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晋鞍之战

楼主:ty_牛德华1 字数:86298字 评论数:1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好久没说到齐国了,因为齐国已经不当大哥好多年了。自从齐桓公去世以后,从公元前642年到公元前598年,齐国在不到五十年的时间里,一共换了七任国君(老大无亏、老三吕昭(齐孝公)、老四吕潘(齐昭公)、吕潘的儿子舍、老五商人(齐懿公)、老二子元(齐惠公)、子元的儿子无野(齐顷公)。齐国从老大的位置上退了下来,让位给了晋国。
晋国接替齐国当了三十多年的老大,在邲之战以后,晋国的威望直线下降,面临着被楚国赶超的困境。就在这个时候,齐桓公的孙子吕无野看到了重振齐国霸业的希望。
齐顷公六年,公元前592年,为了不使齐国被楚国拉拢过去,晋獳准备召开一次国际会议,先一步把齐国拉拢过来。
晋獳派中军佐郤克去齐国向无野传达会议通知。郤克的齐国之行,遇到了鲁国的使者季孙行父(季友的孙子,季氏的宗主)、卫国的使者孙良夫、曹国的使者曹首。
巧的是,这几位国际友人都是残疾人士:郤克瞎了一只眼,季孙行父是个秃头,孙良夫的一只脚不能动,曹首有点驼背。
而作为接待方领导的齐侯无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不健康的心理,居然派了几位残疾人士来迎接这几位客人:瞎眼的负责郤克,秃头负责季孙行父,瘸子负责孙良夫,驼子负责曹首,刚一见面就搞得这几位心里面很不爽。
更不爽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四位使者在城门外跟无野见面的时候,城上的高台上却传出了一阵女人的笑声,还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在这几个快乐的女人之中,领头的是无野的母亲萧桐叔子,萧国人。
这些残疾人士的到访难免戳中了某些笑点比较低的人的笑点。萧桐叔子的笑点就比较低。无野是个孝子,为了给老妈无聊的后宫生活增加点乐趣,所以今天特意让老妈开心一下。
萧桐叔子虽然开心了,可是也惹火了这四位使节。郤克当时没有发火,但是在返回的时候指着黄河发誓:“如果不报复齐国,请黄河给我作证!”
郤克回国以后,就把这件事向晋獳作了汇报,并请求调拨兵马攻打齐国,晋獳没有答应。郤克又请求带着郤氏的私家军去,晋獳还是没答应。
这年夏天,无野派高固、晏弱(晏婴他爸)、蔡朝、南郭偃四个人去断道(今山西省沁县南)参加跟晋国的会盟。
高固因为害怕晋国人报复,所以中途就跑了。
高固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剩下的三位代表赶到断道参会,却听说会场已经搬家了,改在了卷楚(也沁县南)。三位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卷楚。到了卷楚以后,晋国人连会场的门都不让他们进,直接就把他们赶了出来。三人一看,被群主踢出群了,只能各自回家了。结果没走多远,又被晋国人给抓了回来。
苗贲皇(斗越椒的儿子)劝晋獳:“还是把他们都放了吧,高固一开始就跑了,而这三个人明知没有好结果,却还是来了。如果君上把他们都抓了,那不是助长了逃跑而打击了忠君吗?”
晋獳觉得有道理,但同时又要照顾到郤克的感受。于是就让人放松了对这三位的看守,让他们成功越狱了。
这年秋天,中军将士会觉得郤克的怒火难消,如果不让他发泄一下,将来很有可能在国内闹出乱子来,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把他扶上内阁一把手的位置,让他对齐国好好发泄一下。于是,士会主动提出了退休,让郤克继任中军将,执掌晋国大权。
士会退休以后,儿子士燮做了上军佐,是为士文子。
一天,士燮忙到很晚才下班回家。士会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士燮答道:“今天有个外事接待活动,来了一位秦国的客人在朝堂上讲起了隐语,陪同的大夫们都答不上来,而我却连连答对了三条!”
士会怒道:“大夫们那是答不上来吗?人家那是互相客气。你只是一个刚刚入仕的小屁孩,却在朝堂上三次抢了别人的风头。照你这个性格,如果不是我还在晋国,你早就被别人玩儿死了!”士会一边大骂,一边抄起手杖抽打士燮,把士燮头冠上的簪子都抽断了。
公元前591年春天,晋獳终于决定教训一下齐国了。还没等到郤克请战,他就主动派人联系了卫国的世子臧,邀请共同伐齐,兵至齐国的阳谷(今山东阳谷县,武松打虎的发生地点)。无野没做好准备,于是就主动和晋獳讲和,并且派公子彊到晋国去做人质。
齐晋结盟,这是鲁宣公鲁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齐强鲁弱,如果齐鲁之间有纠纷,晋国当然会偏向强者。这年夏天,为了瓦解齐晋之间这种不稳定的联盟,鲁俀派使者去怂恿熊侣一起讨伐齐国。
熊侣见到又有机会北上狩猎,一口就答应了。但是还没有等到楚国发兵,熊侣就于这年的秋天不幸去世了,楚国人忙着当大事。几个月以后,鲁俀也不幸去世了,儿子鲁黑肱继位,是为鲁成公。两国国君一死,鲁楚出兵伐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熊侣死后,新君熊审改变了熊侣的外交策略,他认为帮着鲁国打齐国,还不如帮着齐国打鲁国,可能更有利。于是,熊审转而和齐国结盟。
齐、楚之间的联合使得国际形势又发生了变化,鲁国投楚无望,只能再次投靠晋国。
公元前590年夏天,鲁成公鲁黑肱和晋景公晋獳结盟。至此,齐国的背后是楚国,鲁国的背后是晋国,齐鲁之间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鲁国的臧孙许在国内整顿军赋、加筑城墙、建造防御工事,准备迎接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公元前589年春天,齐顷公无野亲自率军猛攻鲁国北部,占领了鲁国的龙邑(今山东省博县西南)的大片土地,其中就包括了当年齐桓公还给鲁庄公的“汶阳之田”。龙邑守军不敌,退入城内。不过,无野的宠臣卢蒲就魁因为贪功冒进,被鲁军俘获,带进城里关押了起来。
无野很担心这位宠臣的安危,他亲自向龙邑的守军喊话:“只要你们愿意交出卢蒲就魁,我也愿意退兵和谈!”
而龙邑守军却很硬气,二话没说就宰了卢蒲就魁,把尸体挂在城墙上暴尸,表示要血战到底!
心爱的宠臣就这样惨死,无野悲愤交加,跳上战车亲自扬锤击鼓,下令踏平龙邑,为卢蒲就魁报仇。齐军士兵在鼓声的激励下,玩命地攀爬城墙。龙邑的守军拼死抵抗,三天以后,龙邑会还是失陷了。接着,齐军又挥师向南,朝着鲁国的腹地进发,兵锋直指鲁国的都城曲阜。
卫穆公卫遫看到鲁国恐怕是顶不住了,就派孙良夫、石稷、宁相、向禽四位率军去援救鲁国,从齐国的西南边进攻齐国。
无野得知,又派兵去阻击卫军。
面对强势的齐军,石稷的心里没底,建议主帅孙良夫暂时撤退,避其锋芒。孙良夫不同意:“既然已经出兵了,却又临阵退缩,怎么向国君交代?早知道打不过,当初就不该出兵。既然已经跟敌军遭遇,只能全力迎战!”
就在四位将军争执不下,而齐军又迅速逼近的时候,卫国的新筑(今河北省魏县南)大夫仲叔于奚率军增援。看到援军越来越多,齐军暂缓进兵,驻扎在鞫居(今河南省封丘县境内)。
鲁、卫两国遭到齐国的碾压,鲁国的臧孙许、卫国的孙良夫立即赶赴绛城,找当年一起受辱的郤克求援。于是,郤克带着两位同病相怜的残疾人士一起向晋獳请兵。
晋獳拨给郤克七百乘战车。郤克嫌少了,请求增加兵车:“七百乘兵车,那是当年城濮之战的数量。城濮之战之所以得胜,那是因为先君文公指挥有方,先大夫们行动迅速。我郤克和先大夫们相比,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所以,恳请君上增加到八百乘!”
晋獳一拍大腿,行,八百就八百!
于是,中军将郤克,中军佐荀首,上军将荀庚,上军佐士燮,下军将栾书,下军佐赵同,军司马韩厥,鲁国的季孙行父、卫国的孙良夫,还有部分陆浑戎人的军队共同伐齐,从卫国进入了齐国境内。联军在莘地(今山东省莘县北)追上了无野率领的齐军。无野向南撤退,联军继续追赶,最后在靡笄山下(就是历山,位于今山东省济南市南部)扎营,跟齐军对峙。
无野派人去晋营向郤克挑战:“您带着贵国国君的军队屈尊来到敝邑,敝邑的士兵虽然不够强大,也愿意在明天早上跟各位在战场上相见!”
郤克答道:“晋国和鲁、卫都是兄弟之国,他们告诉我们:‘某些大国时刻不忘在敝邑的土地上发泄他们的怒火!’我国寡君心中不忍兄弟受难,这才派下臣们向贵国的国君发出请求,并且叮嘱我们不要在贵国的土地上逗留太久。所以,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就不劳君侯的吩咐了!”
齐国的使者答道:“贵大夫如果应战,这正是寡人之愿;如果不应战,我们也一样会兵戎相见!”
在开战的前夜,齐军之中有人来联军大营“致师”,这个人就是前面说的那位逃会的高固。他用石头砸晕了一名晋军士兵作为俘虏,又抢了一辆战车,在车尾绑了一根桑树根回到齐营。他得意地对着齐军将士炫耀道:“喂,你们谁要买勇气的,我的勇气还有富余,可以卖给你们!”
第二天清晨,两军在鞍(今济南市长清区境内)地摆开了阵势。
无野对今天的这场战争充满了自信,在进入战场之前,随行的左右问无野:“君上,要不要先吃了早饭再打?”无野摇头道:“不急,等我灭了他们再吃早饭也不迟!”
无野的司机邴夏在绕车检查的时候,发现马尾还没绑上。为了防止马匹在奔跑的时候挂到旁边的障碍,邴夏准备给马尾绑上绳子,而无野却摆手示意说不用了。
鼓声擂动,无野早已蓄势待发,率军向晋军,齐晋鞍之战正式开战。
开战之后不久,晋军夫人中军将郤克就中箭了。虽然没有射中要害,但是由于郤克一直在不停地击鼓,箭伤没有得到处理,血都流到鞋子上了。
郤克一边擂鼓一边对他的司机解张喊道:“我受伤了,你来替我!”
解张看了他一眼答道:“我也早就受伤了!从交战一开始,箭就射穿了我的小臂和手肘。我折断了箭杆,继续驾车。我这边的车轮已经染成了黑红色,可是我没敢说啊,你还是先忍着点吧!”
车右郑丘缓说:“从交战一开始,每当遇到障碍的时候,只有我下来推车,这些你都知道吧?不过,你好像伤得是重了点……”
解张说:“我们这辆车上的战鼓和旗帜就是全军的耳目,全军的进退都要听它们指挥。这辆车上只要还剩一个人守护,就可以坚持到胜利。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总不能为了你一个人的疼痛而坏了国君的大事吧?我们身披铠甲,手持兵器,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况且你的伤势还没到要死的程度,你还是再咬牙坚持坚持吧!”
解张虽然这样说,可还是把右手的缰绳并到左手,伸出右手来替郤克继续击鼓。
由于解张只有一只手驾车,不方便操作,所以拉车的战马向前狂奔了起来,而跟在后面的晋军也跟着狂奔了起来,把齐军赶到了华不注山脚下,把华不注山里里外外围了三层。
华不注山是一座矗立于平原上的小山丘,是现在济南市的旅游风景区。
晋军司马韩厥看见了齐顷公无野的战车,于是就驾车去追赶。韩厥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死去的爸爸韩舆叫他今天打仗的时候不要站在车的左边或右边,一定要站在中间,所以韩厥出来的时候就和中间的司机换了位置,让司机站在左边。
虽然换了位置,韩厥当起了司机,但是韩厥的气质摆在那儿的,一看就是个领导。无野的司机邴夏指着韩厥对无野说:“射他,他是君子!(贵族子弟)”
无野说:“不行,既然知道他是君子还射他,这不合于礼法。”于是,无野就射韩厥的旁边的两位,结果,左边那位的中箭摔下了马车,右边的中箭倒在了车里。
就在韩厥追击无野的时候,晋军中的将领綦毋张因为丢失了战车,看见韩厥一个人驾车想自己驶来,于是就冲着他招手大喊:“请让我做你的左右!”韩厥放慢了车速让他上车。綦毋张上车,站在了韩厥的左边,韩厥用手肘把他拱身后。綦毋张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又站到了韩厥的右边,韩厥又用手肘把他拱到身后。
等到后面这位站定不动之后,韩厥又弯下身子把死去车右的尸体放拽稳,然后继续加速追赶。
就在韩厥弯腰摆尸体的时候,无野的车右逢丑父趁着韩厥没看见,就把无野推到了自己的右方,跟无野换了位置,自己站在了中间。
无野的战车跑到华泉(华不山下的一口泉,今天还在)的时候,战车却突然跑不动了。因为战前准备的时候,无野急着出战,而且过于自信,所以就没让戎御把马尾绑起来,导致现在马尾被旁边的树枝给缠住了。
林子里的地形不太好,地面凹凸不平,停再车起步比较困难。司机邴夏下来推车,推了几下也没推动,因为邴夏的手臂受伤了。昨天晚上,邴夏用力地用手臂捶打一条蛇,以至于手臂用力过猛,所以现在使不上力了。
邴夏还没来得及叫车右逢丑父下来一起推车,韩厥的车就已经到了跟前。
韩厥下了车,牵着马车走到无野的车前,取出一壶酒、一个酒杯和一块玉璧,对着站在车正中间的逢丑父下拜叩头道:“寡君派外臣来替鲁、卫两国国君向君侯请求友好,并嘱咐我不要深入齐国的领地。但是很不幸,外臣在军队服役,无法逃避自己的职责,而且也不能逃跑使鲁、卫两国君主蒙羞。外臣身为一名戎士,谨向您报告我的无能。由于晋国实在是缺乏人才,现在只能由我来继续保护您了!”
