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花容月貌》1

楼主:白雪歌2014 字数:91012字 评论数:10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花 容 月 貌

白雪歌
1
源阳县,虽说没有什么名气,可历史却古老得就象脚下这黄土又深又厚。
一直以来,源阳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数钟家堡的假青瓷碗了。钟家堡旁边有座土山——天鉴山,当地人喜欢称作天镜山。说来也怪,方圆都是一望无尽、一般无二的漫漫黄土,唯独天镜山的山顶上独自兀立着一块格格不入的大石头,而且又圆又平,规规整整,就象面大镜子。当地人说这是玉皇大帝掉到地上的照妖镜。上世纪六十年代,打到一切牛鬼蛇神,抓革命,促生产,于是大家扛着榔头铁钎上了山,一阵叮叮当当之后,那块石镜便成了堆滚瓜溜圆的碌碡,一个个滚到山下的场里碾麦子去了。再后来,那些碌碡都被收旧物的收走了。没有了石镜,天镜山便名不副实。这几年发展乡村旅游,大家又把沙子石灰背上了山。镜子总算做出来了,可游客并不买账,旅游创收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
除了石镜,天镜山还有伏羲住过的窑洞,女娲抟土留下的手印。不幸的是,前些年村里采掘陶土把洞子挖塌了,女娲手印也因同一原因荡然无存。在陕西历史博物馆,保存有源阳出土的距今六千多年的陶器,碑林有这里发现的西汉墓碑书法。县志上那一大长串的记载,什么夏启封支子于此;周文王迎妃于此;魏文侯公元前429年于源水北岸筑城,取名“源阳城”;景帝二年始设“源阳县”;光绪时,境内唯一的一条河流,源水断流;1939年,日寇飞机越过黄河,对源阳进行狂轰烂炸;1941年,匪首谭老莫窜入钟家堡,逼杀二十余人,掠走三十余人……这些就不一一而举了。
天镜山的肚子里面塞满了陶土,可惜土质一般,加上工艺也不怎么考究,一直都未能让村民的日子红火起来。改革开放后,假青瓷碗卖不出去,窑厂只好关门解散。对此,村里人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惋惜和不舍。有有有的活法,没有没的过法,走哪说哪的话,钟家堡人啥事都看得开。
钟家堡的村民大半都是陶匠,钟佳琳的父亲钟学民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好像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有这门手艺,平时连提都不提。不象他的父母,倒是时常说起自个早先在黄河滩背芦苇打帘子的事。那时村里人盖的是瓦房,椽上铺芦苇帘子,帘子上坐泥,泥上盖瓦。芦苇防腐防潮,耐的时间长。现在已经换成楼板房了,不再需要芦苇帘子了。当时这个行当虽说不起眼,也不须什么投资技术,一门就是苦累,可比起儿子在陶厂上班,挣的却多多了。老两口因此不但给儿子娶了媳妇,还添了孙儿。老太太爱屋及乌,就地取材,以芦苇的叶、枝、絮给三个孙女起了小名,叶儿,枝儿,絮儿。孙子杆儿根儿棒儿的名字早都起好了,可天不随人愿,最后也没能用得上。钟学民两口呢,文化本来不高,加上一生一个女儿,一生一个女儿,心里烦躁,哪还有心思计较女儿的名字,后来还是姑姑钟学芳托她屋里教书的堂叔,帮三个侄女重新取了大名:佳琳、佳琪、佳枫。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三个丫头一个个都长大成人,嫁为人妇了。
钟佳琳呢,现在不住在村里,成家后搬去了县城。她和丈夫钟伟光在县城开了间小饭馆。饭馆是当地县城常见的那种上下两层,上宿下店的门面房。因为空间有限,里面许多设置都是尽可能地紧缩。连接上下楼层的是个钢架结构的垂直旋转楼梯。楼梯一个人空手通过已是紧巴巴的了,床,冰箱、沙发、桌子这些稍微有些块头的就更别指望了。不过这用不着担心,临街的窗户可是开得足够的大,就是绳牵索吊费事一些。但现在都是送货上门。对于店家来说,只要你掏钱买他的东西,这点小事一般都不在话下。
每天早上,佳琳都会在凌晨五点醒来,这天也不例外。象往常一样,她睁开眼睛,顺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台灯旁边放着本厚厚的书,系有红丝线的书签夹在书的三分之一处。除此之外,她的床头柜里还整整齐齐摆放着以前看过的书籍。初三辍学后,她跟着奶奶学做饭、缝衣、剪纸,闲暇时就以读小说打发时间。奶奶的巧手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过年过节这个叫剪个窗花门贴,婚丧嫁娶那个叫画个寿衣嫁妆。人家来时也不空手,这个拿几个肉片白馍,那个揣几把红枣核桃。人家前脚走,后脚姊妹仨就像雀儿一样张着嘴巴朝奶奶围了上来。现在楼房的窗子都是新式的铝合金玻璃大窗户,没人再需要这些剪纸,婚丧嫁娶也不缝制衣服围裙,都买现成的了。到县城开了饭馆后,佳琳空闲了还会剪些自己喜欢的小图案,贴在梳妆台的镜子角上。晚上,看会儿电视,然后就坐在床上看看书。有一天,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决定把以前看过的书都买回来。之前都是同村同学钟俊宇帮她借的,看完都已归还给了人家。
佳琳躺在那儿,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开始做“起前操”。她把掌心搓得发热,然后揉搓脸颊和脖子。据说这样做既能加速血液循环,还可以促醒,美容。搓了会儿后,她把两手在脸上捂了会儿,坐起,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靸上鞋,像个男孩似的,头发蓬乱,上衣也不穿,粉色锦纶内裤斜勒在滴水状的浑圆的臀部上。她五官精致,肌肉紧凑,身材颀长,长胳膊长腿,连脖子和脸都是长的。小学老师曾建议她打篮球,可她自始至终都对体育提不起兴趣。
佳琳慵懒地朝楼梯口走去,这并非婚后才有的习惯。做姑娘时,每当夏日来临,只要闺房为她独有,她便象那紫茉莉,当地人称烧汤花,烧汤就是做晚饭。她就象那黄昏里的紫茉莉一样,无拘无束,自由绽放。这样的随心所欲,天真烂漫,别说丈夫钟伟光,就是两个妹妹也难得一见。在他们面前,她向来都是衣冠整齐,一丝不苟。就象奶奶和妈妈时常教导的,老大就得有个老大的样子。
楼梯狭窄而陡立,只容一人通过。刚开始的那些天,尽管小心翼翼,她还是时不时地磕胳膊撞腿,如今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来去自如。楼下的饭馆跟楼上被厚厚的窗帘围裹得严严实实的卧室不一样,虽说才早晨五点,可季节已经是初夏,熹微的晨光争先恐后地从门边、窗缝、抽油烟机通道等空隙中挤了进来,加上女主人节俭成习,也不开灯,因为有它们的光亮也就足够了。佳琳到厨房捅开炉火后,返回了卧室。
她叠了毛巾被,用小笤帚把床扫平,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理头发。梳理好后,她把皮筋套在手腕上,发卡噙在唇间,两只手开始把头发拢在一起。然后褪下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扎好,取下发卡别在耳鬓的两侧。
她摆动着头左右瞧着,抬起手把脑后的辫根朝下轻轻按了按,末了双手托起略微显小的双乳往上托了托,自个朝自个做了个鬼脸。佳琳站起,过去提起旁边的热水瓶,往脸盆里的冷水里倒了些。试了试水温,把热水瓶放回原处,弯下腰掬起水把脸弄湿,拿起桌上的洗面奶往手心挤了些,揉允,搁脸颊上揉搓了起来。
洗完脸,拿毛巾拭去脸上和胸前溅落的水珠,又拿起唇膏,微微张开嘴,在唇上涂抹。这是种无色唇膏,她平时并不太用,这几天感觉有些干燥。她正值妙龄,肤若荷花,气若芝兰,还无须借助这些胭脂香粉增色添香,掩饰岁月。
白雪歌20142021-05-24 11:45: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敬请各位指正!
白雪歌20142021-05-25 13:12:5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2
佳琳提上热水瓶下了楼梯,锅里的水刚好烧开。她灌满热水瓶,把淘好的大米和绿豆倒了进去,放了一小匙碱面,盖好锅盖。然后去切菜剁肉,和包子馅儿。这一切都准备停当,这才过去促起卷闸门,把三轮车推到外面。桌子板凳都摆放停当,她打了盆水,拿抹布齐齐擦洗了起来。
锅开了,她把篦子搁锅上支好,馍从冰箱拿出摆上,锅盖牙了个缝,继续擦洗。
这些活儿本来是她跟钟伟光俩人一起做的,伟光昨儿早上吃过饭就被家里打电话叫了回去,啥事她没问,他也没说。他有事她从来都不问,都是他主动告诉她的。伟光心里搁不住事,又喜欢唠叨,正事儿又不多。她不想听,可他非说不可。但这回是个例外,尤其是能守口如瓶到隔夜,自打他们成家这三年来,还是头一次。
佳琳并不在意,没事人一般,一如既往地干她的活。不光脸上,心里也没有一丝的不快。伟光在与不在对她来说一个样。现在这样,以前也这样。
三年前他们刚刚到县城支起锅灶开门营业,当时顾客稀少,门可罗雀。第三天,钟伟光实在沉不住气了,在空荡荡的桌椅间长吁短叹地走来走去。佳琳呢,说实话,心里也有点发慌。本来这个饭馆就是仓促上马,临时起意。她的目的就是不想和公婆在一起待。她一没拜过师傅,二没出外进修,做饭的手艺全是奶奶平时手把手教的那些家常便饭。除此之外,促成这次冒险的另一个因素,就是之前在县城一家小饭馆给人家打的那两年工。虽然不过是洗洗碗摘摘菜,可也不知不觉给了她难得的经验和信心。说实在的,这回她真的是被逼无奈,有些慌不择路,可她也并非没有思索过,象这样的小买卖,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可赔也赔不到哪儿去。刚才也说了,她主要是为了离开那个家,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其它的也就顾不了那么多。关键别的她也不会。还好有伟光。要是没有伟光,叫她单打独斗,就象一个人走夜路,说实话,她还真没有足够的底气和胆量。
谁知伟光平时跟人扯闲篇嘴上一套一套的,到了正事上一点都指望不上。叫工人盘炉灶,定桌椅,到工商局、卫生局跑执照、卫生许可证,办税务登记,给他安顿的事儿一件都没利索办到头。
伟光趴在桌上,翻着字典,一本正经地给他们的宏伟大业搜寻着响亮吉利、与众不同、大富大贵的名字,她不耐烦了,想都没想:家常饭馆。这么老土的名字伟光当然不屑一顾,可佳琳主意已定。伟光想把他俩的名字镶嵌在里头,比如伟佳饭店,光琳饭店什么的,而且还要气派装修,高端大气上档次,佳琳说啥都不同意。她不想张扬,担心经营不善让人笑话。可伟光哓哓不止,喋喋不休,佳琳不胜其烦。为图耳根清净,最后遂了他嵌名的愿。伟光兴高采烈地去装潢店做匾,半路遇上个街边算卦的。一想这么大的事情,就他和佳琳这么三言两语决定了,是不是有点草率?伟光过去十块钱让人家掐了一阵手指头,什么“伟佳”“光琳”“伟光”,都没“佳琳”这个名字吉祥。于是,佳琳家常饭馆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生意越来越好,这让伟光大喜过望。可惜好景不长,一些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如坐针毡。竟然有好多个男人看佳琳的眼神不怀好意,别有用心,而且毫不掩饰,明目张胆。有没成家的,还有成了家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迫不及待,心急如焚,人家前脚走,他后脚就郑重其事地告知了佳琳。佳琳头也不抬,说他闲的没事干,并警告他都是顾客,不准他胡来乱来。佳琳不当回事,可伟光不能不当回事。那些人再来,他嘴上不说,便给人家脸色。反正客人也多,不在乎他们几个。可他们却视而不见,第二天照常如期而至。
“来碗杂酱面。”伟光黑名单里的张师坐下,拿起蒜就剥了起来。
伟光拉着脸:“没啦。”
“没啦?”
“没啦。”
“那就来碗葱花臊子面。”
“没有。”
“那有啥?”
“啥都没有,你到别家吃吧。”
张师就张口喊:“佳琳,佳琳。”
“哎。”佳琳出来,“叔,想吃点啥?”
“你这女子,都给你说了别叫叔叫叔,我有那么老吗?不叫哥就叫张师吧。”
张师爱开玩笑,佳琳不好意思抿了下嘴。
伟光心里却恨恨地骂了句:“不要脸!”
“有没有葱花面?”
“有。”
“杂酱面呢?”
“有,都有。”
张师回头质问伟光:“你咋说没有?还叫我到别处吃。你啥意思,不准备做生意了?”
佳琳连忙解释:“你别在意,早上跟我赌气呢。”说完回头瞪了眼伟光。
张师是个大度的人,不和伟光一般见识,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这家伙是不是脑子不够数,咋能把客人往外撵……
佳琳喊伟光:“伟光,到厨房端饭。”
伟光一进厨房就寻事:“佳琳你啥意思?当着那么多人你朝我大声喊叫!”
