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长篇家庭女性悬疑小说《半遮眼》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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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如果我从这里拿走了一个小东西,父亲会不会知道呢?他会不会以为是自己弄丢的?或者以为家里有个什么小妖精?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乐了起来,捂着嘴,缩着脖子,痴痴地笑。她决定取走那一整套唐朝贴金彩绘石伎乐俑中的一个,心想,等过了几个月以后,我再偷偷地放回来,父亲会不会被吓倒呢?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也是在那一天,在她取走那个唐朝贴金彩绘石伎乐俑之后,刚想下楼就注意到了一个同样正在小心翼翼走上二楼的男人,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手里握着一个深褐色的小型玻璃瓶,走向二楼门口旁边的浴室里。
当时的刘佳颖就这么蹲在三楼楼梯的边缘处,利用她那只仅有的右边眼睛透过白色大理石阶梯间的空隙望了过去。她看到男人正在拧开一瓶放置在浴室里的塑料瓶子,洗发水或是沐浴露,然后将手里那瓶深褐色玻璃瓶里的液体倒了进去。她现在终于意识到了原来那个男人正是她自己的妹夫林一,她刚才所见到的他就和当时所见到的他一样,戴着黑色的棒球帽,露出帽檐下方无法遮盖的精致的胡子,还有那两只壮硕的手臂。
是他,一定是他,说不定爸爸就是被他害死的。他到底倒了什么进去呢?
hh22902021-12-24 20:52:3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刘佳颖匆忙转身走了过去,再次敲响了曹歌家的大门。不等林一先开口,她便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注视着他,说道:“要是你不把钱给我的话,我就去告诉龙警官,让她也好好查一查你。”
林一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沉默着。他答应了刘佳颖,说道:“我需要先去取一下钱,晚上给你。”
刘佳颖没想到林一如此果断地就答应了自己,那这是不是正好说明了他真的和父亲的死亡有关呢?曹歌之前不是也说过父亲是因为中毒才导致发生意外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那时候倒进去的就是毒药了?
她越朝着这个方向去思考,心里越感到不安。刘佳颖从自己的卧室里走了出去,手里紧抓着那个执贝蠡的石伎乐俑,仿佛正在和她自己的父亲对话一般。如果这样的话,爸爸会怪我吗?我现在为了救妈妈,不得不这条线索隐瞒了下来,那么我是不是成了帮凶呢?是不是就和曹歌说的一样,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不对,难道曹歌的失踪也和他有关系吗?太可怕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或者我可以等拿到钱之后,再偷偷给龙警官写一封匿名信告发他。
hh22902021-12-24 20:52:5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这时,刘佳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张昨天夜里粘满了母亲尿液的床单上,她走过去准备取下床单清洗,看边缘处挂着一根银灰色的钥匙,钥匙的圆孔处绑着一根细细的红线。她想,妈妈平时一直都是要戴着这把钥匙的,怎么给扯下来了?是不是她想让我替她取什么东西?
刘佳颖好奇地拿起钥匙,打开了电视柜正下方的抽屉,抽屉放着一大本已经脱皮了的棕色相册,两条金项链,一枚金戒指,两副金耳环,两支深浅不一的口红,一支眉笔,一瓶红色指甲油,一把羊角梳还有三瓶已经用去了一半的香水。刘佳颖还以为母亲刘悦心里惦念着的是这些物品,自言自语道:“都这个时候了,妈妈还想着这些呢,都怪我老是不记得给她好好打扮一下。”
她又拿起那本棕色的皮质相册,一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她女儿刘莹莹在一岁时与自己还有母亲刘悦一起拍摄的一张合照,刘佳颖的眼角不由得又泛红了。她颤声说道:“我的莹莹,妈妈好想你。”
刘佳颖实在没有办法在自己当下情绪最脆弱的时候再看到刘莹莹那张纯真可爱的面孔,她合上了相册。一张折叠着的白纸从中掉了出来。刘佳颖疑惑地展开了那张白纸,上面是使用蓝色水性笔书写的字迹,字迹有些歪歪扭扭,开头两个字便是她自己的名字,刘佳颖马上意识到了那是母亲刘悦写给自己的 。
hh22902021-12-24 20:53:1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信件里的内容是简单的,寥寥几行字,字与字之间的空隙很大,似乎也在暗示着她写下这封信里的每一个字所下的决心和所经历的挣扎。她在这几行字里先是写了好几次重复的对不起,接着才切入了主题,告诉了刘佳颖一个她欺瞒了她一辈子的谎言,即她从小就对刘佳颖诉说的那个关于她的父亲的谎言。如今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将这个谎言的真相揭开了,她写道:“是妈妈骗了你,出轨的不是你爸爸,是我。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因为妈妈的出轨,你爸爸才会抛弃你的,对不起。”
