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长篇家庭女性悬疑小说《半遮眼》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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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身房的玻璃镜前,林一正在卷起他身上的灰色上衣袖口,露出粗壮的手臂,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按下手机上的快门键。而曹之则被留在了家里一个人完成作业,他肚子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他便放下手里的铅笔,走出了书房。他拿起饭桌上仅剩的三片吐司面包和冰箱里的牛奶,泡在碗里一块吃了起来,饭桌上挂着的南瓜形状的吊灯照在他那张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瘦削的脸庞上,就和不远处摆在客厅里的那棵马醉木一样,枯萎了。仅有的尚未从枝头上掉落的枝叶也卷缩了起来,收起了绿色。
这时,花姨按响了门铃,她一进到房子里便说道:“哎哟,我的小曹之啊,你怎么还没吃饭呢?你爸爸呢?怎么你妈妈一不在家,家里就变成这样了?就这几片吐司能吃饱吗?花姨还是给你煮点面条吃吧,让我看看家里冰箱还有什么东西。”
“爸爸去健身了,他说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吃的。”
“这都几点了,快九点了,你还记得你外公是怎么说的吗?你现在还在长身体,要按时吃饭才行。”
花姨打开冰箱,冰箱里存放着仅有的合适于林一配合健身食用的鸡胸肉,鸡蛋,西兰花,青瓜和西红柿。她只好从中取出了一部分,简单地给曹之煮了一碗汤面,然后又开始收拾起了整间屋子,收纳,拖地,拭擦,清理。她不时停下来望着正在大口吃着面条的曹之,不由得也叹了一口气。
hh22902021-12-25 20:43:1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林一回到家的时候,花姨已经离开了,他手里除了提着一个装有换洗衣物的手提袋以外,并没有带回曹之原本所期待着的晚餐或者任何其他的食物。他打开门走了进去,注意到已经被清理过的房子,问道:“花姨刚才来过了吗?”
曹之点了点头,没有回复父亲的话,坐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电脑玩游戏。游戏里的音乐和音效声回响在沉默的房子里,撞着。曹之沉迷地看着平板电脑的屏幕,脱口说出了一句脏话,他仿佛已经忘记了父亲的在场。父亲作为一个被拒绝了的存在存在于他的世界里,又或者,他才是那个被拒绝了的存在,在很久以前就被从父亲的世界里拒绝了出去,甚至是一开始就被拒绝了,连同父亲这两个字所包含在内的所有意义,它自身的意义以及社会所赋予的伦理道德上的意义一起。很多时候,也许拒绝也是一种被动的状态,即使对于获得了主动地位而采取拒绝之人,其拒绝是被动着而发生的。
林一应该也是的,不过是部分,而不是全体。那么剩下的那部分呢?剩下那部分成了现在的他,现在指向的是当下发生的这一个时空,一个瞬间,向未来绵延着。绵延着的却又不再是他,仅仅保留了单一的行为动作,快步,向前,抢夺,没有说一句话。
游戏里的音乐和音效声仍在响着。
hh22902021-12-25 20:43:4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曹之本能地向后退缩了,他看着他的父亲,却似乎看不清他的眼睛。他看着一团微红色的屏幕亮光直照在父亲的脸上,仿佛给他蒙上了一层恐怖的气息。曹之也不敢再朝着父亲看了。他知道父亲已经退出了他刚才在玩着的游戏,房子里又开始静默了下来。他们沉默地僵持着。
“还不回去睡觉?”
“我还没有洗澡。”
“那还不去洗澡?”