佳琳正忙着,懒得搭理他。
伟光却不依不饶:“男人是一家之主,顶门杠,面子都得媳妇维持,知不知道?”
“你还有新鲜的没有?话说三遍臭如……你一天说来说去你都不觉得烦?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幼稚!”
“你还犟!”
“你不想干了就别干,别不帮忙还帮倒忙。”
“行,这可是你说的。”伟光赌气地把围裙一解,坐到旁边凳子上,真撂挑子了。
佳琳舀了碗面汤,一看伟光那样,自个端起给张师送了过去。
“要坐坐别处,别坐在路中间碍事。”
“我是老板,是掌柜,我想坐哪儿就哪儿。”
佳琳不再理他。伟光那肥皂泡脾气,你越搭理,他越咕嘟得欢势,不搭理,反而消停了。伟光却把佳琳的忍让当做自己的胜利。跟往常一样,他坐了会儿就站起来,得意洋洋的转了圈,又店里店外,进进出出地忙活开了。
白雪歌20142021-05-25 14:52:5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3
里里外外几乎都是佳琳一个人操持,伟光什么也不会,好在还算听话。开始说啥都不愿意,后来也渐渐地把围裙围在了腰上。但是一家之主的地位和形象,佳琳说啥都得给他维护。比如这早上睡懒觉,有时就是能起来他也不起。在农村,大清早扫门前扫院子,做早饭,都是女人在忙活。而佳琳,常常是一哂置之,不与他一般见识。自己能干了的,就不指望他。
他俩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的生意就像是种在了肥料上的四季豆,时间一到便破土而出,接着,枝叶藤蔓便蓬蓬勃勃繁繁茂茂地伸展蔓延了开来。不到半月日子,四只手便忙活不过来了。这比守在家里犁田种地可划算多了。赚了钱,伟光是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同时也信心陡增,对佳琳更是五体投地。三个月后,实在忙活不过来了,他们雇了个女孩做帮手。
去年年底,女孩回家成亲。他们正打算重新找一个,佳琳的闺蜜钟嫣从外地打工回来。她不愿意父母给她找的婆家,赌气不在家住。再是,外面呆长了,家里反而住不惯,于是就跑来佳琳的店里。钟嫣也是个漂亮的女子,与佳琳的枝瘦花碎的干枝梅不同,她宛如一朵盛开的广玉兰,丰盈玉润,明媚鲜妍。搭眼一看,比佳琳更风姿绰约,光彩照人。钟嫣父亲钟福运跟种学民、还有伟光的父亲,佳琳的公公钟建业,打小都是一个土堆上玩大的。钟建业后来当了兵,复员回来一直在村里当干部,同钟学民、钟福运便很少走动了。在这三人中,钟学民家境最次,所以娶媳妇也最迟,孩子呢,也没人家的大。因为有父辈这层渊源,钟嫣跟佳琳自小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闺蜜。
虽说有了钟嫣的帮忙,可她一会儿来,一会儿去。再就是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忙了不见人,闲了在跟前晃悠,根本靠不住。佳琳重情义,没露过半点埋怨和嫌弃。伟光就不同了,先是甩脸色,紧接着在佳琳跟前嘟嘟囔囔。佳琳非但不理,还一再叮嘱,绝不许在钟嫣面前说一句不是。后来时间一长,伟光也见怪不怪了。
钟嫣是先伟光一天回家了。
一切准备停当,天也亮了许多。灶火里填了些煤块,稀饭在锅里滚着,佳琳关上店门,踏着三轮车,哼着歌儿,往北大街农贸市场而去。
街道两旁的路灯虽然还亮着,可是象患了白内障,光线柔弱得几乎照不到它脚下的路面了。
从饭馆往东不远有个小巷道,穿过去就是北大街。白天,这里是地摊小贩们的天下。正街管的严,那些手推肩挑的小东小西,刀割锤敲的手工技艺,便一股脑儿地涌到这个背巷里来了。铁制农具,高粱扫帚,小孩衣服,大人鞋垫,枣木擀杖,梨木案板,荞麦踅面,红薯饸烙,布票粮票,古玩旧钞……修鞋的,算命的,拔牙的,推拿的,换壶底的,点黡痣的,爆玉米花的,炸油糕的……一个摊挨着一个摊,一个筐连着一个筐,严严实实,密不通风。传统在这里汇合,历史在这里聚会……不过,这是早上九、十点以后的光景。在此之前,这条平平展展的水泥路面是空空如也,畅通无阻。可家常饭馆的年轻女主人对这条近道却是不屑一顾,视而不见。她显然知道,走南环路几乎要多走一半的路,但她还是舍近求远,而且这样做她并非只是为了锻炼身体。
车轮在她双脚的驱使下轻快而有节奏地向前旋转,她的身子合着这样的节奏在前后左右轻轻摇晃。她时不时仰起脸,任由灯光透过梧桐叶子的空隙,把那斑斑驳驳的光点,洒在自己的脸颊和身上。一会儿,她就哼起了涓涓山泉一样婉转清丽的歌曲小调。有人临近,声音渐息,人一走远,又重新响起。
而这,是她的梦想。
时至今日,农村人对城市生活的向往依旧情有独钟,无与伦比。可佳琳的心思与众不同。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茶余饭后,沿着街边这树与灯造就的明暗交织的迷人的光影,挽着心爱人的臂膀,有说有笑地漫步徜徉……到县城打工的第一天,这排梧桐树就成了她梦的寄托。傍晚,关上店门,她独自一人款款而行。月亮上来了,就多呆会儿,小雨淅淅沥沥,就撑把伞。开了店,她依然延续着自己的习惯。让她唏嘘的是,伟光如影随形,一路上又总是嘟嘟囔囔,没完没了:“天天在这树底下走来走去有啥意思!”叫他一个人待家看电视吧,他又不愿意。
与县城其它地方空寂的清晨不同,北大街的农贸市场在夜色褪去之前,早已是人头躜动,人声嘈杂。这个点来的都老顾客熟主顾,大家省略了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讨价还价东挑西拣,买卖的环节简明而快捷。
佳琳把三轮车停在市场入口,进去,和两旁熟识的菜贩打着招呼。她在一堆红白萝卜跟前停住,蹲下身子。卖菜的拿了个袋子过来:“要多少?”说着拿起个就往袋子里装。佳琳把装进袋子里的白萝卜掏了出来。
菜贩关怀有加:“你甭沾手,这都是土。你要哪个,我给你拿。”
佳琳把白萝卜在手里掂了掂,小声说:“田师傅,糠了。”
“只一点点,吃起味道没一点麻达。”
佳琳给它放在一边。
“好我的琳琳娃哩,你是蒸包子哩又不是切丝调凉菜,拌成馅儿谁能吃得出?”田师傅压低声音,“算咧,不说了,给你这个价。”田师傅伸出最后面的三个手指头。
佳琳脑袋一歪:“包子要是你全要,我就拿它包?”
田师傅语噎:“你,你这女子。”
佳琳催他:“快点,我还忙着呢。”
“就你鬼精。”田师一指旁边麻袋,“自个拿去。”
“谢了!”
买好萝卜,佳琳来到一家肉案前,低头瞧着猪肉身上的乳头,以此分辨公猪肉或母猪肉。
她指着最旁边的一扇,叫割了五斤五花肉。
佳琳买好东西,依旧哼着歌,原路返回。
回到店里,调好凉菜,开始包包子。荤馅儿的昨天都备好了,菜馅的得现做,不然出水。萝卜馅,南瓜馅,茄子馅,肉馅,都是当地人喜欢吃的。包完包子,她开始炒菜。菜盘子、筷子桌上刚摆好,贺经理和他的工人们进了门。十多个人围两桌坐定,佳琳把馍篮端过去,开始舀稀饭,那些工人自个给自个儿端碗。虽然都老熟人了,佳琳还是不忘道一声谢谢。
在他们吃饭的当间,佳琳把包子蒸上了锅。
“怎么,就你一个?”贺经理问她。
“嗯。”佳琳把布条搁水里浸湿,捞出,拧干,把锅盖周围的缝隙围严实。
“燕子又飞哪去了?”贺经理四周瞅了瞅问。
“前天回家了,说再不来了。”
“找到婆家了?”
“没听她说。”
“那咋走了?”
“说楼上热。”
“这才几月,离暑天还早着呢,哪热了……”
贺经理嘴里的燕子说的是钟嫣。贺经理直言不讳,说钟嫣你改成钟燕吧,你滔滔不绝嘴巴闲不住,跑来跑去腿两脚呆不住,就跟那燕子一样。钟嫣一点也不计较,随他叫去,而且叫就答应。
白雪歌20142021-05-25 17:13:5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4
钟嫣是见面熟,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年龄大小,认识的部认识的,她都能说上话,谈得来。她百无顾忌,口无遮拦,而且从不拿自个当外人。和贺经理星期三认识,星期四就去工地拜访人家,星期五就搭上人家车去了西安,星期天又坐着回来。佳琳嘴巴张得半天合不拢。她跟贺经理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都不知道人家还有车,住处更是去都没去过。
钟嫣一回来,佳琳便不无担心地问她:“你咋一个人就坐着男人车走了?还呆了两天?你胆子可真大!”
“这有啥呀,大惊小怪。以后领你出去也转转,再这样下去真成乡巴佬了。”
“你这两天都在哪儿?”既然知道了就得问清楚。她可不是那些闲得没事的包打听,长舌婆,她只是不想闺蜜受吃亏。
“西安呀。”
“我知道西安。和谁在一起?”虽然佳琳对贺经理印象不错,知书达理,稳重厚道。可这件事,她总觉得他做得有些欠考虑。
“朋友呀。”钟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啥朋友?是男是女?”
佳琳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钟嫣一看,也不藏着掖着了:“好了,我说我说。见我男朋友去了。”
“男朋友?”
“嗯。”
“是,是原来那个,还是新找的?”佳琳曾听她说起过,跟以前那个不来往了。
“新找的。”
“还是外地的?”
“嗯。”
“你爸不是让你回来在咱这儿找么?”
“我才不回这破地方呢。”
“那你还回来干嘛?”
“他爸妈不同意。我回来晾晾他,也考验考验他。”
“现在咋样啦?”
“这不,他来找我了。”钟嫣不无得意地说。
看钟嫣的样子,新男朋友一定令他很满意,以前那个她可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佳琳真心替她高兴:“叫啥名字?”
“彭涛。”
“彭涛?有照片吗?我看看我看看。”
钟嫣拿出手机翻出彭涛照片。
佳琳一看,半天没言语。说实在的,彭涛没有钟嫣以前那个男朋友薛鑫长得好看,个头也没薛鑫高。他比较瘦消,眉棱颧骨下巴上的骨头比较突出,只见骨头都不见肉了。
佳琳不是那些搞推销的,嘴皮子利索,见女的都说美女,见男的都说帅哥。她不会这套。嘴里说不来,就干脆不说了。
“做啥的?”她问。
“广州一家电器厂的技术员。他爸妈开了家公司……”
技术员?这让佳琳羡慕不已。人家有文化,有知识。她刚才在照片上也看出来了。
佳琳不免又失落了起来,伟光什么都不会。
佳琳把手机合上,问钟嫣:“你跟薛鑫分手是不是因为他?”
“喂!这页早过去了,不许再翻了。”
佳琳朝她一蹙鼻子,说:“那彭涛家里人现在啥态度呀?”
“他说他去做父母的工作。我说要是你跟你父母再说不通就永远别来找我。”
“嗬!还有家法了。”
“那是必须的。”
“对了,上回你去西安是不是就是见他?”佳琳想起一个多月前,钟嫣走前又是收拾又是打扮的,一看就不对劲儿。
“嗯。”
佳琳一把掐住钟嫣两边的脸蛋:“你这鬼丫头竟然敢骗我。我还真以为你姨妈病了。老实交代,你西安干什么去了?”佳琳掐住钟嫣脸蛋不撒手,“叫你再骗我……”
钟嫣赶忙求饶:“好好,我说我说……”
俩人说着笑着打着闹着倒在了床上……
钟嫣很早就跟上姐姐钟兰出外打工了。正是钟嫣,为佳琳了解外面的世界打开了第一扇窗口。她东西南北,天上地下,角角落落,花花草草,无所不包,无所不有;而且原汁原味,原模原样。她的第一次展示,就让佳琳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钟嫣头一年打工回来,到镇上帮佳琳买过年的衣服,也就罩衣罩裤,其它的棉裤棉袄,衬衣衬裤,套袖鞋帽,她和奶奶早就缝制好了。虽是自家做的,可都细布里面,合腰合身。奶奶那手艺,除了做不出人家那时兴的样式,其它的都没得说。
佳琳跟人家把价钱都谈好了,钟嫣过来,一把把钱从人家手里夺了回来,提起裤子:“喂,你是不是欺负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在南方这裤子五十块买五件,你还真敢要!”
卖衣服的拿起裤子:“这一份价钱一分货,你摸摸这面料。”
“腈纶有啥好摸的,我在厂子里天天做的就是这个。你让我摸?”