韩厥的话说得很漂亮,只是眼力远远赶不上邴夏,把保镖当成了齐侯。
恰好逢丑父的演技也很好,他也将错就错,接过了韩厥的杯子和玉璧。接着,逢丑父转过头去对着无野说:“寡人渴了,弄点水去吧……”无野心领神会,拿着水壶走到华泉去打水。
无野一离开韩厥的视线,刚好就碰到了齐军的战车。于是,无野得以逃脱被俘的命运。
韩厥把逢丑父带到了郤克面前。郤克一看,你搞错了吧?这哪是齐侯?齐侯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啊!郤克本来想杀了这位冒名顶替的逢丑父,而逢丑父却说:“你杀了我,今后就再也没有人肯替国君受难了!”于是,郤克又把他放了回去。
无野自己虽然逃了出来,但是却不愿丢下逢丑父不管,于是又带着残兵剩勇杀了回去。无野所到之处,晋军、卫军、狄军也很配合,只是摆出防御状态,并没有主动攻击他。
无野没找到保镖,只能带着哀伤回国了。他从徐关(今山东淄博市淄川区城西)回到了临淄,一路上心情很低落,他一路上对守关的将士说:“你们继续努力吧,齐国战败了!”
无野的车驾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女人,女人叩头问道:“国君没事吧?”
无野答道:“没事。”
女人又问:“锐司徒(军队中管理矛一类军械的官员)没事吧?”
无野答道:“没事。”
女人道:“如果国君和我和父亲都没事,那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说完就高兴地跑开了。
女人走后,无野问起这个女人的身份。左右回答说:“这是壁司徒(军队中管理防御工事的官员)的妻子,锐司徒的女儿。”
这个女人先问了国君有没有事,再问家人有没有事。无野觉得她知礼,就把石窌(今山东省长清县东南)封给了他们家。
晋国联军虽然放走了无野,但是战争却并没有结束。晋军乘胜追击,从丘舆一直追到了马陉(都在临淄那一带)。联军很给面子,没有去临淄。
无野派国佐(他爸爸国归父曾参与过城濮之战)带上礼物和归还鲁、卫失地的承诺出城去谈判。临走之前,无野丢下一句:“如果他们不同意和谈,那就随他们怎么办好了!”
国佐送上礼物,承诺归还失地,要求联军退兵。郤克拒绝了,他提出了和谈条件:
一、交出萧桐叔子,送到晋国做人质;
二、把齐国境内的田陇全部改成东西向的!
萧桐叔子都记得吧?无野他老妈,三年前就是她躲在帘子后面笑话郤克是个驼背。
至于为什么要把齐国的田陇全部改成东西向的,因为晋国在齐国的西方,如果全部改成东西向的,可以方便晋国的战车在齐国走得更顺。这样,晋国的军队再来的时候,就可以像走自己家的地一样了。
当然,这两个条件主要是为了羞辱齐国人,实际的意义不大。
国佐当然明白,这两个带有侮辱性质的条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但是城下之盟,齐国并没有什么谈判的筹码。同时他也知道,郤克正在气头上,所以才能提出这样的条件,为今之计,想要保住齐国的尊严,就只有靠自己的这条三寸不烂之舌了。
国佐的这外交辞令很棒,但是由于有点长,我怕有的同志没有耐心读下去,所以就概括了一下内容大意:
一、萧桐叔子是我国寡君的母亲。你现在逼着国君交出他的母亲,这是陷寡君于不孝,你这么干,今后还怎么号令诸侯?
二、周朝先王都是根据地形地貌来划定田亩,该向东就向东,该向南就向南,你现在非要把田地全部改成东西向的,这不符合周朝先王的遗命。你不是高举尊王的大旗吗?你违反王命就失去了道义,还怎么做诸侯的盟主?
三、你们晋国国君是周天子赐命的方伯。可你们现在做的事是只为了满足你们自己的欲望!
四、只要你们愿意退兵,财物、土地什么的都好商量。
五、如果你们拒不退兵,那咱们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这一番话,已经说得八九不离十了,但是郤克还是不吱声。在一旁听着的鲁国的臧孙许和卫国的孙良夫劝道:“齐国人正在怨恨我们,因为战场上死的和跑的都是他们的亲人。如果您不答应他们,那他们就会更加怨恨我们了!您还考虑什么呢?如果您接受了齐国的国宝,而我们得到失去了的土地,这样,既化解了未来的灾难,又能得胜而归。齐、晋的方伯之位都是上天先后授予的,难道会一直是你们晋国吗?”
郤克终于松口了,他接受了臧孙许和孙良夫的劝告,向国佐答复道:“外臣们带着兵车来为鲁国和卫国讨个说法,如果真能在您这里讨到说法,那就是贵国国君的恩惠了,敢不唯命是从?”
这年七月,郤克和国佐在爰娄(今山东省淄博市东北)结盟。齐国归还了鲁国的“汶阳之田”。鲁成公鲁黑肱也亲自去晋国感谢晋军的援救,赠送了许多礼物。
郤克带着晋军凯旋进入绛城,受到了国人的夹道欢迎。此时,士会也站在欢迎的人群里,等待着儿子士燮的归来。看着凯旋之师陆续入城,只是唯独不见儿子的身影。当所有的将士都已回家,欢迎的人群也已经散去的时候,士燮终于出现了。儿子能平安归来,士会的心里虽然万分欣喜,但是他还是绷着脸对儿子佯怒道:“你这么晚才进来,不知道我一直在盼着你回来吗?”
士燮答道:“这次凯旋而归,国人会高兴地迎接我们。如果我先进城了,一定会引起国人的注意,那就是代替主帅接受荣誉了,所以我不敢先进来。”
儿子长大了,成熟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士会终于欣然一笑。他拉着儿子的手说:“我知道,我们士氏今后一定能免于祸患!”
郤克进宫向晋獳复命,晋獳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郤克答道:“这都是君上教诲和诸位将士的功劳,下臣哪有什么功劳!”
郤克出去,士燮进来。晋獳也说了同样的话。
士燮答道:“下臣只是听从上军主帅荀庚的指令和中军元帅郤克的节制,下臣哪有什么功劳!”
士燮出去,栾书又进来。晋獳还是说了同样的话。
栾书答道:“下臣只是遵照下军主帅士燮的指令,外加士兵们服从命令,下臣哪有什么功劳!”
晋獳和这三位的一问一答,成了日后职场对答的样板,中国人至今还在按照这种模式跟领导说话。当领导夸赞下属某件事办得好的时候,下属必然会说:“这项工作能完满完成,都是您领导有方外加同志们的大力支持,才有了我今天的成绩!”
直到战争结束,楚国都一直没有露面,这是因为楚国还没有做好准备。新君熊审刚刚继位,令尹子重(熊婴齐)担心此时出兵会引起国内的不稳定。
鞍之战结束后的这年冬天,楚国全面清查户口,施舍鳏夫(寡男人),减免拖欠的税收,救济贫困人员、释放罪犯,动员全国的兵力,甚至是楚王的警卫军都用上了。此外,还叫上了蔡国和许国的军队,准备大干一场了。
巧的是,楚共王熊审、蔡景侯蔡固、许灵公许宁,这三位都是未成年人。熊审当然是自己主动参战的,可其他两位肯定不是自愿的,这次也被迫坐着楚国的战车一起参战。
楚、蔡、许联军首先进攻卫国,卫国很快就顶不住了,联军又转战鲁国,打到了蜀(在今山东省泰安市西)。
鲁黑肱派臧孙许去找楚军求和,而臧孙许却料定楚军此次倾巢出动,出来几个月了,人困马乏,必然坚持不了多久,他们也希望我们去求和,答应今后给他们交保护费就行了。所以,我就不贪这份谈判的功劳了。
见没人来求和,楚军继续向北,又打到了阳桥(今山东省泰安市西北)。这时,鲁国的使者仲孙蔑终于带着礼物来了。楚、鲁双方盟誓,仲孙蔑把自己的弟弟仲公衡派去给楚国人当人质。不过,公衡在走到宋国的时候又逃回了鲁国。
这年十一月,楚国召集蔡、许、秦、宋、陈、卫、郑、齐、曹、邾、薛、曾在蜀地召开十三国会盟,在挣足了面子之后得意而归。
对于楚国的这次北上,晋国选择了避其锋芒,一直没有露面。
不久以后,晋獳派上军大夫巩朔去洛邑向天子献捷。
周定王姬瑜并没有正式接见巩朔,而是派单襄公给他传话:“讨伐蛮夷才能献捷,而奉王命讨伐兄弟甥舅之国,只要报告一下就行了,不能献捷。齐国属于甥舅之国,是姜太师的后代,此次晋国讨伐齐国,难道是齐国放纵私欲而激怒了叔父(指晋獳)?或者是齐国不听叔父的劝诫和教诲了?
“而且,就算献捷,也要派遣王室任命的卿来献捷,而巩伯不是王室任命的卿,也是违背先王之礼的。虽然寡人很欣赏巩伯,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废弃了先王之礼啊!”
姬瑜的话有两层意思:
一、打败了蛮夷才能献捷,齐国属于咱们自己人,你献哪门子捷?
二、小巩,你没在我这挂过号,属于你们晋侯自己招聘的干部,我这里不承认你啊!
巩大夫被呛得晕晕乎乎的,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晋国此次来献捷,本来是要天子给对齐作战补上一份“红头文件”的,现在却被天子当场泼了一盆冷水。姬瑜是想告诉晋国人,你们诸侯之间打来打去那是你们的事,寡人也管不着,可是你打了还不算,还想让寡人出面给你站台,你玩去吧你,哪凉快哪呆着!
不过,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姬瑜在事后又以私人的身份邀请巩先生吃饭,还送了一些礼物。
小巩,刚才那是在朝堂上,寡人不得不那样说,你要理解寡人啊,咱不能坏了规矩对不?不过,从私人的角度来说,寡人还是很欣赏你的。另外,今天寡人请你吃饭的事,你回去就不要再宣传了,咱们这是私人宴会,好吧?来,这点小意思你收下。
送走了巩朔之后,姬瑜转脸就让身边的相礼去告诉对负责记录的史官:“这次吃饭这是不合礼制的,就不要作记录了……”(那什么,这咕噜掐了别播。寡人堂堂天子,请这号人物吃饭,咱丢不起那人!)
不过,既然大家现在还能看到这段事,说明有人还是嘴不够严,最终还是把这事儿给捅了出去,被鲁国人记在了史书里。
鞍之战后的第二年,晋獳把三军扩充成六军:中军、上军、下军、新中军、新上军、新下军。十二位正副将领分别是:郤克、荀首、荀庚、士燮、栾书、赵同、韩厥、巩朔、赵穿、荀骓、赵括、赵旃。
晋獳是除了周天子之外第二个敢设置六个军的人。人家爱设,天子也管不着!
同年,无野来晋国朝觐晋獳,拿出一块玉送给晋獳。郤克快步走上前来,跟无野客气道:“因为妇人发笑这样的小事,以致君侯受辱了,现在还要君侯进献礼物,我国寡君实在是不好意思接受啊!”
之后,晋獳设宴招待无野。在宴会上,无野一直盯着韩厥看,觉得这位同志好像很面熟。韩厥问无野:“君侯还认识我韩厥吗?”
无野突然想起来了,他很幽默地答道:“认识认识,我跟这位将军说过话,不过就是换了身衣服。”
韩厥向无野敬酒道:“下臣不惜一死,就是为了两位国君在这朝堂上相会啊!”


