘而去;一辆辆自行车忘却疲劳,驮着一些人逶迤而去;一双双大脚,引导着路近的几个人蹒跚而去。几个关系更到位的战友还没有走,他们坐在水库边的大梧桐树下一边惬意地乘着凉,尽情地欣赏着眼前的山水美景,一边很随意地谈论起当年在战场上,这些响当当的北方汉子是怎么宁肯饿死也不吃蛇和老鼠的事情,大伙照例又把两广那帮敢吃蛇鼠的家伙们褒贬一顿,不时地哈哈大笑起来。晚上这几位还要再来一场酒以便彻底尽兴,反正店里也有地方睡觉,夏天好招待,其条件比当年的猫耳洞强了一万倍都不止。
常山渐青2021-12-31 08:41:3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7章

永远梳着锃明瓦亮的气势磅礴的大奔头的熊英杰并没有坐他的小车回单位,他让司机先开车回去,他说他要到东边伏虎山上的甘霖庙去看一看,散散心,回头用车的时候再电话联系。他这个层次及其以上层次的人全都与时俱进地配备了手机以方便工作联系,他们总是敏锐地站在时代的前列异常高调地引领着消费潮流,勤勤恳恳地做着拉动内需增加GDP的工作,事了深藏功与名,不要大众夸一分。
那个自以为风姿卓越、人见人爱、颇具女性魅力的陈巧,在席间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此时,她独自一人已在甘霖庙附近溜达着等待熊英杰多时了。这位名震全乡的半老徐娘虽然个头不高,但是却生得翘臀丰乳、有前有后,身材也算得上是凸凹有致、曲线玲珑了,再加上一盘还勉强说得过去的长得还算是比较遵守规则的能把各种普通表情发挥到极致的脸蛋,经常惹得单位大院里的男人们浮想联翩、想入非非。众人想得日久年深了,自有那不甘空想的家伙去撩拨和戳喽她,而她仿佛就是为了给人撩拨和戳喽而诞生的,全身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狐媚味道,通常这种味道可以御同性于千里之外,却能轻松地吸引异性甘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在俘虏了几个平平常常的狂蜂浪蝶之后,她愈加相信了自己的独特魅力,于是便修炼得成了精一般,大有已稳稳地坐上“乡花”的宝座之意。在风骚撩人方面她身上那种舍我其谁的样子,着实让大院里其他大小美女们都退避三舍,真是陈巧一出,天下谁与争锋?
据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以陈巧的功力刚好够攻打下老三的水平,老一老二她是绝对沾不上边的,自有更高层次的女人去打理和诱惑,而对于经济条件不怎么样的一般人员她又不屑于去招惹和撩拨,以为那样做会掉了她的身价,贬了她的品味,所以她的风流生态链条维持得恰到好处,可以说是既不越位又不缺位。
在她的心目中,她永远都是处在“风流而不下流”的绝佳状态的,而绝大多数外人并不认可她的这种自我认知。为此,她很是忿忿不平,怨恨那些由一帮子臭男人和贱女人组成的集合体不能正确地领会她的“慧心”和“真香”,从而埋没了她这颗货真价实的大珍珠。她每每暗自以唐朝沈珍珠自喻的时候,总是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怜香惜玉的独特情绪。平时她最喜欢吟唱电视剧《珍珠传奇》的主题曲,那是她的卡拉OK必点曲目,其中她尤爱“风云起,波澜急,珍珠泪悲泣。玉洁又冰清,那堪流言袭,望断西京留传奇”这几句,依稀中大有把北沟乡比作盛唐皇宫的巍峨架势,一点不输南宋权贵“直把杭州作汴州”的高超境界。她始终都相信,如果她是男的,那么她一定是一匹十分难得的千里马,或者是汗血宝马。只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也不是每个愿意当伯乐的人都能入得了她这匹千里马的法眼。
目前,她这匹母千里马的伯乐便是熊英杰。
熊英杰天生一副花痴大脸,可谓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他还有一张能够吃遍四方而又永远都不觉得腻歪的大嘴,一双能够走遍天下而不觉得太累的大脚。在农村人看来他天生就带着个有本事的样子,只是他的身高差一点辜负了他那张显得很有本事的脸,给脸提鞋都显得手指头粗,不太合适。他说话倒是经常带着微笑的,但却是那种危险狡诈、皮笑肉不笑、逢场作戏般的微笑,即好男人看了感觉万分恶心,坏女人看了会特别开心的微笑。若是再前进一步,便像极了日本鬼子看见中国花姑娘时露出的那种猥琐至极的笑。正所谓“名笑有主”,他的笑已经独为陈巧享用多年,想当年他春风得意地来北沟上任,半月未出便抱得珍珠归,从而在北沟的风流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良辰美景和红粉佳人相伴,人生复又何求?
熊英杰和陈巧两人中午在云湖山庄被分在两间房子里吃酒已是憋了多时的,他们虽然借上厕所之机偷送了几回秋波,不过此举不仅不能生津解渴,还徒然增添了彼此之间更深和更强的肢体欲望,现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了,再加上有上等美酒和各色佳肴助力,二人便在人迹罕至的野外很快活动起来,此时的熊大官人可谓是枪枪中靶、弹无虚发,其弄出的啪啪之声不绝于山谷……
“哎呀,我上山摘个桃子就把事给办了,”熊英杰曾经在酒后不无得意地炫耀过几回他的英雄事迹,“坐公交车就是比打的划算啊。”
老奸巨猾的他知道,像陈巧这种非主流女人看似名声很烂,其实相交起来安全系数反而很高,完全不同于那些所谓的贞洁烈妇,那些女人对于不老实的男人来说都是上山不易,下山更难,轻易招惹不得。
明朝的洪应明曾经说过,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熊英杰显然理解错了先贤口中“本色”和“风流”的本意,误把狗熊当成英雄,错将下流看作风流,还恬不知耻地经常在私下里自诩为色而不淫,淫而不乱,乱而不弃,弃而有情,真是无敌于北沟了。
在这对烂人身上曾经发生过的最辉煌的下流韵事,是在他刚来北沟乡的时候,那时的他已然得了“大熊”的外号。彼时大熊刚和他的珍珠女神交上手,两人之间的感情正火热得要命呢,简直都到了须臾不愿分开的地步,其如胶似漆的腻歪样真能气死无数的新婚夫妻。她经常主动买好他最喜欢吃的早餐等着他来吃,他则经常开着车带着她出去游玩,有时候也不大蔽乎旁人。
彼时大熊的工作是十分繁忙的,因为他要防火;珍珠肯定是要值夜班的,因为她要防汛。防汛的人没防住波涛滚滚的水潮,被淹得头脚尽湿;防火的人没防住熊熊燃烧的大火,被烧得尸骨无存。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正是恶人杀人放火的大好时间,两人却不识时务地躲在大熊的房间里纵情地享受鱼水之欢。行至忘情时巧姐的嚎叫之声不绝于耳,搞得睡在值班室里的小伙子血脉偾张、不堪其扰。
“你们能不能小声点啊?”那个小伙子到底是年轻气盛、不谙世事,居然去敲熊英杰的门并警告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
大熊当然是怒了,他想:“好你个乳臭味干的小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打搅圣寝,寡人岂能轻饶了你?”