“你,你那个价也太玄乎了。这我昨天刚从西安批发的,不信你看发票。”
“我不看。十五块能拿了拿,不能拿拉到。”她回头对佳琳说,“下回我给你捎件,五块。不,十件,二十件,你也搁街上卖。”
最后二十块成交。
这番操作让佳琳对钟嫣佩服得五体投地,自愧不如,这并非因为钟嫣给她省下的那几十块钱,而是钟嫣身上那种“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城市气息。她经常苦恼于自个
很快佳琳就看出了端倪。买鞋时钟嫣说她在鞋厂干过,买围巾又说在针织厂干过。但佳琳对此并不在意,包括给她省下那么多的钞票,唯独对钟嫣那种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城市气息佩服得五体投地,羡慕不已。她多么希望自己在生人面前也能神色自如,张口就来,而不是这般没出息的怯声怯气、呐口呐言。要不是父母管得严,家里家外确实需要她照顾,她早已跟上钟嫣外出打工了。
若非钟嫣姐姐钟兰的婚姻让家里伤透了心,钟嫣也不会让父母死拉硬拽地弄回来在当地找婆家。
钟嫣给佳琳抱怨说她现在一点都在农村呆不惯。她天天搁家跟父母闹,介绍的对象又不愿意。她在家嫌这不好那不好,这不干净那不卫生。没法,父母只好答应她先跟佳琳住到县里。
白雪歌20142021-05-26 06:54: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5
贺经理三十多岁,人特别随和,所以钟嫣才敢没大没小地跟他开玩笑。他是省四建第五项目部的经理。省四建承建了县里源水沟公路大桥。以前往西安都得翻沟,冬天下雪机动车还得戴防滑链,沟深坡陡,十分不便。这下好了,大桥已基本完工,大部分工人都撤走了,剩下些扫尾的活儿,交由贺经理领着的那十来个人干。大桥不是很长,但是很高。中间那根柱子差一米就整整一百。这可是源阳有史以来最宏大的工程。大家情绪激动,都跑来观看。因为还没缴工,只能在两头观望。佳琳跟许多人一样,除了激动,还有自豪:这可是我们县的桥,我们的桥!站在那上面往下看,会是什么感觉?对于有恐高症的她来说,脑子里只是想想就浑身哆嗦。自打认识了贺经理,佳琳获邀莅临参观。这是她头一次,也是迄今为止沾的贺经理唯一的一次光。
中午一吃完饭,叫伟光搁店里支应着,佳琳就喜不自禁地同贺经理他们往大桥走去。
到了工地,看守老头打开栅栏门,他们进去。贺经理他们在桥头干他们的活,叫佳琳一个人往桥上去。
她还以为他们会陪着她呢。
站在桥头,望着空荡荡的桥面,感觉并不像以前搁一旁从下往上看那么让人担心害怕。可当发现两端众人的目光一齐朝她注视,她反而紧张了起来。她眼睑一垂,抬脚就往前走,不料自个却绊了自个一跤,差点摔倒。她面红耳赤,加快脚步。她想早点结束这尴尬的独自观光。
在桥当中走了几步,她就往桥边去。扶着栏杆刚一低头,先是一股冷风迎面扑来,接着目光所及,一阵耳晕目眩。她两股颤颤,紧抓栏杆,闭上双眼,可脚下的桥依然在摇在晃。要不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她早一屁股坐地上了。
稳住身心后,佳琳鼓足勇气再次睁开眼。就像小时看鬼电影,害怕得两手紧紧捂住眼睛,指间却忍不住留出一道缝隙。她双脚挪到正中间,那根最高的柱子上头。桥比在旁边看起来更高,柱子呢,上粗下细,颤颤巍巍。她如处危崖,如临深渊……
回到家,伟光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佳琳本打算让他去,一看这眉眼,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忙自己的不搭理他。伟光是有苦说不出,他认为佳琳看桥就是借口。那有啥好看的,天天下午看还没看够?姓贺的,别以为你啥心思我不知道……可毕竟佳琳是同那伙人一块走的。但在他心里,就是同姓贺的一个人去的。这么一想,他拿起桌上的酱油瓶子重重地往桌上一磕。
佳琳回过头:“咋啦?酱油瓶子咬你手啦?”
“以后再少跟这些人出去!”
“你这话啥意思?”
佳琳一认真,伟光嘴里胡呜啦:“我,哦。你,你一走,来那么多客人,我一个人咋忙得过来。”
“中午刚吃过饭,哪来的人?平时都没人,我一走就来人了?都来谁了,你说个看看……”
佳琳一责问,伟光不但不生气,反而噗嗤笑了。要不是蒙屈受冤,佳琳怎会如此气急伤心。再说那么多人,又是大白天,这么会儿的功夫……一想到这里,他连连朝佳琳赔着不是。但对贺经理的厌恶却是不减反增。贺经理每天一进门他只一句话,就是人家工期还剩几天。至于人家对他生意的照顾,他心里丝毫也不稀罕。
对于伟光的眉高眼低和冷言冷语贺经理并不是看不见听不着,他是懒得搭理。佳琳的家常饭可口实惠,价格公道,位置方便,又靠得住。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佳琳不启发,伟光那些话权当耳旁风。你愿小心眼就小心眼,爱自寻烦恼就自寻烦恼,当初怎样跟你们打的交道你又不是不清底。
有天晚上,贺经理从西安回来迟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天已经很晚了,街上商店都关了门,就佳琳家饭馆还亮着灯。他去敲门,伟光门也不开,隔着玻璃告诉他关火了。他刚欲转身,佳琳过来打开门,让他进去。
“有面条吗?”他瞅着墙上的价目牌问。
“有。你想吃啥面?”
“啥面都行,只要是面。”
“葱花面行么?”
“好好!就葱花面。”
“辣子要不?”
“要。”
“面得现和,你要是不着急,我这就做去?”
“不急不急。”贺经理实在不想回家泡方便面了。
“行。那你先坐会儿。”
伟光本想阻挡,可是眼珠子一转,转嗔为喜。他急忙给贺经理倒了杯水:“你喝你喝”。一转身往厨房去了。
伟光的前倨后恭让贺经理疑虑顿生。他站起身,悄悄尾随了过去。
厨房里,佳琳正要和面,伟光挡住,打开冰箱,从里端出一大碗,悄声说:“正好热热。”
“你自个的剩饭叫人家吃?”
“小声点。”伟光回头朝窗口望了眼,“我只动了一筷子。”
“就是一筷子不动也是剩饭。明儿你自个热着吃吧。”佳琳把面粉倒在盆子里,添上水和了起来。
“你这人!”伟光干瞪着她。
“剥个葱蒜。”
伟光没辙,把碗放回冰箱,对着佳琳背影,赌气地说:“你这人做生意也就混个饥饱,想挣大钱是没指望了。”
“我就没想挣大钱,能养家糊口就知足了。”
贺经理坐了回去。
香喷喷的一大碗葱花面端了来,贺经理吃得是心满意足。
他掏出十块钱:“不用找了,这么晚打扰你们。”
可佳琳还是找给他五块:“多少就多少,这是饭馆,本来就是做饭的,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半个多月前,厨子有事走了,贺经理没再雇人,领上人把灶搭到佳琳的饭馆。
白雪歌20142021-05-27 08:20:0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6
贺经理他们吃完饭,佳琳收拾完,包子也熟了,开始卖早点。顾客多是附近居家、上班和做买卖的人,也都是熟人,见佳琳忙不过来,就拿起碗自个给自个打菜、盛饭。
正忙活着,手机响了,是母亲杨淑绒打来的:“叶儿,你在哪呢?”母亲跟奶奶一样,习惯喊她的小名。
“在店里。”
“你回来吧。”
“咋啦?”
“回来了再说。”
佳琳听母亲的口气异常:“啥事呀?伟光不在,店里就我一个。”
“叫你回来就回来!”
母亲从未对她这么说过话,她总觉得女儿开店不容易,能不打扰尽量不打扰。
一定是出啥事了,“到底咋啦?”佳琳紧张地问。
“叫你往回走就往回走,哪那么多话!立马往回走!”是父亲。一说完就撂了电话。
父亲是个很传统的人,平常很少跟她打电话,有事都是叫母亲跟她说。
家里肯定出啥事了。会不会是奶奶?奶奶身体这几年一直不大好,妈妈说话又吞吞吐吐。不会不会,真要是奶奶,爸爸也没必要火气这么大,反而很婉转。
对了,一定是佳琪又跟女婿吵架了,所以妈妈才忧心忡忡,爸爸怒气冲冲……
佳琳理不出头绪,也没时间理。但一想是佳琪那两口的事,心里反而不那么着急了,这俩闹了又不是一回两回,都家常便饭了,说又不听。
顾客这个要肉馅的,那个要萝卜馅的,这个叫拿蒜,那个叫找钱。早点卖完了,洗刷完毕,佳琳关上了门。
早去早回,贺经理他们中午饭可不能耽误。

村子离县城也没多远,就二十来里地。佳琳骑上电动车,先到超市给爷爷奶奶买了小食品。超市门口有人推着自行车叫卖樱桃,晶莹剔透,明光闪亮。
“樱桃都下来了?”她忍不住走过去,欣喜地说。
大哥拿起秤:“早上刚摘的,没打药,不甜不要钱。纯绿色食品,本县优质特产,放心食用。要多少?”
“呵呵。”佳琳乐了,心里说,你把我当外地人了。这人看上去蛮老实的,没想到嘴巴还真能说。
“多钱一斤?”她问道。
“自家地里的,便宜。人家都十五,咱十三。”
她忍不住伸手捏起一颗,在眼前怜爱地瞧个不停。宝石,珍珠,美玉,玛瑙,是呀,拿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赞誉这些小可爱都不为过。可她觉得它们更象眼睛,孩子般的,水灵灵,明亮亮。
大哥大方地说:“你尝你尝。”
她依依不舍地把小精灵放回到它的伙伴中间,对人家歉意地笑了笑,摇了下头:“我们村也种有。”
她只是想知道今年的行情,她当然盼着行情好了。
“你们村?”大哥忙问她,“你是哪村的?”
“钟家堡。”
“钟家堡?”大哥如他乡遇故,“我就是从钟家堡进的……”
刚刚还说自家地里的。佳琳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知那位老兄粗心,还是只顾着高兴,竟视而不见,继续喋喋不休地套着近乎。不过,这样的狡黠无伤大雅,更无须戳穿。佳琳不露声色,依旧笑脸盈盈。可她不得不打断他说个不停的话:“你从谁家进的?”
“钟拥军。你认不认得?”
“嗯。他是五组。”
“对对对。给给给,吃吃吃,不买没事。”
大哥这回是真心实意,可佳琳还是嫣然婉拒了:“谢谢!那你忙吧。”
“你是哪组的?”她转身刚要走,大哥又问她。
“我,一组。”
“以前我老姨家就在你们村,八组,魁子家。我老姨老了后再不走动了。我小时候老去你们村。”
这里把年纪大的人去世叫老了。
“哦。”魁子她知道。
“想要了来,给你进价。”
“行。谢谢!”
她都走开了,大哥又喊:“要不留个电话,要了就打电话,方便,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这……”她在犹豫。
“留个留个。我一年四季卖水果。想吃啥,要啥尽管言传。质量保证没麻达。”大哥祈盼地说。
大哥虽然殷勤但不失质朴。佳琳答应了:“那,行吧。”
大哥拿着手机走到跟前:“我叫车宏喜,你叫啥?”
“我……钟佳琳。”
“中,家,林。”大哥把她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而笨拙地打在手机上。
她在旁边瞧见了,硬忍住没笑。她正寻思要不要帮忙纠正下,车宏喜嘟嘟嘟地摁起了手机。末了她的手机就响了。
“不用接不用接。”车宏喜放心地把手机合上,粗糙的手指抓了再抓,最后抓起四五个樱桃放进她的车篮,作为对她告知号码的感谢,“尝个尝个。”
“这……那我买些。”佳琳于心不忍。若是他身上穿的不是旧的不能再旧的衣裳,脚上蹬的不是补了再补的黄胶鞋,手里推的不是老式加重自行车,那她尝个也就尝个了。
“不用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忙你的。”车宏喜爽快地说。
佳琳只好朝他招招手,推着电动车离开了。
到商场买了东西出来,车宏喜还在那儿,喜笑颜开。佳琳从袋子里拿出一包锅巴塞他手里,然后骑上车。车宏喜朝她使劲挥着手:“路上慢点!”
“谢谢大哥!”