信件的落款日期则是在两年多以前刘悦刚刚完成第一次手术回到家的那段时间,她总担心自己再不写下来,很可能以后就不会有机会了。尽管她对曹连彬早已没有了感情,也没有认为自己真正意义上地愧对于曹连彬,然而对于她的女儿刘佳颖,她却总是于心有愧的。她那时候想,为什么要那么对她说呢?如果一开始不对她说这个慌不就好了?总可以编些别的理由,不是吗?为什么要用这个理由呢?为什么要推到他的身上?终究还是得自己回去面对,真是自己给自己造了孽。
看完这封信的那一刻,刘佳颖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被母亲背叛了。她用了一生去编织一个谎言就是为了将自己从她的世界里拒绝出去吗?她为什么要这么欺骗自己?究竟还欺骗了自己的多少事情?刘佳颖回想起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当她因为初恋男友杨明吸毒自杀而陷入痛苦之中时,她本以为母亲和家庭是她唯一的避风港,没有想到刚刚打开那扇浅黄色的木门,她却看到母亲正坐在一名陌生男子的身上,赤裸着身体背对自己。她看着母亲背脊上已经松散了的皮肤,皮肤的褶皱里夹着滚下的汗水,她告诉自己,她的母亲也把她给拒绝了。
hh22902021-12-24 20:53:3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母亲这个两个字在刘佳颖的理解里似乎包含了一种神圣性,一旦一个女性被赋予了母亲的身份标签,她作为一个个体,一个女性,一个人类的欲望也将因为母亲这两个字而被缺乏了。这种缺乏于她自己是被动的,她不得不被动地接受着他者所赋予她的这份神圣性,拒绝也就意味着将自身的存在一并被取消了。就像当时的刘佳颖一样,她认为从母亲背对着她的那一刻起,她的母亲身为一个母亲存在于她心中的那份神圣性也永远地被拒绝了,进而取消了她作为自己的母亲的这样一个形象继续存活在刘佳颖的心中。她甚至告诉自己,她的母亲将她抛弃了。
刘佳颖悄悄地关上了门,一个人离开了老家六盘水市。在那之后,她们之间没有谈起过这件事情,仿佛这件事情是一个耻辱,刘佳颖只有彻底地忘记了它才能重新唤醒那份在自己心目中关于母亲形象所占据着的神圣性。
如今,这份神圣性又再一次被撕碎了。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刘佳颖难过地哭了。
她越想越感到自己对不起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她对父亲三十九年来的怨恨与的责怪又该何去何从?她在心里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最糟糕的是一种难以抵制的负罪感也跟着一块蔓延了开,她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自己第一次如何假装以一个保险推销人员的身份欺骗父亲,欺骗他在一张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她又如何将这个签有父亲名字的白纸伪造成了一份打印的承诺书以从妹妹曹歌手里骗取一套房子。她现在不禁感到后悔起来,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我要这么对他们呢?可她似乎也无法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母亲身上,她便只好自己一个人将所有的过错,罪责和愧疚给承受了下来。她想,这都是她的罪,她的恶,她的报应。
刘佳颖坐在地上,沉默地流着眼泪。
hh22902021-12-24 20:53:5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直到林一使用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给她打来电话以后,才将她从这份过于沉重的过去和剧烈的情绪中拉了回来。她能怎么样呢?她总不能就这样抛下她的母亲不顾。而至于她对父亲和妹妹的愧疚,她想自己只能用余生剩下的时间去慢慢承受了。
秋天的夜晚已经提前送来了一缕冬天的凉意,清冷是一个适合的形容词,用在这个时间,这个环境。毕竟在这个偏离了市中心的区域,或者更确切一些,在这一条街道上且不说看到人影,就连路灯也是缺乏了的。马路路面上裂开的缝隙,与路旁那几棵枝叶贫瘠的樟树一起更加突显出了秋夜里的清冷。
刘佳颖从高架桥附近最靠近的一个公交车处下了车,独自走过来,沿途走来的几处汽车维修厂都关上了门,仅仅在门外挂着一盏昏暗的灯。灯下架着一块红色的牌匾,写着“汽修”或者“洗车”的字样。刘佳颖走了过去,站在一棵底部刷上一层白漆的樟树边,樟树的树干上方捆绑着一块木板,简陋地地写着一处农家乐所在地的指示方向和距离。她就站在那块木板下方等待着林一的到来。
二十分钟过去了,林一没有出现。刘佳颖不免有些烦闷地在树木旁来回踱步,她踩着落在地上的树叶,发出“嚓嚓嚓”的声响,心想,他该不会不来了吧?他为什么要叫我来这个地方给我钱呢?是怕别人知道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爸爸的死肯定是和他有关系的了。那曹歌呢?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可怜的曹歌,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事?
