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无悔(兄弟,师徒,耽美)

楼主:云阿轻 字数:88417字 评论数:516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五十九)
我俯身下拜,那两个字在唇齿间萦绕良久,就是发不出声。
“说话呀!哑巴啦!”
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晚辈慕前辈德行出众,武功高强,愿拜前门门下,求前辈收我为徒。”
“好,好。”他喜笑颜开,顺手在我脑袋上薅了几把,“手感不错。”
他扶我起来,“来,叫声师父听听。”
我的心咯噔一下,仿佛沉入冰窟。师父,师父......我的师父,是那个不染纤尘的白衣公子,他善弹琴曲,相貌俊美,说话温柔。而眼前的这位前辈,他衣衫褴褛,头发花白,脸上还画着可笑的斑点贴着假胡子,显然不是老人,可一双眼睛如同将死一般浑浊。他到底是谁?
“我已经拜师,前辈可否告知姓名?”我到底叫不出口。
“老头子没有名字,江湖上有人叫我韶关老人。”他答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韶关老人?江湖上的确有星星点点的关于此人的传说,但传得太神乎其神,让人觉得这些消息都不过是捏造出来的。
而我?楚杉?还是林慕云?
“无名。”
“为何戴银面具?”
“相貌丑陋,恐惊世人。”
“在何处修的摘星?”
“......魔教......逐月堂。”
“噢......没练邪功?”
“没有。”
“叫声师父听听。”
“......”
他好似并不在意我有没有叫他师父,也不介意我出身魔教,他很用心地教我,除了先前说的那套功法,还指点我轻功,剑术,暗器,甚至他说等我状况再好些,会教我修炼摘星的法门。
于是我的日子就更加逍遥,除了偶尔要帮他猎山鸡打野兔,或者是背着他穿山过镇,但沿途中有个人跟我说话,跟我讲江湖趣闻,平淡的日子也多了几分色彩。
他大多数时间玩世不恭,偶尔眉间似有忧虑,但也很快就过去了。
但我也渐渐发现,江湖,并不太平。
“低头。”我正焦灼地等待着我的阳春面,忽然听韶关老人低声道。
我低下头,似乎有几个人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了。
“不许拔剑,我动你动,跟在我身后,不然晚上把你吊起来打。”
这事他干得出来,我信。
那帮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我并不害怕,别说韶关老人在这里,即便只有我一人,也能切了这群杂碎。
电光火石间,铁链从师父耳侧横扫而过,缠在了前桌一个灰衣剑客的脖子上。几个人抓住铁链的一端,狠狠地向后拖拽,那灰衣剑客根本无力反抗,被拽倒在地,带翻了桌椅,碗碟尽碎,面汤洒了一地。
我抓紧了手中长剑,当街行凶,怎可不管!
“吊起来,用鞭子。”
得,再等等。
那剑客被箍住了咽喉,即便武功再强也没了半点反击的力气,只能任由他们拖拽。
韶关老人袖中微动,几枚石子飞出,击中来袭之人的手腕。
剑客得以喘息,挣扎着想爬起身。那几人似乎伤得极重,捂着手腕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解救了剑客后,韶关老人拉着我的手,从后街溜走了。

云阿轻2019-04-17 11:22: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
“过来过来,跪下。”韶关老人拎着我的耳朵拽着我跪下。
我狗腿地跪在他脚边,轻轻地给他捶腿,他并不计较我乱动,甚至不计较我到底是跪着的还是跪坐着的。
“江湖恩怨,你也敢轻易沾手,不要命了吗?你搁路上救救小姑娘,捞捞掉水里的小毛孩,都行。人家江湖两派打起来,你偏要往里头冲,不怕在中间夹死啊!”
我的确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他们以众欺寡,手段凶残,差点没忍住。
“跪直了!跪一夜!”他站起身,随意剪了根树枝,朝我身后轻点两下。
韶关老人心软,很少罚我,这次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还好,这黄土地软软的,跪起来还挺舒服。
他一夜都没有睡,拿着根树枝练了一晚剑法。这夜的月光并不明朗,点点光影洒在他身上,只看见一个黑色身影,并不能看得分明。
他仿佛从那具衰老的身躯里脱胎出来,我看不见他可笑的斑点和明显的假胡子,只看见一个年轻的身体,带着壮年人的赤诚和热血,在月下舞剑。
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可他一贯不会正经太久,舞了一个时辰后,长枝一挑,我腰间的酒壶就飞到了他手里。他猛灌了几口酒,好像这样就能摆脱什么痛苦的东西。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长枝指向我左边胸口,道:“立誓。”
他强调道:“立血誓。”
他侧身对我,眼中情绪晦暗不明,其实我也一直怀疑他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到底还能不能看清东西。
“立誓,此生不再与魔教中人为伍,即便身首异处,也绝不可再投身魔教。若违此誓,所有你在意的人都会因你而死,而你自己将受万箭穿心之苦。”
我胸口蓦然一紧,我在意的人......师父,不,我怎么可以拿师父当作赌咒发誓的筹码?我怎么可以将师父同任何不好的词汇联系起来?
“你不愿意?”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师父......师父......
我只觉胸中气血如同暴雨下的江河,翻涌不息,漩涡暗流一起涌动着,冲击着我周身经脉。
他第一次没有敏锐地觉察到我的异常,我也从来不会因为些许不适而张口求饶。也或许,他是在漠视我的异常。
我屏住呼吸,忍着从胸口泛滥到四肢百骸的疼痛,脑子里嗡嗡乱响。
——“阿楚......”好像有人在唤我。
——这声音远得很,还带着朦朦胧胧的回声,可是......我何尝听不出来?
——这近半年以来,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这个声音就在我耳边不停地萦绕。无论我如何回避,如何用酒灌醉自己**自己,仍然......挥不开躲不掉。
我以前觉得,师父生死未卜会让我时时心惊肉跳不得安枕。可现在呢?我知道他在哪里,可我想见他一面都不行,我连保护他的能力都没有。
我不恨简玉珩,只恨我自己无能。
我脑海中几种声音乱七八糟地响着嘈杂着,几乎要冲破天灵,我觉得喉头腥甜,忍了又忍,终于“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我单手撑地,跪都跪不稳。
眼前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款款朝我走来,我多么希望他能向我伸出手,只要能抓住他,我此生都不会放开。
我恍惚睁眼的时候,韶关老人在我身后,正以精纯的内力为我调息。
约莫过了半柱香,他才撤手。
“你方才一直叫师父?”他顿了顿,“不是叫我,对吧?”
我闭上眼睛,不知该说什么。这么久以来,师父这个词一直是我心中的禁忌,是扎在我心口的一把尖刀,一旦触碰,便如同执着利刃在我胸口不停搅动,放任鲜血淋漓。
“练了那么久的功法,还是无法让你平息吗?”他扶我靠在一棵大树上,“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逼你。你有你自己的选择,我也该选择相信你。即便你不值得我信任,我也有本事惩罚你。”
胸口的疼痛仍然没有减轻,意识却渐渐清晰。
他继续道:“我教你的功法你要好好修炼,半年以后溪零散对你的影响就不会这么大了。我要去一趟无垢山,带着你多有不便,咱们就此别过。”
“前......”
“闭嘴!要么就叫声师父,要么就别说话。徒惹老夫生气。”他摸摸我的头,“好啦好啦,不逼你了,等你哪天能正视这个称呼的时候,你就真的长大了。还有,这段日子江湖上不太平,你遇着执铁链着灰色斗篷的人,千万躲远些,不可接触不可硬拼。”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叹了口气,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是从唐门叛教而出的一帮人,自立门派,名为寥落楼。他们正在大规模地抓捕驭狼者,以他们的血入药,以他们的身体试毒,以他们引出所余不多的昆仑雪狼。”
驭狼者?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
他继续道:“可能你身上有什么药物压住了你驭狼者的气息,所以你并不容易被发现。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的血液,是驭狼者中最精纯的一种,所以你一旦被发现,他们决不会放过你。”
我胸口一紧,“驭狼者,到底是什么?”
“顾名思义,便是能驯服狼族之人,包括昆仑雪狼、玉渡山青狼,以及青岐山白狼。他们的血能入药做药引,身体可以做养蛊的容器。你中了这么多毒而不死,同你的血脉脱不开关系。”
我静静地听着,却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云阿轻2019-04-18 07:39: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一)
我不知道他去无垢山做什么,只是给他拎了两坛好酒两只烧鸡给他送行。我跟他走到无垢山附近,看着他上了山,便在山下小镇闲逛。
时值清明,小雨纷纷。
我拎着剑,躲进了一家客店。听了韶关老人的话,我一路小心谨慎,弃了银面具,乔装改扮成了一个长相平平的少年,还画蛇添足地在身上带了一盒香膏,企图压住所谓的驭狼者的气息。
这里的酒很淡,喝酒也不用大碗,而是用小小的瓷杯。小二端了盘青色的团子过来,说是当地清明时节的点心。
我看了看那软乎乎的糯米外皮,只觉得胃里一阵抽痛,我给了他几个铜钱,他放下盘子乐呵呵地走了,只留下我跟几个胖乎乎的团子大眼瞪小眼。
一队灰衣人冲进了客栈,一脚将上前问询的小二踹飞,我伸手接住了他,并阻止他再往前。江湖恩怨,不该涉及平民百姓。
他们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上了楼,我这才松下一口气。倒了杯酒给在我掌中抖抖索索的小二,帮他稳定心神。
听着他们咚咚上楼的声音,我紧紧握住酒杯,我也不该管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好,旁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可没过一会,一个灰衣身影撞破二楼的栏杆,摔到我桌边,脸色灰败地吐了口血,便气绝了。
其余人也是以相似的姿态从二楼摔了下来,无一活口。
看来是有高人在啊,还好没冒冒失失地冲出去丢人。
“小二,要一碗野笋煨鹌鹑。”楼上有人喊道。
这声音,洛离君!
我感受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洛离君来了,那林慕阳呢?是不是也来了?
当年我伤他的事没少做,伤他的话没少说,到如今再见面,也不知他会不会杀了我。
我一直觉得他当年没杀我只是因为突逢变故来不及反应,到如今他应该把一切的事情都想清楚了,自然不会留我这样一个骗他伤他的人。
于是趁着他转身回房,我立即脚底抹油了。
我起身就跑,那小二在我身后大喊:“公子,你剑忘了!”
我心虚地转头:“不要了!不要了!”一边脚下不停地往外跑,却撞进了一个满是药香的胸膛。
“你没事吧?”
我恨不能给自己一剑。当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一身竹纹靛青衣,一手执着宝剑,一手似乎握着个什么东西,小指边垂出一束翠绿的穗子。
我甚至不敢回话,生怕他听出我的声音。我慌忙地爬起身,连跑带爬地逃了。
好在他没有追上来。
林慕阳......林慕阳......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他怎么会来这里?
不会真的是为了追杀我吧?
我欲哭无泪。
依着林慕阳那切人如切瓜的脾气,只怕他真能活剐了我。
我跑了一会,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早已易容改装,只要我不开口,林慕阳如何认得出我?更何况,我最近嗓子远不如过去清亮,变得有些低沉喑哑。
我这才松了口气,身旁糕点摊上水灵灵的江南小姑娘笑道:“公子累了哇,尝尝青团好呀?”
实在也是饿了,我拿起个团子咬了一口,外皮软软糯糯,糯米清甜中又带着艾草淡淡的苦味,内馅是磨碎的芝麻,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仍嫌不足,连吃了四个,才心满意足地去摸腰间酒壶。可手边空空,跑得太急,连酒壶都给忘了,我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胳膊似乎有些瘙痒,我忍不住挠了挠,才发现手背上已经爬满了深红色的小点,我转身避开姑娘,撸起袖子,整条胳膊已经被小红点占据。
“姑娘,这团子内馅是不是有花生啊?”
“对啊。”那姑娘笑得眉眼弯弯。
我喉咙似乎也肿了起来,全身失了力气,瘫倒在潮湿的大街上,耳边似乎有人惊叫。两双黑色的靴子停在了我面前,翠竹纹的衣摆似乎从我眼前卷过。我眨了眨眼,看不分明。