于是第二天,那个倒霉催的小伙子就被开除了,这真是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个不长眼啊。
常山渐青2021-12-31 08:41:5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8章

这天上午,桂卿正在家里百无聊赖地想着北沟烫驴肉的事情呢,腰间那头快要死掉的传呼机突然像个死而复生的蛐蛐一样“哔哔哔”叫起来了,上面显示了一个固话号码。这家伙可能是憋了太久的原因,一旦得了机会表现自己便不遗余力地卖弄起来,意在告诉主人它的本职工作是接收信息,而当电子表用只是兼职,根本就发挥不了它的作用。
对于这个除了当时购买的时候店员试着打过一回的传呼来说,这次接收的应该是它的处女信息,桂卿岂有不回之理?而且还得尽快地回方才为好,不然就是白白地激动半天了。
但是,家里是没有电话的,那怎么办呢?他很快就想到了三叔张道全的小卖部里有电话。于是,他赶快往他家东边不远处的三叔开的店里跑去。由于脚上那双廉价的硬底布鞋很不给力,严重拖累了他那年轻而急躁的脚步,所以出大门的时候他差点给绊倒了。正如腚眼子再臭也不能随便割掉扔了一样,这双鞋纵然是再不好穿,那也万万扔不得,因为他并没有几双可供倒换的鞋子穿。
“喂,我是张桂卿,请问你是谁呀?”他按照传呼上留的号码拨打了过去,电话通了之后他的心里充满了天真的期待,好像有一个久未联系的大富豪朋友在耐心地等着他,等着给他一个登天的云梯。
“桂卿,是我,高程!”一个并不热情的声音回道。
“哦,高程啊,”桂卿极为热情地回应道,正因为对方听起来不怎么热情,所以他才故意要表现得特别热情的,他就是这种特殊心理,比较喜欢逆向学习,“老伙计,你现在在哪里呢?”
“又在干嘛呢?”没等对方回答什么,他又抢着问道,他觉得这也是表现热情的一种方式,“怎么想起来给我打传呼的?”
“噢,我在汽车站等蒲艳萍呢,”高程随后答道,言语间也比刚才热情了一小点,“闲着没事,就想着给你联系联系。”
“那个,你中午有空吗?”他又说道,比刚才似乎又热情了一小点,“咱一块聚聚,见见面,拉拉呱。”
“那行啊,”桂卿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知道对方的这个要求让他很难拒绝,尽管他心里也有一点想要拒绝的意思,然后他又大声地问道,“你大概还要等多长时间?”
“这个不好说,”高程嘟囔道,“我看看吧,应该不会太长。”
“那正好,”桂卿开心地回道,因为他想起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那句话了,“等你接着你女朋友了,估计我也能到车站了。”
“我再想想,”高程又道,“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吧。”
“噢,半小时左右,”桂卿随即笑道,好像小时候考试得了满分一样高兴,“好唻,你等着吧,我这就去。”
按道理讲,本来他是想着约高程到自己家里来认认门,顺带玩那么一两天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家里实在是太寒酸了,他的面子上挂不住,又兼着高程这个家伙还带了个女朋友,他着实不好意思主动再提这个事了,就只好随机应变地说去县城找他们了,后边的事情等见了面再说。对于一时不好处理的事,拖一会是一会,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陪伴了桂卿和桂明弟兄俩六年中学时光的那辆“上乐牌”小轮自行车,在稍事休整了几年之后又开始为刚大学毕业的“张家大少爷”服役了。十年前的夏秋交接之际,叶儿刚刚开始泛黄,张道武眼看着桂卿和桂明哥俩都要到北沟乡中学念初中了,不能再撒开脚丫子跑着去上学了,就狠狠心咬咬牙把卖了几茬兔毛攒的钱都拿了出来,带着桂卿到县城买的自行车。当时他们爷俩在县城百货大楼看了好半天,倒是相中了一款看着还比较结实的车子,结果就是钱不够,那辆小轮的车子竟然要二百多块钱,于是爷俩就出来了,准备打道回府。
他们刚出了百货大楼没多远,正好碰见了村里的秦元虎,也就是秦家的老二,桂卿得叫他二大爷。经过三言两语地一交谈,桂卿的这位二大爷就知道了他们爷俩想买自行车而钱不够的事情,然后直接就掏出一百块钱来借给了道武,并十分爽快地说:“道武,孩子上学哪能没车子骑呀,这一百块钱你先拿着,赶紧去买车子吧。”就这样,有了秦家二大爷的慷慨解囊,他们爷俩才买成的自行车。古有秦琼卖马,今有秦二大爷仗义相助,桂卿每每想起此事心里都是倍感温暖和激动。
其实,当时学校里最时髦的车子是凤凰牌和永久牌的坤车,就是没横梁的那种女式自行车,但是考虑到家里的人还要骑着这玩意带东西,所以道武还是买了这种更加结实耐用的带横梁的小轮车子,尽管它并不太适合小小年纪的桂卿和桂明哥俩骑着上学。
那时可把桂卿给高兴坏了,他和弟弟终于有了人生的第一辆自行车,从那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合用一辆自行车上完了初中和高中。而姐姐桂芹在上初中的时候都是撒脚丫子跑着来回的,每每想到此处桂卿就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不好受归不好受,这种感触他也只能悄悄地埋在心里,而不好随意地拿出来展示给谁看。
现在,这辆劳苦功高的历经风霜的老爷车还是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地会犯点混,可谓是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桂卿永远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链子”,给他制造各种奇葩的难堪,所有可以犯过的毛病它都不止一次地演练过,有时哪怕是刚刚修过的地方,它也照样会重蹈覆辙让他丢人现眼。山区农村的路真的太烂了,说起来也真难为这辆车子了。这辆车子让他充分领教了什么是墨菲定律。现在,他骑着这位墨菲定律的坚定证明者,开始向县城汽车站进发了。
常山渐青2021-12-31 09:38: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常山渐青2021-12-31 10:23:1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9章

一路上桂卿都在不断地考虑着请客的具体事情,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不肯放过。没怎么请过客的人就是这样,没点狗出息头。
高程、蒲艳萍和他是大学同学,同一级的鹿墟老乡。高程和蒲艳萍是一个系的,但他们和他不是一个系的,只是关系不错的老乡,算是比较好的朋友。高程家是北部田成县农村的,蒲艳萍家是南部高土县城里的,两家相距100余公里,算是市内很远的异地恋了。对于高程这个人他还是很佩服的,这小子丝毫不在意自己落后的家庭条件,刚一入学就对城市女孩蒲艳萍一路穷追猛打,一个学期不到就把这个女老乡收入囊中,可谓是战绩显著、成果辉煌,叫旁人羡慕不已。
此前他还经常心有疑问,不知道高程这小子究竟哪来的勇气,居然敢死乞白赖地去追蒲艳萍那种城市女孩,也没想到她这个看起来比较高端时尚的城市女孩居然这么不经追,真是奇了怪了。当然,从内心深处来讲他也没怎么看中她,他诧异的只是高程出手的速度太快了,而且其成果也来得太容易了,所以他也就越发地看轻她了。
对于一个总喜欢拿他来当电灯泡用,同时顺便加深一下同性之间友谊的老乡、同学兼朋友,他到底该怎么请客呢?如果是极好的朋友,比如发小,彼此知根知底的倒也好办,可偏偏又不是这种情况。现在他都有点后悔买了这个破传呼了,这玩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想来想去,他最后决定请高程和蒲艳萍去吃烫驴肉,名震青云县的北沟名吃,这个既是家乡菜,又能拿得出手,只是价钱贵了点,贵到他自己只是听说过而并没有亲自吃过的程度。
他非常隆重地伸手摸了摸裤兜,头几天上山扒蝎子挣的一百多块钱还健在人世,稍微给了他几分请客的底气。他怀着十分虔诚的心幻想着,或许人家是来请他陪吃的也不无可能,他不该未见面就在心里先作了小。这真是人穷志短怕担当,马瘦毛长不敢想啊。
他抽空呸了自己一口。
汽车站就在永安路中段,很好找。
顶着毒毒的大日头,他像只热狗一般早早地赶到了那里,立马躲到一棵大法桐树下先避避沥青路面上蒸腾起来的滚滚灼浪。高程恰好也站在那棵大树下,他手里拿着的折扇正上下翻飞,他那肥胖的身子正不断变换着重心,交替压在两条腻腻歪歪的大粗腿上。他扇扇子的举动似乎只能使他变得更热,而不能给予他所希望的凉快,因此他愈加扇得出火了。桂卿看见他的举动都替他难受,想不出天下居然还有这样扇扇子的男人,真是出了古了。
“好家伙,你怎么又胖了?”桂卿热情地喊道,他心里明白这都是必须的阵势,既不能减轻更不能简略,“蒲艳萍看见了不说你啊?这么俊的小青年一旦胖起来就不显得帅了啊。”
“我们家艳萍,啊,那是最知道疼人的了,”高程把左手腕子上缠的男士小黑包轻轻地往上带了带,右手又轻轻地故作潇洒地弹了弹烟灰,然后很不以为然地说道,“她就喜欢我这身肥肉,特别是肚皮上的肉,她说揉起来很有感觉,比你这种瘦人好玩多了。”
“噢,有些事你不懂,你不懂。”他接着笑道。
“不过,以后,你可能就会懂了。”他又笑道。
他一边如此自顾自地说着,一边恍然大悟般从小黑包里掏出一包已经抽了一大半的香烟来,那是白盒的红塔山,从里面轻轻地提了一根出来让给桂卿吸,以示礼节性的东西他并没有忘记。
桂卿赶紧接了烟,高程顺手又给他点上。
“呦,伙计,你的消费档次不低啊,”桂卿直接开玩笑道,半是羡慕半含酸的样子,“现如今都混上红塔山了,在学校里咱时不早晚地能吸回2块钱盒的飞马烟就不错了,那还得背负着沉重的内疚感,感觉很对不起家里人,是吧?”