hh22902021-12-24 20:54:1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嘭”的一声闷响,刘佳颖的思绪短暂停止了。她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靠着那棵樟树的树干,慢慢地倒了下来。她突然觉得四周为什么那么黑漆漆的呢?她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即使她费力地睁大了她仅有的那只右眼,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迹象,一辆黑色的汽车正在向后退去,离开了。
从她身上所流下的血,她自己也是看不到的。血从她的身后溢出了,一出现就被满地的落叶和泥土给吸走了,她所能感受的仅有掌心在不经意间触碰到的那一点点粘稠的湿润,那种粘稠的湿润感就好像她刚刚生下刘莹莹时,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上也是存在着一层粘稠的湿润,和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她离开的时候,她身上那层粘稠的湿润全都变成了红色,那是一种刘佳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红色,浓郁的,热烈的,充满了毁灭性的红色。
那个人贩子为什么要抱走她呢?为什么要在马路中间放下她呢?如果她不追着那个人贩子跑,不大声喊叫,是不是至少她那两岁大的女儿也就不会在马路中间被抛下,也就不会被卡车压死了?都是她的错,都成了她的错,她的母亲的错,父亲的错,前男友的错,所有其他人的错都成了她的错。
我的莹莹,妈妈对不起你,莹莹。妈妈,妈妈以后谁来照顾她呢?我的妈妈,我的莹莹。
hh22902021-12-24 20:54:4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还有曹歌,她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声对不起,还没有机会向她将事情解释清楚呢,她就要走了吗?刘佳颖似乎已经支撑不住了,她第一次感受到呼吸是这样艰难。疼痛消失不见了。在她就要闭上眼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了她的母亲正牵着她女儿的手向她走了过来。
我的莹莹,妈妈就要来陪你了。
龙滨赶到案发现场的同一个时间,刘佳颖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而她的母亲刘悦病床旁边摆放着的那台生命显示仪器上的数据波动则意外地陷入了终止。龙滨打开刘佳颖遗漏在现场的手提袋,看见了那个执贝蠡石伎乐俑,心想,这不是曹连彬书房里缺了的那一个小人偶吗?
龙滨迟疑着望向四周,不远处的田地里响起了两声短暂的蛙叫声,像是在传达着它们所目击的现实。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刘佳颖会在大晚上的一个人跑来这个地方呢?附近既没有公交车站,也没有什么人烟,是和什么人约了在这里见面吗?和曹歌有什么关系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刘佳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绑架或者杀害了曹歌,然后两个人因为发生争执而引发了今天的这个事故呢?