ty_牛德华12021-05-21 22:57:58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我们在前面的讲述中经常提到陈国,但是从来也没有好好地说说这个陈国,因为陈国在此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大事记录在案。
陈国是妫姓的诸侯国,大舜的后代。大舜的儿子叫做商均,大舜死后,商均把部落首领的位子让给了大禹,自己被封在虞地(今河南省商丘市虞城县),建立虞国。
商均死后,儿子虞思继位。虞思曾经帮助夏后太康复国。再往后,虞国不知道在哪一代衰落了。直到武王克商以后分封前朝的嫡脉,又把大舜的嫡脉妫满封到陈(今河南省淮阳县城关镇一带),建立了陈国,是为陈胡公。此后,陈国世代以陈为氏。
妫满死后,儿子犀侯继位,是为陈申公。
犀侯去世,弟弟皋羊继位,是为陈相公。
皋羊死后,犀侯的儿子陈突继位,是为陈孝公。
陈突死后,儿子圉戎继位,是为陈慎公。
圉戎死后,儿子陈宁继位,是为陈幽公。
陈宁死后,儿子陈孝继位,是为陈僖公。
陈孝死后,儿子陈灵继位,是为陈武公。
陈灵死后,儿子陈说继位,是为陈夷公。
陈说死后,弟弟陈燮继位,是为陈平公。
陈平公的时候,犬戎攻破镐京,进入东周时期。
陈燮死后,儿子陈圉继位,是为陈文公。陈圉死后,儿子陈鲍继位,是为陈桓公。
这位陈桓公我们前面提到过,曾经帮着卫国人抓了弑兄篡逆的州吁。
陈桓公有一个弟弟叫做陈佗。陈佗的老妈是蔡国公室之女。陈桓公死后,弟弟陈佗联合蔡国人杀了太子陈免自立为君,是为陈厉公。
陈佗同样也娶了一个蔡国女子为妻,生下了儿子陈完。
陈佗这两口子比较搞笑。陈佗的老婆跟一个蔡国男人好上了。陈佗知道以后也不责怪,也在蔡国乱搞女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被陈佗杀掉的那位太子陈免还有三个弟弟,二弟陈跃、三弟陈林、四弟陈杵臼。这三位弟弟看叔叔这么乱搞,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将计就计,买通了蔡国人,给叔叔介绍对象。最后,陈佗正在谈恋爱的时候突然遇刺身亡。三兄弟拥立老二陈跃继位,是为陈利公。
老二陈跃继位刚五个月就不幸去世了,老三陈林继位,是为陈庄公。陈林干了七年,也去世了。老四陈杵臼继位,是为陈宣公。这位陈宣公也就是一起帮着周襄王站台的那位陈侯。
陈宣公二十一年,公元前671年,陈国发生了一件在当时看来不大,但是影响很深远的小事——陈佗的儿子陈完奔齐。
陈杵臼的太子叫做陈御寇,但是后来,陈杵臼又有了新欢,这位美女生了一个小儿子,取名陈款。陈杵臼有了这个小儿子,打算废了太子御寇,改立陈款为太子。
太子御寇和堂兄陈完是死党。所以陈杵臼怀疑儿子在勾结陈完造反,于是就杀了陈御寇。同时,陈完也跑去了齐国。
陈完这个名字我们可能不太熟悉,但是正是因为有了陈完此次的出逃,才有了285年后的“田氏代齐”,也就是“陈氏代齐”。
陈完刚出生的时候,恰逢周王室的太史路过陈国。于是,陈佗就请太史大人给儿子算了一卦,得到的是“观卦”转“否卦”。
观卦的爻辞里有这样一句:“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观看一国的治理,有利于成为王的座上宾)
否卦的卦辞:“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
爻辞•上九:“倾否,先否后喜。”
看不懂没关系,概括一下:说陈完会去另外一个国家观看别人治国,今后会成为天子的座上宾。但是现在和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天地不交”,所以君子应该俭德辟难,不能追求荣禄。最后终会“先否后喜”。
后来,陈完一系的发展路线跟算卦的结果一样,先是出去逃难,去齐国“观光”,寄人篱下,最后终于代替了姜姓成为诸侯。不过,这一定只是巧合。
陈完到了齐国,小白想让他做正卿,陈完拒绝了:“羁旅之臣,幸得免负檐,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于是,小白让他做了“工正”。
另外,国氏的大夫国懿仲(帮齐桓公回国的两位上卿之一)把女儿嫁给了他。这样,陈完从此在齐国当了上门女婿。
结婚之前,国懿仲让人占卜,卜辞曰:“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凤和凰一公一母飞上天空,一起快乐地鸣叫。
陈杵臼死后,儿子陈款继位,是为陈穆公。陈款死后,儿子陈朔继位,是为陈共公。陈朔死后,儿子陈平国继位,是为陈灵公。
下面的情节有点狗血,希望大家还是做好心理准备,不是我编的,都是史书上记录的。
前面我们说过,郑穆公名叫郑兰,就是以兰花为生命的那位。郑兰有个女儿,嫁给了陈国的司马夏御叔,所以郑兰的女儿被称为夏姬。
这位夏姬,和前面的文姜、宣姜一样,是一位公认的大美女。《列女传》里面说她是:“其状美好无匹,内挟伎术,盖老而复壮者。”
夏姬貌美无双,而且还精通驻颜术,能够实现逆生长,不但年轻的时候是倾国倾城,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是一副少女模样。
夏姬虽然长得漂亮,但是还在娘家郑国的时候,就已经名声不太好了。夏御叔虽然娶得娇妻,可惜无福消受,在儿子夏征舒十二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留下夏姬独自抚养着儿子长大。夏征舒成年以后,继承了老爸的爵位,当了陈国的司马。
寡妇门前是非多,光棍门前蚂蚁多,何况又是这样一位很招眼的寡妇。于是,国君陈平国、大夫公孙宁、仪行父经常来往于夏征舒家的株邑(今河南省柘城县北),照顾人家孤儿寡母。当然咯,照顾孤儿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以照顾寡母为主。
《诗经•陈风》专门记载了这三位的好人好事: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看不懂没关系,咱翻译一下:
两位国人远远地望见了三位大人驾车驶向株林。去那儿干什么呢?国人当然心知肚明,于是就开起了玩笑。
甲装傻道:“他们去株林干什么?”
乙也装起了傻:“呃,应该是去照顾夏南吧(夏征舒字征舒,名南)……”
甲又问道:“难道他们不是去株林?”
乙坏笑道:“是滴,他们就是去株林找夏南!”
三位大人驾着着横着小曲:“驾着我的马车啊,乘着我的马驹啊,去株林散心,去株林野餐!”
这三位大叔除了经常一起去株林“照顾夏南”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搞服装收藏。而且不收藏别的,只爱收藏夏姬穿过的内衣,还是那种充满着汗臭味的内衣。每得到一件,他们都要穿在身上互相交流心得体会。
一天,陈平国召集众臣议事。散朝以后,他把两位朋友留了下来,互相展示各自最新的收藏品。
陈平国身为一国之君,如此的不着调,一位叫做泄治的官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就跑去给他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连公卿都这样不知羞耻,老百姓会怎么样?国君的威信还要不要了?君上,您最好还是把那个东西收起来吧!”
陈平国很没面子:“行了,寡人错了。所以,你可以走了!”
事后,陈平国把泄治的话转诉给了两位好朋友。
两位好朋友很愤怒:“国君,我们穿我们的内衣,关他什么事?这家伙爱管闲事,而且侮辱国君,应该杀了他!”
陈平国没吱声,等于默认了。不久以后,泄治就死于暗杀。
在小小的陈国之内,关于这三位的事迹,知情的人应该不少,当然也包括已经成年的夏征舒。本来事情也就这样了,家丑不可外扬,尽管这已经是举国皆知的秘密了,但是秘密毕竟还是秘密,只要别太过分,大家也都相安无事。夏征舒继续当他的司马,老妈继续交她的朋友,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闹出点事来?
直到陈灵公十五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矛盾在突然之间爆发了。那天晚上月朗星稀,陈平国、孔宁、仪行父三人一起来到夏姬家喝酒。夏姬在忙里忙外招呼客人。
三位喝着喝着就有点喝高了。陈平国看着两位朋友,指着其中一位说道:“我怎么觉得征舒这孩子越长越像你啊?”接着,他又盯着另一位说道:“不过,跟你也有点儿像!老实交代吧,到底是你俩谁干的?”
两位大臣也不示弱,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陈平国:“依我看,他跟君上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吧!”
“别胡说!征舒今年二十岁,可是二十一年前……寡人当时好像不在陈国啊……咦,孔宁大夫,寡人记得,那一年,你应该正好在陈国吧……”
“不对不对,君上您记错了,那年我也出差了……”
三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胡侃,笑作了一团。屋里面是一片欢声笑语,而屋外面正在偷听的夏征舒却已经咬牙切齿,血灌瞳仁了。靠,你们这帮禽兽,居然拿老子来寻开心,今天晚上,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于是,他转身去叫人,安排弓箭手潜伏在马棚里,他今晚就要把这三位给弄死!
三位是酒足饭饱,哼着小曲儿走到院子里,准备上车各回各家。就在这个时候,陈平国突然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胸口上还插着一支箭。公孙孔宁和仪行父的酒也醒了大半,跳上车拼命地往外逃。
夏征舒已经杀了国君,再也没有退路了,那就索性反了吧!于是,他带着兵马杀进了陈侯的宫殿。太子陈午在混乱中逃亡,去了晋国避难。夏征舒占领了宛丘城,自立为国君。
孔宁、仪行父一路跑到了楚国,向楚庄王熊侣报告。
一年后,公元前598年,熊侣以平叛为由,进入陈国讨伐夏征舒。最终,夏征舒兵败被杀,熊侣下令将其五马分尸。
楚军刚到陈国的那天,熊侣派人向陈国人喊话:“大家都不要害怕,我家大王此来,只是为了诛杀反贼夏征舒,跟你们没关系。”于是,陈国人没有动,看着楚军消灭了夏征舒的叛军。
等到楚军真正占领了宛丘以后,熊侣又改主意了,他想直接把陈国给灭了算了,就像申国和息国那样,设置成楚国的一个县。
这时,一位叫做申叔时的官员站出来劝道:“别人牵牛踩了你家的庄稼地,你只能惩罚牵牛的人,但是不能把人家的牛据为己有啊!我们是以伐罪的理由来到陈国的,可是回去的时候却要以贪婪来告终,这样做实在是不符合道义啊!”
于是,熊侣听从了申叔时的建议,放弃了吞并陈国的打算,从晋国接回了太子陈午,立为国君,是为陈成公。
几十年后,那位对道德礼法要求甚严的孔夫子在编攥《春秋》的时候,居然破天荒地夸起了熊侣:“贤哉楚庄王,轻千乘之国而重一言!”
这是楚国的国君第一次受到中原周礼专家的称赞。咱也给熊侣点个赞吧!
熊侣在大是大非面前表现的很好,但是在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夏姬之后,也不免动了动了凡心,有意将夏姬纳为妾。这时候,申县的县公(县长)巫臣劝他放弃这个女人,跟申叔时是一个腔调:“不可。大王是为伐罪而来,如果纳了夏姬,那就变成了为美色而来了。贪恋美色是淫,淫是大罪啊!大王,我看您还是三思啊!”
熊侣又听从了,让巫臣赶紧把后墙给拆了,把夏姬从后墙送走。
就在巫臣带着夏姬出来的时候,熊侣的弟弟子反(熊侧)刚好经过。子反看见夏姬的时候,眼睛都看直了,他当时就决定把夏姬带回家去。
巫臣又说话了:“这个女人不吉利啊!她的哥哥公子蛮(应该是郑兰的庶子)、丈夫夏御叔、儿子夏南、国君陈平国都是因她而死,大夫孔仪因他而逃亡,陈国也因为她差点被灭国。天下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何必非要找她呢?”
巫臣说话是很有技巧的,面对不同文化层次的人,说出的理由也是不同的。他跟有文化的熊侣谈的是道德和声誉,跟没文化的子反谈的却是命理吉凶。不过,不管谈什么,效果都是一样的。反正子反听了巫臣的话,也不敢要了。
后来,熊侣为了奖励一个叫做襄老的老军官(就是后来在邲之战中被荀首射死的那位),把夏姬赏给了他。
虽然大家都在嘴上骂夏姬是红颜祸水,但是心里又很痒痒。痒痒归痒痒,为了名声也好,为了运程也罢,反正都不敢要。现在她跟了一位中年丧妻的老军官,大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不过很不幸的是,襄老在结婚一年之后就为国捐躯了。
在邲之战中,晋国的荀罃(荀首的儿子)被楚国人俘虏了。荀首为了赎回儿子,就把楚国的公子谷臣俘虏了,还误杀了襄老,襄老的尸体也一块儿被荀首拉走了。
襄老的儿子黑腰听说老爸战死沙场,居然也不急着寻找老爸的尸体,而是乐滋滋地和这位美丽的小妈搞在了一起。
就这样,又过了八年,公元前589年。此时的夏姬应该也有四十多岁了。这时,那位几次劝人家不要娶夏姬的巫臣同志又出现了。不过这次,他不是来劝人家不要谈恋爱的,而是让人悄悄地给夏姬送了 :“夫人,在下对你仰慕已久,你先想办法申请回到郑国,我会娶你的!”好嘛,闹了半天,一直劝人家别要,其实是他自己想要啊!
虽然夏姬这半辈子曾经交往过无数的男人,但巫臣却是个例外。他举止优雅,谈吐不俗,才华出众,远胜过那些粗俗下流的男人。于是,夏姬心动了,她决定跟随这位巫郎,好好过下半辈子!
与此同时,巫臣又托人去找郑国的皇戌,通过皇戌和荀首的私人关系,促成晋楚双方互相交换俘虏。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巫臣让人从郑国写信通知夏姬:“襄老尸首可以要回来了,一定要亲自去一趟郑国!”
此时,熊侣已经去世,年仅十岁的儿子熊审继位,是为楚共王。夏姬向熊审申请回郑国。
熊审问身边的巫臣:“这事靠不靠谱?”
巫臣答道:“绝对靠谱!知罃的父亲荀首是晋成公的宠臣,又是荀林父的弟弟,刚刚晋升为中军佐。而且荀首和郑国皇戌的私交很好,荀首很爱这个儿子,他一定愿意通过郑国来归还王子和襄老尸首,来换回他的儿子智罃。郑国人在邲之战之后畏惧我们楚国,同时又想讨好晋国,也一定会促成这件事的!”
于是,熊审答应了,派夏姬回郑国去联系这件事。第二年,在皇戌和荀首的运作之下,晋国方面放回了公子谷臣,送回了襄老的尸体,楚国人也放回了智罃。
夏姬自由了,巫臣也一直在等待出国的机会。不久以后,楚共王熊审要发动进攻鲁国的“阳桥之役”,派巫臣去通知齐国配合行动。巫臣欣喜若狂,马上就跑回家打包了所有的值钱的东西。
就在巫臣驾车离开郢都的路上,碰上了申叔时和他的儿子申叔跪。此时,申叔时父子俩要进城,巫臣要出城,双方互相打了个招呼。申叔跪看着巫臣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笑容和匆匆离去的背影以及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轻轻地对他爸爸说了这样一句话:“奇怪呀!看他这个样子,确实是像有君国大事在身,但是好像又有《桑中》(《诗经》里描写私奔的诗)之喜,我看他是要携妻逃亡了吧!”申叔跪虽然这样说,但是并没有去楚共王那里告发。
快到郑国的时候,巫臣把给齐国的礼物和公文都交给了副手,自己一个人去了新郑。副手也很仗义,说你去吧,祝你幸福!
在新郑,夏姬已经等待他多时了。巫臣准备了厚礼去贿赂小舅子郑坚。于是,郑坚放了姐姐。
至此,巫臣和夏姬终于冲破了重重障碍,有情人终成眷属。
“现在我们该去哪儿呢?”
“我想去齐国,咱们去海边打渔,去海边晒盐。”
“齐国刚刚战败,我不想去战败之国。去晋国吧,我跟郤克的侄子郤至是朋友!”
“去晋国?人家不会把咱们当成楚国的奸细抓起来吧?”
“放心吧,我巫臣信任的人还会有错?”
“行,你说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到了晋国,巫臣投奔了郤至。郤至举荐巫臣做了邢邑(今河南省温县)大夫。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此后,史籍里就再也没有关于夏姬的记载,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真的老老实实度过了她的下半生。
好了,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吧!
当初子反想泡夏姬,巫臣却说夏姬克夫克国。现在巫臣自己却跟夏姬好上了,还带着带着女朋友私奔,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
子反为了报复巫臣,向熊审建议道:“花重金贿赂晋国人,叫晋国人不重用巫臣!”