这大哥真有意思。
佳琳显然没有看出究竟。熟悉车宏喜的人都知道,按当地人的话说,脑子有点不够数,短螺丝。他三十来岁,没有媳妇,跟着弟弟一家生活。有一回在工地打工,忽然高空坠物,他竟痴勾勾地仰天张望,忘了躲避,差点被砸。工头赶紧把他送回家。从那之后,他便跟着弟媳在街上贩卖水果蔬菜。没想到他竟然干得得心应手。他一天到晚乐乐呵呵,不知道抱怨,也不跟人发脾气。早上出门,弟媳安顿多钱就卖多钱,从不讨价还价。当然,也不投机取巧,短斤少两。人们对他格外宽容,城管也一样。占道经营,别人可能被罚款没收,他只是被驱离。谁有意见,城管会毫不客气:“他脑子不够数,你也不够数!再没人比,你跟他比……”弟媳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把生意交付于他,自个正好再做点别的。
今天佳琳迎面走来,车宏喜只觉眼前一亮,倍感亲切,顿时心花怒放。或许正是因为脑子里短那么一点,他才没那么多顾忌,径直大方地迎上前去,跟她毫不做作地攀谈了起来……
佳琳拿起颗樱桃,在嘴唇上摩挲了下,然后放进嘴里。
白雪歌20142021-05-27 21:51:2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7
一路很平坦。这几年国家加快新农村建设,改革开放的红利要惠及广大人民群众。各个村子,各个巷道都修了水泥路面,巷子里竖起了的路灯,架上了网线。傍晚,那些妇女也学城里人,在路灯底下,跟上喇叭跳健身舞。
而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家家户户门前再也看不到骡马牛驴了,也不见了大大小小的猪圈粪堆,没了粪堆也就闻不到粪味。春播秋收,犁耩耙耱,都是各种各样的机器,机械化。有本地的,也有外地赶来的,很方便,打个电话就到。当然,完工后得付人家工钱。
让佳琳微微感到有些遗憾的是,这么多年了,道路两旁的树栽了种,种了栽,就是长不起来。小时候,路边都是浓荫密闭的泡桐。夏天干完农活,她和小伙伴就在下面凉快玩耍。遮天蔽日的绿色走廊,雀儿叫,蝉儿鸣,燕子穿梭。自打村里挖的卖了后,这都好多年了,两边的树是栽了枯,枯了栽,总是长不起来。
唉,要是那些树不影响两边地的收成和耕作就好了。
头茬栽的是当地适宜的速生树种泡桐。花如倒钟,香气浓郁,又是做家具,特别是乐器的好材料。桐树根深叶茂,树冠巨大。长在房前屋后可以歇凉,长在田间地头那就只能歇地了。在它的浓荫下,麦子齐刷刷一搾高,一个麦穗也不长。不长麦穗那还叫麦子吗?所以,田间地头新栽的泡桐总是无一例外的活不到开春。
与泡桐树到处伸胳膊蹬腿不同,白杨树是紧紧地抱成一束,好像被前任的遭遇吓怕了似的,一点地也不敢歇。可它同泡桐一样影响耕作。因为根系太过发达,牛拉犁到不了跟前,机器更是得远远地躲开,这样遗留的田块更大。而且它不知从哪儿修来的造化,味道深得羊儿青睐。隆冬田间地头青草殆尽,它正好帮它们裹腹。
松柏不怕羊吃驴啃,却不易存活。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晚上却长了腿脚,一个个跑去了私人坟地……

前面一截青砖蓝瓦的城墙门楼,就是钟家堡村。村子以前有城墙环绕,解放后村子规划,拆了南北东三面城墙,剩下了有门楼的西墙。包产到户后,有人垫圈发懒,不想到沟里拉土,就从墙两头起,眼看着到城门楼子了才罢手。这几年,县里加强乡村传统文化建设,这才把这截重新砌了起来。也只是砌了门楼那一段,要砌整个墙哪来那么多钱。虽然短点,但很气派。往西安还请了书法名家写了钟家堡三个楷书大字镌刻在门洞正上方。旁边立有石碑,简明扼要地记载着村子的来历变迁。
如果不是陶器,钟家堡或许会跟其它村子一样默默无闻。合作化时,私人作坊收归了村里,成立了村集体企业,女人头一次也加入到这一行当里来。钟家堡的陶器除了假青瓷碗,还有罐缸碗盆,都是些日常用品。因为土质一般,器型都不怎么大。它最为十里八村所熟知的假青瓷碗,是用陶做坯,里外涂层白釉,碗沿上画些青蓝色的草叶草花等简单的装饰图案,所以叫做假青瓷碗。临近许多地方的农村都用它。改革开放后,搪瓷、塑料、瓷器、不锈钢等各种各样的厨具一拥而入,既轻便,又好看。笨重又不美观的假青瓷哪是对手。钟家堡人不得不改弦更张,派人外出学习制作什么茶酒具、工艺品。东西是做出来了,可贵了卖不出去,便宜了又保不住本。钟家堡人虽然不甘心祖业就这样毁于一旦,可回天乏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炉熄火灭,云消雾散。
佳琳穿过城门洞,巷子的尽头就是她的娘家。
大门紧闭,她支住车,上前转动门栓,掀开大门,推车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
“妈。”她喊了声,没有动静。
“奶奶。”她又喊了声,还是一样。
“都不在家?”她自言自语,把车在院墙底下撑好,提上给爷爷奶奶买的小食品。爷爷奶奶不在屋里,她把东西放在柜盖上,过去挑起母亲房间门帘。
父母都在,而且小姨和姑姑也来了。爷爷奶奶好好地坐在那里,可一个个却是愁眉苦脸。
“都在,咋不搭声?”佳琳回到娘家,如鸟儿归巢,喜上眉梢。
没人理她。
她把剩下的樱桃搁到爷爷手里。奶奶胃酸,吃不得甜的。
爷爷无事人一般,瞅了瞅手里的东西,又给她:“你吃你吃。”
爷爷耳背,她把嘴巴凑到爷爷耳朵跟前大声说:“我吃过了。”
爷爷问她:“谁给的?”
“外村人,你不认得。”
“噢。”
她挨着奶奶坐下。奶奶瞅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咋啦?”她拉起奶奶的手。
奶奶不知如何开口,把手抽了回来,又叹了口气。佳琳并不在意,见奶奶头发乱了,起来取了梳子帮她梳理了起来。奶奶想阻止,抬了抬手,又放下了。
“头发长了,下次回来我给你剪剪。”
梳理好了,佳琳把梳子放回原处。奶奶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咋啦奶奶,哪儿不舒服?”
奶奶没有言语。
“妈?到底咋啦嘛?”
杨淑绒瞅着女儿,嘴唇嗫嚅着,终究没说出一个字。她摇了下头,别过脸去。
钟学民脸拉得老长,死盯着门槛那个地方,瞧都不瞧女儿一眼。
“姑姑。”佳琳把脸扭向钟学芳。
钟学芳果然沉不住气:“你到底咋回事呀,连瞎好人都分不清!”
“我?”佳琳莫名其妙,“我咋啦?”
“你还搁这儿跟我的装!你不想叫屋里知道以为我的真就知不道?”
佳琳被弄糊涂了:“知道啥么?”
钟学芳扫描着侄女的脸,突然泄气地说:“完了完了完了。嫂子,你说得没错,你佳琳这心木得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她忍不住朝侄女埋怨了起来,“搁你眼皮子底下这么长时间了,我就不信你一点都没察觉?你到底是灵醒还是笨呀,咋连个门户都看不住?”
“啥么?你说清呀。”
“啥啥,伟光跟钟嫣钻到一搭了。”
佳琳一愣,随即就笑了:“你听谁闲话了?”
“钟嫣都怀上了!”
佳琳一听,差点笑出声来:“钟嫣怀上了?跟伟光?听谁说的?”
“咋?你不相信?你是不信伟光还是不信钟嫣?”
佳琳毫不在意:“我哪个都不信。”
“医院都体检了,伟光也承认了。要不要把体检单子拿来叫你看看?”
佳琳反问她:“你咋知道的?”
“福运打发他自家屋宏才跟你公公说话,宏才跟你姑父是战友,关系好,人家悄悄透露的。”
福运是钟嫣她爸。
佳琳依然不为所动:“钟嫣她爸还跟我公公说话?啥时候?”
“就是昨晚。”
看佳琳还是不信,钟学芳气不过,一戳她的额头:“你这里是不是真的进水了!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咋能叫她跟你俩住一个屋?她要住行,给搁底下支个钢丝床都紧够意思了。咋能叫住到一块……”
钟学芳忍不住数落了起来。佳琳下意识地瞅了周围人一眼,看样子全都知道,而且相信了。可佳琳还是不以为然。伟光跟钟嫣是啥人,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伟光对眼高过顶的钟嫣来说就是空气。钟嫣在她跟前毫不避讳,说伟光只知一天三顿,了无生趣,还自以为是,奚落她也能忍受得了,给了她一天都忍受不来。钟嫣才瞧不上伟光呢。而钟嫣对于伟光,别说她瞧不上伟光,伟光更瞧不上她。钟嫣在伟光眼里虽不是空气,顶多也就一阵风。伟光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就会腆着个脸搁一边瞅着那风看稀奇,瞧热闹。再说,俩人就是有,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别说打情骂俏,连个眉来眼去也不曾。她就是再笨,不会连这个都感觉不出来。嘴里可以不说,但眼睛和表情是掩饰不住的。
白雪歌20142021-05-28 07:57:3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七十二变小金刚 2021-05-28 10:4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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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歌20142021-05-28 11:37:2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8
小姨杨淑敏替外甥女抱不平:“我跟你说,毛病主要还是出在这钟嫣身上,这娃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些日子我去琳琳店里,你知那穿的啥?”杨淑敏夸张地说,“那牛仔裤屁股后头两个这么大的窟窿,整个屁股蛋子明晃晃地露在外头。那裤腰低得你是没见,我都说不出口。衫子薄得透得,俩奶子鼓得多高,走路一扑闪一扑闪。那还不是故意给伟光看哩。”
佳琳被她说得都忍不住乐了。
钟学民把烟头朝地上一吐,说佳琳:“你尽早把身上衣服换了,以后给我再少往出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这丢啥人了?街上不都是这衣服。”
钟学民不容分辩:“人家穿不穿我不管!要穿你就给我正正经经的穿!好样子不学尽学瞎样子!”
杨淑敏忙打圆场:“琳琳这衣服算啥嘛。街上衣服店里卖的都是这。这事先不说,现在商量下来该咋办?”
“唉——”钟学民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佳琳掏出手机,钟学芳一把按住:“你给谁打?”
“给伟光,先把事情弄清楚。”
“你傻呀,这号事他能跟你承认?”
“你不用管。”
“我的给你都说了半天了,你还问啥问?你是不相信我的,以为我说的都是假话?福运昨天叫人给你公公说话,要么掏二十万,赔她女子名誉损失费,要么法院告伟光强奸。”
杨淑敏一脸鄙夷:“想钱想疯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也不把他女子照一下。谁勾引谁还不一定哩。家丑不可外扬,娃不知丢人,大人也不知丢人?还好意思跟人说!”
钟学芳对佳琳说:“福运不是一般人,百眼开,说得出做得出。今日把你叫回来,就是商量个解决的办法。”钟学芳顿了顿,“姑也知道你的性子,眼里不揉沙子。可现在不是跟伟光闹的时候,先把福运这事到头,过后咱再跟他伟光好好算算这账。”
杨淑敏也劝道:“就是就是。咱这是关着门说话,现在这号事多了去了,明里暗里的,哪个村没有,早都见怪不怪了。以后少着气,把你气出病了你白受,旁人还搁一边看笑话。年龄慢慢也大了,就得学会忍事,不忍就过不成日子。”
钟学芳把手按在杨淑敏的胳膊上,提醒她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福运那人油盐不进,鬼主意多,是个老狐狸。我几个人商量了,还得从钟嫣身上下手。你就跟她钟嫣敲明叫响:‘你当初没地方去,是我硬拧着伟光收留了你。怕底下冻,叫你住到上头。你不记好也就算了,还弄这恩将仇报的事,叫两头当家人跟着着气。现在都一齐怨怅我。事既然已经出了,怪谁不怪谁也先不说了。你毕竟是女的,受吃亏大,打胎流产的钱我的可以认。过后咱俩还是朋友,还该交往还交往。’”
杨淑敏嘴一撇:“跟她还交往个屁!”
钟学芳说:“先把她稳住,把这事先到头。只要钟嫣把柴火撤了,福运那儿就烧不起来。”
杨淑敏安顿佳琳:“你就跟她说得可怜点,就说你爸你妈把你叫回来没骂死,把你爷你奶气得病都犯了。两头屋里盖房的盖房,结婚的结婚,钱都花完了。二十万,把人杀了。庄稼户,谁家就有多钱……”
钟学芳再次把手按在杨淑敏的胳膊上,对侄女支招:“咱得把事想全乎。钟嫣答应就不说了,万一不答应咋办?说她拗不过她爸。我刚跟你姨都商量了,实在说不下,行么,你不仁,咱的也不义……”
杨淑敏急忙纠正:“是你先不仁,我才后不义。这得说清,敲明叫响!”
钟学芳不想叫她打断思路:“对,就是这话。是你先不仁,我才后不义。你说你这娃是伟光的,谁能证明?证据拿出来。你好说咱也好说,你胡说咱也胡说。就是伟光承认了跟你有那事也不怕。你都跟伟光,跟有妇之夫能有那事,跟别人就没那事?不行你就生,生出来到医院化验。我看她咋有脸把娃生到娘家?以后还嫁人不嫁,找婆家不找!”
杨淑敏不解气地说:“对,就这样!叫她往出生!我还没见过谁把娃生到娘家。他福运只要不怕给钟家堡丢景就叫他女子往出生……”
姑姑姨姨你一言我一语,有鼻子有眼,说得佳琳都有点动心了:难道真有这事?旋即她就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可能,伟光一没薛鑫的长相和气派,二没彭涛的学识和家道,这么长时间了,钟嫣正眼瞧都没瞧过……对了,彭涛?孩子是不是钟嫣跟彭涛的?一定是,那为啥又说是伟光的?噢,肯定是钟嫣叫伟光帮她打掩护的。想到这里,她竟忍不住想笑。这肯定是钟嫣的鬼主意,以此要挟彭涛。于是佳琳宽慰大家:“好了,这不是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
钟学芳不解:“那是咋回事?”