“其实在我们田成这种烟很一般了,”高程似乎并不赞同桂卿的说法,却也不想去反驳什么,于是便接口道,“一般喜宴上都用这种烟,属于大路货,不过那都是红盒的。”
“当然了,”他又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那边红白喜事普遍档次比较高,这个根本就没法比。”
“哎,对了,你们这边什么行情啊,也用这种烟吗?”他又发癔症般问道,搞得桂卿心里比较厌烦。
桂卿现在并不在意这个死胖子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矫情和傲慢,他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讨厌和远离对方,如果这样的几句话他都接受不了的话,那么他们之间的友谊可能早就破裂一万回了。
“城里的情况我不知道,”他仔细想了一下,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慢慢地回道,尽管学得有些心虚,像初次做贼一般,“反正俺这边农村的一般喜事也就是5块钱左右的烟就差不多了。”
“烟酒的价格应该都是配套的,”他又补充道,觉得做人还是低调和谦虚一点比较好,“所以我估计酒也贵不到哪里去。”
“艳萍那边好像比你们这里要略微好一点,”死胖子继续不紧不慢地道来,好像一个祖祖辈辈都在做大官的人家培养出来小青年,他的样子让桂卿很是着急,“城里喜事用烟也就是10块钱那片的,所以还是田成县更厉害。”
“哦,不过那样也确实费钱,”这头貌似可爱的小猪终于转过想来了,于是又这样说道,“一般的家庭也挺难为的,因为行情抬得太高了,大家都难受,这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
常山渐青2021-12-31 13:54:1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10章

“这说明田成人都豪爽,办事敞面啊,”桂卿对胖子后边这句话还稍微有些好感,于是便顺势恭维道,他就是这个贱脾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喜欢顺着别人来,“当然,这还是条件好的原因,要是没那个条件想摆阔也摆不成啊。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硬的啊,席桌好看,那都是钱堆出来的。”
“到你结婚的时候那个场面肯定也差不哪里去,”他又就腿搓绳地恭维道,“肯定热闹喜庆,倍儿有面子。”
高程竟然对此表示严重认可,这很出乎桂卿的意外。
桂卿冒着难以忍受的酷暑终于找到了两人之间硕果仅存的那点共同语言,并沿着这条他辛辛苦苦地摸索出来的正确道路努力地陪死胖子继续走下去,一起等着人家已然搂过和亲过无数次的蒲艳萍小姐,那个在当年的大一新生看来已经是老女人的人。
在故作潇洒的闲聊中他得知高程的工作已经落实了,人家很快就要到坐落在湖东区的市水文局上班了。这个消息让他感到惊叹不已,其感受的刺激程度不亚于当场吃了一个二十年之后他才有机会碰到的牛油果,因为他自己的工作还没点影子呢,人家已经确定到市里上班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和高程虽然不是一个县的人,但是家里同是农村的,基本条件应该差不多,可现实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这才刚毕业多长时间啊,就已经拉开这么大的差距了,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想啊?
而更让他感觉惊叹的另一件事是蒲艳萍的工作居然也落实了,她考上了省里的××生,被分配到了离青云县城极近的粮满镇任什么助理,而且她很快就要去报到了。此事轻而易举地就打破了“福无双至”的老话,让桂卿不禁感慨万分,也让他充分领教了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她享受副科级待遇——”高程轻飘飘地说道,好像这事就和到小卖部里花两毛钱买了个牙刷子一样简单。
“什么是副科级?”桂卿来不及羡慕什么,就连忙问道,青涩之意溢于言表,并且觉得“副科”这两个字听起来很难听,就像小时候小伙伴们都讨厌的“登记”二字。
“噢,副科级呀,就是副××或者副××这样的级别呗,”高程这回说得倒是很有耐心,给桂卿普及起社会常识来一点都不嫌麻烦,“乡里边的一二把手一般来讲就是正科级,县里那些局的局长也是正科级。你像县里的一二把手就是正县级,副县长之类的就是副县级,包括省厅里的处长和副处长之类的,也对应着正县和副县,就是说县和处是相等的,乡和科是相等的、厅和局是相等的……”
“我的个老天哪,你真不懂这个吗?”他在末了又诧异道。
桂卿此时只能尴尬地笑笑,算是回答。
他确确实实不知道这些在很多人看来非常简单的知识,他家里祖宗十八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一个为官做吏的人都没有,连个生产队里的小头头也没出过,他哪里知道这些事啊。他只记得有几回曾经骑车子路过县委门口,亲眼看到过两块大牌子,但是从来就没仔细想过这个单位究竟是干嘛的,又和他那微不足道的草根生活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县××他倒是知道的,通俗点讲就相当于古代的那个什么嘛,因为乡里还有个乡××呢,不过村里人都习惯叫它公社。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曾经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想去县政府里面的花坛去照张相,结果被人家门卫给赶出来了,相片当然也没能照成。
今天这个大太阳看来晒得很值,因为他到最后总算是搞明白了××口和××口之间的区别,也粗略地知道了××和××这些单位大概是干什么的了。而后两者他只是在学课文的时候略微有点印象,大约摸地知道有这两个机构,但是却没想到在小小的县城也有这些听着非常高大上的单位。他心中仅存的那点非常可怜的社会知识实在是和现实中的存在,即那些他曾经在无意间忽略的存在严重地对不上号,因此他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起高程来,且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小子不简单。
“怪不得人家能追求到一个城里的女朋友呢,”他很正常地酸道,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但是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而我就没有那个能耐,只能被动地当个电灯泡。”
他当然不好意思直接问高程是怎么进的市水文局,他明白高程也不会主动详谈这个事的。正所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嘛,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况且他们现在还不是那种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随后他又很自然地想起了考选的事情,此前他也曾经动过这个小心思,也曾经偷偷地买了几本书来学习和备考,好在毕业之后多一条可能的出路。结果呢,人家招考的时间恰恰是应届生外出实习的时间,大部分同学连知道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呢,人家有门路的同学早就悄悄地考完了。对这个事学校也不贴公告,系里的有关人员也只通知学生会那几个名人以及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或者家庭有点小背景并且愿意走这条路的同学,以此来减轻参考人员的竞争压力。扩招后的极个别大学其良心究竟怎么样,这都是不用再辩论的事情了。他后来多少也想通了,这个事说起来也不能怪学校什么,那些没权没势没背景的“三无”同学纵然是侥幸考上了,后来又能有多大出息呢?还不如把机会留给那些热衷于此道或者擅于经营此道的人呢,因为人家在这个年龄段至少懂的回报,懂的事先投资,懂的利用学校的资源抢占先机。
正所谓投桃报李,有来有往,他也羞赧着拿出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的勇气,如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小时候向老师拿小板凳的样子,告诉了高程他参加了县里组织的事业单位招考,而且已经过了笔试,报考的是县水利局。通过刚才无意中进行的一番谈话他才知道了单位竟然还分为事业和行政两种,而水利局就是事业单位。在前期报考的时候他还真没注意到“事业”这两个字呢,他脑子里对其一点理解都没有,而只依稀地认为那是端公家饭碗的,他要是侥幸考上了,从此以后就能扬眉吐气地吃公家饭了。再往前四年,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考上大学就成了传说中高贵而神圣的“非农业”了,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了。尽管他一直都是花自己的钱吃自己的饭,或者说是花家里的钱吃家里的饭,但是这种朦胧的模糊的诱人的前景还是深深地鼓舞着他,使他像极了趴在玻璃窗户上的苍蝇,虽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但实际上眼前根本就没有什么出路。