但是熊审却说:“不必了,如果巫臣对晋国人有用,晋国人绝不会因为你的贿赂就不重用他;如果巫臣对晋国人没用,晋国人自然也就不会重用他,我们也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说明熊侣的教育很到位,而且孩子自己也天赐聪颖。
事情还没完,四年后,子反和子重私自灭了巫臣三族,并且瓜分了全部的家产。子反讨厌巫臣,是因为巫臣假正经,骗了他。而子重讨厌巫臣,是因为之前子重曾经要求熊审把申、息二县封给他,却遭到巫臣的反对,熊审又不给了。
巫臣听到自己全家被杀,气得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他给子反写信:“你们以邪恶贪婪事奉君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此生一定要让你们疲于奔命而死!”(成语“疲于奔命”的出处)
从此以后,巫臣就跟楚国杠上了。他向晋獳请求去吴国,帮着吴国发展军事。吴王寿梦很欣赏他的才能,就和晋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巫臣带着晋国的射手、戎御以及三十车辆战车去吴国,教他们晋国的射击、驾车、布阵等各项先进的技术,还留给吴国人十五辆战车作为样本,让吴国人仿造。
此外,巫臣还派他的儿子巫狐庸留在吴国当大使。从此,吴国开始慢慢强大起来,反叛他的老大楚国,这是后话了。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10:0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上面这一节叫做《一个爱情故事》,由于我没发过贴,不知道连载贴要发在回复里,所以前面的每一节我都开新帖发,导致占用了空间,造成刷屏,不好意思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13:2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第一次弭兵之盟
公元前589年冬天,楚军倾巢出动发动“阳桥之役”。楚军在北方转了一圈,击败了齐军,召开了十三国会议,史称“蜀之盟”。晋国人看动静太大,根本没敢露面。
公元前588年正月,楚军退去以后,晋军联合鲁、宋、卫、曹伐郑,理由是“讨邲之役也”。
当然,这只是个借口,人家郑国是冤枉的。因为在邲之战之前,郑国已经向晋国投降,是晋国人自己拒绝的。后来,晋国和楚国擦枪走火打了起来,晋国输了,跟郑国可没半毛钱的关系啊! 你们晋国人也太不讲道理了!打就打,我们豁出去了!
于是,郑国的郑偃(字子游)领兵抵御晋军。不过,令人稍感意外的是,郑军居然打赢了。郑大夫皇戌带着战利品去楚国献捷。
郑国是楚国的小弟,其实,小弟也是有更小的小弟的。郑国的小弟就是其东南方的许国。郑国衰落,楚国崛起以后,许国就不再把郑国当老大看了,保护费也直接交给了楚国。
公元前588年和公元前587年,郑国两次进攻许国,而且还占领了锄任、泠敦之田。
郑国人认为自己是在执行家法,教训小弟,而在晋国人看来,你那是私自打架斗殴,我要代表周天子教训你!
公元前587年冬天,栾书、荀首、士燮率军讨伐郑国。在此之前几个月,中军将郤克突然去世,栾书从下军将直接升为中军将。郤克的儿子顶替栾书为下军将。
对于郑国人教训小弟这件事,楚国人一直没管,支持郑国吧,那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小弟也有小弟,支持许国吧,那会把郑国逼向晋国的怀抱。
不过,既然晋国已经介入了,那么楚国也就不得不介入了。于是,子反率军来救郑。
晋国人不想和楚国人碰面,听说楚军来了,提前就撤退了。他们选择了躲在远处看热闹,看楚国人怎么断这场官司。
此时,郑襄公郑坚已死,儿子郑费继位,是为郑悼公。
晋国人走后,子反组成了临时法庭,郑悼公郑费和许灵公许宁打起了国际官司。郑、许双方争得是面红耳赤。子反的文化水平差了点,一时无法定案,最后抓着头发告诉这二位说:“要不干脆,您二位去找我国寡君,请寡君和几位大臣判断。否则,以我熊侧的这点水平,实在是难以判断。”
公元前586年六月,许国的法人代表许宁在楚国起诉了郑国,郑国的法人代表郑费带着皇戌和八叔郑发去楚国应诉。最终,郑国败诉,楚国人的结论是:许国“恃楚不事郑”是合理的,并且逮捕了皇戌和子国。
靠!这官司怎么打的?许国做我的小弟的时候你们楚国还在“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吧?哪有你们这么断案的!
郑费一气之下,派四叔郑偃去跟晋国人讲和。同年八月,郑费和晋国的赵同在垂棘(今山西潞城县北)盟誓。
同年十二月,晋国召集鲁国、齐国、宋国、卫国、郑国、曹国、邾国、杞国在虫牢结盟,扭转了三年前楚国召开“蜀之盟”所造成的被动局面。
郑国叛楚投晋,楚国当然会来兴师问罪。
公元前585年秋天,熊侧率军伐郑,跟晋军在郑国的绕角(今河南鲁山县东南)迎头相撞。
熊侧没有料到晋军这次出兵如此神速,估计是没做什么准备,所以马上就回避了。楚军撤走,晋军继续南下,去讨伐楚国的另一个小弟——蔡国。
虽然楚军的大部队走了,但是却留下了申、息之师去援救蔡国。
怎么办?打还是不打?于是,晋军将领开了一次讨论会。12位将领,意见分成了两派,除元帅栾书以外,投票的结果为:主战者8人,代表人物是赵同和赵括,主撤者3人,代表人物是荀首、士燮和韩厥。少数服从多数,栾书准备同意赵同和赵括出战。
主撤派说道:“我们本来是来救郑国的,现在楚军避开我军,我军又去蔡国进行杀戮,这是转移杀戮。我们无休止地杀戮,会更加激怒楚军,一定赢不了。就算是赢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们赢的只是人家两个县的军队,有什么光荣的?而且,如果我们连这两个县都打不赢,那丢人可就丢大了。既然这样,还不如撤了算了。”
栾书觉得也很有道理,想打道回府,但是投票结果摆在那儿,8:3.
到底是“少数服从多数”,还是“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我们的栾大人该如何选择?
这一次,栾大人认为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
栾大人抛出了一句惊人之语:“利益相等的时候,当然应该少数服从多数,因为有利的意见出于大众。但是今天的情况很特殊,虽然三位卿是少数派,却提出了更有利的意见,所以要听他们的意见。”于是,晋军撤了。
公元前584年,从这一年开始,一股重要的势力——吴国开始登场了。
这年七月,楚国又来骚扰郑国,带队的是令尹子重。晋国联合齐、宋、卫、曹、莒、邾、杞八国联军一起援救郑国。郑国人俘虏了楚国的乐师钟仪,献给了晋国人。
八月,八国在马陵(今山东聊城莘县西南)结盟,共同抗击楚国。
在楚国伐郑的同时,吴国正在后院放火,进攻楚国的东部,以及巢国、徐国、州来国(今安徽淮南市区、凤台县、寿县一带)。
子重无心恋战,马上回军和子反汇合去抵御吴军。子重和子反在一年里七次奔走于中原和东部边境,凡是属于从属于楚国南方“蛮夷”,都被吴国给占了。
公元前583年,晋国趁着楚国人疲于奔命的时候,先后入侵蔡国、沈国、许国,甚至到打到了楚国本土。
公元前582年,楚国人因为顶不住压力,以重金贿赂郑国,希望郑国在这个时候能偏向自己。
此时,郑悼公已死,弟弟郑睔继位,是为郑成公。郑睔收了钱,却依然去晋国朝拜晋獳。晋獳知道郑睔收了楚国人的钱,所以把郑睔关了起来,后来又放了回去。
晋楚两国争霸,常年在宋、曹、卫、郑、陈、蔡这几个国家中间来回地折腾,今天你拱个卒,明天我进个车,后天你填个炮,大后天我将个军。
现在,吴国作为后起之秀,也参与到了争霸战中,楚国面临着两线作战的困境。面对新的国际形势,楚国不得不重新调整战略布局。于是,楚国和晋国的休战已经势在必行。
晋楚的休战,始于一次偶然事件。公元前582年秋天,晋獳视察一个军械库。在这里,他见到了两年前被郑军俘虏关押的楚国乐师钟仪。
晋獳问军械库的负责人:“那个戴着南方帽子的囚徒是谁?”
负责人答道:“这是郑国人献的楚国俘虏。”
晋獳命人放了钟仪,召见并且慰问了他。
晋獳问道:“你们家在楚国是做什么的?”
钟仪答道:“伶人。”
晋獳问道:“会弹琴吗?”
钟仪答道:“我家世代都干这个,哪敢做别的。”
晋獳命人拿来一把琴,请钟仪现场演奏。钟仪弹的是南方音乐。
晋獳问道:“你们的君王怎么样?”
钟仪答道:“这不是小人所能了解的。”
晋獳问道:“如果寡人一定要你说呢?”
钟仪答道:“寡君在做太子的时候,太师和太保负责引导他。他每天早上向婴齐(子重)请教,晚上向侧(子反)请教。除此之外,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走出军械库,晋獳问士燮怎么看这个人。
士燮答道:“这个楚囚是个君子。他说话的时候先举出先人的职务,这是不忘祖先之本;他坚持演奏家乡的楚乐,这是不忘故土;他不愿评论楚君,只举出楚君做太子时候的事,而且在压力之下依然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安全而说楚君的坏话,这是无私;称二卿(婴齐和侧)的名,这是尊重国君。
“不忘本,这是仁;不忘故土,这是信;无私,这是忠;尊君,这是庄敬;用仁德来待人接物,用信来守护,用忠来成就,用庄敬来执行,再大再难的事,也一定会成功。君上何不放他回去,让他结成晋楚和好这件大事?”
晋獳觉得这是个契机,于是就对他重加礼遇,委托他回国以后促成晋楚之好。
这一年的十二月,熊审派公子辰来晋国,感谢晋獳释放钟仪的事,请求修好结盟。
转过年的公元前581年春天,晋獳又派使者籴茷去回访楚国。同年,晋獳病重,传位给儿子州蒲(也叫寿曼),是为晋厉公。
公元前579年夏天,在宋国华元的牵线搭桥之下,晋楚两国终于握手言和,晋国的士燮和楚国的公子罢、许偃在宋国的西门外结盟,盟曰:
“凡晋、楚无相加戎,好恶同之,同恤菑危,备救凶患。若有害楚,则晋伐之。在晋,楚亦如之。交贽往来,道路无壅,谋其不协,而讨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胙国。”
一、双方不可兵戎相见,
二、统一思想认识,尊奉对方所尊奉的,厌弃对方所厌弃的。
二、一起扶危济困,除凶救患。
三、双方有讨伐对方敌人的义务。
四、双方互派使者往来,确保道路畅通无阻。
五、对于不同的看法,双方协商解决。
六、有不服王化者(周王),双方共讨之。
七、以上条约,双方共同遵守,如有违背,神灵将诛杀他的身体,毁灭他的军队,终结他的国祚。
此次会盟史称“西门会盟”,也是晋楚第一次弭兵之盟。
这年秋天,郤至去楚国访问。熊审让子反担任礼宾。郤至还没走进会场,就听到了很气派的钟鼓乐声。郤至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子反催促道:“时间不早了,寡君还等着呢,请进吧!”
郤至说道:“贵国君王不忘先君之好,给予下臣这么隆重的礼乐。如果蒙上天降福,使两国国君有幸得以会面,到那时该用什么礼节?所以,下臣不敢接受。”
其实以子反的性格来说,他并不喜欢来这一套虚的。郤至站在门口拽起了文,子反有点不耐烦了。所以,子反说了一句实话:“如果上天真的降福,使两国国君相见,也只能用一支箭来相赠,哪里还用得着奏乐?好了,寡君等着呢,您还是进去吧!”
子反的直白,让郤至当时就怒了,他当场就怼了子反,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大堆,但是毕竟郤至是来谈判的,还是保持了最大限度地克制,说我今天来这里,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请我进去,我哪敢不客随主便?
于是,郤至还是走进了会场。
这次的谈判闹得有点不愉快,郤至回国后就把今天的事跟士燮说了一遍。士燮说:“子反无礼,日后必定食言”,并且自嘲道:“我们离死不远了!”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14:1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赵氏孤儿
我们现在来回顾和补充一下赵盾死后晋国国内的情况。
在赵盾之死前的那一年,晋国六卿的名单是这样的(为了叙述简便,我用1.2.3.4.5.6分别代表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
1.赵盾2.荀林父3.郤缺4.先縠5.士会6.胥克。
排在最后的是胥克。胥克是胥甲的儿子,文公五贤之一的胥臣的孙子。胥臣死后,儿子胥甲进入六卿,担任下军将。在河曲之战中,胥甲和赵穿违背了赵盾的命令。但是因为赵穿是赵盾的衙内,所以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不过,赵盾却把胥甲撤了职,流放到卫国,又让胥甲的儿子胥克继任了下军佐。
晋成公八年,公元前601年,赵盾去世。在去世之前,赵盾以自己的绝对权威,跳过荀林父,直接指定了自己的党羽郤缺继任中军将。
现在,如果按照正常的顺序,赵氏一族就暂时不在六卿之中占有席位,要在后面排队去了。
然而,郤缺为了回报赵盾的提拔,决定把赵盾的儿子赵朔拉进六卿的班子里来。
可问题是,要把赵朔拉进来,就必须要把另一个成员踢出去才行。踢谁呢?想来想去,他决定把排名第六的胥克踢出去。
说起来,郤缺早年能够步入仕途,全靠了胥克的爷爷胥臣的举荐。当年,郤缺的老爹郤芮是夷吾和晋圉的心腹。而且在重耳回国之后,郤芮和吕省还密谋造反,最后被秦穆公任好歼灭。
此后,郤缺就作为罪臣之子而流落山野,带着老婆在田野里除草。有一次,胥臣出差路过,刚巧就碰见了郤缺。在经过一番观察和交谈之后,胥臣觉得郤缺很贤德,所以就在重耳面前大力举荐了他。正是因为胥臣的举荐,郤缺才得以重返政坛,出任下军大夫之职。
不过,胥臣虽然对郤缺有恩,但是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往事了,而真正使郤缺平步青云的人则是赵盾。况且赵盾虽然死了,但是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两家都是恩人,而郤缺最终选择了抛弃胥家。
在一个平常的工作日,胥克照常来上班。在进入朝堂之后,他发觉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同事们个个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同事们在发现胥克跟他们眼神对视的时候,又马上转头看向其他地方。
突然,中军将郤缺大人指着胥克对大家说:“你们看,今天胥大夫的神色看起来不太正常啊,是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其他同事也齐刷刷地望向胥克,他们对着胥克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齐刷刷地点头称是:“没错,胥大夫好像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胥克怒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没有精神病!”