hh22902021-12-24 20:55:0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于是,龙滨带着这些疑问来到刘佳颖家的房子里,房子在刘佳颖出门之前已经整理过了一遍,刘悦专用的病床上铺盖着新换上的床单,而那张被尿液浸湿了的床单则停放在了洗衣机里。龙滨随手将洗衣机一掀开,看见那张灰白色的床单和被套还有枕头套一起沿着洗衣机的内壁卷成了一个圆圈,她伸出手摸了摸。
还是湿的,应该是她出门前刚刚放下去洗的。
龙滨从那扇蓝色的玻璃门处退了回来,走进了刘佳颖的卧室里,刘佳颖的卧室里也和刘悦所居住的客厅一样弥漫着一股药味,却淡了一些。她试图在刘佳颖的房间里找出一些关于她可能与另外一个人或者与曹歌失踪有关的线索,结果意外地在其中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深棕色小型玻璃瓶,上方贴着“硫酸汞”三个字的白色纸条。
hh22902021-12-24 20:55:3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硝酸汞,石伎乐俑,曹连彬,汞中毒。这四个关键词在龙滨的脑海里连接了起来,真的和曹歌说的一样,曹连彬是被刘佳颖下的毒才发生意外去世的吗?所以曹歌的失踪,是不是也是因为她知道了或者发现了什么证据?那么另外那个男人会是谁?
龙滨沿着刘佳颖身边的人际关系展开调查之后,她很快就失望了,她无法在刘佳颖身边找出任何一名与其存在着密切关系的男性朋友或是恋人。她只好再次来到医院探查刘佳颖的情况,此时的刘佳颖替代了她的母亲刘悦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里。龙滨站在病床边,看着刘佳颖那张几乎被呼吸机面罩遮住了的脸,她知道要在短期内从刘佳颖身上获得线索是不大可能的了。
龙滨转身离去了。刘佳颖的脚就忽然地动了一下,她的左脚从盖着的被子边缘处伸了出来,露出她左脚脚踝上的一大块红色胎记。龙滨没有看见就走出了重症监护室。
hh22902021-12-24 20:55:4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二部分 第四章 第一节

这一天早上龙滨回到公安局的办公大厅时,发现自己的桌面上多了一个棕色的纸质文件夹和一份新的文件。第一份文件即是通知其关于那个在迪达斯原始森林里发现的被截肢的手的检测结果与曹歌的DNA数据不符合。而另外那个文件夹,她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份失踪人口调查的文件档案和一份立案单据的复印件,档案中这个所被调查的失踪人口的名字一栏写着“林哲远”三个字。龙滨往下翻开文件,接着出现的是三张贴在档案上的复印件,这三张复印件分别是三张身份证的复印件,第一张是林一在2002年刚满十六岁时办理的第一张身份证,第二张是林一在2004年改名为“林哲远”后办理的身份证,第三张则是林一在2010年重新将名字改回“林一”的身份证。
为什么改了名字几年之后又要改回来呢?而且立案的地点为什么是在北京?
龙滨看着档案的最后一页文件上写着“案件已撤销”几个字,往下并没有找到她所想要的答案。龙滨按照立案档案上所留下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找到了那个曾经报案寻找林哲远,或者说寻找过去的林一的那个女子赵欣悦。
hh22902021-12-25 20:37:0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现在提起这个人我就觉得恶心,我都不知道他说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其实我们大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又是同一个年级的,大二的时候,你不觉得很可笑吗?现在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连我们是哪一天认识的都还记得,是十月十五号。我们学校那时候每年的校园十大歌手比赛都是在这个月举办的,我当时正好是这个活动的其中一个负责人,他是参加比赛的歌手,我们就这么认识了。他以前唱歌确实挺好听的,可能我自己那时候年轻,也就这么被他的歌声,他的才华欺骗了,和他走到了一起。你能相信吗?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一年,他就出轨了。”
“为什么那时候我那么容易就原谅了他,相信了他呢?如果我坚定一点,也许后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五年,我在他身上浪费了整整五年的时间,还有他去北京的钱都是我出的,就为了圆他一个音乐梦,我真的就相信了他说什么以后他成功了,他的就是我的。他毕业以后在北京那两年时间,他的衣食住行差不多都是我掏的钱,我现在也已经懒得再去算这笔账了,一算就觉得是在和自己的过去过不去,可是每次想起来又觉得不甘心,为什么这样的人就没有报应呢?”