高程像模像样地扶了扶他的仿金丝边眼镜,兄长般慈厚而又温和地鼓励了桂卿一番,说依他的能力和水平考个县水利局这样的小单位肯定不成问题,就是比这更好的单位也未必就考不上。于是,努力地想象着这些美好的憧憬,桂卿陪别人等心上人的焦躁似乎又减轻了许多。
常山渐青2021-12-31 13:55:0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11章

盼望着,盼望着,蒲大小姐终于从不断颠簸的不规律起伏的公共汽车上“咔嚓”一声落地了,像是极为尊贵的外宾刚下豪华的波音787专机一样。她从混乱而嘈杂的人流中翩翩而至,身罩一袭充满神秘色彩的主要功能意在表现出某种优雅气质的黑裙,头顶一轮宽边花布白色大帽子。她行步款款的样子就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又一扭三摇的,颇想有几分赵四小姐的民国范儿,可惜模仿得还不够到位,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影子可以让人聊以遐想一番,遐想过后也就没甚趣味了。
桂卿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见过如蒲艳萍一样在容貌上具有如此强烈的两面性的女生,从来没有。她有几天打扮得像一个天真妩媚而又时尚洋气的城市女孩,充满了温情脉脉的玫瑰色的阳光,令人不禁心生荡漾和向往不已。又有几天,她忽然打扮得土里土气、不伦不类的,脸上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重重的灰尘,洗也洗不净,擦也擦不掉,再加上一脸似笑非笑的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古怪样子,真是让人感觉唯恐避之不及。天使和魔鬼轮流在她身上值班,大约一人一周的样子,这一点颇让人费解,一般人根本就搞不懂她到底属于哪种级别的女人。
大名鼎鼎的友谊之神实际照顾和供养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尤其是有女朋友在场的时候,一番必要的寒暄之后无非就是找地方吃饭的问题了。上大学的时候尽可以随着性子使劲地空谈,没有谁会觉得尴尬,毕业了就不能再那样了,凡事若不和金钱挂边便是主动表明自己混得不行。这个浅显的道理谁都懂,只要一毕业就会懂,压根就不要人教。
桂卿隐约地明白先下手为强和后下手遭殃的道理,况且他也是真的想尽尽东道主的情谊,好给高程一个面子,以便使其在女友面前能增色几分,光荣一回,于是便热情地邀请他们二位去本地最地道的“炮楼菜馆”去品一品北沟烫驴肉。他真诚地希望他们这回只是象征性地“品一品”烫驴肉,浅尝辄止即可,而不是敞开肚皮大快朵颐,后者是他绝对负担不起的。高程和他的外宾女友艳萍听后欣然就同意了,并齐声夸赞这个主意想得真好,好像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两口子的感情特别好一样,同时还说北沟烫驴肉闻名遐迩,今日正好去见识一回。百闻不如一吃,这对年轻男女遇事倒是不客气。大约人一旦找对了配偶,便在气势上立马强了几分,任谁都要让着点了,尤其是在单身狗面前。
好在这个让桂卿爱恨交织的炮楼菜馆并不远,就在火车站北面的老街里,走过去十来分钟就到了。虽然现在天气贼热,坐着不动都会弄一身汗,但是打的去未免太浪费了,所以他建议还是走过去比较好,说是如果饿透了,吃起驴肉来会更香。老街又叫炮楼街,皆因当年日寇在此街中间路西位置修建了一个十分坚固的青砖大炮楼而得名,桂卿前一阵子去天主教堂看病时就是经过此处的。路上,他自然要讲解一番道听途说得来的所谓北沟烫驴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到底好吃在哪里。
他的讲解以“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开始,以“驴肉香,马肉臭,宁死不吃骡子肉”为结束,其中又重点演绎了一下北沟烫驴肉独有的制作过程,尤其是突出了一个“烫”字,惹得蒲艳萍着实惊叹了几番,以显示自己确实是个地道的女生。他说这个烫分内烫和外烫两种。内烫就是把健壮的老驴牵到一面挖好洞的土墙边,把驴头伸过洞去,固定好,然后拿滚沸的开水从驴嘴里灌进去,把驴活活给烫死。外烫就是把驴赶到一个狭长的土坑里面,用开水往驴身上浇,硬生生地把驴烫死。据说,内外烫的手段同时用,这种驴肉才最好吃。
他的这番鬼话说得一直都飘飘摇摇地走路的蒲艳萍娇娇弱弱地犹豫了一番,好像是少女心突然间就不可遏制地爆发了。她原本打算用自己的动摇来体现她那颗善良博爱的少女心的,可惜高程嘴里一通咽着口水说出来的话很快就打消了她那原本就不怎么硬朗的退缩和疑虑,让她很快就变得勇敢和坚定起来了,从而体现了一种夫唱妇随的味道。
“你看,这来都来了,哪有还没吃到美味就先吓跑的道理?”高程异常高调地笑道,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内敛和含蓄。
“艳萍,我看你也忒柔弱了吧?”他又颇为自豪地说道,意在结合实际迅速提高女友的品味和认知能力,“猪肉、牛肉、鸡肉你平时不也吃得挺欢的吗?怎么轮到最最好吃的驴肉了,你倒打了退堂鼓?”
“谁吃得欢了?”蒲艳萍不满道。
“再说了,”高程又大大咧咧地谝嘴道,“谁又不天天吃这玩意,今天就是略微地尝一下嘛,看看味道究竟怎么样,要是实在不好吃的话,大不了你以后不吃就是了,难道谁还会拿枪逼着你吃啊。”
他的小艳萍立刻就亭亭不语了,很是知趣和识时务。
“这玩意肯定不便宜,对吧,桂卿?”高程又道,一副替桂卿打算的样子,真是可笑到他姥娘家了。
不过,他这话倒是说到桂卿的心窝里去了。
桂卿又思念了一下他口袋中为数不多的钱,提前给它们做了一番情真意切的祭奠,感谢它们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它们这一去,其结果似乎并不比那些可怜的老驴被开水烫死好多少。
但愿能够吃一顿的。
“现在肯定不会真去拿开水烫活驴了,”他随后接话道,这个说法当然也是非常想当然的,因为现在真实的杀驴情况他并不了解,他不过是顺便表达了一种极其渺茫的希望罢了,“那个办法也忒残忍了,听说现在都和普通的宰法一样了,你们就当是吃牛肉或羊肉了。”
“对了,过一阵子就该喝伏羊了,等回头有空咱再一块喝伏羊吧。”提到羊肉,他又加了一句。
常山渐青2021-12-31 13:55:3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12章

桂卿正兴冲冲地说着呢,在快到驴肉店门口的时候忽然迎面碰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高中同学赵维。这个赵维正撩着两条罗圈大长腿,咧着一张填满各种姿态龅牙的青蛙大嘴在街上走着呢,背上还拉着一个灰白色的蛇皮大口袋,像个讨饭的人一样,正面就撞上了桂卿三人。如果除掉腿上和嘴上的两大缺点,他绝对是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大高个,宽肩膀,蜂腰高臀,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睛不时地射出耀眼的光芒,比十五的月亮都要强几倍,尽管这个亮光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桂卿连忙热情地和赵维打招呼,并问他到县城干嘛来了。他说是家里正在盖新房子,他坐公共汽车来县城买五金电料等东西的。桂卿顺嘴就问他吃饭了没有,他直接说还没吃。桂卿就硬着头皮说那就一块吃呗,反正也没外人,他就利索地答应了。他虽然也明白一点“吃外头不省家里”的道理,但是又觉得这种临时被邀请参加的饭局并不是必须还场的,况且他也不愿拂了桂卿这个“同潦”的美意,因此在答应的时候心里并无太大的负担,好像捡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桂卿指着赵维向高程和蒲艳萍介绍道:“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赵维,也是我的同潦,老家是南边河涯镇的。”
然后他又向赵维介绍对方道:“这两位是我的大学同学,高程和他女朋友蒲艳萍,他俩是同一级的,但不是一个系。”
“同僚,难道恁俩是同事吗?”高程果然诧异道,这让桂卿感觉有点不舒服,“桂卿你不是还没上班吗,怎么和他就是同僚了?”