另一位无奈地摇头叹息道:“唉,凡是得了精神病的人都会说自己没病!”
胥克被气得大叫:“你们才有精神病,你们个个都有精神病!”
众人齐声说道:“胥大夫,你不承认也没办法。我看你还是……”
郤缺说道:“胥大夫,我看你还是回去好好修养吧。来人,送胥大夫回家。”
胥克的脑子也有点乱了:“难道我真的得了精神病?”
就这样,胥克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被精神病”的人。郤缺给胥克办了病退手续,让他提前退休了。
赵朔跳过了栾书,直接名列第五。名单为:
1.郤缺2.荀林父3.先縠4.士会5.赵朔6.栾书。
郤缺强行提拔了赵朔,不仅仅是对胥氏的忘恩负义,而且也违背了宗法制。因为赵朔虽然是赵盾的独子,但是却不是赵氏的大宗。就在六年前,赵盾为了回报孟姬(赵衰的第二个太太),把赵氏大宗的位置让给了弟弟赵括。这样一来,赵括一支成了大宗,赵盾、赵同、赵婴齐成了小宗。现在,郤缺却把大宗晾在一边,非要提拔小宗,这也在间接上促成了赵氏一族的内部分裂。
以上六卿名单中的前四位,年纪都比赵朔要大了许多,而且先縠也在几年后被灭族。如果赵朔不早死的话,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就会荣升晋国的中军将、辅政大臣。
可惜赵朔没能等到这一天。晋成公六年,公元前594年,赵朔病故,死在了上军将的任上,留下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庄姬和遗腹子赵武。从这以后,赵家的命运就急转直下,遭受到了重大的变故。
庄姬是晋獳的姐姐,她在丈夫去世八年以后,由于实在是寂寞难耐,就和丈夫的小叔叔赵婴齐好上了。
这桩丑闻在当时应该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赵婴齐的两个哥哥赵同和赵括为了平息维护宗族的声誉,就给弟弟做思想工作,把他流放到齐国去。
赵婴齐虽然生活上不怎么样,但是就政治和军事智慧来说,应该是高于两位哥哥的。
在邲之战中,赵括和赵同两兄弟跟着先縠贪功冒进,尤其是赵括,还追着楚国的使者过了一把嘴瘾。而赵婴齐却始终没发声,很明显,他的城府比两位哥哥要深的多。
也是在这一年,晋国打败了赤狄人,派赵同去洛邑献俘。赵同先到了洛邑,对接待他的刘康公很不礼貌。赵同走后,刘康公气愤地骂道:“不出十年,原叔(赵同的采邑在原来的原国,所以称原叔)必有大难,因为上天已经夺走了他的魂魄!”
赵婴齐深知两位哥哥的秉性,所以他不愿意离开晋国。他对哥哥们说:“有我在,栾氏就不会作乱,如果我走了,两位兄长就会有大麻烦!人各有所能,留下我不会有害处!”
两位一想:得了吧,少了你地球还就不转了?还是收拾东西赶紧走人吧!
有一点是赵婴齐没有明说的,他跟庄姬之间的这种不正常关系,其实也是大小宗之间的纽带。他走了,女朋友就会生气。而赵婴齐好很了解自己的女朋友。
那天晚上,赵婴齐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上帝的天使降临了(不是我胡说,《左传》原文里写得就是“天使”)。天使告诉他:“婴齐,婴齐,当把你脚上的鞋脱下来,因为你所站之地是圣地,你若祭祀我,我也必赐福于你!”
梦醒之后,赵婴齐去找士渥浊(士贞子,士氏远支)解梦,士渥浊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
赵婴齐走后,士渥浊悄悄地对身边的人说:“神只会赐福于仁者而降祸于淫者。上天没有惩罚他,这已经是赐福了,再祭祀还有什么用?”
赵婴齐还是祭祀了天使,第二天就奔了齐国。
晋景公十七年,公元前583年,庄姬因为男朋友被赶走而怨恨赵括和赵同,而且也想让自己的儿子赵武能成为大宗,所以决定联合栾氏和郤氏一起灭了赵括和赵同两系。
栾书和赵括、赵同一直都是有矛盾的。当年邲之战的时候,栾书任下军佐,赵朔任下军将,赵括和赵同分别任中军大夫和下军大夫。
晋楚开战之前,中军将荀林父和中军佐先縠就战与不战的问题意见不一。在栾书提出不战的建议以后,赵朔支持了栾书的意见,而赵括和赵同却支持了先縠的意见。
后来,栾书被郤克从下军将一路提拔,直到最后做了中军将,就开始打压赵括和赵同。以至于赵同在下军佐的任上一直没有动过,而赵括则连六卿的门都没进过。
郤氏和赵氏就更不用说了,当年郤缺受赵盾之恩,当然会维护小宗而打压大宗。
故而,庄姬和栾、郤两家联合打击赵括和赵同,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终于有一天,庄姬带着小赵武跑进宫里一脸惊慌地向晋獳举报,说赵括和赵同密谋造反,说栾氏和郤氏也知道这件事,请国君速速决断。晋獳听后,就把栾书和郤錡叫过来询问。结果可想而知,得到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栾书和郤錡一口咬定赵括和赵同确实准备造反。虽然栾书和郤錡提供的证据不一定扎实,但是晋獳却被说动了。
晋獳当然不是傻瓜,自己姐姐的那点破事儿他当然是知道的,而且,栾、郤两家和赵氏大宗的矛盾他也是知道的。所以,虽然他不一定完全相信栾、郤两家的证词,但是赵氏家族的权力太大,当年赵盾弑君的事犹在眼前,晋獳终于决定利用栾氏、郤氏灭了赵氏。
就在三年前,位于韩氏封地的梁山(今陕西省韩城县东)发生山体滑坡,冲下来的山石阻塞了黄河。在那个时代,自然灾害的影响是其次,政治意义更重要。晋獳派驿站的传车载着伯宗火速赶回绛城商量对策。
伯宗的车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满载着货物的大货车翻车了。由于这段路是一车道,伯宗的小车过不去。于是,伯宗就请前面押车的人先让路,等一下再收拾。
押车人说:“乘传车就是要快,你与其等我让车,那就慢了,还不如走旁边那条小道更快。”
伯宗一听,咦!这位有点意思,我这么大干部,你不怕我?伯宗顿时就来了兴趣,向押车人问道:“你是哪儿人啊?”
押车人答道:“绛城人。”
伯宗问道:“你在绛城听到了什么情况吗?”
押车人答道:“因为梁山崩塌,国君正用传车召伯宗回去商量。”(消息挺灵通啊)
伯宗又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押车人答道:“山有了疏松的土壤,所以才会崩塌,还能怎么办?国以山川为主,一旦遇到河干山崩,国君都要穿上素服,到郊外去居住,乘没有彩画的车,取消饮宴,递上简册向上帝祈祷。国人也要痛苦三天,以礼祭祀山川之神。即使是伯宗是就是这么做的,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
押车人的意思是,治国理政,要把突发事件纳入应急常态管理的范围,这样,有了突发事件,才能按部就班的处理。梁山崩了是大事,但是平时只要准备妥当就行了。你们这样火急火燎的,说明平时的准备不够充分,遇到大事就慌了神。
伯宗觉得这哥们出口不凡,就问他的姓名,但是押车人却不愿意透露,请叫我押车人就行了。伯宗想把他引荐给国君,他也不愿意,还继续去扳他的车。
伯宗走小路来到了绛城,把押车人的话告诉给晋獳,晋獳照着做了。


公元前583年六月里的一天,晋獳派栾书和郤錡带队讨伐赵氏,灭了赵括和赵同满门,并且把赵氏所有的土地全部给了祁奚。
但是,事态的发展竟出乎了庄姬的预料,晋獳不但灭了赵括和赵同,还把包括赵朔一支的赵氏的所有土地全部收归国有,然后转封给了祁奚氏。庄姬母子只是保住了性命而已。赵穿和儿子赵旃是旁支,没有受到波及,后来被封到邯郸,别为邯郸氏。
赵氏灭门以后,跟赵氏关系甚厚的韩厥向晋獳劝道:“以赵衰的功勋、赵盾的忠诚,却没有让他们的后代继承土地和禄位,今后还会有谁来效忠君上?《周书》曰:“不能让孤儿寡母受辱”,只有这样才能彰显道德啊!”
于是,晋獳就让这位“赵氏孤儿”赵武做了赵氏的宗主。
以上是《左传》里记载的“赵氏孤儿”事件,是最早的也是最接近史实的一个版本。因为这里面涉及到赵氏的内斗,而且还有狗血的爱情,所以让赵武的后人很难堪。于是,为了掩盖这段狗血爱情和赵氏内斗的丑事,赵武的后代就把这个事件做了大幅度的修改。
由于修改后的版本情节曲折感人、人物鲜明、矛盾激烈,其精彩的程度远远超过了真实事件。以至于司马迁看了以后很喜欢,把它写进了《史记•赵世家》里,再后来又被不断演绎成各种戏曲、小说、民间故事电影、电视剧,在民间广为流传,很少有人去关心他的本来面目了。
其实,在《史记》里面有两处地方记载了这件事,一处是《晋世家》,另一处是《赵世家》。《晋世家》里用的是原版,而《赵世家》里却用的是改版。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同一个作者的同一部书里自相矛盾的情况?我想,这应该是司马迁有意这样写的。一方面,他要尊重史实,另一方面,他又太喜欢这个改版了,所以就忍不住也写进了史书。也许司马大人是想表明这样的态度:要看真实版的同学请看《晋世家》,但是也请允许我来讲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司马迁记载的这个故事。
赵盾死之前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他的曾祖父赵叔带扶着他的腰大哭,神情异常地悲伤。哭完又大笑,边拍着手边唱歌。赵盾醒来后让人占卜,兆象显示:龟甲上的裂纹从边缘就开裂了,却没有一裂到底,后面又合上了。
史官看着这个说道:“此梦甚为凶险,但是不会应验在你的身上,而将应验在你儿子的身上。而且也是由于你曾经的过错,到了你孙子那一代,赵氏将会更加衰落。”
赵盾在执政期间,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也包括下面要说到的这位屠岸贾。
屠岸贾曾经是小昏君晋灵公的嬖(读作毕)臣,但是由于赵盾一手遮天,屠岸贾在仕途上一直没有什么发展,当年和晋灵公一起拿着弹弓射击的人里面很可能就有他的身影。而之后继任的晋成公自然也对他没有什么好感。直到晋獳上台以后,屠岸贾才开始步入仕途,被晋獳任命为司寇(公安部长),但是级别仍然很偏低,只是个中大夫。
晋景公三年,公元前597年,赵盾去世四年后,屠岸贾决定对赵家实施报复。由于赵盾的专权,讨厌赵家的大有人在,只是迫于赵盾的强势而隐忍不发。赵盾终于死了,屠岸贾就到处去联络手握军权的大臣(当然是各位将佐,《史记》里作“诸将”),取得了这些人的支持。
随后,屠岸贾以公安部长的名义追查起一件旧案——晋灵公被弑案。屠岸部长对大家说:“当年赵穿杀害灵公,赵盾虽然不知情,但是赵盾身为总理,回来以后却没有对犯罪分子赵穿进行审讯和处罚。因此,赵盾无疑是此案的幕后主使,赵穿弑灵公,也就等同于赵盾弑灵公。赵盾以臣弑君,而他的子孙到现在都还在逍遥法外,甚至还在朝为官,这样的大案我们不办,法律的威严何在,我们还怎么打击其它的犯罪行为?”
而在场的韩厥反对道:“灵公遇害的时候,赵盾身在外地,先君成公判定他无罪,所以才没有处决他!现在各位要翻旧账,诛杀他的后人,这违背了先君的意愿,是妄杀无辜,妄杀就是作乱。况且,臣下有大事而不向国君报告,这是目无国君!”
韩厥说的这些都没用,屠岸贾当然不会理他。屠岸贾之所以敢旧事重提,其实不光是得到了“诸将”的支持,肯定也是得到了晋獳的默认的,要不然,以他一个中大夫的身份,是干不了这么大的事的。
灵公被弑这个案子,赵盾肯定是难辞其咎的,但是由于成公已经定过性了,所以作为成公的儿子,晋獳当然是不好直接推翻老爹的结论的。所以,晋獳的态度很可能是:寡人不表态,你们灵活掌握就是。
韩厥知道赵家的祸事已经无法避免,所以就跑去给赵朔报信,让他赶尽逃跑。
赵朔不愿走,逃了就等于承认赵家有罪了。赵朔向程婴嘱咐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一定不能让我赵家绝祀。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韩厥答应了。此后,他就一直称病不出。
几天以后,屠岸贾和“诸将”攻打下宫(赵氏府邸),杀了赵朔、赵同、赵括和赵婴齐全族,赵氏的门客也都跟着赵家一块死了。(《左传》里只是赵朔和赵同被灭族,而真正弑君的赵穿一族却没有动)
赵氏灭门之前,庄姬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逃进了宫里。随着时间的一天天的推移,庄姬肚子慢慢变大了,危险也在一天天临近。
一天,赵氏的两个没有幸存的门客碰面了,一个叫做公孙杵臼和另一个叫做程婴。
公孙杵臼见了面就指责程婴:“你为什么没跟着赵氏一起死?”
程婴回答道:“庄姬怀有身孕,如果有幸生下的是男孩,我就奉养他;如果生了女孩,到那个时候我再死也不迟!”