云阿轻2019-04-19 04:23: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二)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正如我跑饿了吃了两颗青团就倒在了大街上。
我眼前一片漆黑,大概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双手被紧紧绑住拉高,脚尖只能勉强碰到地面。不出意外,我应该是被吊在了房梁上。而绑我的人,大概率就是穿了翠竹纹袍子的林慕阳。
喉间的凝滞阻塞感已经消去,手臂胸膛也不再瘙痒,看来过敏的症状是过去了。
我那样欺骗林慕阳,他若是心胸宽广,杀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心胸狭窄起来,且看看洛离君曾受了他多少折磨。更何况他们两人终归有情分在,而我与他之间,怕是只有仇恨。
说起来我如今境况实在也是自作自受,从前师父待我好,我心中种种绮念,亵渎师尊,万死尚不足惜。后来林慕阳待我好,我对他却没有半分真心,只是想着陷害他利用他,最终分道扬镳。
罢了罢了,多思无益。
与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逃跑。
双臂被勒得生疼,我大抵已经被吊了将近三个时辰,再这么拖下去只怕胳膊都要废了。
我正准备动作,却听得门口有人进来,我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
那人捏住我的下巴,粗暴地一碗苦涩的药汁往我嘴里灌,我下意识地抗拒,拼命挣开那捏住我下巴的爪子。
瓷碗摔在地上,声音清脆。
那人低骂了一声。
我反手抓住缚住我手腕的绳索,想要向上跳起,以双腿缠住那人,逼他为我解开绳索。
这实在是个好计谋。
可我刚刚跳起来,突然觉得手上一松,没了借力点,我整个人都摔倒在地。手掌有些刺痛,大概是被瓷片划伤了。
我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青岐山穷成这样了吗?连根结实点的绳子都找不到了吗?
我双手抓下了蒙眼的黑布,一边观察着身边的环境,一边捡起碎瓷来割手上的绳子。
原来是在客店里,一个眼生的小厮站在边上,惊恐道:“你......你.......你别跑!”
我也不管这绳子解不解得开了,反正脚还没被绑上,走为上策。
可两个身影将门口堵得死死的,一个穿了一身紫袍,一如当年初见的样子,一个仍旧一身黑衣,嘴角还带着淤肿,显然是新伤。
我呆滞地站在原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现在捅死自己还来得及吗?
“你又在闹什么?”林慕阳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碗,冷冷道,“药吃了吗?”也不等人回答,直接对洛离君道,“再去抓一副来煎好,别想跟我玩花样。”
然后,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我一直不敢见他,如今跟他相遇,比想象中还要艰难,他进一步,我便退一步,退得急了,后腰直接撞在了桌角。他连忙扶住我,眉头微皱,“绑着你都不行吗?”
他声音太轻,轻得让我以为那是幻觉,是青岐山上的一切美好留下的虚幻的影子。
可他下一步的动作就不是那么美好了——他扯下了我的腰带,把我的双手紧紧绑在一起,然后拉着我进了隔壁房间。

云阿轻2019-04-20 10:40: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手受伤了,单手打字太慢,存稿只剩下两章,青团真的好好吃