“什么,他叫赵维?”几乎就是在同时,蒲艳萍满脸调皮地笑着问道,“好奇怪呀,居然和电视剧里的小燕子赵薇同名!”
“他是‘维护’的‘维’,”桂卿见状连忙向不通本地风土人情的蒲艳萍女士解释道,“和小燕子‘赵薇’的‘薇’属于同音不同字,而且咱们这个是‘男赵薇’嘛,又不是女的。”
“我说的这个同潦,是‘穷困潦倒’的‘潦’,而不是‘官僚’的‘僚’,”赵维也十分爽朗地向两位新朋友解释道,好像这个世界有多稀奇似的,“以前俺和桂卿闹着玩的时候互称同潦,呵呵。”
听完赵维甜不学的解释,蒲艳萍突然又开怀大笑了,她不假思索地说:“那要是恁两人一块进监狱,又一块戴脚镣手铐的话,岂不是得叫‘同镣’了吗?”
大家都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呵呵大笑起来,蒲艳萍也意识到了这个延伸并不恰当,或者说并不怎么讨人喜欢,有悖于她大学毕业生和副科级人物该有的水平,于是就不好意思起来,稍微脸红了一会。
桂卿不愿意把同潦的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于是就打住道:“走吧,趁着现在人不多,咱先进去,一会可能就没地方了。”
他随手掀开两扇沾满斑斑油迹的塑料门帘子,一干四人就进了驴肉店,满满的肉香味混和着多种难闻的中药味马上扑鼻而来。待大家进店之后,他好想像《水浒传》中的阮小二一样,拿着猛劲大声地道一声“大块的肉给洒家切上十斤来”,可惜他现在还没有那样雄厚的资本,但又不能表现得太窘迫太小气了,于是就壮着胆子要了二斤驴肉分成四碗,外加油炸花生米和麻汁拌豆角两个凉菜,素炒土豆丝和素炒豆腐干两个热菜,一小筐刚出炉的热钢贴子,四瓶本地产的北极圈啤酒。
望着香气扑鼻、热力四射、喝了之后肯定非常滋润的一顿大餐,他都忍不住要流口水了,同时心中暗想:“他×××,驴肉汤真他××好喝啊,闻着就馋人。”不过,一想到父亲天天赶着个毛驴车去给人拉砖拉石头时辛苦异常的样子,他又觉得实在咽不下去这个驴肉汤,好像这碗里的驴肉就是从他家的驴身上一刀一刀割下来的一样。
吃饭自然要有说法,喝酒自然要有讲究,不然人家凭什么吃这个饭,喝这个酒啊?人家又不是没吃过没见过的下三滥、土鳖。为了让三位好友吃得坦然,喝的舒心,消费起来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他故作潇洒地举杯劝道:“都说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来,咱们为了同学情谊,碰个杯。现在高程兄弟、蒲艳萍师妹是爱情和事业双丰收,赵维兄也要成家立业,正儿八经地混社会了,我祝你们以后事事顺心如意,越过越好,也希望咱们以后常联系,常来往,友谊常在,啊。”
“同祝,同祝。”三人和他共同举杯,开始喝了起来。
桂卿此时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啤酒就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他哪里敢顺着性子使劲喝呀,他怕一会喝多了,兜里的钱不够结账的,那就丑到家了。在如此炎热的夏天里喝啤酒,要是真放开肚子乱喝一气,简直就和喝凉水似的,他当然不敢尽兴喝了。
不大的酒桌上,意气风发的高程随便讲的一个笑话让他几乎记了一辈子,其大致内容是这样的:“都说亲家之间的关系最不担待事了,我今天就说一个亲家之间吃饭的事。说是田成有一个老头去走亲家,中午亲家留他吃饭,但是招待得很不好,他就有点生气了。吃饭之前他就问亲家了,说亲家,恁家里有菜刀吗?亲家说有啊,你要它干嘛?他说,我把我来的时候骑的那个毛驴给杀了,一会咱好炒个辣驴吃啊,这不又多了一道好菜嘛。亲家就说,那一会你怎么回去啊?他就说,一会我就骑着恁家的鸡走。亲家一看,实在没法了,就把家里的鸡杀了,炒了个辣子鸡端上桌。喝酒的时候,这家伙又嫌亲家给他倒酒太抠了,于是就问亲家,恁家有锯吗?亲家说有啊,你要它干嘛?他就说,亲家你每次倒酒的时候都倒不满杯子,杯子的上边根本就用不着,我干脆把杯子的上边给锯掉算了。亲家一看,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赶紧又拿出一瓶酒来,每次都给他倒得满满的。等吃完饭喝完酒了他又问人家,说亲家恁家有鞋底吗?亲家又是一愣,不知道他又是什么意思,就问他要鞋底干嘛呀?他就说,亲家呀,我拿鞋底照我的脸使劲打几下,我把我的脸打得红扑扑的,就和喝多了一样,显得亲家你今天招待得好,这样的话你的脸上也显得好看呀……”
后来天也谈足了,地也说够了,友情也叙尽了,国内国际形势也都分析完了,实在是无话可谈了,高程也帮着蒲艳萍把她碗里的大部分驴肉给消灭光了,正式起场的时候也到了。
“俗话说酒无尽话无尽,”桂卿及时地总结道,生怕总结迟了会出问题,比如赵维或者高程一高兴,再来一瓶,“要是吃得不好,喝得不尽兴,那就怨我,下回咱再补。”
“来,杯中酒,都干起!”道辞完之后他又倡议。
说完这话,他一仰脖子,把杯子里剩的一点酒底子喝得不留一分,然后起身就去结账,其他三人也未甚推让。
总共八十六块钱,还好,没超标!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想象,如果真超出预算他该怎么办?
装好饭店老板娘赏赐回来的还带着些许驴肉腥臊气味的四个银光闪闪的硬币,他和他们说起分别以后各自怎么走的事情。
赵维要坐公共汽车回河崖镇,继续他那被桂卿意外中断的江湖行程,恰似古代武林高手独孤求败的行程。高程则要陪着蒲艳萍去粮满镇提前考察考察,因为镇上说给她安排好了房间,她随时可以住进去。既然她可以住进去,那么他就可以住进去,反正他和她是一体的,干什么都能同进同退。他们想先买点临时用的东西,顺便去整理一下房间,回头有关单位会统一带着这批头戴光环的人正式报到。
赵和高、蒲二人恰好顺路,都是往南去的,因此可以同坐一班公共汽车,只是高、蒲先下车而已,于是他们便结伴去汽车站等车去了。
桂卿就独自骑车子按照原路向东,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起来,他还没搞清楚高程和蒲艳萍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呢,或许是高程曾经说了,但是他没怎么注意。现如今他只好开动起刚补充完驴肉的脑筋猜想起这个问题来,但是后来却对各种可能的结果都不太满意,他索性就不去想这个事,转而认真地反刍起刚才吃到胃里的驴肉了。在反刍了半天之后,他不禁庆幸起自己的英明伟大来,幸亏没多喝啤酒,倘若喝多了酒,一是结不了帐丢人现眼,二是万一呕吐了,岂不可惜了这些上好的驴肉?