曹之缩了缩肩膀,站起来了,他穿上拖鞋,像是发出抗议一般制造出拖鞋的噪音回响在房子里。接着,他看见一个黑色的,被拉长的影子正在伸向自己,覆盖了他的整个身躯,身后响起了父亲低沉的声音:“曹之,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他回过头,看见父亲站在后方一步之遥的位置,黑色与他融为了一体。他不敢动了,颤声问道:“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妈妈。”
林一直接把曹之抱了起来,放在浴室门口,又拿出一套睡衣塞在他手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曹之看着父亲一言不发的模样,他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在试图告诉自己母亲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愿走进浴室里的淋浴间,小声说道:“妈妈在家的时候都会帮我打开热水器。”
hh22902021-12-25 20:44:0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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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满水稻的稻田枯萎了,是黑白色的。
茫茫一整片的稻田全都干涸了,干涸的尽头是何处,没有人知道。同样地,关于干涸持续的时间尽头,也没有人知道。如果苍天,或者上帝存在的话,多半也是不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作为至高无上的,至善的,圆满的存在,为什么还会任由这样充满了缺陷意味的干涸出现呢?还是说,圆满作为圆满自身,同样需要着缺陷才能实现圆满,因此也就将其包含在了其中,只是为了实现其自身的圆满,成为至高无上的,至善的,永恒的?
枯萎了的水稻东倒西歪,就和人一样,它们也是有限的,能否明白超出自身之外的无限的意味呢?想必是不明白的。尽管如此,也并不能取消了它们的存在及其所是的意义,至少它们通过发挥着自身有限的作用满足了这个被缺陷的概念,以趋向最终的圆满的和无限。
这时,一座房子,一座源自于贵州黔东南州侗族的木房子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那是一座最初使用杉木建成的房子。如今最外层已经打满了重新修补过的不同材质的木块,木块上有铁钉的痕迹,有贴过白纸的痕迹,有写过字的痕迹,还有雕刻着木枋的痕迹。房子自半空落下的瞬间燃烧了起来,那火是从房子内部燃起的,只短短一瞬间就将火势蔓延到了“万字格”形的窗户上,迎着坠下的风,烧得更旺了。
火也同样地只剩下了黑色和白色。
坠落在地的房子裂了开,将黑白色的火焰推向了那片干涸的稻田。干枯的水稻也烧了起来,和一块块皲裂了的土地一起,直到一整片的面积都被烧成了不规则的黑色。那黑色是无法抹去的,作为一种指示,一种寓意,一种确定,更深一层地解释了缺陷与圆满之间的必然性。
hh22902021-12-25 20:44:3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二部分 第四章 第三节

话语的声音在不停重复,连带着笑声一起,发狂的笑声,还有母亲的哀诉,弟弟的愤怒。其他的声音也相继地钻了进来,钻入龙滨的耳膜里。她已经整整一天都在听着这些讲述着林一的过去的录音信息,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字,又或者划上几根线,然后停下来吃一口昨日家里剩下的全蛋海绵蛋糕。放置在冰箱里一整夜的全蛋海绵蛋糕也多了一层吸附着的水分,或者这种水分是因为温度的降低而由内产生的,这层多了的水分加重了蛋糕自身的份量,也就等于导致了所谓的海绵口感在某种程度上被缺乏了。
龙滨还是吃了下去,她似乎并不在意海绵口感的存在与否,好吃不过一种欲望,去掉了欲望,也就去掉了好,剩下了吃之后,也都变成一样的了。她听着,吃着,写着,然后在林一的名字旁边写下了“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八个字以及一个问号。
她再次找到了林一,或者应该说把他召唤到了公安局的审问室里,再一次问起了曹歌失踪当天的细节,比如曹歌为什么会突然答应了去勘景,她和他说起过的关于外景的拍摄具体内容指的是什么,他们在曹连彬的房子里停留的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以及那天他们计划着是由谁去接曹之放学等等。
hh22902021-12-25 20:45:2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在审问的过程中,龙滨交待了一同审问的同事不时地将问过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偶然间提出一些不相关的问题,比如林哲远这个名字,比如他为何声称自己的父母已经死亡。林一始终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与耐心,直到龙滨再次提起“杜浩宇”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眼睛忽而间闪烁了一下,陷入了沉默。他已经察觉到事情正在脱离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尤其是龙滨那双凝视着他的目光,在他看来就像是杜浩宇被淹死前瞪着他看的目光。他内心是感到厌恶的。
谁让他那么蠢呢?自己非要坚持游到水库中心,他想证明些什么?自己游泳更厉害吗?愚蠢。
这世界上不需要那么多蠢人,蠢人活着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吗?