云阿轻2019-04-20 12:55: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三)
林慕阳摁着我在一边坐下,然后朝我怀里丢了个暖暖的汤婆子。这房间也没有多余的装饰,他那柄镶着蓝宝石的长剑好好地安置在了一边。桌上放着一把七弦古琴,他端坐于桌前,轻拈琴弦。
琴声先是激荡,如波涛拍岸,长虹贯日,又如林间猎猎松涛。他抿唇弹了一阵,琴声忽如高空鹤鸣,清亮高亢,让人仿佛置身青云,乘奔御风。最后琴声转缓,如溪水潺潺,叮咚活泼。
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洛离君端着碗药进来,勉强化解了僵局,“你许多年不弹琴了。”他表情有些动容。
“是啊,许多年不弹,手法都生疏了。”他双手轻轻按在琴上,叹息道。他斜睨了我一眼,眼神如刀,“你自己喝,还是我给你灌?”
“我......我自己喝。”我抖抖索索道,我哪有那个狗胆让林慕阳亲自来灌我,只怕洛离君看了恨不能扒了我的皮。
我双手勉强将碗捧了起来,也不管那药到底有毒没毒,闭着眼想一口灌下去,可那药才接触到我的舌尖,我就差点全给吐了。
怎么这么苦!
我抖抖索索地捧着碗,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阻止我再喝,更没胆子把碗摔了。我敢赌咒发誓,洛离君这蔫坏的绝对给我放了整整一斤黄莲!
可洛离君就站在我面前,林慕阳背对着我,端坐于桌前,一动不动。在这双重气场的威压之下,我捧着一碗黑苦的药汁,几乎要哭出来。
窗外忽然有异动,一颗石子飞了进来,不偏不倚地击碎了那只碗,黑得发亮的药汁洒在我的手上和衣摆上。洛离君嫌恶地后退了一步,似乎很在意我是否弄脏了他的衣服。
韶关老人从窗户里撞了进来,单手拎起我的肩膀,将我拖了起来,“才几日没关照着你,就被人抓啦!丢人不丢人!”
林慕阳连忙起身,“前辈......”
韶关老人却根本不理他,一根破木棍在地上一点,带着我从屋子里跳了出去。
他一改往日话唠属性,面色凝重,带着我一路上了无垢山。
“山上有一处暗道,你一会躲进去,从那里离开。”
无垢山上树木葱郁,野草繁茂,连山道上都长满了野草野花,差点找不到地方落脚。江湖传闻,无垢公子失踪多年,看这山上一副无人打理的模样,看来所言非虚?
“无垢山上不是机关重重吗?他......应该追不上来吧。”我气喘吁吁地跟着韶关老人的步伐,“你......你不会是无垢公子吧。”
他停下脚步,浑浊的双眼中看不出情绪,并赏了我一记响栗,“无垢公子霁月清风,气质非凡,能是老夫这副样子吗?还有,林慕阳是无垢公子的大外甥,你觉得他会不会懂这山上的机关布局?”
无垢公子,柳若白,是林慕阳的亲舅舅!
我觉得我离乘鹤西去就差那么一点点,赶紧扶好韶关老人,忙道:“前辈我们赶紧跑。”
他双眼微眯,“跑不掉了。”
已近黄昏,正是人视力最差防范最低的时候。草丛微动,惊鸟入林。果然是被跟踪了。
林慕阳他,果真恨我入骨吗?
我胸口隐隐作痛,呼吸也愈发沉重,脑子也乱成了一锅浆糊。这是第一次,溪零散因林慕阳而发作。
我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曾经对我那么好也承诺了会一生一世照顾我保护我,为什么现在一定要杀我而后快?
我狠狠地敲了敲脑袋,想要缓解脑海里汹涌着的疼痛,双腿也有些发软,似乎站不住了。韶关老人小声道:“撑住了,别倒下。”那声音仿佛隔着一堵厚厚的屏障传到我耳边,闷闷的,听得并不分明。
我眼前一片灰暗,什么都看不清,身体也动不了。扶着我的那股劲卸了,我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上。我狠狠地喘着气,希望能有片刻清醒的神智,可是做不到。耳边似乎有打斗声,可我甚至不能分清这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林慕阳......林慕阳......林慕阳......
我看不到眼前实景,只记得初见林慕阳时他周身凛冽,记得他弯下身对我笑,记得我残忍地告诉他真相时,他那双野兽般发红的眼睛。
我甚至不记得韶关老人教我的稳定心神的功法,不知道怎么让自己安定下来。
身后罡风袭来,我无处可躲,背后挨了狠戾的一掌。我额头贴紧地面,不受控制地吐了一大口血,脑子阵阵发晕,眼前的景色晃来晃去,但好歹能看到实景了。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薄唇之上,是一个黑铁制的面具。
我晃了晃脑袋,才渐渐看清,他的衣摆上,绣的是——七星海棠!
魔教大祭司......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留活口。”他的声音冰冷而妖冶。
我全身的血液立即凝固了,任何从魔教中走出来的人,对大祭司的恐惧都是根深蒂固的,那是一种用鞭子和烙铁一寸一寸强行铸进身体里的恐惧。
我艰难地转头,才看见韶关老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上全是血。
仿佛是直接从冰窟掉进了火堆,我觉得全身都灼烧了起来,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来,我清楚地看到大祭司瞳孔一缩。
“杀了他。”即便我站在他面前,杀气四溢,他仍然能面不改色地下令。

云阿轻2019-04-21 03:39: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伪】高虐预警

云阿轻2019-04-21 22:54: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四)
我害怕大祭司,我承认。
我曾经见过他一次,那年他还不是大祭司,只是一个护法,曾亲临逐月堂。我们所有人跪在庭院内等着他,他冰冷光滑的衣摆从我手背拂过,惊起我一身颤栗。
可如今,我不得不面对他。
他甚至不屑亲自对我出手,而这一次,我决定放纵溪零散的肆虐。
我低沉地喘着气,单手颤抖着去摸刺在心脉处的银针。这东西我很久不用了,可那天一遇到林慕阳,什么都不对了,我在吃下那倒霉的青团子之前,先往心脉上扎了两针,才渐渐稳住。
我将银针攥在手心里,朝离我最近的两个小喽啰发射出去,轻而易举地要了他们的命。我向前抢了一步,夺下了他们手里的刀。
我.....我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只是一片血红,我感受得到他们从各个方向朝我冲过来,我旋身躲开,下手毫不留情。
身边躺倒了一片尸体以后,我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我听到了韶关老人的声音,他似乎在轻轻地念着他教给我的心法口诀。
我握着刀,低沉地喘着气,如同困兽。
大祭司在离我三丈开外,单手按在他腰间软鞭上,“摘星揽月,好功夫啊,不过,叛徒留不得。”
手里的刀上全都是血,衣服上也是血,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溪零散的药性似乎被再度激发了,我感觉不到身上哪里疼,只看着鲜血从我身体各处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
“好啊,杀了你,我便是死也不亏。”这声音低沉喑哑,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声音。
他大声笑道:“你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敢与我一争?”
我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韶关老人,强自稳了心神,“你若不敢与我斗,便放他走。”
“他,我要,你的命,我也要!”他话音刚落,鞭梢便挟着一股强劲的内力朝我卷了过来。
可我......可溪零散失手了。
我旋身躲开即将袭至面门的一击,想提掌出击,却半点真气提不起来,我身形一滞,胸口的疼痛让我难以承受,我捂住几乎要裂开的胸口,跪倒在地。那一颗昭示着我还活着的心脏,狠狠跳动着,带动着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冲破血管。
他的下一击是朝着韶关老人去的,我只能飞扑过去,用后背接下了这一招。碎骨之痛排山倒海地向我袭来。我口中流血不止,却没了半点站起来的能力。
他脚下轻点,停在了我面前,抓起我的手腕,“噢,溪零散,你内力不足,居然妄想乘溪零散之势杀我,真是笑话!”
是,我是要乘溪零散之势,所以我不得不激发它。
我不再刻意地用意识去抵挡身体里的疼痛,果然,掌中可以聚集真力了,我偷偷睨着他,使出全力,打在他的小腹上。
他向后划出三丈,嘴角隐现血色。
我自然知道我这样会激怒他,但也顾不得了。若林慕阳......若林慕阳能来......不行,不行,他不能来......
林慕阳......未必是大祭司的对手......
我站起身来,艰难地呕出了一口血,牵得心口疼痛异常。将所有内力都集中在右掌,我只有打出这一掌,才有制胜的可能。我不可能等他反应,便朝他冲了过去,朝他胸口补了一掌。
他十指成爪,钉入了我的双肩,然后抬腿飞踹,将我踹出了十步之远。
我堪堪稳住脚步,鲜血就止不住地从口腔滑落出来。
“螳臂当车。”他冷笑道。
身上的伤太多,无一处不疼,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先捂哪一处。我佝偻着身子,站都站不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连绵不休的疼痛。