公孙杵臼大惊,原来程婴之所以苟且偷生,也是在等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庄姬怀孕的事,晋獳应该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姐姐怀孕,大可以叫人把孩子打掉就行了,不必等到孩子生下来再杀掉,因为那样做要比打胎残酷的多。而庄姬是他的亲姐姐,给一个孕妇打胎和从母亲的手里抢下刚生下来的孩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终于,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事情很难再瞒下去了。屠岸部长得知了这个新情况,就带着人火速去宫里搜查这个最小的通缉犯。
面对突然的搜宫,庄姬是没有任何准备的。就在屠岸贾达到的前一刻,她在慌忙之中把孩子藏在了裤子里。
她向赵氏的先祖和神灵祷告:“如果我赵氏注定要灭绝,就让他大哭吧。如果天不绝我赵氏,他就不会出声!”结果,孩子很争气,哼都没哼一声。
虽然今天暂时脱险了,但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屠岸贾和“诸将”已经杀这么多人,连傻子都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的。斩草必须除根,赵氏孤儿必须要抓住。
程婴对公孙杵臼说:“今天没搜到,日后必定还会再来!该怎么办?”
公孙杵臼沉思良久之后抬头问道:“扶立孤儿和马上去死,这两件事哪个更难做?”
程婴答道:“当然是死容易,扶立遗孤难啊!”
公孙杵臼说:“赵氏先君待你不薄,你应该做难的事,把容易的事让给我!”公孙杵臼说完,两人都呆呆地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之后,不知道他们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又找来一床小被子,抱着婴儿躲进了深山里。(有人说是程婴的刚生的亲儿子)
一天,程婴下山向“诸将”告密:“我程婴没出息,不能扶立赵氏孤儿了。你们谁能给我黄金千两,我就告诉他赵氏孤儿的藏身之处!”
“诸将”听了很高兴,就跟着程婴来到山里,抓获了公孙杵臼和赵氏孤儿。
公孙杵臼指着程婴大骂道:“程婴,你这个卑鄙小人!当初下宫之难,你不愿去死,说要跟我一起隐藏孤儿,可是现在你居然出卖了我。就算你不能扶立孤儿,又怎能忍心出卖他啊!”
骂了程婴之后,程婴又向“诸将”哀求道:“天哪,赵氏孤儿有什么罪啊?求你们放过他吧,我愿意代替孤儿去死啊!”
“诸将”当然没有答应他,二话没说就把这一大一小都宰了。
程婴拿着赏钱活了下来,却遭到了国人的唾骂,被扔鸡蛋算是轻的,被一些正义的群众殴打恐吓也家常便饭。程婴默默地忍受这一切,等到风声过去以后,他就悄悄地将小赵武转移出来,躲进了深山里隐居起来。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晋景公十八年,公元前582年,晋獳病重。他把巫师叫来占卜,巫师说:“这是大业(伯益他爸)在作怪,因为他的子孙在晋国蒙难了。”(这位巫师是个好同志)
韩厥见晋獳虽然没有表态,但是也没有发怒,知道有戏了,于是就趁机帮腔道:“大业的子孙在晋国绝祀的,那不就是赵氏一族吗?”接着,他又回顾了赵氏的历史,说赵氏世世代代都事奉晋国,屡屡立下大功。赵氏在晋国从未断绝香火,只有您灭了赵氏香火,国人都为他们悲哀。现在,神灵用兆象告诉您赵氏之冤啊!君上,请您三思!”
晋獳问道:“赵氏还有没有后代?”
韩厥立刻答道:“有啊!十五年前,死掉的那个孩子并不是真正的赵氏孤儿。程婴和公孙杵臼找了一个同龄的婴儿带进山里,然后由程婴下山去告密。诸将信以为真,就杀了公孙杵臼和那个假孤儿,而真正的孤儿却一直被程婴养砸身边,如今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
晋獳听了韩厥的话,也就呆愣了好久。看来是天不绝赵氏啊!他当即决定给赵氏平反,恢复赵氏的名誉和爵位。
之后,在“诸将”进宫问候病情的时候,晋獳命韩厥带着人护送着那位十五岁的少年出来跟大家见面。晋獳向大家介绍道:这位就是赵武,赵朔的儿子!
诸将知道要翻案了,都想跟这个案子撇清关系。于是,他们就集体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了屠岸贾的身上:“当初的下宫之难,都是屠岸贾一手策划,他假传君命,号令群臣,不然谁会跟着他发难呢!其实我们也早就想扶立赵氏的后人了,如今您亲自下令,本来也就是群臣的愿望。只不过您最近生了病,我们才暂时没有提起啊!”
这话编的多假啊!你们怎么知道赵氏孤儿还活着?不过,这个并不重要,态度才是关键问题。
接着,晋獳命赵武、程婴和诸将讨伐屠岸贾,灭了屠岸一族,又把原先转给祁奚的原邑还给了赵氏。
在赵武年满十六岁,即将举行冠礼,正式承袭爵位的时候,那位养了赵武十六年的程婴却突然来向赵武请辞了:“当初下宫之难,所有的人都殉难了,只有我卑微地活着。我不是怕死,只是我想扶立赵氏孤儿之后再死。现在赵武已经承袭了祖业,长大成人,恢复了爵位,我也该下去向赵宣孟(赵盾)和公孙杵臼了复命了!”
赵武向程婴叩头请求道:“父亲,孩儿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报答你,一直到死。难道你忍心离开我一个人去死吗?”
程婴却坚定地答道:“不!公孙杵臼托付我来完成大事,所以他选择了先走一步。现在大事已成,如果我不下去复命,他会以为我的事还没做完呢!”说完,程婴遂即拔剑自刎。
程婴死后,赵武为他守孝三年,年年祭祀,世代不断。
公元前581年,晋景公十九年,晋獳病情加重,整日精神恍惚。
四月里的一天晚上,一个长发拖地的厉鬼站在宫门外捶胸跳跃道:“你杀了我的子孙,这是不义。我向上帝请求,上帝已经准许我向你复仇了!”厉鬼说完,就打破了外宫的门和寝宫的门走了进来。晋獳害怕,又往寝室跑去。厉鬼追了过来,打坏了寝室的门。
晋獳从噩梦中惊醒,把的桑田的巫师召了过来。还没等晋獳开口,巫师就已经先把晋獳的梦说了出来。晋獳是越听越惊讶,巫师说的跟刚才的梦分毫不差。
晋獳问道:“这个梦什么意思?”
巫师摇了摇头:“恐怕君上是吃不到今年的麦子了。”
此后,晋獳的病更重了。此时,秦国有一位叫做医缓的名医,被请来给晋獳看病。
医缓达到之前,晋獳又陷入了昏迷。他梦见身上的病幻化成了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小孩说道:“这此来的是个名医,恐怕会伤到我们,我们往哪逃?”
另一个说道:“我们可以藏在他的膏肓之间(心尖脂肪为膏,心脏与隔膜之间为肓),看他还能奈何我们?”
医缓终于到了,晋獳也醒了。医缓仔细地查看了一番之后摇头道:“这病没治了,病已深入肓之上、膏之下,不能用艾灸、针刺,药物也到不了那里,请恕我无能了!”(我怎么感觉春秋时期的人说话都这么直率,难道不应该劝病人安心养病,然后再偷偷地告诉家属病情严重吗?)
由于这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名医下的结论,晋獳听后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很有礼貌夸医缓医术高明,还命人拿了厚礼送他回去。
六月里的一天早上,第一批麦子已经成熟了。晋獳听说了这件事,已经死掉的心又复活了:难道我还有救?
很快地,今年的第一捆麦子就被做成了面饼,送到了晋獳的面前。晋獳又把那个巫师召了过来:你不是说我吃不上今年的麦子吗?你看,这是什么?
巫师不说话,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对于这种照耀撞骗的神棍,晋獳没有客气,直接下令把他拖出去杀了。
就在晋獳心情大好,准备开动的时候,突然感觉小腹的偏下部有明显的胀痛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明显。是啊,好多天没拉屎了。
本来是吃饭的时间,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件事。晋獳本来是想忍住的,但是终究还憋不住了,于是起身往茅坑走去。左右侍从想扶着他去,却被他挥手拒绝了。寡人没病,不用扶!
晋獳去厕所里解决问题,可是去了好久也不见出来。左右担心他出事,就跑到厕所外小声叫他,没有人应,派进去一看,晋獳正在里面坑里面泡着着呢!
《左传》对这一段的记载很绝:将食,涨,如厕,陷而卒。仅仅八个字,既简洁又传神。
现在面临的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尸体还在坑里呢,谁去把满身污秽的君上给背出来?
今天早上,有以个侍从在跟大家聊天的时候,说起了他清晨做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背着晋獳向天上走去。
现在晋獳果然归天,也不知道是哪位同事这么好心,把这个梦给说了出来。大臣们一听,得,就是他了!
于是,他们把这个侍从叫了过来,交给他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把君上背出来,为他殉葬吧!
侍从没有办法,只能欣然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背着晋獳上天了……
晋獳去世,儿子晋州蒲继位,是为晋厉公。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15:0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鄢陵之战
崤之战以后,“秦晋之好”变成了“秦楚之好”。秦国多次进攻晋国:公元前625年的“彭衙之战”,公元前624年的“王官之役”,公元前615年的“河曲之战”。
公元前594年五月,晋军灭了潞国(就是狐射姑上班的那里)。同年七月,秦康公赵罃的儿子秦桓公赵.荣率军进攻晋国,驻扎在辅氏(黄河西岸,今陕西省大荔县东)。
此时,晋军还在回军路上,只有魏氏的私家军队走在前面。于是,晋獳就派魏氏的军队去阻击秦军,史称“辅氏之战”。
在辅氏之战中,赵.荣手下有一员将领名叫杜回。这位杜回身高力大,骁勇异常,搞得魏军吃尽了苦头。
魏颗佯装撤退,在半路伏击杜回。杜回的一队人马虽然中了埋伏,但是由于他太过凶猛,砍杀魏军就像砍瓜切菜,魏军一时竟难以将其制服。
眼看杜回就要突出重围,向着魏颗杀过来的时候,阵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老者。老者在地上编好了一道草绳之后就不见了。紧接着,杜回杀过来,突然被草绳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魏颗见状,命手下军士一齐扑了上去,合众人之力将杜回按倒在地。秦军顿时失了锐气,被魏军趁势击溃。
魏颗是魏犨的儿子,魏氏家族的第二代宗主。
当初,魏犨有一个爱妾。魏犨病重的时候,曾经对魏颗留下了遗言:“等我死之后,就让她改嫁吧!”但是魏犨在临终之前又突然舍不得了,于是就改变了之前的遗嘱:“还是让她殉葬吧!”
魏犨死后,魏颗没有让小妈给老头子殉葬,而是让她改嫁了。魏颗对家臣说:“父亲在病重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我应该遵从他清醒时的命令!”
在打败秦军之后的那天晚上,魏颗梦见了白天出现的那个编草绳的老头。老头在梦里对他说:“我就是你嫁出去的那个女人的父亲。你选择了先人清醒的时候下的命令,保住了我的女儿,所以我要以此作为报答!”(成语“结草衔环”中“结草”的出处)
公元前580年,在晋楚“西门之盟”的前一年冬天,秦桓公赵.荣看到晋楚两国的关系明显缓和,所以也想和晋国缓和关系,就向晋厉公州蒲发出邀请,约定在在黄河东岸的令狐举行会盟。
州蒲很有诚意,早早地就来到了会盟地点。而赵.荣却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不愿意过河和州蒲直接见面,自己住在王城(大荔戎部落的都城),只派使者带着相关的文书去对岸会盟。在这种情况下,晋国也只好派出使者,也带着相关的文件,代表本国国君去大荔参加会盟。
士燮抱怨道:“这样的会盟有什么意义?会盟是用来表示信用的。约定了地点,就是信用的开始。从一开始就不按约定来,还有什么信用可言?”
于是,此次毫无诚意的会盟就这样草草地收场了。
公元前579年五月,赵.荣邀请州蒲一起讨伐白狄。然而,就在晋楚两国正式在宋国的西门会盟的时候,秦国却又怂恿白狄和楚国入侵晋国。白狄人很配合地出兵了,但是被晋军打败。
秦国人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连楚国人都看不惯了。于是,楚国人不但没有帮着秦国出兵攻晋,还把秦国人背后捅刀子的事通报给了晋国人。
州蒲听了这个消息非常愤怒,马上就派魏锜的儿子魏相去秦国,给秦国送达了一份绝交书。魏相的写作水平非常高,把这份绝交书写得是文采肆意、言辞犀利、气势磅礴,极尽渲染、夸大、颠倒黑白之能事,是一篇难得的佳作。但是因为文章太长,可能各位也没耐心看下去,所以我只概括了一个内容大意:
从前我国先君献公和贵国的穆公交好,曾经一起盟誓,结成了翁婿之亲。
后来上天降灾,使我晋国内乱,文公和惠公被迫出国,有赖贵国的穆公扶立了我先君惠公。不幸惠公没有能力完成大业,反而跟穆公在韩原相遇。
后来穆公后悔扶立惠公,又扶立了我先君文公,这些都是穆公的功劳。
后来,先君文公冲破重重险阻成就了霸业,使得各国诸侯都去朝拜贵国,这是文公在报答穆公之恩啊!
以上是回顾穆公之恩和文公报恩(不过我也没见他怎么报啊?)。
凡事就怕一个“但是”,下面马上就要“但是”了:
穆公和文公受天子之命一起围郑。但是,穆公却私自退兵,跟郑国媾和,穆公的这种行为,违背了天子之命,又背弃了盟友。虽然如此,但是我先君文公也没有跟穆公计较,反而好言安抚那些扬言要讨伐贵国的诸侯们,使穆公得以安全回国。(那些所谓的“诸侯”都是晋国的小弟吧?)