常山渐青2021-12-31 13:56:1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13章

按照姐姐桂芹的亲切吩咐,桂卿从寡居多年的大娘刘月娥家出来之后便去了在城里上班的“大舅”刘月松家。大舅家在县城中心一个闹中取静的老式小区里面,那一片全是两层的别墅式住房,一楼的住户院子在南边,二楼的住户院子在北边,应该是以前的城中村老瓦房改造而成的。这里虽然绿化情况一般,到处都是让人感觉特别腻歪和烦躁的水泥地,即缺少正宗乡村的那股子灵气,又没有正宗城市的那种洋气,但是看上去还算齐整有序,比较适合无聊的喜欢假干净人居住。
桂卿以前也来过他家几次,所以还大体记得住地方。
刘月松的老婆名叫薄春芝,是桂卿的大娘刘月娥和他母亲薄春英当年联袂给介绍的,是薄春英娘家门上一个出了五服的妹妹。虽然薄春芝家和薄春英家并不是近门,而且从亲疏关系上来讲还隔得很远,但是桂卿喊她一声小姨还是跑不了的。这位长相还不错的小姨就在鹿苑中学负责管理后勤,桂卿从前在鹿苑中学上学的时候陪着母亲去过她家几次。当时家里只是很朴实地觉得学校能有个熟人,他上学的时候心里也踏实些,因此他虽然跟母亲拿着些东西去过她家几次,实际上却并未麻烦过她什么,也因为此小姨非亲小姨也,他不能当真麻烦人家。
大舅刘月松和小姨薄春芝这次都在家,看起来比较和睦的两口子客客气气地把桂卿给让进家门。桂卿在那个明显比农村司空见惯的大院子局促和狭窄许多的小院落里把自行车放好后,一边麻利地取下刚买的东西放到门楼下那间小巧精致的厨房里,一边在嘴里热情地回应着他们两口子那种教科书式的客气,说着一些也没买什么东西之类的客套话。随后,他就跟着他们进了铮明瓦亮的也可以说是金碧辉煌的客厅,客厅里面充满了爽人的冷气,瞬间就把他全身的汗毛孔全给堵死了,从而无处挥发他一路上吸收和沾染的巨大热量。
待稍微适应了客厅的优雅环境之后,他不禁羡慕起墙角摆着的那两盆硕大的桔子树来,觉得它们两个真是好命,竟能生在这样一个冬暖夏凉的地方,不必经历风霜雪雨的打击和揉搓,好不舒服和惬意。那两盆浓绿的大桔子树也仿佛刻意要向他展示自己生活里那份时刻都存在的安逸与享受,因而愈发显得高阔和滋润起来。因为强龙压不倒地头蛇,所以他只好把两只不安的眼睛从那两棵不好惹的桔子树转向别处。
他看了看人家客厅正面的大彩电,比他家里姐姐给新买的彩电大多了,而且那里面正在播放着第N!集的《星闻××》,一个貌似要享受万年香火的据某位专家说下等人基本不怎么爱看的娱乐节目,俨然一副只演给懂它的人看的霸气侧漏的神态。他觉得他这种小人物是高攀不上这样的电视内容的,于是便在简单地客套和寒暄一番之后就和大舅与小姨有模有样地聊了起来。
因为已然知道了进屋不必脱鞋换靴的规矩,所以这回他略感自在和舒服些,从而少了几分难捱的拘谨和不安。由于他本来也没什么太明确的事情要人家帮忙,所以只好在事业单位招考这件事情上多磨蹭几句废话,以显示此番他不是来闲逛的,免得对方费脑子瞎猜疑,觉得他有什么正经事要拜托一下。反正话里话外他就是一个意思,即让大舅和小姨帮忙留意一些信息,因为他们是城里的单位人,对各方面的情况总比他的耳目要灵通和活泛一些。
用来支撑门面的大舅当然是个大好人,他长得就和著名相声演员冯巩似的,而且那个笑容也颇得冯巩真传,只可惜他的嘴皮子远不如人家专业的相声演员顺溜。他平时的话并不多,更说不出什么精彩绝妙的句子来,没事的时候就只是会笑,就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没有任何分量和意义的笑。在外人面前小姨当然也很热情,她又是倒水又是留吃饭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城里人特有的那副酸架子,可叫人遗憾的是她和桂卿也没有多少可聊的地方。两口子礼貌性地说完该说的话之后很快就无语了,而且再也不主动找话说了,就那么定定地看电视。桂卿很自然地就明白了,这个家里突然多了一个真不真假不假的生人,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的,想想也是件挺恐怖的事情,尤其是这个年月,这个时候。
桂卿刚一进屋就被堵得死死的汗毛孔渐渐地又舒张开了,身子里面憋了半天的汗液如同被憋了半天的尿液一般开始报复性地往外拼命流淌了。直到此时他这才突然想明白,原来空调这玩意只能凉快一时并不能凉快多时,人在空调屋里呆久了还是会感觉热,只要外边是夏天。
在漫无边际的无聊和尴尬之中,他只好把那两棵素来就喜欢炫富和摆阔的桔子树猛夸了一顿,以解决眼前出现的预料之中的冷场。无语,原来就和一切烈性传染病一样是会在人群中互相传播和影响的。看到大舅和小姨像一对农村新婚夫妻那样对他无话可说,他突然间也像是从小得了难治的哑病一样变得不怎么会说话了。虽然他们夫妻二人并没有从形式上怎么怠慢和冷落他,但是从他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每当面对他的时候从来都不主动找话说的情形着实让他感觉甚是不安和难受。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或者不够好,因此惹得人家不高兴,不怎么搭理他。更令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明明人家两口子的脸上都挂满了灿烂无比的笑容呀,而且一直都在笑意盈盈的,而且小姨这个颇具姿色的女人还笑得那么漂亮和甜美,他怎么就有了一种如坠冰谷和如坐针毡的感觉呢?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命贱的人啊,简直没治了。
他别别扭扭地硬拿着劲看了一会电视以逼迫自己走了一会神,才又一次板上钉钉地验证了一个永远正确的真理,即漂亮的女人就是一种特别稀缺的资源,最终只会留给那些有本事的人享用。小姨薄春芝虽然没有三婶子林秀衣那样的稀世风采和动人容貌,但也绝不是一般的乡野村姑所能比的,说她眉清目秀、身段可人、端庄大方那是一点都不夸张的。他从来没见过冯巩的老婆,但是类比和推算一番下来,冯巩的老婆还未必就有眼前的小姨漂亮。有一点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这样两个看似精明到家的城里人怎么就不会陪客人聊天的呢?进而害得他这位客人也不会聊天了,更不会说话了。也许他是位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所以人家才这样对他的,可是他明明事先打过电话预约了呀,而且也没空着手进家,从头至尾又都是客客气气的,唯恐对方不满意。
想不通的事情不能硬想,正如拉不下来的屎不能硬拉一样,一切都随它去吧,他暗暗地想着。他觉得自己总不能现场把脑袋打开,然后好好地修理一顿来改善改善性能吧,何况他的头上长的是热乎乎的具有自主意识的人脑,又不是冷冰冰的机械电子式的电脑。
到了最后,即临走的时候,他又厚着脸皮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大舅,并当场拨打了对方的手机号以方便人家记住他的号码。随后,他便知趣地告别了亲爱的大舅和小姨,推着个那个破车子离开了刘家。出门之后他就想了,大舅会把一个不常联系的号码保存在其手机通讯录里吗?对此他是不得而知的,当然也就不好妄加揣测。
他忍不住地胡乱想着,什么才是真正的成熟呢?真正的成熟大概就是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人生当中不好妄加揣测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人都是越活越感觉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的,越活越对一切都不抱什么希望的,直到彻底绝望的那一天,因为彼时已经亲眼看见人生的棺材了,一旦到了那个悲惨的时候,纵然是吃最苦的苦瓜也不觉得苦了。
农历的下半月,整天无所事事的月亮早已缺了大半个,懒懒散散地贴在虚无缥缈的半空中,极力地敷衍着地上的人们,好似被一个七八岁的顽童随便提溜着出来玩一样。而太阳公公却又迟迟不肯下班,又像极了一个虽已接近退休年龄,眼看着马上就要失势,心里却还妄想着还能再干上二十年的小小官僚的恶心人的样子。