这些话,林一并没有说出口,他的嘴角只是抽动了一下,像在笑,又立刻收了起来。他仍旧维持着自己一贯的平静,和过去一样将杜浩宇的死完全解释为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意外。而至于其他的问题他没有继续回答下去,说道:“这些问题和曹歌失踪没有任何关系,我该说的都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你们应该去好好查一查黄家明和刘佳颖。不好意思,我要走了,我还要去接我儿子放学。”
他在回避,开始害怕被看穿了。
hh22902021-12-25 20:45:4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龙滨凝视着林一离开的背影,她站在门边,看着他走了出去,走过走廊,走向电梯间。她更加确定了曹歌的失踪和林一存在着必然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所谓的遇袭和绑架就是他的谎言了,或者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合作的?会不会曹歌已经被他杀害了?他们在曹连彬房子里停留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也完全足够杀死一个人了,即使他将曹歌伪装成活人的模样搬上副驾驶座,也没有任何困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曹歌的尸体只可能存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曹连彬家,一个是迪达斯原始森林,曹连彬家里没有可以藏匿尸体的地方,那也就只可能是迪达斯原始森林了。他那天晚上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绝对足够完成这些善后的事情了。
龙滨的目光始终跟随着林一,像是依附在了他的身上一般,挥之不去。他是厌恶的,抵触的,他厌恶能够看穿他的人,以及比他聪明的人。不,这么想是不对的,这么想不就变成他自己承认了他比他们愚蠢了吗?不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比一个女人愚蠢呢?
如果不是她的提醒,他确实已经不大记得他那尚存于世的母亲和弟弟了。是的,是他们拖了他的后腿,为什么他们已经足够愚蠢了,还不自知,还要拖别人的后腿呢?他怎么会和这样愚蠢的人存在着血缘关系呢?他那庸俗势力的母亲还有那做事情从不知道动用脑子的弟弟,他们除了想要钱,除了知道钱,还知道什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在父亲离世的时候,不就和他一块去了?
hh22902021-12-25 20:46:0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儿子,快,把这个,还有这个装进你的书包里。这个放你弟弟的书包。”杨柳一边说话的时候,一边将酒店里没有用过的一次性拖鞋,洗漱套装,速溶咖啡以及剩余的餐巾纸和卷筒纸分别装进了林一和林嘉华的书包里。一想起这个画面,林一就本能地感到厌恶,他看着母亲那张贪婪而俗气的面孔,心里总在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彻底地和她,或者他们划清界限。
当他的父亲带着镇子街上相好的性工作者前往外地出差时,他想不明白为何他的母亲却还在执着于跪在寺庙前跪求发财致富。为什么他又想起了母亲那张谄媚丑陋的脸?为什么尽管她已经跪在了地上,他也看不到她脸上存有丝毫的虔诚呢?还有他的弟弟,一个数学考试永远都不会及格的低智商人群,究竟有多愚蠢才会坚持着要跟别人去做生意,去赌博?他内心抵触着他们愚蠢的模样,就好像一旦和他们扯上了关系,他的智商和形象也无疑地染上了污点,成了缺陷。他没想到的是,他已经尽其所能地和自己的过去划清界限,可他依旧无法摆脱自己的过去,过去的林哲远,过去的林一,过去那个出生在向阳村里的他。即使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在自己脑海里将其抹了去,他依旧无法将其从其他人的记忆中抹去。于是,他的过去的他作为一种被动的存在而始终存在着,存在此刻在他的意识里也变成了一种缺陷,就和他那只缺了一只脚趾头的右脚一样,是无法摆脱的了。