“对不起,我又跑偏了。说回他第一次出轨的事情,是的,那是第一次,后来还有第二次,难怪人家都说男人出轨只有一次和无数次,是对的。你知道他当时和我说的出轨理由是什么吗?他说是那个女生勾引他的,他又哭着和我说他每次面对我总觉得有些自卑,有些配不上我,他担心自己有些缺陷不能够被我接受,所以才受了那个女生的骗。你一定猜想不到他说的缺陷是什么,就是他的那只有四只脚趾的右脚,恶心的右脚,恶心透了。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只有四只脚趾头呢?所以他不是正常人,他喜欢人家替他……”
hh22902021-12-25 20:37:4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赵欣悦忽然间笑了起来,略带着抽搐的大笑,她的笑容却没有一丝喜悦,愉快或者开心。她只是忍不住地要发出一种狂笑一般的声音,是的,只是声音,以这样一种不真实的声音揭示出过去的自己所处的那个的荒谬境地。这种荒谬是无法经由文字展开解释的,倘若不是身处其中,也无法完全地领略其中那一层超脱于现实之上的现实。它终究是一个发生在现实,在赵欣悦身上的真实,所以她只能通过这阵发狂的笑声将这个真实远远地从自己的存在中拒绝了出去。只要笑了,就已经和现在的自己不再相关了,不相关了也就代表着那不是一件真正意义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实,是一种自我了知却与自己无关的现实,是属于他人的,属于林哲远自己一个人的。
“我相信他了,我真的相信他了。你能想象吗?我自己现在都是无法想象的,多恶心呀,好恶心。”
她没有能够坚持说下去,没有能够承认自己也为林一做过这样一件让她自己想起来都感到恶心的事情而将话题继续。因为这样一个曾经经历过的现实,如今当它通过语言所引发的想象而再度被呈现在面前时,她好像又一次地回到了那个场景。她只有一种感觉,就是恶心,强烈的恶心,以至于她不得不立刻站了起来,暂时停止了她和龙滨之间的对话,快步走向洗手间开始拿起漱口水往自己嘴里灌了好几次。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是不是到北京那一段了?那我继续说下去吧,他那时候自己在北京,说是追求自己的梦想,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反正我在这里和他分隔两地,也见不到他。我每个月发了工资就把三分之二的钱转给他,然后回家和爸妈住在一起。我当时怎么就这么傻呢?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多傻呀。2009年的时候,我五一就去看他了,想给他制造一个惊喜,他是完全不知道的,结果变成了一个惊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hh22902021-12-25 20:38:0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她又笑了,疯狂地大笑。她究竟笑些什么呢?她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
“我看到了另外一个女人躲在他房间的飘窗后面,他那时候住的是那种合租的隔断房,一套房子隔成了好几间房子,没有客厅的,所有人要共用一个厕所。其实他自己住的房子也就只是一个单间,没有阳台,只有一个小飘窗。那女生躲在窗帘后面,还光着身子,结果全都让对面房子的人看见了,她自己也忍受不了,就跳了下来。难道你觉得不好笑吗?最好笑的还是我自己,我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女生穿好了衣服才离开的,我还想着要让她体面一点离开呢。他还怪我来之前不通知他一声,还怪我,好像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一样。他是这样的,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即使承诺过的事情也常常不记得,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他当然还是给我解释了,说什么那个女生是唱片公司的人,他只有和她搞好关系了才有机会出专辑。搞关系都搞到床上去了,还不够好吗?我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分手的,不管他说些什么,我都不打算再相信了。可我还是相信他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善良,那么容易心软?他说春节回去就和我去见我爸妈,和我结婚,结婚以后都听我的。你看这多打动人,不是吗?他总好像很清楚我的软肋一样,他一提到计划和我结婚,好像他所犯的错误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真的以为男人只要结婚了就会变好,会变得有责任感的。”