在日月松散着交相辉映之际,在天地之间的一切都还呈现着朦胧和隐约之态的城外,桂卿心情轻松地骑着车子往草莽山方向奔来,他早已忘记了在刘月松家体验到的那种尴尬和无趣,从而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慷慨馈赠。什么大舅不大舅和小姨不小姨的,这终究算是哪门子狗屁亲戚呀?况且人家从来也没拿他当个亲戚对待呀,他又何必过于在乎这一切呢?不就是多损失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品嘛,又不是自己身上硬生生地掉了二斤肉,失去的一切早晚都会回来的。
待到了西草村那个难走的大上坡那里,他只好弯腰撅腚地推着车子一点一点地往上爬。中间他也异想天开地骑了一会,虽然身上没有大汗淋漓,但是却也感觉咸腻得要命,因此他就想去大坡北边那个有名的泉眼处洗一洗风尘。待停下疲惫不堪的脚步仔细一听他才意外地发现,不知何时路边已没有了那股泉水的叮咚声。看来这个天真是干旱透顶了,连平日很少干涸的草山泉都已经油尽灯枯了。如此这般他也只好作罢,想着等到了家再去樱峪水库好好地洗个夜澡吧。
再裸的身体都不怕黑夜。
今夜虽有月光,但并不强烈,这样正好。
正是一夜无话也无梦。
常山渐青2022-01-04 07:35: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浅色夏沬 2021-12-31 20: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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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渐青2022-01-04 07:36:1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14章

第二天起床之后,略微地吃过早饭,道武照例赶着他的小毛驴去帮人拉砖了,他永远都这样稀里糊涂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世无争,他也争不出个什么一二三来。春英则忙着去打扫羊圈和兔窝,喂狗或者喂鸡。桂卿打算去市人事局办理毕业报到手续,因为毕业报到证上给的期限是一个月,不久就要到期了,程序上的事他可不能马虎。
他一边很随意地推着车子,一边嘴里和母亲说了一声,便带上有关手续出门去了。他是天然的本土蓬蒿人,自然缺乏仰天大笑出门去的万丈豪情,对李白描述的那种理想情形最多只是想想而已,对于《梁园吟》他也只是略懂,略懂。路上,想到头一天晚上发现草山泉停喷的事,他不由得注意起路边的各色庄稼和蔬菜来。
路两边田地里的玉米苗和大豆苗本来正该是鲜亮嫩绿、傲然挺拔的时候,现在看起来却显得十分灰暗萎焉,一副无精打采和欲赴黄泉的可怜样子,半夜凝结起来的甘甜的露水都没能让它们打起精神振作起来。那些零星栽植的辣椒、茄子和豆角等蔬菜也都焉头耷拉脑的,枝叶上都蒙着一层厚厚黄黄的灰尘,给人一种昏昏欲睡和即将入土的感觉。看来不仅地里的庄稼旱得不成样子,就连村子附近的菜园都承受不住旱魔的肆虐了。现在唯一好点的就是大家房前屋后点种的一些南瓜、丝瓜、西葫芦和秋梅豆等还算活得不错,大概是因为它们都喝了洗脸水、洗脚水或刷锅水,所以才得以延续岁月和得享春秋的吧。
都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如今传说中关老爷磨大刀的日子早就过去两个多星期了,这方土地却连一滴雨都没落下,看来今年关老爷的大刀是干磨的,都没怎么用水,甚至是起了火。
桂卿暂且顾不了天上关老爷的事情,他需要先处理自己的报到手续问题。路上没有一星半点的凉风可用来解暑降温,他顶着骄横无比的烈日一鼓作气赶到了县城的汽车站。他把车子寄存好,就买了一张去往湖东区的车票,很快就上车了。
湖东区是鹿墟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坐落在青云县城西边大约30公里处,坐车50分钟左右就能到达。市人事局就设在政府大院里面。他隐约记得大院的大概位置,但是又搞不太准,他打算到了湖东区之后再去打问。青云县往来湖东区的公交车班次很密,单程票价3元。今天车上的人不是很多,这当然要感谢持续很久的高温天气的恩赐,倘若没有要紧的事谁也不愿意大热天出来坐这个破车,受这份洋罪。这些咳嗽痨病放虚屁的公交车就像早早地就迈进更年期的丑陋的妇女一样,不定哪会就会犯点让人头痛的臭毛病,以显示出它们的绝对存在和丝毫不容忽视,且那乘车人最渴望的空调好像从来就没有凉快过。
在湖东区汽车站下了公交车,屁股离开了那个脏兮兮、破烂烂、硬邦邦的座位,他又花3块钱打了个摩的拉他到那个大院。待到了大院他才发现这里距离汽车站走着过来也不过是5分钟的路程,真是可惜了那3块钱,不过这也只能怪他在公交车上没事先打听一下。当然,只要是下了汽车到了车站,恐怕就是神仙转世也打听不出要去的地方离车站究竟有多远了。所有的火车站或汽车站好像都是一个德性,似乎方圆一公里之内压根就不能指望会碰到好人,而且坏人还特别猖獗,让人防不胜防,此种情况尤以广州火车站威名遐迩、美名远扬,多年当仁不让地雄踞霸主地位,至今无人能够撼动其一分。
和颇具威严的门卫耐心地解释完,又在传达室老头那里仔细地登记完信息,领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纸条之后,他才得以跨进长满高大法桐的大院。这个大院坐东朝西,在方位上有些奇怪,里面有三栋古朴典雅的红砖小楼呈品字形依次坐落着,小楼的墙上照例长满了绿绿的爬山虎,显得整个院落郁郁葱葱、凉意浓浓的,和热浪滚滚、不堪人停的院子外边的马路相比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待进了稍显阴暗的大楼之后他才赫然发现原来这里的每个房间都装着空调,使得本来就很凉爽的环境变得更加舒服怡人了。
“在这里工作条件可真好啊,”他略显酸酸地感叹道,“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去坐办公室,这可比在地里撅着腚锄地强多了。”
人事局负责毕业生报到的科在中间那栋楼的南边二楼,走廊里站着不少前来办理报到手续的毕业生,男男女女、花花绿绿的,他也加入了等候的队伍。无聊之中他瞟了一眼旁边一个男生的报到手续,发现那个人的名字叫李宪统。他突然记起那个人和他报考的是同一个单位,而且也进入了面试的。因为今年县水利局招考两个人,进入面试的是六个人,所以宪统既是他现在有力的竞争者,也很有可能是他未来的同事。他觉得自己反正也无事可做,便索性和对方攀谈了起来。平时他可没有这么嘴贱的,今天算是破了例,都是因为出门在外的原因。
宪统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看起来比较消瘦,显得有些弱不禁风,他长着一副狭长脸,天生的溜肩,一件白底带暗格子的短袖衬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下身穿着一条肥肥大大的浅蓝色裤子,左边的腰胯上露出拃把长的一段黑色腰带。他肤色较白,看着一点都不像是农村人,两条浓淡相杂的八字眉再配上一双似笑非笑的三角眼,让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感,永远无法消失的别扭感。
桂卿的笔试成绩在所有考生中排在前五名,是少数几个接近90分的人之一,因此他并未特别留意报考同一单位的其他人的笔试成绩,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他们的名字。宪统大约比他低七八分左右,好像排在面试名单第二三名的样子。这家伙的样子虽然不太招人喜欢,但是一旦接触起来却没什么让人感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没聊多长时间桂卿就知道了他的基本情况。
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略显斯文厚道的李宪统,刚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专科毕业,家是青云县大塘镇的,属于典型的矿工子弟。他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参加工作并结婚了。大塘镇在北沟乡正北方向5公里处,同田成县的河坝镇一样是青云县境内一个因煤而兴的经济大镇,有直通县城的公交车。镇上大约有一半的人口都是坐落在该镇的田庄煤矿的矿工或者其家属,其余的人口中大部分人也是靠矿吃矿、以矿为生,因此形成了一个特定的经济生态小流域。田庄煤矿和黄泥庄煤矿一样都是国有大矿,都有自己的医院、学校等,经济体量比较庞大。