他不想再想起他们了,他的心里已经感到倦了,想起他们就像是玷污了他自己的心灵和智慧。他不喜欢想起自己的过去,只有愚蠢的人才总会怀念过去,总认为过去是美好的,殊不知那恰好表示了他们对当下,对未来的一种无能。林一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hh22902021-12-25 20:46:2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他一脸平静地走出了电梯间,走出了公安局的办公楼,走进了自己的汽车里。阳光照了进来,十月末的阳光是一种清透的白金色亮光,穿过了挡风玻璃落到汽车内部时就变成了单纯的白色,白色中透出了林一脸上的一丝愠怒。他拉下挡风玻璃上的遮阳板,对着上方的一小块玻璃镜看了看自己的面庞,他的胡子好像又长长了一些,好像又开始变得有些参差不齐了。
是该修剪一下了。他想。
为什么他又想起来了?为什么还会想起他已经摆脱了的过去,那个只存在于向阳村,只存在于松乡镇的过去?镜子里的他就好像变成了那些他小时候厌恶的大人模样,丑陋,愚蠢,虚伪,他们总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总是把他当成一个和别人一样的小孩,赋予他无知而纯真的形象。这恰好是林一在童年时期所缺乏的,也一直缺乏着。他们不知道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躲在村子里的每户人家或者每个隐蔽的角落里观察着大人们的生活,观察着他们不为人所知的那一面。
所以,隐藏成为了他天生就掌握的一种能力,借由那弱小的,不起眼的身躯,藏在晦涩的黑暗里。
他偷偷地蹲在窗户外侧的墙角边听着父母的争吵,又或者跟随着那个被儿子和媳妇从家里赶出来的陈老太太,看着她因为饥饿而不得不钻进猪圈里抢吃猪潲水,还有那个自称在外做工程发了财的周勇伯伯,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失败的中年男人,就连那栋建了一半的两层楼房还是他父母出的钱。还有他喝醉酒后虐打老婆时的嘴脸,他连同着他们全家人,他的父母,他的弟弟以及他的叔叔伯伯们一起数落那个远嫁而来的媳妇。真是丑陋又虚伪啊。
hh22902021-12-25 20:46:4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他想着,看着,偷偷地笑了,为什么她不还手呢?还手呀。他心里一直期待着他的太太还手,结果林一没想到的是还手的却是周勇太太所带来的那个女儿,那个被他骂作“野种”的女孩。那个女孩比他大上许多,长得高瘦,苍白,她就那么一推,周勇伯伯就倒下了。
他想,他早该死了。他那从衣服和皮带间露出的肥肉,那么恶心,那么丑陋,好像还泛着油光。
他记得在周勇伯伯死后两天里,整个村子都闹翻了天,周勇伯伯那丑陋而虚伪的老母亲一家一户地上门哭诉,哭诉他那可怜的儿子是如何被他那邪恶的媳妇害死的,以求通过眼泪而换取正义。可是他为什么却只想笑呢?她的眼泪是真的吗?她为何如此轻易就能通过话语将自我的丑恶进行了美化和遮蔽?她为何一哭就能够让人相信她所说的话是真的呢?甚至不需要任何的证明,好像只需要言语就足够了。他看着母亲那张难堪的脸,不得不假意猩猩地抚慰着周勇伯伯的母亲,内心却是反感和厌恶的,似乎恨不得将这个麻烦一脚给踢了出去。
真丑恶啊,大人们不都是这样吗?年仅九岁的林一思索着。还有那个女孩,周勇伯伯的继女,她的脚上为什么长了一块红斑呢?每次偶然间想起这件事,他却总是想起她的那只脚,也只记得那只在脚踝处长着一大块红斑的脚,仿佛那只脚已经取代了她的脸,作为一个人所是的标志,通过被占有的方式而存在着。那只长了红斑的脚就和他自己的脚一样,是丑陋的,存在着缺陷的,或者他记住了她,或者说记住了她的脚,不正是因为他们是一类人吗?