后来,文公尸骨未寒,穆公却趁着文公大丧期间侵我边境,还灭了我晋国的同宗滑国。继任的先君襄公虽然不敢忘记穆公的恩德,但是也担心晋国的社稷被颠覆,这才有了崤山之师。虽然如此,襄公还是放回了贵国的三位将领,希望穆公能赦免我晋国的罪过。
可惜,穆公却不肯原谅我们,转而去跟楚国结盟。所幸的是,因为楚成王殒命,所以贵国始终未能在我国的土地上得偿所愿。
贵国的康公是我国公主的穆姬的亲儿子。但是康公却不念亲情,悍然对我国发动了河曲之战,自己断绝了贵国通往东方的道路。先君景公继位以后,以为和平终于就要到来,翘首以盼贵国的桓公能够回心转意。结果,景公又一次失望了,桓公不但不考虑跟我国结盟,反而又勾结了白狄,发动了“辅氏之役”。所以,先君景公一直到死也没能等来和贵国国君的结盟。
此后,寡君(州蒲)终于很荣幸地受到了贵国现任国君的(赵.荣)邀请,晋国终于有了跟贵国结盟的机会。然而,贵国国君却心怀不善,先是命令我国讨伐白狄,寡君欣然从命,但是贵国又在背地里怂恿白狄和楚国侵袭我国。由于贵国国君太不像话,就连白狄人和楚国人都厌弃贵国的做法,这才把消息告诉给我们。
我晋国的几代先君都念及秦晋之好,对贵国屡屡包容,希望有一天贵国能幡然悔悟,重修两国之旧好,但是贵国却变本加厉,屡屡背叛我们,真是让我们伤透了心啊!我国在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遗憾地放弃对贵国的一切幻想了。但是,请你们记住,造成这个恶果的不是我们晋国,而是你们秦国!
这文章写得,给满分应该不过分吧?
秦、晋绝交之后,晋国联合鲁、齐、宋、卫、郑、曹、邾、滕一起讨伐秦国,在秦国的麻隧(今陕西省泾阳县北)展开大战,打得秦军大败,史称“麻隧之战”。经此一役,晋国暂时解除了来自西方的威胁,腾出手来专心对付楚国。
公元前577年六月,郑国因为不满楚国关于许国归属问题的判决结果而进攻许国,攻下了许国的外城。许国向郑国求和,承认了郑国的领导地位。这年十一月,许灵公因为惹不起郑国,就向熊审请求放弃许国本土,举国迁往楚国。熊审答应了,把许国迁往叶地(今河南省叶县)。
郑国不服判决而私自抢地盘,作为宣判者的楚国当然不干了。公元前576年,熊审亲自率军讨伐郑国,打到暴隧(今河南原阳县西南),又顺路入侵了卫国,打到了首止(今河南省睢县东)。
郑国也不甘受辱,发兵反抗楚国,占领了楚国的新石(也在今河南省叶县)。熊审认为,与其为了一个许国而逼反郑国,还不如给郑国一点实际的好处,把他们拉过来为我所用。
公元前576年春天,熊审送给郑国汝阴之田(今河南省汝河之南)。经过楚国的先打后哄,郑国终于放弃了反抗,倒向了楚国。
这年夏天,楚国为了挑衅晋国,于是就支持郑国攻打晋国的小弟宋国。
对于郑国的背叛,士燮对州浦说:“就算所有的诸侯都背叛了我们,对我们也没有多大的损害,唯独郑国背叛了我们,我们的麻烦马上就会来!”
栾书也说:“决不能在我们这一辈人的身上失去诸侯,所以一定要伐郑!”
这年四月,州蒲御驾亲征,南下讨伐郑国。晋军的阵容是:中军将栾书,中军佐士燮。上军将郤锜(郤克的儿子),上军佐荀偃(荀庚的儿子,荀林父的孙子)。下军将韩厥,下军佐智罃(留守国内)。新军将郤犨(郤克的堂弟),新军佐郤至(郤克的侄子)。
郤犨和栾黡(栾书的儿子,谥号栾桓子)分别赶往齐国和鲁国求援。
郤锜、郤犨、郤至史称“三郤”,我们后面再说。
晋国伐郑的消息传到楚国,楚共王熊审也御驾亲征援救郑国。楚军的阵容是:中军将子反,左军将子重,右军将子辛。
至此,晋、楚两大强国之间的第三次正面较量拉开了序幕。
楚国三军浩浩荡荡地向北进发,要跟晋军大干一场。
不过,晋军此来的目的只是伐郑救宋而已,并没有做好跟楚军大战的准备。所以,在两军即将碰面的情况下,针对战与不战的问题,晋军中又形成了两派意见。
士燮说:“应该回避楚军,因为我们暂时还没有能力跟楚国争霸,争霸的事还是留给后来的人去完成吧!”
栾书坚持要打。
州蒲没有明确表态。
这年六月,楚军已经到达了鄢陵(今河南省鄢陵县)。士燮再次提出了退兵的建议。
郤至提出了反对意见:“韩原之战,惠公失败。邲之战,荀伯又失败。这些都是晋国的耻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现在楚国人这样的挑衅我们,如果我们还要选择回避,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士燮说:“先君屡次作战都是各有原因的:以前秦、狄、齐、楚都是我们的强敌,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不尽力去争取,子孙后代就会被各国欺凌。现在秦、狄、齐三强都已经顺服,只剩下楚国这么一个强敌了。自古只有圣人才能使同时消除内忧和外患。若非圣人治国,外部太安定的话,就一定会出现内忧。为什么不留着楚国,以防止内忧呢?”
为什么说,若非圣人治国,消除了外患之后就会出现内忧?这个其实很好理解,没有外在的压力,内部就会产生骄傲情绪,就会产生派系争斗。如果国君的执政能力不够强,摆平不了国内的隐患,内乱当然也就不可避免了。
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士燮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是现在大战在即,说出这种话是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现在各卿们要的是一场辉煌的胜利,而你却批评当今国君不是圣君,还说你胜利之后会有内乱,这既得罪了国君,也得罪了各位大夫。
最终,晋厉公州浦还是拍板了:出兵,跟楚国人来一场大的!
六月二十九日,这天是一个月的末尾。因为这一天的晚上见不到月光,所以这一天又被称为“晦日”。那会儿的人普遍都认为,“晦日”出兵是大不吉利的事。
不过,楚共王熊审好像并不在乎这个,就在晦日这一天的清晨,楚军在晋军大营的对面摆开了阵势。
晋军的军吏赶忙跑来给州蒲和各位大夫汇报这一情况。
士燮的儿子士匄第一个请求迎战:“既然他们已经做好了临战的准备,那么我们也应该填井拆灶,展开阵型,跟他们决一死战!晋国和楚国都是上天所授的大国,谁怕谁啊?”
士燮见到儿子要出风头,于是就像当年士会教训他一样教训起了儿子。不过,当年他老爸教训他的时候用的是手杖敲脑袋,现在他是抄起了一把戈追着儿子跑,一边追一边大骂:“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
士燮教训儿子那是他个人的事,既然国君都已经拍板了,打是肯定要打的,但是该怎么打?晋军大营里召开了前敌会议。
栾书说:“根据我的观察,楚军将士大多不够沉着,我们只要坚守等待,不理会他们,三日之后他们会自动退兵,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去追击,一定能取胜!”
郤至说:“楚军有六大弱点,我们一定不可错失这个机会:
其一,楚军二卿之间的关系不和(子反和子重);
其二,楚王的亲兵虽然威猛,但是他们都是老兵了,身体素质不强;
其三,随同作战的郑军虽然摆开了阵列,但是军容不整;
其四,蛮人虽然也来参战,但是根本就不懂得列阵;
其五,楚军选择在晦日陈兵,这是大不吉利的;
其六,楚国各营的士兵在阵中各自吵吵嚷嚷,加在一起就更加喧闹了;
“总的来说,楚军的内部及其随从军都在彼此互相观望,根本没有战斗的意志。王室和贵族子弟的战斗力未必就有多强,所有这些都触犯了天意和兵家大忌。所以,我们一定能取胜!”
听了郤至的分析,州蒲决定:“不用再等上三日了,今天就开打吧!”
楚营方面,熊审在太宰伯州犁的陪同下登上楼车,瞭望晋军大营。这位伯州犁虽然在楚国上班,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晋国人,他的父亲就是晋景公晋獳的太宰伯宗。晋景公死后,伯宗被“三郤”陷害而死,儿子伯州犁逃往楚国,在楚国做了太宰。这个我们后面还会再说。
伯州犁当然很熟悉晋军的情况,所以就给熊审当起了现场解说。
熊审问:“战车左右奔驰,这是在干什么?”
伯州犁答道:“在召集军吏。”
熊审问:“这些人都在向中军靠拢。”
伯州犁答道:“这是要开会了。”
熊审问:“他们撑起了一道帐幕。”
伯州犁答道:“这是要在先君的神主前占卜。”
熊审问:“帐幕又撤了。”
伯州犁答道:“这是要下令开战了!”
熊审问:“为什么吵吵嚷嚷,尘土飞扬的?”(原文是:甚嚣,且尘上矣!成语“甚嚣尘上”的出处)
伯州犁答道:“这是在填井平灶,准备摆开阵势了。”
熊审问:“人都上车了,将佐和军吏都拿起了武器。”
伯州犁答道:“这是要听候晋侯发布誓命了。”
熊审问:“他们决定马上就开打了吗?”
伯州犁答道:“这个还不知道。”
熊审问:“将佐和军吏又都下来了。”
伯州犁答道:“这是在做战前祈祷。”
晋国这边,来自楚国的苗贲皇也给晋君州蒲汇报了楚军的情况。
晋国的众将见到楚王身边猛士环立,不由得感叹道:“不可挡也!”
苗贲皇向州蒲解释道:“其实楚军的精锐也就是您看到的这些由王族组成的中军罢了。请您先把您的精锐分出来,先击溃楚军的左右二军,然后再集中力量对付中军,如此,一定能大败楚军!”
州蒲命人筮了一卦,结果是:吉!卦辞曰:“南国窘迫,射他们的大王,会射中他的眼睛。”
这次大战,双方没有在阵前发言就直接开打了。
州蒲亲自上阵,郤毅(郤锜的弟弟)为戎御,栾鍼(栾书的儿子)为车右。栾氏和士氏(范氏)的私家军一左一右保护着州蒲的战车。就在前进的途中,州蒲的战车在了泥潭里。
栾书本来准备让州蒲换上自己的战车,但是州蒲的贴身警卫的栾鍼却对着老爹喊道:“书,退下去!(可以对老爹直呼其名吗?)国有大事,哪能让你一个人冒险?你侵犯了我的职权,这是冒犯;你自己丢弃了自己的职责,这是失职;你离开了自己的部下,这是动摇军心。这三件罪名不可违犯!”栾鍼说罢,跳下车去,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人把车给推出了泥潭。于是,国君的战车继续前进。
晋军的上军将魏锜迎面遇上了楚王熊审。魏锜虽然不认识熊审,但是却认识熊审战车上的旌旗。魏锜张弓搭箭,箭瞄准了战车中间的那位大领导,随着“嗖”的一声过后,箭支插入了熊审的一只眼睛。
熊审疼得大叫:“养由基何在?”养由基闻声赶来。熊审给了他两支箭说:“为我报仇!”
就在晋楚交战的前一天,在楚军大营里,养由基和潘党在众人的围观下比试箭法,比赛项目是射皮甲。养由基一箭洞穿了七层皮甲,远远超过了潘党的成绩。在场围观的人群欢呼雀跃。养由基很得意,拿着两人射穿的皮甲给熊审看:“君王有我们这样两个下臣,还有什么可怕的!”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熊审看着养由基得意的笑脸却突然怒道:“你们俩真是丢人,如果明天作战的时候你们射箭,一定会死在这箭上!”
当天晚上,晋军的上军将魏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射中了天上的月亮。随后他向后退了几步,掉进了泥坑里。醒来以后,他马上让人占卜,巫师告诉他说:“姬姓,是太阳。异姓,是月亮,月亮一定是代表楚王。射中了月亮,又退进了泥坑,你必死无疑!”
养由基拿着熊审的箭疯狂地追赶魏锜,一箭就射穿了魏锜的脖子。魏锜扑倒在弓套上死去。养由基拿着剩下的一支箭向熊审复命。熊审回车退到楚营去处理伤情。
郤至追击楚军的中军,三次都遇上了撤退中的熊审。郤至每次都要下车、脱帽、跑步前进、绕过熊审,表示自己不敢在外国国君面前放肆。等熊审走远之后,他才又戴上头盔。
熊审见这个将军很知礼,就命令工尹襄拿着一把弓下去问候郤至。工尹襄转述了熊审的话:“我们寡君对我说:‘方才激战之时,那位身着红色皮甲的人是个君子。你下去问问他:你每次遇见寡人就会下车步行,这不是挺累的吗?’”
郤至回道:“贵君的外臣郤至托我国寡君的福,由于外臣身着甲胄,所以不能拜谢贵君的下问。为了感谢贵君派使者来慰问,由于正在战争状态的缘故,外臣谨向贵君行三肃之礼。”所谓的“三肃之礼”,就是身着甲胄的时候不便弯腰,所以只能直着腰板,表情肃穆以表示行礼。
晋国的下军将韩厥正在追赶郑国的军队。韩厥的戎御杜溷罗远远地就看见了郑成公郑睔的旌旗。杜溷罗指着郑睔的战车说道:“看呐,郑国的国君!要不要追上去?我看郑君的那位戎御屡屡回头看我们,心思根本不在马上,要追的话,一定追的上!”
韩厥道:“不可两次羞辱国君!”
这时,郤至赶来援助韩厥,也遇到了逃跑中的郑睔,但是也没有追赶。
郑睔的戎御石首对车右唐苟说:“从前卫懿公不愿去掉旌旗,所以才在荧泽战败。我们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说着,就把旌旗撤了下来。
唐苟道:“你是国君的戎御,现在郑军溃败了,我不如你勇武,你快带着国君逃走吧,我请求留下来继续作战!”此后,唐苟留在阵中阻击晋军,直至战死。
战争从清晨开始打起,一直到傍晚时分还没有结束。楚军的左右二军虽然被打散,但是中军还一直保持阵型。中军一边打一边撤退,最后被晋军逼到了一处狭窄的陡坡上。楚军占据地理优势,晋军的大部队一时也冲不上来,但还是有前面的少部分人爬了上来。
就在这个时候,楚军之中一位叫做叔山冉的军官对养由基说:君王虽然有命,叫你不要用箭,但是为了击退晋军,你还是射吧!”