作为礼节性的交换,桂卿也把自己的情况向对方做了尽量详细的汇报,如此才得以聊得比较融洽和对等,否则的话就不好预测了。
两人一边很随意地聊着,一边随着等待报到的队伍向办事的地方缓缓地移动,不知不觉间已经轮到了他们。
桂卿先进去的,结果他进去之后没用一分钟就出来了。一个年轻的办事人员有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他的手续,就在一张登记表上快速地填写了一些内容,然后“啪”一声,在他的毕业报到证上盖了一个“请青云县人事局分配”长方形蓝色印章,就像一个疲疲沓沓的职业倦怠感非常充沛的检疫员在半拉子猪身上盖检疫戳一样,然后就挥手示意让他走开,好办理下一个同学的手续。
跑了大半天就为了这么一个转移分配任务的盖章,他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他不禁想到,要是都照这么一级一级地分下去,县里分给乡里,乡里分给村里,哪到最后他岂不是又给分回老家去了吗?那他上这个所谓的大学还有什么用?这真是让他感觉匪夷所思。
宪统和他同感。
常山渐青2022-01-04 07:36: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15章

两人从大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尚早,还远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桂卿正打算按原计划回家呢,这时宪统对他说:“桂卿,咱现在就回去的话,这一天几乎就算是白白地浪费了,我有一个亲戚,前几天给我介绍了一个单位,是一家化工厂,就在湖东区东边,不如咱俩一起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桂卿虽然觉得化工厂和自己的专业毫不搭界,去这个地方找工作着实有点搞笑,但是转念又一想,闲着没事去试一下也没什么坏处,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毕竟这也是宪统的一片好意,他不好直接推辞的,于是就恭敬不如从命,欣然跟他去了。
两人在大街上拦了一辆机动三轮车,说了要去的地方,车夫张口就要价5块钱,桂卿感觉还可以,就招呼着宪统上了车。机动三轮“突突突”发动起来后,就拉着这两人往城东方向逃命似的一路狂奔而去,根本就不管什么红灯绿灯和转弯直行,好像路是他自己家的一样。那家工厂位于湖东区东南方向一个比较萧条的工业园里面,在该园南面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和附近乱七八糟的农户搅合在一块。
他们人还没到厂区呢,老远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和头晕的刺鼻味道,这股味道再加上机动三轮车持续不断的颠簸,差点没把桂卿肚子里的早饭给逼出来,幸好那些早饭已经消化殆尽了。他赶忙把车钱付了,然后跟着宪统进了厂门,径直向大门北边一栋两层的办公楼走去,门口也没人管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整个厂区并不大,差不多相当于农村四五户住宅的地盘,也没见到什么人在干活,显得十分空荡和冷清。在办公楼一楼的一个大房间里,他们见到了厂子的负责人,一个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油腻和猥琐的中年男性,一个自称肖经理的人。
肖经理在听完宪统的来意说明之后,一边努力作出一副风流倜傥、儒雅高端的样子,一边从虽然看起来比较宽大气派,但是边缘却有很多灰尘的办公桌上拿出名片递给来者,嘴里还不断地说着欢迎来参观、指导之类的客套话。他旁边的电脑桌边端坐着一位穿着明黄色短袖衫和纯白色短裙的漂亮姑娘,看样子就不像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具有三四年工作经验的浓浓气息,一种比较独特的气息,很像路边小厂生产的假茅台。
桂卿忽然敏感地意识到眼前的肖经理和这个姑娘的关系好像非同寻常,并不是简单的上下级或者雇主和雇员之间的关系,但是他又不好无端地去瞎猜测,况且这和他来此地找工作一事关系不大,所以他实在没必要深究下去,除非他打算在这里工作。
那位姑娘在肖经理的指示下给桂卿和宪统倒完水,然后就笑眯眯地坐到电脑椅上去看着他们说话了。肖经理把他那油光水滑的大奔头仰了数次,在仰头的间隙又潇洒地将公司那令人骄傲的现实业绩和催人振奋的光辉前景隆重地介绍和描述了一番,并在言语间透露出这是一家专业做水处理事业的高科技成长型公司,而不是一个污染环境的普普通通化工企业。随后,这位十分健谈的经理提议带客人去实地参观一下生产车间,以增强直观印象,方便其下定留下来的决心。
肖经理带着那个漂亮的姑娘一边领着桂卿和宪统往办公楼南边二十来米远的生产车间走去,一边十分爽朗地向客人解释道:“我们的小倩同学,那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硕士研究生毕业,不远千里到我们公司来创业,来加盟我们的事业,这充分说明了我们的未来是辉煌的,我们的前景是灿烂的,也充分说明了你们两位今天的选择是英明的……”
言毕,他又很绅士地将头歪向身边的美女,征询她的意见道:“你说是吧,刘小倩同学?”
一朵从西边天空临时借来的红云瞬间飞上那位叫刘小倩的美女白嫩的脸庞,她声音娇脆欲滴地答道:“我也是受到我们肖经理艰苦创业精神的感召才决心来咱们公司发展的,肖经理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以后你们就会知道的。同行业的大公司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规章制度也比较成熟,但是我感觉他们以后发展的空间却不一定大,通常还都有大企业病,官僚主义十分严重,往往还不如我们这种高科技中小企业的前途好呢。”
桂卿和宪统连连点头称是。
“我相信你们的眼光,”刘小倩又道,“也相信你们的选择。”
肖经理又自认为非常幽默地来了一句:“小倩同学自从上了我们的贼船以后就不想下来了,哈哈,是不是啊,小倩?”
刘小倩见状只得再一次当众展露一下她那充满年轻女性魅力的嬉笑声和如花朵般美丽的姣好容颜以示赞同经理的高见,并附带着感染一下未来的同事,可能的男同事。
桂卿对肖经理的热情招待很是感动,他以后来不来这里干先不说,至少人家太拿他和宪统当盘菜了,这在大学毕业生远比农村的土狗还卑贱许多的时代确实让他钦佩不已,而且人家或许还知道他和宪统的专业和化工行业并不对口呢,这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可是,在粗略地参观完生产车间之后他的心凉了半截。简陋粗糙的车间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铁罐和管子,几个不老不少的工人正在那里有气无力地操作着什么东西,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难闻气味。他从内心多次确认,他在这种地方委实做不下去。他拿眼睛悄悄地征求了一下宪统的意见,见宪统也面露难色,显然有些不悦。于是他们两人随后就谢绝了肖经理和刘小倩的一番美意,遗憾地和他们分手道别了。对方似乎也知道,话里话外来看那基本就是永别了。
出了工厂的大门,他们又走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碰见一辆揽客的三轮车,桂卿和宪统又花了3块钱坐到东郊,准备在那里等回青云县的公共汽车。就在等车的空隙里,两人又随意谈起工厂的事情来消磨时间。他们一致认为刘小倩将来肯定会做肖经理的情人,或者她已经是他的情人了。如若不然,这么如花似玉且学历又高的女人有什么必要留在这么一个污染严重的烂厂子里呢?
常山渐青2022-01-05 08:37:24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