云阿轻2019-04-21 22:54: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五)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归降,我饶你不死。”他似乎并不将与我的这一战当一回事,轻松得像是在耍弄小猫小狗。
我自然不会降,我若是降了,韶关老人就死定了。
我掌中蓄力,朝他冲过去,喉中发出野兽一般疯狂的吼叫,可即便是我拼尽全力的一击,在他眼中也不过如同清风拂面。
他长袖一挥,我顿觉如十万大山压顶而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推搡着我的身体向后摔去,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身后的刀剑伤疼痛更甚。我拼着一口劲,咬着牙想爬起来。
他却如鬼魅一般掠到我身前,一脚踏在了我胸口,我感觉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挤压在了一起,胸口淤着一口吐不出的气,痛得我眼前发黑。
大抵他很喜欢看我痛苦无助的表情,好整以暇地在我胸口碾动着脚尖,邪魅冷酷的声音如尖刀一般,割破我身旁的空气,传到我的耳畔,“不自量力。”
只可惜我先前被林慕阳所擒,身上无论是防身的匕首还是随身的暗器都被搜了个干净,现在想偷袭都不可能。
喉间洇着一口血,吐不出来更咽不下去。溪零散让我感觉血液在时刻被灼烧着,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不是失血过多......
他单手拎起我,我双脚离地,背后摩擦着粗糙干燥的树皮,只觉得眼前冒着金星,半口气也提不起来。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拼命捶打着他的手腕,却没有半点效用。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他手上渐渐加力,几乎要拧断我的脖子。
我双手紧紧扭在一起,脑子里一片混乱,掌中真气激荡。忽听得一声惊雷巨响,脖子上的禁锢突然松开,大祭司那黑色的身影混在滚滚扬尘中,向后退了七八丈远。
我摔落在地,单手撑在地上,不住地呛咳。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将他击飞的,大抵人在濒临绝境的时候,真的会有超乎寻常的力量。
我无法判定那一击能把他伤成什么样,我只知道,我是真的没有再战的能力了。若他再出击,我只能迫使真气爆体,与他同归于尽,如同陈英一般。
他却并不急着向我进攻,方才那碎金断石的一击已经让他心生畏惧。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不怕死,但他不一定。
比斗之中,本就是谁不想死谁先死。
可一停下来,我身上的伤就一起发作了起来,肩上被他戳了几个窟窿,依稀见骨,胸腹腰背上皆有刀伤,内伤就更不必说了,那是只重不轻的。
我可能甚至没有办法站起来。我只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以免他发现我的虚弱,可这样,不过是空耗时间而已,韶关老人未必是他的对手,耗得再久也未必有人来救我。
我远远地看了一眼韶关老人,他却仍在原地躺着,一动不动,除了胸口略微的起伏证实这仍然是一个活人。
我与他就这样对峙着,他一定在调息养伤,而我半口真气都提不起来,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几乎要沉沉睡去。可呼吸之间又牵扯着肺腑疼痛不休,留予我一丝清明。
他缓缓站起身来,我完了,我心知肚明。
我在手心里扣了两枚石子,希望一会与他相斗的时候,打醒韶关老人,给他争取时间逃走。
他离我越来越近,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无法呼吸。
忽听得连绵箫声,按理箫声本应圆润轻柔,可如今所听之曲,却带着浓重的肃杀之意。
他停住了脚步,“灵箫公子,出来吧!”

云阿轻2019-04-22 05:09: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这篇文我打算尽快更完了,不然怕是要跟《执》一个下场。毕竟已经改过大纲,改过人设,改过结局。但是我估摸着我还没写完超过一半
另外,我舍不得云儿了,准备给他安排个cp

云阿轻2019-04-22 08:10: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六)