hh22902021-12-25 20:47:1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不对,一类人这个词语已经等于在间接地抬高了她的身份,只能说他们之间曾经存在着相似之处。论及智商,她自然是不及他的。他想,她不过只是一个女人,终究还是愚蠢的,低劣的,就和那个曲曼青一样,她真的以为可以骗过我吗?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总是这样愚蠢而不自知呢?真是可悲。林一随手收起面前的遮阳板,发动了汽车,从公安局的大门处离开了。他平缓地驾驶着车辆,躲开了阳光所覆盖的,被认为无所不在的广阔,驶入了一条狭长的地下隧道。那条隧道是新建成的湖底隧道,入口处亮着绿色的通行指示灯牌以及随后出现的时速限制六十的标识灯牌,两侧贴着的浅玫瑰棕色方形瓷砖上画着两道断开的浅黄色波纹,波纹在逐渐加速的视线中看起来就像两只无限延伸的手臂,又像沙丘,或者无数的赤裸着的躺在沙丘上的女性躯体。躯体只是躯体,缺乏了心灵或者灵魂的主宰,静止在永恒的时间里。
那躯体的线条也和曲曼青一样,是完美的,绵延的,无止尽的。是啊,为什么她没有喊叫呢?为什么她会笑?林一再次浮现出自己握着水果刀刺入曲曼青腹部那一瞬间的画面,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呢?她猜到了我会这么做吗?还是她是故意的?不可能,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她不逃走,不躲避或者反抗呢?她不可能看穿我的,没有人可以看穿我,即使是我那聪明的岳父也无法做得到,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女人,一个肤浅愚蠢的女人?
尽管林一在反复地对自我进行肯定,他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曲曼青在倒下的时候,脸上是微笑着的?那道笑容像是一种至上的,永恒的圆满,又像是一种俯瞰一般对他的嘲弄和戏谑,她的笑容在时间里获得一种永恒性,朝向着林一,朝向着他身上的有限性和缺乏。
hh22902021-12-25 20:47:3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二部分 第四章 第四节

一点绿色冒了出来,在这个没有阳光的清晨。顾远蹲在阳台边,低头看着那个他和曹之一起种下了皂角树种子的花盆,让他感动奇怪的是,为什么绿色没有出现在他们所埋下种子的位置,而是长在了花盆的边缘处呢?
他跑向厨房,拖着父亲的手,说道:“爸,发芽。”
顾小北正站在厨房里,手里捧着一个大型的银灰色不锈钢汤盆,汤盆里装着前一天晚上吃剩的底料,底料里包含了少量的猪肉以及大量的辣椒酱配料和辣椒油。他随手将烫熟了的面条连同青瓜丝,胡萝卜丝以及炒过的鸡蛋一起倒入汤盆里,拿着一双加长的火锅筷子拌了起来。他将拌好的面条和三副碗筷放在饭桌上,便随着顾远走向了阳台,看了一眼从花盆里冒出的绿色,说道:“还没有发芽呢,这个是泥土里长出来的野草,不是皂角树的芽。”
“不是吗?”
“嗯,可能还得再过一个星期才会发芽的,再等等看吧。先去吃早餐了。”
这时,已经换上了制服的龙滨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说道:“我可能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一会儿要去一趟文中县那边。你不是答应了要带他去海洋公园吗?你们开车去吧,我跟局里的车出去就好了。”
hh22902021-12-25 20:48:0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迪达斯原始森林里的绿色在过去距离曹歌失踪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已经悄然地发生了变化,绿色不再是唯一的了。黄色开始冒了出来,沿着绿色蔓延出去,又或者掺杂在绿色之中。红色也是偶尔可见的,躲在翠绿,嫩绿,浅绿和黄绿色里,却仍旧无法完全躲避自己的身影。附近村民们放养的山羊和牛群也都被赶到了山坡的平地上吃着草,那些山羊们似乎并不总是能够像牛群一样安静地待在原地,慢悠悠地吃草,远处一旦有了些什么动静,它们立即就抬起了头,或奔跑,或打闹,或好奇地靠向龙滨乘坐着的汽车。
龙滨从汽车里走了下来,和另外两名同事一起再次来到了这个发现林一的地方。她自从前一天在公安局里见过了林一之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即他们之前的调查方向始终锁定在曹歌失踪的方向上,所追寻的也都是关于曹歌失踪以及失踪之后被带去了什么地方的线索或者可能性。但是如果将曹歌失踪的这层可能性否决掉,而将其定义为已经遭遇了杀害的话呢?那么很显然,不管他们如何向曾经出现在附近的人打听关于曹歌的消息,是不会获得结果的。可是也还有一个困扰着她的问题,搜查队伍也一直没有在森林里找到曹歌的尸体,到底会去哪了呢?