“这是人家的私事,咱就别操心了。”
“谁的私事?钟嫣的私事?她跟伟光的私事?跟你无关?你这娃心咋这么大呢?”
一提起伟光,佳琳又觉得不对劲儿。对呀。为啥钟嫣要叫伟光帮忙打掩护,为啥不直接说是彭涛的?他家里人知道了,生命煮成熟饭,不也就认命了?再是,既然叫伟光帮忙,为啥要瞒着自己?钟嫣只要提出,她肯定不会阻拦,而且还会帮着出主意想办法。尤其让她纳闷的是,伟光可不是轻易会帮钟嫣忙的人。即便钟嫣提出,他也会先跟她商量,他可不会为了钟嫣跟她弄虚作假,让她不快。当初他妈和他姐说她不是处女,他转身就告诉了她。这样的话他都如实禀报,难道会为了一个钟嫣,一个不相干的,而且没有好感的人去守口如瓶,两肋插刀?他为了她连他姐,他妈,他爸的话都不听,会听钟嫣的?为了讨好她,伟光把他爸的再三交代都抛诸脑后,二话不说就把门面房产权人的名字写成他跟她的名字,今天怎么会不经她的同意,就去当别人肚子里孩子的爸爸?小事他都不会做,何况这么大的事儿。这都不合常理呀。伟光是村里公认的犟驴,能驯服他的也只有她佳琳一个。钟嫣不是,绝对不是。钟嫣就是把金山银山搬到伟光跟前都无济于事。唯一能解释通这一切的,就是他俩确有其事,伟光被人揪住了尾巴,这才会一反常态,忍气吞声,任其驱使……
可他俩咋到的一起?
难道她把伟光跟钟嫣都看错了?
伟光跟钟嫣会有那事?不,不会的,绝对不会。佳琳头一摇,怎么都不相信。
可她实在又想不出个子卯寅丑来。
白雪歌20142021-05-28 15:36:1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9
佳琳借故上厕所,到后院拨通伟光电话,她不想猜来猜去,只想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好把家里人应付过去:“伟光。”
“佳,佳琳,啥事?”伟光说话的声音跟平常都不一样,磕磕绊绊地。他哄不了人,也不会哄人。佳琳的心揪了一下:“你在哪儿?”
“我,我在家,在家呢。”
“我问你个事儿。”
“你,你说。”
“你跟钟嫣咋回事?”
“……啥,啥事?”伟光顿时乱了方寸。
“就是你跟钟嫣的事。”
“钟,钟嫣?啥,啥事呀?”伟光舌头都不利索了。
“到底咋回事你快说。我在我家。我爸把我叫回来,都在问我呢。”佳琳催促道。
“啥,啥事?没,没啥事呀?”
“咋?学会瞒哄了?学会跟外人一起瞒哄我了?”这本是一句揶揄的话,可伟光却着了慌。
佳琳想,钟嫣之所以要瞒着她,肯定是担心她会说出去。她忍不住“埋怨”道,这鬼丫头连我都不相信了,看我咋收拾你。再者,她心里也有些好奇,想知道钟嫣是怎么买通伟光的。她给伟光打电话,如果伟光告诉她了,她当然会守口如瓶,装作不知道;如果伟光说钟嫣不让告诉她,她也会一笑置之,不再强人所难。可这俩人毕竟背着她密谋,这多少让她有点不适应。
伟光慌了,牙齿在打颤:“没,没有。真,真的没有。”
“是不是钟嫣不让你说?”
“没,没有……”
“你说不说?”佳琳“加重”了语气。
“……”伟光六神无主了。
“不说是吧?”佳琳了解伟光,在她面前他可坚持不了多久,“行,那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说,以后永远都不要说了!”
佳琳心里说,我收拾不了钟嫣,再收拾不了你了。
“佳琳,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行不行……”伟光却害怕了。
佳琳心里一阵得意,语气反而更加“愤怒”:“我最后问你,你说不说?”
“说说,你问你问。”伟光彻底乱了阵脚。
“你和钟嫣咋回事?”
“啥,啥事呀?”伟光做最后的挣扎。
“钟嫣都给我说了,你还嘴硬是不是!”
伟光立马急了:“钟嫣都跟你说了?她咋说的?佳琳,你少听她胡说。是她勾引的我……”
“啥……”
“真的是她勾引的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佳琳喉咙一呛,腿一颤,身子一晃,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佳琳,佳琳。”伟光在手机里喊着,“真的是钟嫣勾引的我,我要是有一句假话就不是人……”
佳琳扶住猪圈墙,机械地把手机放回耳朵上,嘴唇哆嗦着。她忽然感到心口一堵,肚子里一阵翻涌,就像吃饭吃出了蝇子一样。她啪地把手机一关。
手机紧接着就叮铃铃地作响。佳琳又给关上。后来干脆不再理会,最后,手机终于不再响了……
佳琳昏头胀脑,心里依然是莫名其妙。但她已然是确信无疑了。因为她了解伟光,他不会撒谎,他没那么多心眼。想都不用想,这一切都是钟嫣的主意,可钟嫣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同样,在此之前,她自信对钟嫣也是洞若观火,了如指掌。
佳琳绞尽脑汁依然无济于事,便想打电话问问钟嫣,可随既就对自个的没出息懊恼了起来:人家做都做了,你还上赶着问啥问!她毕竟也是个女人,伟光毕竟是她的丈夫,即便跟钟嫣再怎么亲密无间,可让她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超然物外,她还没有修炼到那种火候,那个地步……
小姨来了,满脸担心。佳琳装着没事的样子。她本来打电话想把事情问清,消除大家的疑虑,没想到却适得其反。虽然她依然想不明白,可伟光嘴里的勾引二字,已不容许她再做这些无用功了。
她跟小姨回屋,走到门口就听见姑姑在数落父亲:“哥,你一辈辈就交了这俩好朋友。正忙没帮过,倒忙倒是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把你房拆了,一个把你女婿拐跑了。这朋友还不如没朋友……”
佳琳掀门帘进去,依然装得若无其事:“我回去弄清了再说。我回去了。”她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她不想折磨家人。
除了耳背,想听但听不清人家说什么的爷爷,其它人齐刷刷抬起头朝向她。
佳琳在尽力掩饰,可是工夫不到家,糊在脸上的是张透明的纸,内里的情绪一览无余地显现了出来。钟学芳和杨淑敏几乎异口同声:“你,你回哪?”
“饭馆。”
“还回饭馆做啥?”
“工人还要吃饭。”
杨淑敏气得:“你这娃!二十万都要叫人家拿去了,你还在乎那几块块钱!”
钟学芳气不打一处来:“不干了!没黑了没白日,一人当十人的用,到头来他还这样谢承!狗日的心叫狗吃了,做这没良心的事。不去!生意不做了,也不回去,在屋好好呆着。”
佳琳说:“就是不干了,人家缴了定钱,也得退给人家。”
钟学芳和杨淑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杨淑绒捏了下鼻子,掏出手巾把鼻子擦了擦,依然把头扭向一边:“把人家钱退了撵黑回来。”
佳琳抬脚刚要走,奶奶忍不住:“叶儿。”佳琳转过身。奶奶眼巴巴地望着孙女,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心想,这娃的命咋这么苦,这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摊上这事儿。一想到此,老泪纵横,说不出话。佳琳慌忙上前拿手替奶奶擦拭着脸颊,强装笑脸:“奶奶你不要操心,以后甭听门前人说闲话,没事没事。好了,甭再哭了……”佳琳劝奶奶甭哭,自个眼泪却哗哗流个不住。
奶奶止住泪:“听你妈的话,黑了早早回来。”
“嗯。”
杨淑敏钟学芳跟着佳琳出来,一左一右,你叮咛她安顿。佳琳推车走到门套子:“姑,以后有啥事别叫我奶知道。”
钟学芳一错愕,旋即双目圆睁:“这贼女子,你意思是我给你奶说的?她是你奶,还是我妈。”
杨淑敏说:“娃不是那意思。”她跟外甥女解释,“你奶早上到门前,巷里人一见就给说了。我今早跟你姑一来,你奶就挡住问个不停。我再哄都哄不过去。还说她连续好几晚上做的梦都不好……”
佳琳不信:“巷里人咋知道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白雪歌20142021-05-29 07:07:5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0
让奶奶妈妈,让家里人难过,这是佳琳无法原谅自己的。她伤心不已,出了大门,走在巷里还强忍着,一出城门洞,到了村外,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泄而出。她拿两只手不住地交替抹着,过往行人,她都不敢抬起头跟人家打招呼。
一路上,她脑子里都是跟钟嫣的往事。钟嫣在村子里是她唯一要好的朋友,自打初中辍学后尤其如此。她俩无话不谈。在她跟俊宇那段感情最躁动,最迷茫,最难熬的时节,是她给她鼓劲打气,出主意想办法……
还有伟光,自己当初再瞧不上眼,可这三年夫妻下来,情感就像这手上的茧子,心里就是再不想要,可磨都给你磨出来了……

回到饭馆,做好了饭,佳琳的主意也打定了。其实她并没多想,以她的性子,这样的难堪她根本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如果不是贺经理他们要吃饭,她一刻都不想在那个店里呆下去了。
佳琳最后还是给钟嫣发了短信,叫她三点到店里来。这个时间顾客少,她要和她谈谈,郑重其事地谈谈,她想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不想被蒙在鼓里。伟光她了解,笨嘴拙舌,说不明白的。而且,她想听钟嫣,想听听她最好的朋友会怎么说,伟光的话倒成了其次。
贺经理他们来了,围桌坐定,佳琳开火下面条,今天是杂酱面。馍早已热好了。关中人喜欢吃面就着馍。
捞完面,一人再盛了碗面汤。
等贺经理他们把饭吃完,佳琳拉开抽屉,取出一叠钞票,过去放在贺经理面前:“贺经理,这是你们的定钱。不好意思,饭馆暂时不开了,你们到别处饭馆吧。”
在座的都一脸诧异,贺经理尤其,他连忙问她:“这好端端的咋啦?饭馆咋不开啦?”
脑子里净是那些糟心事儿,她都顾不上该跟他们怎么说。
“你们还是去别处吧。”
姚队长问她:“咋回事呀?”
“……”
“小两口闹矛盾了?”
“有人寻事?不让开了?”
“伟光呢?咋没见人……”
大家七嘴八舌,佳琳只是似是而非地胡乱点着头:“你,你们另找地方吧。”
姚队长诚恳地说:“佳琳,你这就见外了。我们跟你们县里的城管、卫生、环卫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认识几个人。你说,啥事?能帮了帮,实在帮不了那也没办法了。”
“……”
“偷税漏税了?呵呵,你也不是那号人呀。”
“卫生局寻事了?”
“……”
工人们都来劝她:“啥事你说出来,贺经理姚队长能帮就帮了。”
“不,不用了。是,是家里的私事。”佳琳想就此打住。
“家里的事?家里出事了?”
佳琳点点头。
“家里出啥事了?要是一两天,两三天,我们也能等。处理完咱们继续。”
“不,不是一两天的事。”
“到底啥事?”
“你的还是别问了。”佳琳说着就去收拾已经吃完的碗筷。
年纪较大的王师傅开口了:“你这女子,有啥话直说么。咱都不是外人了。就是家里的事,我们也能帮了帮,实在帮不了那也没办法。可你得说出来呀。”
坐在他旁边的工人附和道:“就是么。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吃饭不也就解决了。”
“我的刚一进门就看你脸色不对,眼泡泡肿着,肯定哭过。”王师傅关心地说,“咋啦?跟伟光打架了?”
有人就说:“那不会。伟光其它好不好咱不敢说,到媳妇跟前那是没说的。平时大气都没出过,哪还能抬手打。”
“对对对,伟光那是名副其实,妇唱夫随的模范丈夫,不会不会。”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就开起了玩笑。佳琳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贺经理说:“不方便说就算了,你打算啥时停?”
“就今后晌。”
“那不行。一后晌上哪找饭馆去?你起码得宽容一两天吧。”
“我赶黑得回去。”
“那这样,晚上这一顿还搁这儿。实在有事,明天你就不用管了。”
佳琳不便再推辞,只好答应了。吃完晚饭回去,迟就迟点。
贺经理他们走了,佳琳洗刷完毕,上楼收拾东西。
伟光失急慌张地赶了来,脸上的巴掌印历历在目。这是他老子钟建业赏赐的。福运前天晚上叫宏才把儿子伟光的事跟他一说,如果不是天色太晚,老婆苦苦哀求,以他那脾气,是绝不会等到天亮的。他一宿都没合眼,他清底他的儿媳妇是什么脾气,老天,这可怎么办呀……
第二天一大早,伟光一进门,二话不说,他抡圆了胳膊,可着气力就是一巴掌,接上来抬腿朝小肚子就是一脚:“我让你发贱!你是没媳妇还是没婆娘,我叫你发贱!”伟光猝不及防,重重栽倒在地。爬起来刚要分辩,脸上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我叫你发贱!”钟建业气不打一出来,抬脚要往伟光裤裆里踹时,被妻子韩秋玲挡在了中间。
韩秋玲一戳儿子的额头:“你再谁惹不下,惹福运家女子!”