云阿轻2019-04-23 04:40: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七)
我做了一场连绵不休的噩梦,梦到林慕阳满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梦到师父受了伤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梦到韶关老人被人一掌击飞.....
我恍惚地睁开眼,阳光刺目,想要抬起手,遮住眼睛,肩膀却痛得根本动不了,我隐约记得我的双肩似乎被大祭司抓出了十个血洞。
那么,既然身体的疼痛还在,我还活着?
我眯着眼,只看见一脸疲惫,眼睛微闭的林慕阳。我喉咙动了动,却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嗓子被血糊得太久了,疼得要命。
林慕阳缓缓睁开眼,“你醒了?”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放心,他们都没事。”他见我眼睛微眯,立即起了身,放下窗边的竹帘。
我略略放了心,身上的疼痛却逐渐汹涌起来,我闭上眼,想要去适应这种疼痛。
“药一直温着,你先睁开眼,把药吃了再睡,好吗?”他声音里是极致的温柔,一如往日在青岐山时一样,似乎他并没有听我说过那些伤人的话。
我睁开眼睛,配合着他喂药的动作张开嘴巴,他似乎强忍着疲惫,却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假手于人。
他喂完药,用绢帕擦了***角的药汁,正欲开口,却听得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我做了鱼汤,阿云醒了吗?你们都吃一些吧。”是洛离君的声音,小心而温柔。
“我不想吃,你走吧。”林慕阳冷冷道。林慕阳对洛离君态度陡变,这不能不引起我的怀疑。可我并不能多言,即便我自己不要性命了,也不能不顾韶关老人。
“林兄,我可以进来吗?”是简玉珩的声音。
“请吧。”林慕阳颔首道。
简玉珩仍是一身素色装束,手里端着个托盘,香气浓郁,“我去后厨时看着这鱼汤不错,便端了两碗过来,林兄三日不曾休息了,再不吃些东西,又怎能照顾别人呢?”
他毫不见外地坐在我床前,笑得如同冬日暖阳,“我把鱼刺都挑了,你也吃一碗,好恢复体力。”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个长得这么好看的笑脸人。
我张开嘴,吞下了递到我嘴边的一勺鱼汤。我满嘴血腥味混着药味,舌头早就麻了,实在也尝不出这鱼汤是什么味道。
林慕阳退到一边,给他腾了地方,脸色却阴郁极了。
比吃药更难受的是换药,我任由林慕阳脱掉我的中衣,解开绷带,用药水清洗我的伤口,再重新敷上带着淡淡香味的药粉。我避无可避,只能扭开头不看他。可他数日来都与我同处一室,素来爱洁净的他都不肯去沐浴更衣,执拗地要在这里守着我。
韶关老人终于在喝完酒的闲暇之余,纡尊降贵地来瞅了我一眼。
“你没事就好。”这是我这么多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他喝了一口酒,单手指着我,“你你你你,你小子啊,来头不小的啊,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是林慕阳的弟弟?”
“我不是。”我偏过头,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是他弄错了。”
“阿阳可是一口咬定了的,再说他为了救你,耗了半身真气,又不眠不休收了你三天三夜。你小子如今说这话,实在是没良心。”
“我真的不是。”我痛苦地闭上眼,“我是骗他的,可他信了,前辈,我想活着,只要我能站起来,能走,我就会离开的。”
房门猛然打开,林慕阳端着一碗药,快步走进来。
“事到如今,你还不相信?”林慕阳双眼通红,如同受伤的猛兽。
我狠狠咽了口口水,平静下我内心的恐惧不安,“我早就说过,魔教派我去青岐山刺探情报,你为何不信?”
“好......你不记得幼年事,身上胎记也无迹可寻,可这个呢?”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绿欲滴的物什,我定睛一看,柳叶佩?!
他手指甚至有一些颤抖,道:“这是母亲的贴身爱物,既然在你身上,还做不了证吗?”
我心头大震,手边连个可依托的东西都没有,难道,我真的是什么劳什子林慕云?那我......我从前是做了多少混账事?
“还有,那日的团子,我的阿云吃不得花生,一吃便会难以呼吸,全身起小红点子,要灌了药吐出来才好。你是不是......也是一样?”他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一滴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却始终不曾落下。
韶关老人坐在一边,双手搭在他那根破木棍上,叹息道:“可惜阿阳不曾亲眼见过他的舅舅,不然说什么他也不会放你走的。”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转了又转,“你与你的舅舅,柳若白,生得一般无二。”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也不能不信了。
我果真是......混账至极。
我缓缓抬起手,拍了拍额头,林慕阳连忙止住我的动作,“小心肩膀上的伤。”
他帮我把手臂塞回被子里,“阿云,对不起,以后哥哥会照顾好你的,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云阿轻2019-04-24 05:39: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八)
休养了半个多月后,我终于能在林慕阳的搀扶下起身了。韶关老人生性活泼好动,实在伺候不了我这个病秧子,丢下句日后再会便告辞了。
这天林慕阳正把我扶下楼,在客栈的大厅里用饭,洛离君带着微微的血腥气,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他脸色有些灰败,一见了我俩,又勉强堆出一脸笑意,“阿云能起身了,真好。我能坐坐吗?”
还没等我开口,便听得林慕阳皱眉道:“一身血腥气,也不怕熏着阿云。”
他的笑意却丝毫未散,“那我去换一身,你还留着我的衣服吧。”也不等林慕阳回答,他身形一闪,钻进了厢房。
“你吃你的,别理会他。”林慕阳又给我盛了一碗腌笃鲜,脸色仍旧不大好看。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洛离君便从厢房里钻了出来,身上甚至带着些许墨竹香,稳稳地坐在了桌边。不论他身形有多迅猛,可他脸色苍白,眼下乌青,证明他身上一定带了不轻的内伤。
他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浅浅啜了一口,笑道:“阿阳点的菜就是好吃。”
见林慕阳不理他,他用讨好的语气继续道:“我昨晚去灭了辽奚堂,一个活口都没留,阿阳,假以时日我会灭了魔教的,你放心。”
“这件事我会做,不用你插手。”林慕阳冷冷道。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这是我欠你和阿云的,我会还,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他眸中隐痛,想伸手去拉林慕阳的手,却被林慕阳不露声色的避开。
可他手臂露出的那一截肌肤,是灼烧的痕迹?!
“你被大祭司的离火伤了?”我瞳孔一紧,离火是毒虫所炼,若灼烧人体,会一寸一寸地腐蚀肌肤,但也不是无法可治。可他伤口发黑,显然是耽误多时了。
他尴尬地拉了下衣袖,笑道:“皮肉伤,不碍事。”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欠你的。”
“山上有一株千年冰心枝,你去拿来,磨成粉掺在凌玉膏里,敷在伤口上便好。”林慕阳饮下一盅淡酒,缓缓道。
正好简玉珩买了果子点心从屋外进来了,林慕阳道:“有劳简兄照顾阿云,我多喝了几杯,要去歇一歇。”
还没等简玉珩回应,洛离君就追着林慕阳的脚步上了楼。
简玉珩摇头笑道:“当真是一对怨偶。”他在我身边坐下,将糕点果子摆了一排,“那日洛离君大抵是念着他父亲同魔教教主的一点交情,不愿下死手,可林兄一句吩咐,洛离君便挥刀斩去大祭司四肢,然后是头颅,再将他的尸身斩成芥粉。连我看了都心惊。”他看了看我的脸色,语气中似有歉意,“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我师父怎么样了?”洛离君与林慕阳之间的事根本不是我能管得了的,更何况,我心里还系着别的事情。
“他很好。”
“为何你没带他一起?”我追问道。
“我来拜谒故友,辞璋他前阵子舟车劳累,我便没有带他下山,你若是相见辞璋,可随时来云中矶,简某必定设宴款待。”
简玉珩在江湖上一直颇有侠名,却偏偏对我一个无名小卒如此照顾,我心中不得不有疑虑,再加上韶关老人先前说的话......
“你说我长得像你一位故人,可是说林......我的舅舅,柳若白?”
“是。”
“你待我好,赠我玉佩,在无垢山上舍命救我,也是因为,我长得像柳若白?”
“是。”他回答得非常坚决,没有半分的犹豫。
“那你先前说,你与你的故友只是朋友,没有半分逾越,可曾骗我?”
“不曾。”他眸中隐隐有波动。
我不顾肩上疼痛,抓紧他的衣领,将他按在桌上,一字一句的狠狠道:“简玉珩,我告诉你。故人,已经是故人。我师父心里有你,你若敢对他有半分亏欠,我必不容你。”
他的背紧紧抵在桌上,这个姿势自然不会让他舒服,可他仍然浅浅笑着,挥手劝退了一边想来劝和的店小二,文不对题地道:“你这双眼睛,真的很像他。若我大事得成,能死在你手上,也不错。”
我将手臂横在他的脖子上,看着他脸色渐渐憋红,我冷冷道:“我若杀了你,师父必然伤心欲绝。我不管你心里还是不是想着别人,你必须发誓,好好照顾他一生一世。”
“好,”他笑得眉眼弯弯,若不是我此刻恨不能杀了他,换做旁人,只怕都会败在他的笑颜之下,“我发誓,我会好好照顾他。”他瞥了一眼我横在他要害处的胳膊,“你若是喜欢这么压着我,那我也可以试着去喜欢。”
“你......”我胸中气血翻涌,小爷我这是,被人轻薄了?我立即撒了手,转过身去,嘲讽道:“都说灵箫公子简玉珩是个霁月清风,风雅之士,如今却说出这般下流龌龊的话,真是让人诧异。”
他也不与我斗嘴,只是站起身来,轻咳了几声。
我觉得力气都打在了软绵花上,实在有些难受。