龙滨再次望向远处在树丛中隐约露出的帐篷顶端,她想,我们自始至终问的都是关于曹歌的信息,如果林一带着曹歌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死了的话,他们会不会有人看见些什么?或者说,看见过林一?为什么没有问过他们有没有见过林一呢?
hh22902021-12-25 20:48:2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她走了过去。森林的平地上躺着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小帐篷,帐篷的不远处即是两座简陋的木板房,木板刷上了青蓝色的油漆,屋檐处挂着一整排的小彩旗,门前则摆着几张可折叠的椅子以及一张使用木材简单制成的桌子。地上沾着露水的草地架起了好几个使用砖块叠成的炉灶,里面满是烧尽了的灰和几根木材的末端,上方放置着一个黑色的平底锅,锅底粘着厚厚的一层油脂和几块吃剩的豆腐。龙滨来到这块露营营地之时,好几个人已经换好了登山徒步的装备,一人背着一个背包,手里拄着一根登山杖,准备开始他们的攀登徒步之行。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发现没有一个人曾经在曹歌失踪当天来过迪达斯原始森林。她只好将目光转向了负责经营这块露营营地的女主人,她看了林一的照片后,也是摇了摇头。这时,女主人身边那个十一岁大的女儿突然靠了过来,说道:“咦,我好像看见过这个人呢,妈妈。”
“你这个小姑娘,可不要乱说话,小心警察姐姐把你抓回去。”
“我真的好像见过他。我记得那天晚上还下雨了呢,本来袁叔叔答应了给我望远镜的,就是因为下雨了,我才什么都没能看到,就只看到了这个叔叔。他好像是自己一个人坐着一辆汽车来的。”
“小姑娘,你还看到了什么吗?”龙滨继续追问了下去。
“他可奇怪了,我看见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还以为他迷路了呢。谁知道他突然自己一个人就用头去撞树木,然后袁叔叔就把望远镜给拿走了。我还和他说了,他就是不相信我,他以为我是想骗他要那个望远镜来玩。”
hh22902021-12-25 20:49:3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龙滨沉默着,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赶在一个星期后就要结束的借调工作前找到了一个有效的线索。她掏出手机本想给武子贤拨打电话,却意外地收到了一条信息,信息里是一段将近三分钟的视频,粗糙不清的黑夜里亮着两盏红色的车尾灯,远远地。红色就这么持续着在黑色中停留了三十秒的时间之后才再次动了起来。那红色忽然加速了,向前冲去,撞向一个站在马路边的瘦弱女子,女子再撞向身旁的樟树树木。又或者,汽车撞向女子以及女子撞向樟树树干是同时发生的,龙滨在当下并不能完全确认。她望着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就在女子正要从树干边滑落的那一刻,然后停止了。
尽管视频里出现的汽车已经遮住了车牌号,但她还是猜到了这个结果。因为给她发来这条信息的人正是被关押了一个月后获得释放的黎健,在过去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不时地偷偷跟随林一的行踪,等待他露出破绽,以便证明自己的清白以及给曲曼青和自己的孩子复仇。他确实做到了,就在三天前刘佳颖发生车祸的那个夜晚,黎健便跟在林一的身后,从他下午离开家的时候开始。
龙滨刚想给武子贤拨打一个电话,结果发现自己的手机又已经没有了信号。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曹之,转身就从露营营地跑了出去,跑向停放着车辆的那块平地。其中两只相对大胆的山羊跳到了汽车的引擎盖上,“咩咩咩”地叫着,相互开始如玩耍一般地使用头角抵着彼此,较着劲。
龙滨匆忙将两只山羊赶了下来,发动汽车,离开了迪达斯原始森林。