伟光脖子一捩:“是她惹的我!”
钟建业一听,又要抬脚踹,韩秋灵急忙把他伟光挡在身后。韩秋玲也是无比气恼:“再甭犟了!你做的啥事么,还犟啥犟!”
伟光毕竟理亏,不再说话。
钟建业是叫苦不迭。在这个世上,他这辈子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就是钟福运。那人太阴,满是心机。就跟那蛇一样,叫他咬住缠住就不会轻易撒手。更让他头疼的还是佳琳。这娃不是一般的娃,出了事不是几个钱几句话就能打发得了的。当初为把她娶进门,他这辈子没作的难都作了。心想只要儿子满意,俩人能好好过日子,就是世上人再笑话,他也脸一抹,认了……
白雪歌20142021-05-29 10:43:5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1
伟光连滚带爬上了楼,一见佳琳在收拾东西,大惊失色:“你这是做啥?”佳琳一把把他推开。
“佳琳,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甭听钟嫣嘴里胡说。我给你说实话,原原本本……”
佳琳胳膊端直指着楼梯:“出去!”
“佳琳。”
“出去!”
“你,你听我说……”
佳琳不胜厌恶,声音不大却十分决绝:“我叫你出去!”
“我……”
“你走不走?”
“佳琳……”
“行,你不走我走!”
“佳琳……”
佳琳再也忍无可忍,一跺脚,歇斯底里:“听着没!走——”
伟光见状,边往楼梯走边哀求:“行行,你甭生气甭生气,我走我走。”
佳琳一屁股坐在床沿,垂下头去。
伟光到了楼下就赶紧忙活了起来。淘米,摘菜,剥蒜,他想将功折罪。他来时打算了一路,准备了好多话,可一句都没用上,佳琳根本就不听。现在他也不想再狡辩了,老老实实地对佳琳交代。可佳琳会相信吗?会相信是钟嫣勾引的他吗?昨晚他爸他妈听了半天都不信,何况佳琳。说实话,搁在以前,他也不相信。这号事都是男人勾引女人,哪有女人勾引男人的。可今天,情况出现了例外,而这例外又恰巧发生在他的身上……
现在他都是稀里糊涂,不可思议。
那天早晨,佳琳跟往常一样,一大早就下楼买菜,忙活去了。他爱睡懒觉。睡的正香,猛听得嗵嗵嗵一阵声响。他迷迷瞪瞪爬起来,跑到楼下一看。佳琳没在,三轮也不在。楼梯口扔着只快用完了的洗衣液塑料桶。他松了口气,佳琳没事就好。他把洗衣液桶放到墙脚,回到楼上,钟嫣一只胳膊支着脑袋:“不好意思,不小心把洗衣液桶撞到楼下了。”
“没事。”他回到床上。这一打搅,再也睡不着,坐起,靠在床头上发眯瞪。就听钟嫣说:“喂,瞅啥呢,没见过?眼睛瓷勾勾的。你老婆的还没看够?”
伟光不明就里,勾起头,钟嫣连忙拿毛巾被盖住胸脯。伟光一见,不屑地嗤了声,重新躺下。
钟嫣睡在对面的沙发床。佳琳中间挂了个帘子。钟嫣刚来时,和佳琳睡在床上。伟光一个人俩桌子一对,睡在楼下。钟嫣过意不去,说这冷的天,叫伟光也住上来吧。佳琳说这咋行么。钟嫣说人家城里陌生男女租房都租在一起,那有啥么。入九后,天一天比一天冷,伟光躺那儿喷嚏不断。钟嫣就叫伟光搬了上来。开始他睡沙发,后来钟嫣说她不能鸠占鹊巢,棒打鸳鸯。虽然佳琳一再说无碍,钟嫣还是跟伟光换了过来。钟嫣早上也爱睡懒觉,天一冷,更不想起床。醒了,他俩就各自躺在那儿,也没有话。钟嫣呢,玩着手机,他呢,发着迷瞪。客人快进店了,他俩才起来下去帮忙。伟光比钟嫣和佳琳年龄都大,在村里念小学比她俩高两级。在和佳琳成亲前,俩人并没说过几句话。伟光一直在村子里,没外出过。以前钟嫣看他的眼神都是高高在上,爱理不理。自打跟佳琳结了婚,尤其共住的这段时间,钟嫣才跟他说说话儿,过来过去都是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应承话。俩人一直都没有跟对方交流的意愿。
有一回钟嫣跟佳琳说起她去过广州、深圳、上海、苏州、北京,能去的都去了。一听说钟嫣还办了护照,去了香港台湾,去过韩国,泰国。伟光不信:“你还有护照?还出过国?”
钟嫣说:“那有啥?大惊小怪。”
“你会外国话吗?”
“去外国就得会外国话呀。”
“不会咋跟人家说?”
“你去英国就得会英国话,去美国就得会美国话?这么多国家,这么多话,谁学得来?土老帽。”
伟光说不过她,可还是不信:“出国那得多少钱?”
“挣钱不都是为人花的。”钟嫣白了他一眼。
钟嫣打工这么多年,一分钱都不往家里交。她大手大脚,好吃好穿爱游玩,把个福运气得。
看来村里人说的都是真的,伟光顿时一脸嫌弃,越发瞧不上她了。
钟嫣问伟光:“喂,你俩咋回事呀?”
伟光有些纳闷,钟嫣平时很少主动跟他聊天,可是最近这两天不知怎么回事,老跟他攀谈,象换了个人似的。
伟光虚于应付:“啥咋回事?”
“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你俩战天斗地?不战斗,哪来的后代继承人呀?”
没想到钟嫣会跟自己说这个。伟光不习惯,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干脆不默不做声。
钟嫣奚落他:“啧啧啧,人家无证驾驶都不拉窗帘,草地,沙滩,光明正大。你俩有执照还畏畏缩缩。不用管我,你俩做你俩的,咱都不是外人……”
伟光被她说得难为情,浑身不自在,便坐起来穿衣服要走。
“咋啦?做贼心虚啦?”
“谁做贼心虚啦?”
“那你起来做啥?”
“我去给佳琳帮忙。”
“你帮啥帮,佳琳还没回来。再说平时你帮过忙吗?”
看伟光不言语,钟嫣继续挑衅:“还说不心虚,坐都坐不住了。”
白雪歌20142021-05-30 07:09:0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2
伟光孩子似的,听不得人家说他的不是:“谁心虚,谁坐不住了?”说着索性往床上一倒。他想刚才下楼时走得急,把帘子拉开,回来忘了拉上,叫钟嫣才以为他在偷看。他想起来把帘子拉上,就听钟嫣讥诮道:“哼!还男人呢,开个玩笑还生气。”
“谁生气了?”
“明明就是。”
“我没有!”
“说话都急了还说没有。”
“谁……”后俩字伟光赶忙放缓了语气,“急了。”
“呵呵呵,这么大个人了,连个玩笑也不会开。”
“谁不会开!”
“说你看了还不承认,你老婆又不是没有。”
大概为了证明自己也会开玩笑,伟光大嘴一张:“我老婆没你的大。”
钟嫣一听,心里嘟囔了句,便宜了你小子:“哼,贼不打三年自招。”
“谁招了?”
“你过来过去哪回没看?”
“你少赖人!你穿着衣服,盖着被子,我看啥了看。”
“呵呵,还说没看。”
“就是没看。”
“那你咋知道我穿着衣服,盖着被子?你是不是嫌我包得太严实了?”
“我,我哪嫌了?”
“还嘴硬。”
钟嫣看伟光那窘样觉得好笑,就继续戏弄道:“哼!胆小鬼。”
“谁胆小鬼?”
“我说你胆小鬼。”
“谁胆小了?”
“那我敢晾,你敢看吗?”钟嫣挑衅地说。
“有啥不敢?”
“真的?”
“啥真不真的。”
“舌头甭发软。”
“谁软了?”
“那行。”
钟嫣揭开被子,走到伟光跟前,上衣忽然往上一掀,露出白晃晃圆鼓鼓的两大团:“看!”
伟光毫无准备,以为就是斗个嘴,根本没想到钟嫣会来真的,一下子懵了。
“今天就让你看个够,免得天天魂不守舍。”
伟光吓得赶紧闭上眼扭过脸去,慌里慌张缩作一团。
钟嫣呵呵笑着:“出息!看把你吓得,都啥年代了还老封建。”
伟光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钟嫣一不做二不休,竟抓起他的双手往自己双乳上一按。伟光顿时骨酥筋麻,手脚无力。不知真的被吓着了,六魂无主,还是那感觉摄魂夺魄,无法抵御。伟光是不死不活,身不由己,手抽了几抽,竟然未能从钟嫣手里抽回去。
“呵呵,你不是能耐吗?这是咋啦?筛糠呢。”钟嫣嘻哈笑着,眼珠子一转,撒开他的手,把他身上被子一揭,就去拽他的短裤,“你都看了我了,我也看下你的。”
伟光两手本能地护住裤裆。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彻底傻眼了。他原以为她只是说说笑,斗斗嘴皮子,做梦都想不到钟嫣会来真的,瞬间就没了方寸,笨手笨脚,疲于应付。
“这有啥么,不就玩玩么,还是个男人不?”
伟光死死抓着裤裆不撒手,钟嫣又是挠他肋条上的痒痒肉,又是戳他的咯吱窝,伟光强忍着不敢出声。钟嫣两手在他身上乱抓乱挠,伟光难以应付,便也本能地去挠她,以攻为守。钟嫣更不经挠,蜷缩成一团,一边求饶,一边躲闪。俩人一来二去,就滚在了一起。当伟光把钟嫣压在身子底下,钟嫣趁势一口把伟光的嘴唇咬住,舌尖就势抵进了他的嘴里。
伟光这下被打到了七寸,击中了要害,脑子里轰地一声,无法自拔。佳琳把身子都给了她,唯独嘴唇碰都不让他碰。
伟光这才确信钟嫣不是跟他闹着玩的,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来想去怎么都想不明白……
钟嫣捧着他的脸,嘴里砸吧有声……
那种感觉真是太美妙,太不可思议了。伟光顿时意乱情迷,神思恍惚,哪还顾得上纠结个中原委,其中究竟。伟光城倒墙塌,无力反抗。他闭上双眼,痴迷地亲吻着钟嫣的润湿糯软的嘴唇和舌尖,鬼使神差地把自个的舌尖也递到钟嫣的嘴里,也让她咬含着,吸吮着……
白雪歌20142021-05-30 11:26:2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3
伟光彻底沦陷了,他双手紧紧抱着钟嫣的脸颊,贪得无厌,没完没了。钟嫣呼吸都不畅了,她不住地用胯部的起伏向伟光暗示和催促,往下继续。可伟光象着了魔似的,只咬着她的唇舌不放,其余一概置若罔闻。
伟光是沉醉了,可钟嫣却异常清醒。伟光不往下继续,她也一时没了法子。她动手褪下自己的裤头,又把伟光的褪了下来。正当她要把伟光下身往自己身体里放的时候,伟光象被蛰了似的翻身而起。
“咋了?”钟嫣不解地问。
“不,不行。”伟光像是正偷东西被逮到了似的。
“咋啦嘛?”
“真的不行。”伟光并没完全被冲昏头脑。
钟嫣翻身趴在他的胸脯,醉眼迷离:“没事,只是玩玩。”
“不,真的不行。”伟光拉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钟嫣不乐意了:“你啥意思,把人弄得这么难受。”
“真,真的不行……”
“我不管。”钟嫣骑在伟光身上,弯下腰就猛亲他的嘴。她把伟光的舌头吸到自己嘴里嘬住不放,双手在他的身体上游走揉搓。
伟光嘴里咕哝着说不出话,身体在钟嫣的唆使下迅速地膨胀。可他依然在推托拒绝。
钟嫣干脆跪起,把酮体挪到伟光的眼跟前叫他看,硕大的双乳几乎吞没了他的脸颊。她拉起伟光一根手指头在嘴里嘬着……
钟嫣白皙温润,前凸后翘,玉体丰盈,比佳琳多了一分狂野和妩媚。伟光那点可怜的理智怎经得起这样的折磨。
钟嫣身子朝后,要坐到他的下身上去。
“真,真的不敢……”伟光浑身无力。
“没事,给你都说了,只是玩玩。”钟嫣在打消着伟光的顾虑,“日久生情,何况一起住了这么久。”
伟光不大相信,可又不得不信。
“好了,就放一下。”
“真的不……”伟光气若游丝。
“就挨一下。”
钟嫣说着一下子坐了上去,伟光卡在喉咙的心嗵地一声落回到了胸腔。
她原来不是处女,她并没有把身子给他,他也并没有占她的身子。这下他不再那么纠结了。要真是人家的第一次,他说啥也不会这样做。毕竟刚才亲了人家,就随她吧。再者,他实在没有力气把钟嫣推开……
钟嫣在上面摇来晃去。
“好了么?”伟光催她。
钟嫣下来躺下,让伟光又爬上去。
做了一会儿,伟光又催:“好了么?”