云阿轻2019-04-25 00:51: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六十九)
我再也不敢与他多待一刻,提着衣摆踉踉跄跄地上了楼。越走越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我方才就应该狠狠揍他两拳,告诉他要好好对师父,不许打我的主意。
走动得快了,牵得全身伤口疼了起来,尤其肩膀上那几个血洞,疼得我眼前阵阵发黑,我紧咬嘴唇避免自己大声呼痛。手臂上黏黏腻腻的,暖暖的血液顺着胳膊流下来了。
我停下脚步,扶着栏杆喘了两口气,略缓和了过来,才继续往屋子里走。
可路过林慕阳的天字一号房时,我却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响动。隐隐约约的,似乎有男人断断续续的哭声,尾音破碎,带着点点鼻音。
我想要凑近一些,却听得林慕阳低沉压抑的吼声:“谁在外面?”
“我去......看看......”这是......洛离君的声音?
可紧接着是身体撞击床板的声音,林慕阳大抵没有察觉到杀气,只道:“东西放下,站远点!”
大抵是把我误认成他的下属了。
墙根听到这一步当然也不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纯洁小白莲,梦中也不是未曾有过绮思。我顿觉耳朵上燎起了火,烫得我脸颊都发热,连忙飞也似的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连灌了两杯凉水才勉强压下心火,才看见血都已经流到手背上,滴滴答答地洒了一桌子。
我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一样的把外衣扯了下来,然后是中衣,最后是缠在肩膀上的绷带。绷带已经完全被血浸透,我胡乱扯了两把,除了扯痛了伤口以外,并不能有什么别的作用。
我裸着半截身子,感觉十分烦躁,一股热意从我的小腹升起,流向身下,继而是四肢百骸。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心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我盘腿坐下,闭上眼睛,想念一段静心咒,眼前却只有一个白色的人影,而这次,我不想跪在他身旁,不想听他抚琴,我只想......狠狠地亵渎他,占有他。
“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茫然睁开眼,才看见林慕阳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我若无其事地笑道:“不小心动作大了些,我想自己把绷带解了,却搞成这个样子。”
他连忙从柜子里扫了几瓶药出来,半跪在我身边,拿剪刀帮我剪开肩上乱成一团的绷带。洛离君落后他几步进来,看到此情此景,连忙道:“我去打盆热水来。”他脸色好了许多,颊边还飞着红晕。
我看着林慕阳,噢不,是哥哥与洛离君虽时常有些小摩擦,但好歹也凑合过了这么久。虽然简玉珩的形象在我心里翻来覆去地变了一万次,我本以为他是个欺世盗名的小人,可初见他时,又实在是个霁月清风风雅之士,然而今日他又出言轻佻......可总归,师父还是爱慕着他。
那我呢?
我定定的看着林慕阳忙碌的双手,有些失落地问道:“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手上的动作似乎有所凝滞,可他很快回答道:“没有,阿云是最好的阿云。”
可是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能喜欢我呢?这句话我没敢问出口。
我素来谨小慎微,可只要师父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怕受江湖人指责指点,甚至不怕林慕阳坚决反对。我就怕师父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可是,我最害怕的事偏偏就发生了,而且毫无转机。
我不止一次地劝过自己放弃,劝自己去见外面的云,外面的山,外面的水,不将自己困在一隅之间。我念着静心咒清心诀逼自己冷静下来,逼自己心无杂念,可我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人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后来还学会了喝酒,我尝遍所到之处的美酒,有的酒烈,有的酒香醇,都很好喝,我却还是没有办法停止去爱那一个人。

云阿轻2019-04-26 03:20: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七十)
“简兄胸有大志,林某自愧不如。”
简玉珩依旧笑得春风和煦,“简某却以为,林兄的事,更为要紧。”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但立刻恢复到他寻常看人的一脸笑意,“林兄已经有了愿用一生守护之人,简某了无牵挂,残生愿将此身献于诛灭魔教,为江湖武林除害。”
虽说看两个长得好看的人坐在一起等于特别养眼,但听着他俩口头上你来我往的客套,我也觉得着实无趣。想着找个借口出去转转,林慕阳却不肯让我离他半步。自我知道我真是那个劳什子林慕云之后,心中不得不因从前的欺骗带累而对林慕阳心存愧疚,所以他说什么我都听,绝不违逆。
简玉珩临走时,又拿出了那块黄龙玉佩,我反手将那玉佩塞回他手里,“你若真为着我好,便回去,把这块玉佩给师父,好好待他。”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却转身,揽住林慕阳,故意撒娇道:“哥哥,我冷,我就不送灵箫公子了。”
既然我早前就觉得给林慕阳做个乖顺的弟弟也不错,那就把这个想法坚持下去吧。
至于那些痴愚妄念,还是放手的好。
洛离君抱着他的刀站在走廊阴影处,险些吓得我魂飞魄散。
“你猜,阿阳会对简玉珩说什么?”他阴恻恻地开口了。
“不过是些送别的寻常话,还能说什么?”
“不,他会说,离阿云远一点。”
“洛离君,”我稳了稳心神,尽量克服对他的恐惧,冷声道,“如今我的身份已经确定,既然我是林慕云,我便不会对我的亲哥哥有半分不利。你若还在这里同我较劲,又有什么意思?”
他狠狠皱了皱眉,明显是有话没说完,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他一贯高傲冷漠,自然不屑与我多言,而在我看来,只要他不为难我,便好。
春雨连绵了几日,放晴那天,林慕阳决定启程回青岐山。
这一路也算得上安稳顺遂,除却马车一颠,我全身的伤口都一齐叫嚣。洛离君也一路骑马跟着,偶尔也钻进马车里来,毫不见外地给自己上药包扎伤口,吃着林慕阳准备的点心。而林慕阳一般选择阖目静坐——眼不见心不烦。
晚上我们一般宿在客店里,林慕阳还真把我当了香饽饽,连住店都要跟我挤在同一个房间,寸步不离。
偶尔我睡不着觉,他就会为我弹一整晚的琴,而洛离君则会站在窗外,以笛声相和。我往往不懂他琴中含义,只觉得与师父的琴声比起来,多了几分铿锵,少了几分情韵。
师父......怎么又想起他了......
我颓然地锤了锤额头,琴声顿止,林慕阳关切道:“可是有何不适?”
“无甚,就是想喝酒了。”
我看到林慕阳那张温和关切的脸立即冷了下来,又恢复到了杀神面孔,吓得我一下把师父扔出了九霄云外。
林慕阳转过头去,抿了抿唇,缓缓道:“上次见你落在客栈的酒壶便想问你,可后来实在事多也顾不得。阿云,你身子弱,肠胃更得精心调理,这酒喝下去,虽得了一时的畅快,可长久下去,于你的身子实在无益。”
“这话我老头子可不爱听啦!”韶关老人如同神兵天降一般,推开窗户,坐在窗沿上抱着酒葫芦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
“前辈,”林慕阳无奈笑道,“阿云他不能跟您比的。”
韶关老人灵活地从窗沿上跳下来,喋喋不休道:“怎么不能跟我老头子比啦?阿云他是我老头子看上的人,要不是你那半身真气,老头子还真不想把这乖徒儿让给你!”
这一番话说得实在缱绻情深。老实说韶关老人待我不错,可无论怎样不错,这样的话也实在是肉麻了些。
韶关老人拍拍我的肩膀,挺直佝偻的身体,佯怒道:“你小子,我教你的功法是不是又没好好练?心里头想什么呢?”他指了指床榻,举起手中的木棍道:“撅那儿去,老夫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肖—弟—子!”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真的要打我,只是喝多了酒拿我寻开心。林慕阳却抢先一步,“阿云身上还有伤......”
韶关老人差点被他气背过气去。