hh22902021-12-25 20:49:5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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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阳光才冒出了一点头,又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了。一层一层的云堆在一起,有时是白的,有时又是灰的,唯独蓝色被缺乏了。曹之一个人骑着他的小自行车穿梭在辰东艺术区里的道路上,手里抓着一个巴斯光年的玩偶,来回反复地踩着脚踏板在曹连彬私人住宅楼与林一工作室之间的空间里奔驰。他好像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停了下来,回头望向那栋位于曹连彬私人住宅楼隔壁的建筑物,“嘟”的一声持续的电钻声又响了起来。
曹之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他骑着车回到林一的工作室,才得知父亲林一已经离开了,正在驾车前往附近地铁站搭载几个朋友和模特经纪人返回辰东艺术区。曹之坐在三楼办公室事物沙发上,随手打开了自己的书包,将巴斯光年放了进去。同时,也是在书包内隔层的最底端,他摸到了那根几个月前外公曹连彬曾交给他的备用钥匙,他当时回到家后便忘了交还给外婆葛慧丽。
曹之拿着那根备用钥匙,一个人走到外公曹连彬的私人住宅楼前,偷偷地打开了门。没有阳光的房子里凉飕飕的一片,他关上了门,又按下电梯间的按键,直奔向住宅楼的三楼位置,三楼书房的角落位置处摆着一口巨大的水缸,水缸里什么也没有。曹之便将头伸进那口水缸里,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然后拖着那张沉重的太师木椅,意欲将摆在柜子上方的唐朝贴金石伎乐俑取下来。却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摆在中间隔层的清朝釉里红龙纹胆瓶,釉里红龙纹胆瓶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裂成了碎片,外层的穿枝螭龙纹四散在书房里的各个角落。
hh22902021-12-25 20:50:2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他缩着肩膀,站在曹连彬常坐的太师椅上,看着这满地的碎片。曹之犹豫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把太师椅推回了原位,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书房。他似乎仍畏惧着外公曹连彬会在天上的某个地方打量着他,趁他不注意之际又将给予他一阵严苛的批评教育。即使他已经下楼来到了一楼的客厅位置,依旧不时回过头,或者抬起头望向四周沉寂的昏暗。
就在曹之从厨房门前的置物柜走过时,他一抬起头就注意到了刚好比他高一寸的隔层木板下方有一颗圆形的红色。他靠过去,低下头,又仔细地看了看,那颗圆形的红色恰好镶嵌在木板下方。他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按了下去。置物柜忽然地动了起来,吓得他一连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个置物柜自动向一侧移了开,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道以前他从不曾见过的缺口,缺口处连接着向下的水泥阶梯,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暗。
曹之诧异地望着那道缺口,那黑暗像是在释放着一种巨大的吸引力,拉着他走了过去。他踩着阶梯,一只手触着旁边冰冷的墙壁,墙壁保留了原有的水泥材质没有在外层刷上白漆,粗糙的摩擦感刮着曹之细嫩幼小的手指。他往下每走一步就停一会儿,走到第一个转折处的平台上时,一盏昏暗的感应灯亮了起来。浅白色的灯光笼罩着曹之单薄的身躯,像是一道仅有的保护罩保护着他以免被黑暗吞噬,他走向前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下方。下方,楼梯阶梯蔓延的尽头处在最下方的一道门口处停止了,门口是敞开着的。
他往下走了将近一半的距离,又停住了,他喊了一声:“下面有人吗?”
hh22902021-12-25 20:50:4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那稚嫩的声音被两道高耸的水泥墙壁紧紧地压迫着,回响了起来。他还没走到最底层的门口处,一个熟悉的声音给予了他回应,那是一个沙哑了的女人的声音,说道:“曹之,曹之,是你吗?”