“你咋回事呀,拉磨呢。你也配合点儿。”钟嫣不悦地说。
又过了会儿,钟嫣问他:“你有没有高潮的意思?”
“没有。”伟光实话实说。
“没有?咋回事呀?”
“我也不知道。”
“你跟佳琳也没有吗?”
“哦……”
“这有啥么,说呀。”
伟光就搁她耳边说:“我一挨,甚至一看她,就,就那个了……”
“啊?你可真出息。”
钟嫣明白了,心里竟酸了起来,忍不住朝伟光肩膀张开了嘴。可她并没咬下去。她又开始亲他。可伟光还是没有多大反应。钟嫣着急了:“你咋回事嘛?”
“好了吧。”伟光说着就要起来。
钟嫣赶忙搂住他的脖子,想着对策。
钟嫣有了主意,她叫伟光闭上眼睛:“你脑子里想象一下,我不是我。你把我想成佳琳。我是佳琳……”
“不,不行。”
“你闭上眼,快点呀。”
伟光只好闭上。
“你想一下,我不是我,我是佳琳,我是佳琳……”钟嫣夹起嗓子,学着佳琳的腔调,“伟光,我是佳琳,是你的佳琳,我想要你,要你……”钟嫣说着,张开嘴,轻轻咬了一下伟光的耳垂……
“佳,佳琳……”伟光呻吟了声。
钟嫣眼一睁,旋即又闭上。
伟光的表情在钟嫣的暗示下渐渐变了样:“怀,怀孕了咋办?”他有气无力地说。
“没事,我在保险期。”
“真,真的没事?”
“哎呀,真没事!”钟嫣都急眼了。
钟嫣两只手在他的臀部和后腰上摩挲:“把眼睛闭上。”
伟光一直就没睁开过。
钟嫣吻他的嘴唇,含着他的耳垂继续模仿佳琳的声音和腔调:“伟光,我是佳琳,我是佳琳。我要,我想要。快,我想要嘛。伟光,我是佳琳,佳琳,我要孩子,孩子,咱俩的孩子……”
“啊!”伟光突然身子一挺,浑身僵硬,两只手臂紧紧地箍住钟嫣的后腰……
钟嫣松开了双手,吁了口气,身子也松弛了下来。她黯然神伤,盈盈欲泪,怔怔地望着垂挂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藏青色的隔帘……
白雪歌20142021-05-30 16:32: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4
钟嫣接到佳琳的短信并没有过于惊慌失措,坐立不安。她觉得这并不是件多大的事儿,以后她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钟嫣什么时候起对佳琳有了一种优越感,是佳琳爸妈躲计划生育?叫人拆了房?还是她跟姐姐出去打工?已经不得而知了。而且她在佳琳面前越来越不掩饰那种居高临下,高人一等,盛气凌人。她在佳琳店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她可不是跑来给她打工的。白吃白住更是心安理得,因为以前对佳琳的好她可都一一记在心上,佳琳也该回报回报了。而佳琳对这一切却浑然不觉。她依然认为钟嫣不过是从小娇生惯养,大大咧咧,满不在乎,懒散任性罢了。与她们的情谊比起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回跟伟光的事,钟嫣不是事前没考虑过,犹豫过,可事情紧迫,容不得她多想。再说,她只是把伟光拿来应应急,又不是要占为己有。而且伟光跟佳琳怎么回事,她可是一清二楚。如果换做俊宇,她绝不会那样去做,因为那才是佳琳的白马王子,真命天子。
钟嫣看了佳琳的短信,把手机随手扔在一旁,一个人躺在炕上,望着屋顶的天花板。她自以为是的性子显然并没有把这怎么当回事儿,脑子里转腾的并不是什么自责、内疚、难堪,歉意,即便就是怎样开口去跟佳琳解释她都懒得去想,懒得去费那个心思。
说实话,她并没有存心要伤害佳琳,她才瞧不上伟光绣花枕头的那副德行呢。因为无法开口,她才出此下策。她本以为佳琳不会知道,可谁知……这当然不是她当初要的结果。她当初其实把一切都想得妥妥的,不幸的是,没人按她的想法去做。
还好,彭涛离得远,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唉!这是不是薛鑫在怨恨诅咒她呀……
薛鑫是河北小伙,是她的初恋,他俩是在苏州打工时认识的。薛鑫帅气善良,人又非常能干,洗衣做饭从不让她沾手,把她捧得真就象个公主,不,女王。直到他们交往的第三年,钟嫣去广州游玩遇上了彭涛,便毅然决然地上演了一幕现代版的孔雀东南飞。
薛鑫的家境和彭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这个农村小伙三年的辛勤努力不但未能使钟嫣下定决心成为他的新娘,反而让她对城市生活的期望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渺茫。薛鑫无法帮她实现心中的梦想,但对彭涛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她和彭涛是在去往广州的飞机上相识的。他俩的座位挨在一起。彭涛主动和她搭讪。得知钟嫣是第一次坐飞机,彭涛还把自个挨窗户的座位让给了她。这样的小殷勤并未能让钟嫣对他另眼相看。说实话,彭涛的长相实在是过于一般,提不起她的兴趣,可话闸就此打开。彭涛问钟嫣是做什么的,钟嫣想都没想:“打工的。”她没必要在这么个人面前修饰自己。彭涛说他也是打工的。钟嫣一听,更不屑一顾了。她眼睛一直朝着窗外,望着外面机身下方的朵朵白云,有句没句地应付着彭涛的问话。下飞机后,彭涛盛情难却,一再邀请她和她的同伴品尝当地的小吃。交谈的过程中,才知道彭涛是当地一家电子厂的技术员。原来人家有正式工作,说打工只是一种客气方式。钟嫣这才正儿八经抬眼打量起了这个有些瘦削的,其貌不扬的男生。
就在吃饭期间,他们相互留了对方电话。钟嫣对这次邂逅本没抱多大希望,可彭涛却是孜孜以求。他给她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写情诗。最后,还是彭涛家的小企业让钟嫣最终下定决心买了通往广州的单程机票。她的身材和长相给了她足够的信心和底气。她心里明白,她是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她认定,自己只要把花开漂亮就可以了。至于花盆,土壤,肥料,那都是男人的事。她在广州找了一家距彭涛单位不远的企业上了班。彭涛时常带她到家里去玩。开始还可以,后来,彭涛父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彭涛告知了他们的打算,他的父母是一口回绝,直言不讳地说钟嫣没有文化,好吃懒做,大手大脚,缺乏教养。钟嫣不服,说彭涛爸妈抓了芝麻丢了西瓜,吹毛求疵。什么文化教养,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再说,你妈也没文化,不照样传宗接代?钟嫣本以为把彭涛抓在手里就万事大吉,可彭涛却不想忤逆父母。他不但在当面,背后都没说过他们一句不是,只知不停地安抚钟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谁想老两口铁石心肠,即便钟嫣拿“孕情”相逼也无济于事。钟嫣再怎么生彭涛的气,可对这个棉花套子,她一时也是一筹莫展。
钟嫣并不认为自己是自私自利的拜金女。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自古至今,山南海北,女人不都是这样?薛鑫达不到要求被淘汰也是顺理成章,无可厚非。你们有父母,她也有父母呀,你们想尽孝,她一样也想尽孝。再说,她家的情况又与别人不同。他爸妈没有儿子,只她和姐姐两个女儿。姐姐因为找的对象家穷,爸妈一直都不让上门。过年一回到家里,爸爸就唉声叹气,说自家命不如人。人家过年过节,女儿女婿,好烟好酒,大包小包,都来看丈人丈母娘。他俩女儿,至今一个烟头都没见上。人家过来过去,大车小车,上这儿旅游,去那儿参观,他的女儿倒好,没车不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他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爸爸在村里是多么要强的人。如今,姐姐是指望不上,她再这样,爸妈还不被气死。她也想象人家那样,在城里有一套房子,一辆小车,然后把爸妈接过去享福,叫亲戚夸赞,村里人羡慕。这有错吗……
彭涛从西安走后,她发现自己怀了孕。他立马给彭涛打电话,彭涛给她卡里打了一万元,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告诉他,她想要这个孩子。彭涛却说,他一定要得到,而且一定会得到父母的同意。不管钟嫣说什么,彭涛过来过去就这句话。
钟嫣气急:“行,你们既然这样心硬,我就把孩子生下来,抱到你们家,抱到你们单位!”
彭涛干脆不言语了。钟嫣刀来剑去歇斯底里,彭涛只是躲闪腾挪打太极。
白雪歌20142021-05-31 08:58:0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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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歌20142021-05-31 09:42:1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5
他俩频繁的通话终于让赵彩菊听了去。钟嫣想这下完了,妈妈知道了就意味着爸爸知道。妈妈可是爸爸的死党。爸爸那脾气,一定会打到门上去。彭涛父母那么挑剔,对她尚且如此,再一见爸爸那个样子,这门亲事说啥都得黄了。
得知女儿未婚先孕,赵彩菊这个气呀。她再三逼问,最后举起了笤帚疙瘩。从来都不吃眼前亏的钟嫣,这回是紧咬牙关,就是不说出孩子父亲的名字。
赵彩菊笤帚疙瘩举得再高,可最终还是打下不去。她也没了法子:“行!你嘴硬,我告你爸去。看回来不打死你!”
“妈,妈。”钟嫣害怕了,急忙跪下求饶,“千万不敢让我爸知道!”
“不告诉行。那你说,这是谁的?”
钟嫣在拖时间,想法子,她并没有对妈妈的承诺抱多大希望。
“妈,你别问了,人家给了一万块钱,咱悄悄把胎打了不就没事了。”
“打胎?”赵彩菊闻言又着气又心疼,一戳女儿脑门,“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这个身子还咋打胎?”她无奈地把女儿拉起。钟兰曾经告诉过她,钟嫣跟薛鑫怀孕,去了一家小诊所做人流,伤了子宫,再做人流风险太大。可说来说去,钟嫣并不以为然。赵彩菊忍不住埋怨女儿:“你咋这么憨呀!”
事已至此,赵彩菊就自个给自个宽心。世事到这儿了,谁也甭笑话谁。村里嫁过来的媳妇,那么多不都挺着个大肚子。再者,能给一万块,说明家道还不错。钟嫣虽说脑子简单,可眼头还是让人放心的。赵彩菊吁了口气,手扑挲扑挲了肚子,脸上的肌肉也不再那么紧绷僵硬了。
“说!那男娃叫啥?哪个村子?”
“哎呀妈,你别问了。”钟嫣急忙跟彭涛说不到辙,心里烦躁。
“是他叫你打胎?”在赵彩菊心里,钟嫣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哪里知道女儿会藏有那么多的秘密。
“不,不是。是,是我想打。”钟嫣脑子一团乱麻,胡乱应对。
“好娃哩,你年纪轻,想事简单。你给妈说清,妈去打听打听,家道只要不错,咱就嫁了……”
钟嫣一时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只好先稳住母亲:“妈,要不,我跟人家先说说?顶多也就两三天,四五天,然后再给你回话。到时你再拿主意,好不好?但是你保证不能让我爸知道。我爸那脾气你也晓得,忍不住事。万一叫他一搅和,就没办法收拾了……”
赵彩菊只好答应了女儿,三五天她还忍得住。
钟嫣回到佳琳的饭馆,思来想去都无计可施。晚上躺在那儿,听着佳琳跟伟光说话,她才病急乱投医,有了那么个大胆而荒唐的念头,叫伟光顶雷。佳琳虽说嫁给了伟光,可她的心思至今都不在伟光身上。即便知道了,佳琳也不会怎么放在心上。可伟光就不一样了,他对佳琳可是百依百顺,死心塌地,要让他帮自己顶这样的雷那还真比登天还难。即便佳琳愿意,可伟光也没有那样的心机和口才,大脑又那样简单。万一闹开了,别说她爸妈,就是他爸妈和他那个刻薄的姐姐稍事逼问,非露馅不可。所以钟嫣不得不坐实了这桩买卖,让伟光有口难辩。这才在行事之前,对伟光无奈地说了句:便宜了你小子。
钟嫣在母亲那里想方设法拖延了半月日子,然后才跟伟光说,她怀孕了,而且她爸妈都知道了。伟光大惊失色:“你不是说在安全期么?”
“谁能保证不出意外呀?”
钟嫣胸有成竹,拿出银行卡安抚伟光:“这里有一万块钱。我爸妈要是找你,你把卡给他就没事了……”

一听说是伟光的娃,赵彩菊这个气呀,嘴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冤孽!冤孽!你要把你爸气死才甘心呀!”
虽然心疼女儿,可遇事还得福运拿主意。赵彩菊只好先叫钟嫣躲她舅舅家。思虑再三,这才把福运拉到屋里,门栓一关。
一听说钟嫣怀了伟光的娃,福运果然暴跳如雷,二话不说,掂起门背后的烧坑柯杈就要去找伟光:“看我把他狗日的打死打不死!”