云阿轻2019-04-27 03:38: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七十一)
韶关老人肆意江湖,此番也只是偶然见到林氏的马车才爬了一回窗户。他喜滋滋地灌了一满葫芦酒,搭着我的肩,对林慕阳道:“下次,下次老夫去青岐山把你酒窖给搬空咯。”
林慕阳拱手笑道:“随时恭候前辈大驾。”
韶关老人眯了眯眼,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道:“外头那小子挺烦人的,不然小老儿投桃报李,帮你把他赶走了。”
“不必,我会想办法赶他走的。”
“啧啧啧,”韶关老人摇了摇头,道,“随你去吧。不过,就算你不赶他走,他老子也快追上来了。你可得小心提防。”
说完,他提着酒壶,拄着木棍慢悠悠地离开了。
我自被大祭司重创以后,便时常容易犯困,于是目送着韶关老人离开以后,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林慕阳给我调了碗安神汤,将我扶到榻上,给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除去我的鞋袜,以内力帮我梳通小腿上的经脉。说来我这腿也是命途坎坷,短短几个月,挨了一刀断了一次,我本也没放在心上,但林慕阳说若是不好好医治,以后阴天下雨都会疼。我也只能由着他去。
他在我腿上轻轻揉按着,手掌宽厚而温暖,我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意识渐渐放空。我试着去把那些让我牵肠挂肚的人放下,这样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在林慕阳的宠溺和庇护下生活。
“嗯...”小腿上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疼痛,我没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迷迷糊糊睁开眼,便听得林慕阳道:“这地方血脉不通,你忍一忍,我尽量小点力气。”
人在犯困的时候意识往往最薄弱,我摸索着去抓他的手,却摸到他手腕上厚厚一层绷带,我瞌睡立即醒了大半,“你这是?”
从前林慕阳给我制血药的时候,割的便是左手手腕。他想要把手抽回去,我立即坐起身来,死死拉住他的手,将他宽广的衣袖又挽上去了几分。
绷带上的血色刺得我眼睛疼,加上方才一拉一拽似乎又隐隐有些渗血。大抵是我太困了,我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我低下头,嗫嚅道:“我现在......已经好久没发作过了,你......”
林慕阳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伸手在我脑门弹了一记,“你还真以为,你这么久没发作是你的那点内力起了作用啊。”
我心脏瞬间漏了一拍,扒拉着他的衣袖想看他胳膊上到底有多少新伤旧痕,我希望他在骗我,我宁愿他在骗我!可是......这么多年来,除了林慕阳的血药,还有什么曾压制住过我的寒毒呢?
他轻轻巧巧地拂开我作乱的双手,轻笑道:“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心底里升起的无力感袭遍全身,我自以为我能逍遥肆意行走江湖,原来还是借了他的帮忙,我好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可那样未免也太矫情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你走之后一个月,有人把那块柳叶佩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松开他的衣袖,食指在床单上无意义地微微摩挲,心想着早就该把它卖了换顿饱饭吃,却没敢说出口。林慕阳看上去冷酷无情,老成持重,为了我却一直都是义无反顾,鲜血入药,半身真气为我疗伤,我毫不怀疑他能为了保护我疯狂。
烛火微微跳动着,林慕阳整个人笼在淡黄色的光芒里,看上去无比温柔,无比美好。
外头布谷鸟突兀地叫了几声,仿佛有一阵风吹过,树影微斜,枝叶沙沙作响。
我突然想到了韶关老人说的话,小心翼翼地问道:“若苍梧君真的来了?”
“他不是我的对手。”林慕阳淡淡瞥了一眼身侧的宝剑,“再说,他也不是为我而来的。”

云阿轻2019-04-28 02:24: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七十二)
翌日启程的时候,并未见洛离君,这倒让我觉得有些奇怪。林慕阳没有半点要等他的意思,我自然更不便多言。
我们一路停停走走,将近十日才到了青岐山脚下。
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我这是,回家了?
上次来的时候,只当是执行一次任务,所以除了诚惶诚恐外,并无别的情绪。而这次,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将在我的生命里打下永恒的烙印。
我拉着林慕阳的衣袖,跟在他身后,拾级而上。
天光明媚,远远地就看见洛离君站在山门处。他一身黑色劲装,单手执刀,乌黑的长发迎着山风飞舞,直到看见了林慕阳,他眼中才如同化冰一般地有了些许温度。
林慕阳招了个影卫过来:“去取千年冰心枝,并两盒凌玉膏来。”
洛离君慌忙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林慕阳不再理会他,径直往山上去,洛离君急忙跑过来,拦在他身前:“我是在等你回来的,我知道不告而别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慌了神,语无伦次地恳求道:“我们......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怎么罚我都可以,我......”
林慕阳拉着我从他身边绕过,冷冷道:“自己去刑堂领罚。”
我微微回首,只看见洛离君几乎喜极而泣。
我何尝不明白这种心情,若是受一顿刑罚便能让我留在师父身边,能让他接受我,便是剥皮拆骨之痛我也愿意承受。
庄内事情多,林慕阳一回来就不得不去书房处理事务。我回了自己的院子,那里一应如旧,除了红绡似乎矮了些。
我进门的时候,她正抱着个白瓷瓶子向外走,见我来了,她欢喜得不得了,我连忙接过她手里的花瓶,笑道:“多大人了还毛手毛脚的。”
她撇撇嘴道:“反正庄主肯定不喜欢这瓶子,他就爱那花里胡哨的。”
敢背后说林慕阳坏话了,这丫头是吃了豹子胆了?
果然她胆子也就大了一瞬间,便立即眨着眼睛道:“你可千万别告诉庄主啊。”
“你这丫头,怎么胆子不长个子也不长呢?我觉着你居然还矮了几分?”
“你!”红绡跺着脚道,“是你长太快了,不信你去试试柜子里那些旧衣裳!”
我好像确实长高了,初见时才到林慕阳胸口,现在他也就比我高半个头,我的嗓音也变得更加低沉嘶哑,不如前些年柔和。
我坦然地接受了身体上的这些改变,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是该有个男人的样子了。
接连十日,林慕阳都没有看过我,我百无聊赖地翻着房间里为数不多的书,那本《林氏家规》放在桌子正当中,旁边还有我抄了一半的宣纸,一切都没有动过。
就仿佛,我不曾离开过一样。
我本不是一个需要别人陪伴的人,可是林慕阳冷了我这么多天,实在让我觉得极为不适应。从前师父也会生气,但是他的生气大多也和风细雨,不打不骂,至多也只是不理我而已。
可林慕阳与师父不同,师父心软,而林慕阳自有一山之主的果断与杀伐。所以,他生气的话,一定比师父难哄。
更何况,我犯下的也不是一点小错。细细数数,迦禹山那次、阿烨那次,是我主动算计他,旁的地方又承了他许多恩情,而我却一而再而三地出言伤他,实在是个十足的白眼狼。
我看着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血药,心情实在是复杂。我闭着眼把药一口闷了,然后开始思考......
到底是桌上那戒尺比较好,还是上外头剪根柳树条子比较好?
这问题实在令人困扰,于是忙于思考以致废寝忘食的我,午膳就喝了口汤,晚膳也只吃了两口嫩笋。
当然,如果我知道少吃两口林慕阳就会来看我,我一定改喝水度日。