“妈妈。”曹之认出了那是母亲曹歌的声音,尽管那声音已经和母亲往日里所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发生了变化,他也还是辨认出来了。他快步向前奔往最底端的门口,底端是一个同样逼仄的,黑暗的空间,只有角落处墙壁上亮着一盏低明度的环保电灯泡。电灯泡旁边的墙壁是一个直接在墙壁上改造出的柜子,柜子凹陷在墙壁的内部,上面摆着一些动物的头骨,空瓶子,人形拖灯俑以及一个装在深棕色大型玻璃瓶里的婴儿尸体。除此之外,整个阴冷的地下室里就剩下一张铺着被子的石床和一个崭新的黑色大铁笼,而在那铁笼里关着的便是曹之已经辨认不出其模样的母亲。
曹歌坐在笼子里的地板上,她的一只脚似乎已经断了,只能依靠着仅有的手臂和剩下的一只脚支撑着跪在地上。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也是脏兮兮的。她的脸上粘着已经干涸了的黑色血迹,身上仍旧穿着曹之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所穿着的衣服,如今那套衣服也变得又脏又破了,像是爬满了虱子,从她的头发上不断地爬了下来。
曹之看见母亲的这副模样,他不禁也感到害怕了。他站在门边,不敢往前走去。
hh22902021-12-25 20:51: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曹歌已经哭不出来了,这半个多月被关在这个见不到光的地下室里,她一度以为这就是她生命的结局了。可是如今她看见了曹之,好像又看见了希望和动力,她试图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和颤抖的声音,说道:“曹之。快,快救救妈妈,是爸爸把妈妈关在这里,你快出去找人来救妈妈,不要找你爸爸。去,去找警察,去找保安,快去,小心一点,千万不能让你爸爸知道了。妈妈等你,快去。”
曹之转身就跑了出去,像他平日里在辰东艺术区里疯跑时一样,他踩在熟悉的水泥路上,不停地跑。可是他要跑去哪呢?对了,他得去找保安,保安就在三号门的门卫室里。当他穿过那道黑色的地下隧道跑向门卫室室时,他停了下来,停在一盆大红色三角梅的盆栽旁边,他距离那个站在大门门口边的穿着制服的保安只剩这么十步,或者二十步的距离了。他还是停了下来,望着敞开着的艺术园区大门,大门处的伸缩门缩起了,门外的汽车正等待着依次进入艺术区,其中的一辆汽车是属于他的父亲林一的。
曹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抓住旁边那盆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三角梅盆栽,摘下了其中的一朵,抓在掌心里。门卫室就在不远处,为什么他不跑过去了呢?是他不愿意跑过去,还是他无法跑过去?究竟是什么在这一瞬间拉住了他的脚?是父亲望向自己的目光吗?他看见自己了吗?他是不是注意到了?是的,他注意到了,他正在摇下驾驶座旁的车窗,他准备要做些什么呢?要下车了吗?
hh22902021-12-25 20:51:2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他不知道。在前方第一辆汽车驶入大门的那一刻,曹之跑了过去,不过不是跑向门卫室,而是从大门边缘处跑了出去。他从父亲驾驶着的那辆汽车的副驾驶座一侧跑了过去,他不敢回头看,也不敢说话。为什么他忽然之间对他的父亲感到如此恐惧呢?就好像那张熟悉的面孔已经不再是他的父亲了。尽管他听到了他在身后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但他已经不打算再回头了,他不能回头,他一定不能回头,一种内在的本能驱动力催促着他逃离他的父亲。他必须逃离,永远地,彻底地,绝对地。
曹之一路不停地往前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跑向什么何处。他只是跑,只能跑。隐隐地,他看见不远处的田地里燃起了火,一小团的火在燃烧着。烧啊,烧啊,烧啊,烧啊,烧啊,烧啊,烧啊,烧啊,烧啊……

(完)
hh22902021-12-25 20:51:43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