hh22902021-12-25 20:38:2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可是就在那年春节,2010年的春节,本来我们应该回去见我爸妈开始筹备婚礼的那个春节,他就不见了,失踪了。我再也联系不上他了,电话停机,QQ不回信息,在北京的出租房也退了,我就去报了案,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后来过了几个月才知道他早在春节前就回到这里了。我是偶然通过一个以前的同学找到他的,就撤销了那个案子。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和别人订婚了。他说他那时候因为他爸爸病重,他不得不赶了回来,通过他的未婚妻的帮助才勉强救回了他的爸爸,他总觉得自己对那个女生有所亏欠,必须得和她结婚,而且那个女生还怀上了他的孩子。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其实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在乎了,我觉得我和他在一起五年的时间却好像从未听他说过一句真话。我就是觉得这个人很陌生,其实我完全不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欣悦不再笑了,她靠在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将她的自我从那份呈现于眼前的记忆中退了出来。她不再笑的时候,也就沉默了,沉默地望向一侧的阳台,仿佛她终于得以进入了一个与时间产生间隔的距离,认真地审视着自己的过去,审视那个模糊而陌生的身影,审视那份荒谬。
龙滨思索着赵欣悦向她投来的无数记忆碎片,试图从中建立其一个关于林一,或者林哲远的形象。这个形象刚刚在她的脑海里构成一个大致的轮廓,还未来得及填入肌肉,表情,意识或者灵魂,就又崩坏了。崩坏是源自于一种个体内在的张力,它们相互撕扯着,记忆,意识,情绪,思想,灵魂彼此拉扯着朝向不同的方位,彼此冲突,直到将整个形象由内而外地撞成了碎片。
hh22902021-12-25 20:39:3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撒谎似乎常常是无缘由的,他的冷漠也像是与生俱来的。可是他在他们面前,在他的同事面前,却又不是这样的,他们称他为一个有才华,有责任心的人,称他为一个顾家的,温暖的,专一的好丈夫和好父亲。究竟哪一面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龙滨想不明白,她缓步走上了楼梯,打开门走进了家,由于思考得太过于入神,险些因为踢到门口处放置着的大型快递纸箱而摔了一跤。她不禁问道问道:“这什么东西啊?”
“是我新换的一个数位屏,可以直接在电脑屏幕上画画的。”顾小北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手里抓着一只砍了一半的熟鸡。他转身又走回了厨房,继续处理那只尚未砍切完成的熟鸡,随口说了一句,“你说曹之的爸爸为什么总是忘记去接他放学呢?真奇怪,好多次都是这样,给他打了电话也没人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今天没有去接曹之放学吗?”
“是啊,然后我就顺便把曹之送去他的小提琴老师那里了。也可能真的是太忙了吧,毕竟现在家里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接送小孩的。曹之妈妈的案子还是没什么线索吗?”
龙滨摇了摇头,拉开饭桌旁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夜幕也渐渐地靠近了,她望向不远处,顾远正拿着装满了水的喷水壶,开始给阳台上种植着的植物喷洒水雾,尤其是那一个种植着他和曹之一起种下皂角树种子的花盆,他直接拧开洒水壶,将水倒了进去。更远处的阳台对面,那间曾经住着曲曼青的房子里也开始亮起了灯,客厅里那盏白炽灯一直闪动着,闪了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亮了。
hh22902021-12-25 20:39:5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第二部分 第四章 第二节

在曹歌失踪以后,巫莲娜她曾经试着联系过林一,希望可以与其探讨以及做出一些更为合适的调整方案或者决定以帮助买手店度过这个时期,然而一连三次林一都没有出现与巫莲娜见面。巫莲娜只好找到了曹全傅,获得了他以股东身份所批准的结果,暂时交由巫莲娜担负起整间买手店的运作工作。她每做一个决定的时候,总会想起曹歌,心想,如果是曹歌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一想起曹歌,又会再一次浮现出关于其失踪的案件,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要跑去勘景呢?还有林一,为什么我联系了他三次,他都没有来?这些偶然间冒起的无关紧要的念头时不时地会在巫莲娜的工作空隙间干扰着她。她拿起手机浏览着微博上的讯息,其中跳出了一条来自一个曾经合作过的模特所发表的图片内容。巫莲娜点开她的照片,已经不大认得出她的模样了,不过却让她想起了一段和林一有关的往事。当龙滨前来向其问起一些关于林一和曹歌之间的问题时,巫莲娜犹豫着将这个模特的名字说了出来,道:“或者你可以去问问她,我也不知道和现在的事情是不是有关系,她叫钟芮。”