赵彩菊坐在地上,两手死死抱住福运的腿。多亏前面防备工作做得到位,福运甩不开赵彩菊,又打不开门,气急败坏,拿拳头朝赵彩菊,朝自个身上胡乱打着。福运爬在炕沿上嚎啕大哭:“我亏了我先人了!我在这世上还有啥指望呀!两个女子他妈活得一个比一个不如人……”
闹也闹了,哭也哭了,赵彩菊就开始劝解。当赵彩菊熬煎地说起:“钟嫣身子不敢打胎。要是换做别的娃,没结过婚的,瞎好咱也嫁就嫁了。可偏偏是伟光……”
福运顿时又火冒三丈,欻地站起,胳膊一抡:“他钟建业不让我好过,他狗日的也别想好过!”
赵彩菊给他拍打着身上的土:“这账肯定得跟他算,可现在不是时候。为了娃,咱也不能跟他撕破脸皮。眼下你得拿个主意,想个办法。”
“有啥主意?这能有啥办法?!”
“我这几天也想了下,你看行不行?佳琳呢,一直跟建业一家合不来。跟伟光呢,也不一心。结婚都三年了,吃避孕药不给怀娃。钟嫣这事,她也有责任。要是她不把钟嫣往她那引,钟嫣也不会出这事。伟光能跟钟嫣有这事,说明伟光对钟嫣……”
福运眼珠子瞪得老大:“你是叫钟嫣嫁给伟光?”
“为了这贼女子,还能有啥好办法呀?”
“唉!这都弄的是啥事么!”福运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赵彩菊接着说:“这样能到头最好。实在不行,就叫钟嫣到钟兰那儿躲上一阵子,把娃生了送人。当然这钱得他钟建业出!钟嫣死活不敢再打胎了。”
福运咬牙切齿:“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福运思忖再三,把他的伙计钟宏才叫了来,叫去跟钟建业要二十万。成与不成,他得先出了这口恶气。
看福运气儿下去了些,赵彩菊把钟嫣叫了回来,钟福运也只是骂了几句。钟嫣正纳闷这么大的事就这么轻易过去了,紧接着就听说父亲跟伟光他爸要二十万的事。钟嫣大吃一惊,叫苦不迭,连忙去找父亲。福运余怒未消:“我的事你少管,你把你管好就行了!”
钟嫣算计得天衣无缝。按照常理,伟光不敢声张,她父母更不敢声张,叫人知道了女子还咋嫁得出去。可福运毕竟是福运,他有他的算盘,他并没有去找伟光,而是直接叫人去跟钟建业要二十万,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就告伟光强奸。这只是先招,看事态发展他还有第二招,第三招。钟嫣叫苦不迭,被不按常理出牌的父亲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钟宏才前脚走,钟建业后脚就怒不可遏地把伟光叫了回来……
白雪歌20142021-05-31 09:59:4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6
有人进来,伟光一看,是钟嫣,扔下蒜头,从厨房跑出来。他强压怒火,压低声音,气吼吼地质问她:“你跟佳琳胡说啥了?!”
钟嫣一愣:“我说啥了?”
“就咱俩的事。”
“咱俩啥事?”
“你勾引我的事。”
钟嫣又臊又气:“我哪说了?”
“佳琳说你说的。”
“你猪脑子呀!她说我说的你就相信?”
伟光回过神来,原来佳琳是在诈她,可他并不介意。他就责问钟嫣:“你还来干啥?赶紧走!”
“是佳琳叫我来的。”
“赶紧走赶紧走!以后别再来了!”伟光说着把她就往外推。他可不想再生事端,惹佳琳生气了。
“你啥意思?”
“你不知道啥意思?这还不都怪你!”
“那能怪我吗?”钟嫣也是一肚子委屈。
“不怪你怪谁?”
钟嫣不想跟他纠缠:“行行,怪我怪我,这行了吧。”
“你知道就行,赶紧走赶紧走!”
一看伟光这么绝情,钟嫣也恼了,抬高了嗓门:“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佳琳听到钟嫣的声音,直怨自个急昏了头。这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家事,不该叫外人来看笑话。她站起,走到楼梯口,就听伟光说:“你小声点!走,咱俩到外头说去。”
“我跟你没啥说的。”
“都是你惹的祸,你现在跟我说没啥说的?”
钟嫣不耐烦地说:“行行,有啥你说。”
伟光把她拉到厨房,质问她:“你咋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谁给我说只是玩玩?”
钟嫣也是一肚子气没处撒,一听这话,俩眼一瞪:“就是我说的。咋了?”
“那你叫你爸寻啥事?”
“你哪只眼睛看见,哪只耳朵听到我叫我爸寻事了?”
“你不说你爸咋知道?”
“他女子没出嫁怀了孕,这么大的事哪个当爸的能不闻不问?”
“那你还给我卡啥意思?还说你爸会来找我?他咋没来?咋跑我家直接去找我爸去了?”伟光说着从兜里掏出卡,甩给钟嫣。
钟嫣捡起:“你意思是我捣的鬼?”
“不是你还能有谁?”
“你用脑子好好想想,我会叫我爸去么?”钟嫣气得,心里说,真没见过这么蠢的男人!
伟光才不会费那脑子:“行行,叫没叫不说了。反正已经去了,再说还有啥意思。你今日既然来了,咱就把这事了了。你说咋办?”伟光俩手往腰里一插。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一分钱。这事与你无关,都算我一个人身上。这总行了吧?”
“那你回去叫你爸再甭寻事。”
“他寻叫他寻,你给你爸说甭搭理就得了。”
“你说的轻巧。来,看看。”伟光把他脸伸过去,“我挨了我爸好多巴掌,现在这脸还疼呢。”
“那你说咋办?”
“我不管。反正你叫你爸再不准寻事!”
“喂,我能管住我,我能管住我爸?你咋管不住你爸?”
“既然你这样说,那你给我写个证明,就说这事,就说你肚里的孩子与我无关。好不好?”
“伟光你啥意思?意思我在外还有别人呗?你还嫌我名声不臭,嫌我不够倒霉是不是?”
“你爸威胁我,要到法院告我强奸……”
“伟光,你还有良心没有?”
“那这样吧,我也不说你勾引我了,就说你是自愿,这总行了吧。”
“伟光,我再说一遍。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就是打胎,也不要你一分钱。真要是打官司,我给你作证,行不行?”
“现在关键是你爸一个劲寻事。还说你说的,是我勾引的你。”
“伟光,在屋你打电话我是这样说,现在当着面我亲口还是这样说。我再说一遍,真要是打官司,我给你作证,行不行?”
伟光还不放心,嘟囔说:“你当着我的面这样说,谁知道你背后跟你爸咋说的。”
“那你还跟我说啥!”
“这样吧,不写也行。咱回去,同你爸三对言面把这事说清。这总行了吧?”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钟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赶紧、立马把这事到头,给佳琳一个交代。你说你爸要二十万,这钱谁出?就是我跟我爸一人一半,我们不得拿十万?佳琳心里咋能不生气?我俩日子还过不过?我求求你了。”
“我都说了,一分钱不要。”
“你不要,可你爸要。”
“他要你不会甭给。”
“不给不得安宁呀。”
“那我有啥办法。”
“你没办法谁有办法呀……”
俩人正说着,佳琳从楼上下来,伟光急忙腆着脸迎上前去。
钟嫣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待佳琳下了楼梯,过去不自然的打了声招呼:“佳琳。”
佳琳面无表情,也不看她:“你回去吧。”
钟嫣咬了咬嘴唇:“佳琳,对不起!”
伟光也赶紧:“佳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钟嫣有苦难言。她也知道,现在还不能对佳琳说出真相。佳琳再怎么说都跟伟光是一家人。父亲如果逼人太甚,佳琳难免不会和盘托出。到时她的名声都是小事,父母再在巷里怎么站立。她更不想让彭涛受牵连,那毕竟是她今后的幸福和指望。所以只好叫伟光再抵挡一阵子。他便宜不能白占,也应该付出付出。
白雪歌20142021-05-31 13:48:2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7
钟嫣刚转身要走,贺经理和姚队长进来:“都在呀。”姚队长跟往常一样跟钟嫣开玩笑,“这几天又飞哪去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你不在还把人无聊得。”
钟嫣强装笑脸:“你们坐,我还有事。”说着就往外走。
姚队长说:“着急啥么。几天不见,谝会儿么。”
钟嫣回过头,脚步却不停:“真的有事。”
钟嫣走了,佳琳装作没事人一般,问贺经理他们:“你俩咋来了?”
贺经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跑了一圈,没有合适的么。我的常年在外,就是稀罕稀饭面馍萝卜青菜这些家常便饭。就剩几天了,再雇个厨师划不着。家里到底有啥事么,连生意都不做了?”
伟光忙不迭地说:“谁说不做了?做做。”
贺经理喜出望外:“屋里没事了?”
“没事没事。”
贺经理疑惑地望着佳琳:“咋?小两口吵架了?这多大的事嘛,连生意也不做了。”其实刚才从三人的神态他多少已经看出点眉目了,只是不大相信。
佳琳给他俩倒了杯水:“你真的另找吧。”
伟光谄笑着说佳琳:“找啥找。应人事小,误人事大。把人家钱都收了,总不能把人撂半路地。”
佳琳不想搭理他:“要做你做。”说完忙她的去了。
伟光围着佳琳讨好卖乖:“你是老板,人家把钱给了你,又没给我。我只是个打工的,一切都是你说了算。”说着朝贺经理又是抱拳,又是努嘴,又是递眼色。贺经理就给他帮腔,对佳琳说:“就是就是。矛盾归矛盾,生意归生意。有矛盾慢慢解决,生意该做还得做……”
佳琳见有外人,不想让看笑话,干脆不言不语。伟光以为有了转机,越发殷勤。客人出出进进,伟光是跑前跑后。
伟光没话找话,一会儿过来问佳琳芝麻酱搁哪儿了,一会儿又说粉条不多了,要不要买上些。佳琳冷若冰霜,充耳不闻。伟光不以为意,借着端碗端菜,时不时挨下佳琳的胳膊,碰碰佳琳的脊背。
工人们来了,一进门先瞅佳琳,接着用询问的目光望着贺经理。贺经理哈哈一笑:“没事了,没事了。坐下吃饭吃饭。”佳琳一声不吭,端菜舀饭。
工人们坐在那里吃,伟光搁旁招呼。佳琳上了楼,待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佳琳提着箱子下来,把饭馆连同家里的钥匙、银行卡、存折,一并放在柜台上。也不言语,拉上箱子就走。伟光急了,赶忙把她拦住:“你要上哪?”
佳琳不看他:“回家。”
“回哪个家?”
佳琳白了他一眼:“你说哪个家?走开!”
伟光抓住箱杆:“这个时候了回啥回,要回明天回。”
佳琳夺不过他,箱子干脆不要了,撒开手抬起脚就走。伟光拉住她的胳膊,佳琳一把甩开。伟光伸胳膊蹬腿叉在门上,挡住去路,乞求道:“刚才不都没事了,这又咋了?”
佳琳毫不理会:“让开!”
“我不让。”
“我今天非走不可!”
“要走咱俩一起走。”
你还要脸不要!佳琳实在忍无可忍,可众目睽睽,只好把这话咽了回去。
有工人过来,问贺经理:“不是都没事了,这咋还要走?”又问佳琳,“你俩到底咋了?”说伟光,“你又惹啥事了?还不好好赔情道歉。这么好的媳妇上哪儿找去……”
大家轮番相劝,佳琳不为所动。伟光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守在门口,不论佳琳说什么,就是不让出去。后来干脆关上大门,外面谁叫也不开。
佳琳娘家来电话了,佳琳只好回说工人正在吃饭,吃完就回去。
天色越来越暗,街道两旁的路灯亮了起来。
佳琳劝工人们回去休息,可他们热心不减,总想让这勺子还碰锅沿,牙齿还咬舌头的小两口回心转意。可一番番好言相劝下来,在铁了心的佳琳面前总是无果而终。
贺经理想打破僵局,就把伟光拉到一边:“叫我说,你还是叫回趟娘家吧。她正在气头上,谁说也不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跟你闹,大伙一走,她还能不跟你闹么?你媳妇那脾气你也知道,说一不二。一见你气都不打一处来。你再开口说话,只能火上浇油。回到家,她爸她妈开导开导,气也就慢慢消了。你再去,多说说好话。当着她家人的面,她也不好给你发脾气使性子……”
伟光回头看着佳琳,脸上的怒气丝毫未消。自个呢,又没更好的主意,最后也只好同意了。
他打开门,帮佳琳把箱子在电动车后座捆好。佳琳骑上,钥匙插进锁里,拧了下没动静,再拧还是如此。她下来,一瞧电瓶不见了,气冲冲地拔下钥匙,一把摔在伟光身上。伟光连喊冤枉。
原来电瓶不是伟光藏的,而是被小偷偷了,就在伟光关门的那会儿工夫。
伟光不但不气恼,反而暗暗高兴。
谁知佳琳解下箱子,拉上就走。众人劝导再三,可佳琳心意已决,走也要走回去。贺经理没法,说开车送她。伟光忙掏钥匙要锁门,说把佳琳送回去再跟着车回来。一看佳琳脸色,他不得不又改口:“那,那你们走吧。”
贺经理叫佳琳在门口等着,他去开车。
白雪歌20142021-05-31 16:22:54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