云阿轻2019-04-28 12:5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七十三)
我从不晓得我会这样在意林慕阳,更不晓得我也会用这样贪婪的情绪看着除了师父以外的人。我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明明......明明我从前不爱哭的。
“听说你这几日总盯着池边那排垂柳看,要不我把它们移到你房前来?今日怎么不好好吃饭?饭菜不合胃口?”林慕阳信步走到书桌前,一眼就看到我那狗爬一般的字迹,叹息道,“我是该好好教你读书了。”
我感觉羞愧至极,我练字的日子也不短了,可实在是没有半点长进。
他自然不会看不见摆在一边的戒尺,信手拿起来掂了两下,笑道:“你倒是自觉。”
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艰难地问道:“我趴哪儿?”我确实也没习惯一见林慕阳就下跪,他对我也无此要求。
他拎着戒尺坐到了床边,轻笑道:“过来。”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挪到床边的,正准备跪下,却被他拉到身边坐下,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肩膀,“伤怎么样了?”
“全好了。”其实说全好了有些勉强,但也基本上长合了,不会动不动就撕裂流血。
林慕阳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我。我被他盯得有些心底发麻,“结痂了,过几日应该就......”
“算了,既然你上赶着找打,我成全你。”
当我被林慕阳按在腿上以后,我有那么一瞬间不是很想挨打了,倒不是怕疼,只是这姿势,实在是臊得慌。
但这种情绪很快就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重逢以来在心底层层叠叠积累发酵的愧悔。我宁愿他狠狠地惩罚我一次,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他腿上。
我并没有来得及胡思乱想太久,他把时间掐得刚刚好,我组织好了我的愧悔,却来不及丝丝缕缕地捋开。
“啪”
不算沉重的戒尺隔着衣裤落在我的臀上,酥酥麻麻地带起来一点灼热的温度,比起我之前挨的,实在是轻得不像话。
但由于我情绪不算紧绷,身体忍不住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抱住了林慕阳的腰。
林慕阳:“......”
我觉得我实在是太放肆了。我讪讪地松了手,乖乖趴回原位,将自己的身后完完全全地交给林慕阳。
他不紧不慢地在我臀上盖了十下,便停了手,“既然你自己来找打,便应该知道错在何处了吧。”
错在何处?我当然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可此刻说出来,不是在揭林慕阳的旧伤疤吗?
就像一直以来我期待他狠狠地罚我,只是因为我对过去的错事感觉到无法弥补,无法偿还,更难以面对,所以我期盼他能把我给他的疼痛和伤害连本带利地还给我,才能谁也不亏欠谁。
可是我错了,过去的伤害不会因为后续的惩罚而消弭,它永远存在于林慕阳身体上伤疤上,存在于我的心里,只是我不愿意去面对。
就像往日在魔教的时候,犯了错若不被丢到刑堂狠狠地挨一顿责罚,便会如同刀悬在颈,因为那之后的无尽的折磨是没有人可以承受的。
所以我想一次性地把欠林慕阳的“债”结清,也好过我往后日日揪心,寝食难安。
他见我不说话,抬手往我身后连盖了五下,比刚才闹着玩似的十下重了许多,适时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深吸了口气,双臂忍不住收紧了些,触碰到他坚实的腰背和温暖的胸膛。
打吧,狠狠地打我吧,只要你能出气,只要那在我心底野蛮生长缠缚不休的悔恨可以放过我,便是剥皮抽筋又能如何?
那时我是真的愚蠢,居然不知道亲人之间是无所谓亏欠也无所谓偿还的。
大抵他也知道隔着衣服打不坏我,又生气我的倔强,所以并没有停手。这戒尺虽然不重,但几十下叠加起来也缓缓有了些灼热的疼痛,大概是有点肿了,我心想。
但他最后还是停手了,叹了口气,把戒尺放到了一边,“阿云,你到底还有什么心事一定要瞒着我呢?”他顺手去扯我我下身的衣物,我下意识伸手去挡,触碰到他温暖的手掌的时候,我才惊雷一般地醒来,褪衣受罚居然还敢挡?于是怂怂地把手缩了回来。
林慕阳轻笑道:“不打你了,我看看伤。”
他一边把冰冰凉凉的药膏涂在我的臀上,并帮我轻轻揉着,一边道:“这几日忙着庄里事务,没有来看你,是哥哥的错。我准备了许久,下月初十,你就可以正式认祖归宗了。”

云阿轻2019-04-29 06:00: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感觉整个吧只有我最惨淡了越到后面评论越少

云阿轻2019-04-29 06:13: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七十四)
林慕阳的怀柔态度使我心中对他的愧疚更甚,所以对于他给我派过来的这个老学究一样的教书先生,我只得敬重再敬重。
他比林慕阳更加严苛,教书手段只有两种:罚抄和打手板。
这一天红绡腹痛难忍,连床都起不来,我只好揉着青紫的手掌,亲自去厨房给她端碗红糖姜茶。可刚踏进院子,迎头便看见了带着镣铐砍柴的洛离君。他抬起那张惨白的脸,刘海已经长得很长了,遮住了他锋利的眉尾,却遮不住他刀锋一般的眼神。他迅速低下头,专心于手头的活计,可破烂的衣袖仍然遮不住手臂上离火灼烧的痕迹,此外还多添了几道深可见肉的鞭伤。
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不敢上前,毕竟他手上还有把十几斤重的斧子。
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关注,当我从他身边绕过的时候,他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说这话,并不是在与他客套。我并不觉得他从前对我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过分的地方,那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是林慕阳的弟弟,他知道我的身份来历,没有将我千刀万剐已经是看着林慕阳的份上,投鼠忌器。异地处之,若有人对师父造成威胁,我必然也不会放过。
我不恨他,只是害怕他而已。
“咻—啪—”狠戾的鞭声在我耳边炸开,随即是一个尖利的骂声:“又在偷懒了,今天的柴火劈不完,就不许吃饭!”
我转头,只看见洛离君微微抿着唇,闷头挨着雨点一般的鞭子。
他脸色惨白,额上也冒出点点虚汗,终于有一鞭子扫到了他那张精雕细刻一般的脸上。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抬手截住了鞭子,粗砺的长鞭从我掌心划过,拉出点点血珠。右手忍不住蜷缩起来,强忍着这雪上加霜的疼痛,尽量使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夸张。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的鞭子!”那人从衣着上看起来,像是个主事的。
实在是因为今日要跟着先生念书,又实在受不了林慕阳那些花里胡哨的搭配,便随便摸了一身蓝色的棉布衣裳穿上,这人凭衣衫认人,自然也要轻贱我几分。
“你信不信我告诉庄主,把你抓到刑堂去!”
我反手拽紧了长鞭,手掌一卷,微微用力,便将那一直叫骂的主事带倒在地。“你太放肆了。”我冷冷道。除了魔教中人外,我最厌恶的就是这些只会犬吠的小人。
“我姓林,名慕云字子安,你去找庄主禀告吧。”
我顾不上他满脸惊惧地跪地求饶,直接把洛离君拽进了柴房,毕竟我没那狗胆把他带回我自己的房间。
午后的阳光透过柴房的破窗户,被漂浮着的扬尘切割成了道道光束。他任由我翻起他的袖子,那伤口烂得比之前更狠,淡淡的腥臭的味道冲入我的鼻腔。
“哥哥说过给你药的......”
“我不想治。”他冷漠地打断了我,眼神放空,满满的都是苍白的绝望。
我懂他的心情,却不知该怎么劝他。
我去厨房取了些白酒,撕了块纯棉的衣摆,用布片蘸了酒帮他擦拭伤口。他眉头微皱,却没有阻止我的动作。
“下次给你带些药来,今天只能帮你先消毒。”我专心看着他的伤痕,鞭伤并不碍事,唯独伤脑筋的就是右臂上那块巴掌大的离火灼伤的痕迹。
若再不医治,这只手......
他已经为林慕阳牺牲了半身的内力,难道如今还要废掉一只手吗?
我帮他把伤口清理好,又撕了干净的布条裹好。我何尝不懂他的心情,可难道他自苦如此,林慕阳就会回头吗?
“我还剩下多久?”他眼睛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难过。
我整理好被我撕得零零碎碎的衣摆,道:“若再不医治,即便像你如今这样靠内力强压,不到一年这只手还是保不住。”
“只有一年了吗?”他微微叹息。
“所以我劝你医治,毕竟来日方长。”我忽略掉他讶异的眼神,继续道,“你比我强,至少你能留在他身边。”我将一只手放在了膝盖上,跪坐在地上,心脉处的疼痛又肆虐了起来。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师父才是溪零散真正的源头。只要我想起他,我心底的疼痛就会无休无止地泛滥。
我咬住嘴里的嫩肉,右手掐住大腿,企图稍许缓解溪零散的药力。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地去了解溪零散,我知道疼成什么样子我会保留神智,仍然能压制住它,也知道疼到什么地步我会再也压制不住它。
我挣扎着站起身,眼前已经是红与黑的纠缠,朝着记忆中门口的方向逃去,却撞上了一片坚硬。我徒劳地睁大眼睛,可什么都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纠缠在一起,混合着,旋转着,激得我胃里都渐渐翻涌。我拼命地想从这面“墙”撞出去,颈后一麻,双腿立即脱了力,我摔倒在地上,胸口的疼痛更加肆虐,几乎要爆炸的脑袋回复了一丝清明——眼前,似乎是一双云纹白靴......
我抠住地面,胸口血液渐渐上涌,我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了大口鲜血。林慕阳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他似乎在焦急地说着什么,可我耳边“嗡嗡”直响,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我摸下头上的发簪,以林慕阳来不及阻止的速度刺进了心脉附近的穴位,熟悉的凝滞感渐渐出现,疼得很,但好在真气不再乱窜了。
这个恢复的过程我早就很熟悉了。

云阿轻2019-04-29 08:25: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