龙滨找到了钟芮,在她完成了一次泳装拍摄以后,她一个人站在化妆镜前卸下夸张的眼妆,以及那头白金色的长卷发假发套。化妆室连接着换衣间,龙滨便坐在换衣间垂挂着黑色帘布前的一张塑料椅子上等待着,沉默地看着。
hh22902021-12-25 20:40: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两年了,已经两年多了。你看我现在的嘴唇,我的眼睛,鼻子还有下颌线全都是整过的,对了,还有我的胸部。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胸部那么大,一点都不好看,但是我不整的话,现在可能都没有人找我了。我现在这样也只能接一些像这一类的活,都是那个叫林一的摄影师害的,你知道吗?我以前还去过纽约时装周面试和走秀。”
“我们当时的合同里根本就没有下水的要求,他非要我下水去拍,还是大冬天的,我们拍的是夏天的广告,只有三度,你能想象吗?其实客户在现场也说了不用下水也可以,但他就是坚持要我下水。最后没办法我还是下水了,可是真的太冷了,根本就没法表现,然后他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这还不止呢,他还和别人说我作,说我不专业,说我在背后诋毁客户,说我偷别人的东西。我自己那时候年纪小,性格上确实是有些问题。而他一向在别人眼里都是好的,有名誉度的,就算我解释,有谁会相信吗?这个圈子就是那么小,要孤立一个人,容易得很。”
钟芮似乎毫不在意地就脱下了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件玫粉色比基尼泳衣,仿佛她如今所面对着的坚挺而稍显僵硬的胸部已经不再属于她的了,她也就不那么介意是否会被别人看到了。反正都已经不是真的了,她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即使在意了,又如何?她不也一样常常遇到一些强迫着她不得不在意的拍摄要求吗?就好像裸露已然成为了一种她被迫着在潜意识中接受的专业标准之一,至于这种标准的明确界线在何处是不存在标准的。自从裸露变成了她的专业以后,她还何须害怕?毕竟她只不过是在展示自我所应有的专业罢了,而粗鄙的往往是源自作为客体的观看者们,他们试图扭转自我的客体地位,赋予了她自身并不存在的想象。
hh22902021-12-25 20:41:0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算了,现在想想也不能完全算是坏事。自从被他诋毁和排挤之后,我就只能离开这里了,我现在基本上都是在广州那边,那边商业的活儿多,而且至少也跳出了这边的圈子。变成现在这样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反正赚的钱是比以前多了。说不定以后慢慢地我也会喜欢上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呢?其实也挺好看的,不是吗?很多以前不认识我的人,都说挺好看的。但我还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人的,他真的特别假,特别会装,报复心又重,而且还特别自恋。”
钟芮穿上了她自己的衣服,黑色的长风衣,黑色的过膝长靴,几乎完整地将整个自己包裹了起来。黑色具备着一种她仍旧需要着的特质,将所有那些投向她的目光或者视线和光亮都吸收了进去,彻底地。那么她也就因此而获得了自我存在的独立性,一种不相关的,无关紧要的独立性。
龙滨也起身离开了,拿着手里的笔记本和便携式的录音笔走回了汽车上。她的脑海里盘旋着所有这些与林一有关的记忆或者印象,来自于钟芮,赵欣悦,杨柳,林嘉华以及杜浩宇的父母。如果林一真的是以这几个人口中陈述的语言而拼凑出的那个人,似乎将其与曹歌的失踪或者死亡联系在一起也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因为知道了曹歌和黄家明之间的暧昧吗?
hh22902021-12-25 20:41:3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龙滨思索着林一身上这些反常的,或者说不符合逻辑的行为,走进了公安局的办公大楼。她一走出电梯,脑中的思绪就断开了。她伫立在电梯间门口,看着刑警队的另一组同事正押着一个犯人从她面前走了过去,那个犯人是她曾经见过的,也是她投递的关键的信息。那个犯人还是和龙滨第一次在迪达斯原始森林附近的村子里见到他时一样,身上沾着细碎的木屑,眼睛里露出冷峻的光。
“迪斯达原始森林那个被截肢的手的遇害者找到了吗?”龙滨向跟在犯人身后的一名同事问道。
“找到了,就在他家房子后面的一块空地里,是镇子上一个以前和他相好过的发廊小姐。”
“他为什么要把她的手锯下来?”
“他说因为他看见她和其他男人牵过手,当时牵的就是这只手,他说觉得脏,接受不了。”
龙滨沉默了,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她看着那个犯人离去的背影,就好像看到了林一的身影,晃着。
hh22902021-12-25 20:41:57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