于是,养由基就抽箭对着冲上来的晋军士兵射击,箭箭都命中目标。叔山冉举起晋军士兵的尸体砸了下去。尸体砸中了晋军的战车,砸碎了车前的横木。
晋军占不到优势,于是就停止冲锋,但是抓到了落在后面的楚国公子茷。
在战场的另一处,州蒲带着一部分军队继续追击楚军的左军。
栾鍼看见了楚军左军主将的子重的旌旗,就向州蒲请求:“我听楚国人说过,那是子重的旌旗。车上坐的恐怕就是子重吧!当初下臣出使楚国,子重曾经问我:‘你们晋国如何保持将士的勇武?’下臣回答说:‘首先要仪表得体,其次还要从容不迫。’
“现在两国兴兵,并没有派遣使者,我们没能做到‘仪表得体’,但是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做到‘从容不迫’。请君上派使者去给他敬酒!”
州蒲答应了,派使者端着酒具去给子重敬酒:“实在是对不起,寡君因为正在作战,所以缺乏使者。栾鍼正站在寡君的左右保卫安全,也不能来犒赏您的随从,所以特地派小臣来代他向您敬酒。”
子重接过酒答道:“栾夫子曾经在楚国跟我有过一番谈话,此次赐酒一定就是这个原因。他的记性不也是很好吗?”子重饮完酒,送使者回去,继续击鼓作战。
太阳早就落山了,月亮没有出来,天空中泛出了点点星光。两军依然对峙着,战争还没有结束。
楚军的中军将子反命令军官们视察伤情,补充士兵、战车、武器和马匹,等明天鸡叫的时候吃饭,听主将的号令!
楚国人没有退兵的意思,明显是要鱼死网破了。晋国人有点吓到了。为了楚军快点退兵,晋国这边就演了一出戏。苗贲皇当着楚军俘虏的面大声地通告全军:“检查战车,补充士兵,喂饱马匹,整顿军阵,吃饱喝足,再次祷告明日再战!”
之后,晋国人又故意放松了对楚军俘虏的戒备。俘虏逃走,报告了熊审晋军准备明日再战的通告。熊审派人去召子反过来,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来人回报说:“子反喝醉,来不了了!”
熊审叹了一声说道:“天败楚也,再也没有指望了!”于是,下令楚军连夜逃离了战场,退至楚国的瑕邑(今湖北省随县)。
熊审害怕子反自责,做出什么傻事,于是就派人去给子反传话:“先大夫子玉曾让楚军覆没,当时先君成王不在军中。现在寡人就在军中,所以,此战之败乃是寡人之罪,与卿无干!”
子反叩头请死:“请大王赐臣去死,臣到死也不忘大王之恩!下臣的士卒败退,这是下臣之罪!”
按照正常的剧本,君臣主动把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再相拥而泣一番,表示今后各自都吸取教训,再接再厉就行了。可是子重的一句话却改变这个剧本的走向。
子重派人对子反说:“当初使军队全军覆没的那个人,你也知道他的结果。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你让领导给来你担责,你好意思吗,你看人家子玉,多有担当)
子反此时已是羞愤难当:“即使没有先大夫子玉这回事,大夫(子重)命令侧(子反)这样做,侧哪敢行此不听命?侧无能,以致国君的军队败亡,哪敢不死?”
熊审预感到子反可能会出事,于是就派人去阻止子反。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子反已经拔剑自刎了。
鄢陵之战,晋胜楚败,但是由于楚军是自行撤退的,双方的实力并没有太大的损耗,战后的格局也没有改变,郑国依然依附于楚国。此后,晋国又多次联合诸侯伐郑,都未能成功。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15:41 发布在 煮酒论史
郤氏的覆灭
鄢陵之战开始之前,士燮曾经劝州蒲不要打这一仗,他很不合时宜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自古只有圣人才能使同时消除内忧和外患。若非圣人治国,外部太安定,则一定会出现内忧。”
从鄢陵回来之后的第二年,士燮叫巫师向上帝请求让自己早点死。他对巫师说:“国君骄横奢侈而又打了胜仗,这是上帝在助长他的缺点,祸患就要来了!爱我的人就诅咒我早点死吧,让不不卷入祸乱中,这就是范氏(士氏)的福气了!”
士燮的祷告很很灵验,不久以后,上帝很照顾他,把他带走了,儿子士匄继位,是为士宣子。
州蒲虽然没采纳士燮的建议,但是对于士燮的这个论断他却是在心里赞同的。他知道,自己成不了圣人,但是他也不想做一个庸君。
要免除内乱,无非就是两种途径:第一,巧妙地控制各家势力,让他们权力制衡;第二,除掉各派势力,安排自己的亲信代表自己去行使权力,全国上下只听一个人的。州蒲没有圣人的能力,所以选择了第二条路。
在多年以前,州蒲的先祖晋献公诡诸就曾经“尽杀群公子”,而“群公子”留出来的空位,还是由各大异姓功臣来填补。从此,晋国国君不用再担心会有同姓家族篡位,但是这并不妨碍异姓家族的争权。所以,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不是杀一批人换一批人,而是取消这些席位,也就是后世说的中央集权。
州蒲黑名单的上的第一个清洗对象,是就郤氏家族。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郤氏家族的历史。郤氏家族家族的是晋国的同姓公族,第一代名叫豹,字叔虎,因为作战有功,被晋献公封于郤(山西省泌水下游一带),从此以郤为氏。
郤豹有六个儿子:郤芮、郤称、郤縠、郤溱、郤义、郤乞。
郤芮:晋惠公的党羽。郤芮因为采邑在冀(今山西省河津东北),所以又别为冀氏。当年郤芮拥护夷吾父子,杀重耳不成反而被杀。郤芮的儿子郤缺带着老婆在郊外种田,后来又被胥克重新带回政坛。
后来,郤缺又被赵盾提拔,直到坐上了内阁的第二把交椅。郤缺死后,儿子郤克又做到了中军将,在鞍之战中大败齐军。现在,郤克的儿子郤锜做到了上军将。
郤称:夷吾的党羽。后代不明,只知道这一支后来分出了伯氏,前面说过的伯宗和伯州犁田就是伯氏的后裔。
郤縠:重耳的党羽,晋国历史上的第一任中军将,在城濮之战前夕攻打卫国的过程中不幸阵亡,没有留下后代。
郤溱:重耳的党羽,晋国历史上的第一任中军佐,在城濮之战中大败楚军的左军。没有留下后代。
郤义:本人的事迹不详,儿子名叫郤步杨,郤步杨的长子就是新军将郤犨。郤犨的侄子就是现任的新军佐郤至,在鄢陵之战中大放异彩的政治新星,同时也是巫臣的朋友。
郤乞:重耳的党羽,后代不明。
这么多的郤家人,如果各位觉得记不住,那只要记住“三郤”就可以了:上军将郤锜、新军将郤犨、新军佐郤至。内阁的八个席位,郤氏独占了三个,成为除了晋氏之外的第一大族。
三郤树大招风,加上自己行事也不够低调,以至于得罪了许多人。其中包括周王室、州蒲身边的嬖臣、栾书。
我们先说说郤至和周王室争夺鄇邑的事。鄇邑和温邑挨着,是从温邑分出来的一个城。当年周襄王姬郑为了表彰重耳的功德,把温邑赐给了晋国。但是鄇邑仍然属于周王室。
后来,温邑又先后经历了狐氏和阳氏,最后封给了郤氏。郤氏拥有了温邑,认为鄇邑是从温邑分出来的,应该统一归自己管辖。
于是,周简王姬夷就派刘康公和单襄公两位见多识广的老干部去晋国跟郤至打官司。法官嘛,自然是晋厉公州蒲。
郤至说:“温邑一直就是我的封邑,所以不敢失去啊!”
刘康公和单襄公说:“以前周朝战胜商朝,给诸侯分封土地,把司寇苏忿生和右史檀伯达都封在黄河边。后来,苏氏后代投奔狄人,又与狄人不合逃到卫国。襄王为了慰劳文公,才把温邑赐给了他。后来,狐氏和阳氏先后住在这里,最后才轮到您啊!如果要追根溯源,那是属于王室官员的土地,您是不能得到的!”
两位老同志说了的意思在明白不过了:如果你还要纠缠不休,别说鄇邑了,就连温邑也是王室的!
州蒲知道这事是王室占理,于是就支持了王室,劝郤至不要再闹下去了,不然两位老同志认起死理来,要求收回温邑,那寡人就很难堪了!
郤氏和王室争地失败,一是王室占着理,二是人家级别太高,郤氏不便强行占有。但是在晋国国内,郤氏就没那么客气了。
在国内,郤氏又和州蒲身边的嬖(读作必)臣争地。
所谓的嬖臣,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厨师、演员、司机一类的官员,他们不参与政事,但是如果碰上领导赏识,也能赐个官、封个地什么的。不过,就算没有级别,但是人家好歹也是国君身边的人,地位比较特殊,一般见了面最好是塞个红包什么的,不要轻易地得罪他们。
州蒲身边有一位叫做夷羊五的嬖臣,这位混得比较好,获得了一块土地。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块地却被郤犨夺走了。这里边谁对谁错,我们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夷羊五从此就恨上了郤犨。
不仅如此,郤犨还占了另一位叫做长鱼矫的嬖臣的土地。长鱼矫不愿意忍气吞声,就和郤犨闹了起来。郤大人大发官位,把长鱼矫一家包括父母、老婆、孩子都通通抓了起来。当然,后来又放了出来。
还有一位嬖臣,是我们前面提到的胥甲的儿子胥童。当初赵盾死后,郤缺为了把赵盾的儿子赵朔安排进内阁,以患“精神病”为由,把胥甲赶出了内阁。
胥童的太爷爷曾经对郤氏有大恩,郤缺能重新进入政坛全靠了胥臣的举荐。没想到郤缺不但不报答,而且还恩将仇报。此后,胥童的无一刻不在想着灭了郤氏。既然进不了政坛,他就千方百计地进入内廷,最后终于成了混到了州蒲身边的宠臣。
郤氏在国内不光得罪了嬖臣,也同样得罪了朝中的官员。
在这些官员里,最想搞掉郤氏的,恐怕就是身为中军将的栾书了。自从栾氏和郤氏一起灭了赵氏以后,栾、郤两家的矛盾也就凸显出来了。
不久以前的鄢陵之战中,栾书提出了坚守三日,疲惫楚军的想法,而郤至却主张马上开战,还指出了楚军的六大缺点。最可气的是,按照郤至的主张,最后居然还打赢了。鄢陵一战,身为新军将的郤至,风头居然完全盖过了身为中军将的栾书!
于是,栾书决定对郤氏下手了。
不知道各位是不是还记得,前面讲鄢陵之战的时候,晋军曾经抓了楚军中的一位地位比较高的俘虏——公子茷,这会儿还在牢里关着呢,不过不久以后就该放回去了。
栾书派人秘密探望了公子茷,让公子茷在临走之前拜谢州蒲的时候顺便黑一把郤氏。
不久以后,公子茷对州蒲说了这样一番话:“郤至暗通我国寡君,让寡君在齐、鲁援军还没到的时候就进攻你们。同时,郤至又指使他的叔叔郤犫在请求援军的时候故意拖延时间,致使援军迟迟不到。而且,他还对我国寡君说过:‘这一战晋军必败,到那个时候,我就趁机拥立州蒲的侄子孙周继位,带着他事奉大王!’”
关于这位孙周,我们这里先简单介绍一下。孙周名周,他的爷爷叫做晋捷,是晋灵公的二弟。也就是说,晋周是晋襄公的重孙,州蒲的侄子辈。晋灵公被弑以后,晋捷逃到了周都洛邑,以后就世居洛邑,一直到孙子晋周这一代。
公子茷按照栾书教给他的剧本,绘声绘色、煞有其事地讲起了郤至和楚王暗通款曲的事。州蒲听得是将信将疑,于是转头就问栾书:“你怎么看?”
而栾书则故作惊讶地答道:“这个……应该是真的吧!难怪那天在战场上,他会不顾性命地放走楚子,而且还接受了敌军使者的慰问。这就全对上了!”
栾书说完,默默地观察着州蒲的反应,他发现州蒲的脑袋微微地点了一下,知道州蒲已经相信了,于是就再加了一把火:“如果君上还不信的话,此次去成周报捷的事,可以派他去。如果不出所料,他到了成周之后,一定会跟晋周见面!”
栾书一出来,马上就派人火速赶往成周去找晋周,说郤至过几天就会来洛邑献捷,这个人很有前途的,你一定要见见他。
这年十二月,郤至奉命去成周献捷。
郤至在洛邑的一举一动都在州蒲的监控之下。
晋周听说老家来人了,果然请郤至吃了饭。这下,州蒲已经完全相信了,郤至果然是要谋反啊!
当然,郤至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人套路了。此时,他心情格外舒畅,他不光见到了周简王和晋周,还和王叔简公、邵桓公、单襄公等多位京城大员吃了饭。
在和邵桓公吃饭的时候,估计是多喝了几杯,郤至在宴席中大谈自己在鄢陵之战中的优秀表现:“知道君上为什么派我来献捷吗?那一仗,栾书不敢打,说什么应该坚守避战,而我却提出了楚军的六大弱点,请求马上开战。那天,楚王被我追得无路可逃。那场面,那是相当的……”
郤至酒足饭饱,离开了洛邑返回晋国。邵桓公找到单襄公,聊起了昨天和郤至见面时的情况。
这位单襄公是单国的国君,也住在洛邑,是当时著名的时政评论人士,擅长预言国家的政治走向和政治人物的命运。
公元年607年,单襄公奉周定王之命去访问宋国,之后又途径陈国访问楚国。
单襄公一行人离开宋国去往楚国。在途径陈国境内的时候,单襄公看到了这样一番景象:陈国边境上房屋空空,没有负责接待的官员。大路上杂草丛生,道路两旁没有护路的树木,问路上的村民,司空从来没有到这里巡视过。谷物露天堆放,不见粮仓,田里还有些稀稀拉拉的庄稼,没收割完。湖泊不见筑坝,河流也不见架桥。路上遇到了驿站,厨师说没多余的饭供应,里宰也说没有多余地方床铺。来到了城市里,城市里也没地方住宿。继续向前走,来到宛丘郊外向农家借宿,农家也没有地方住宿。农民们说,现在好多人都不家,被征召到夏邑去筑台了。
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陈都宛丘,单襄公的左右进宫去找人接洽,负责接待的官员却很抱歉地说:“实在是对不起啊,我们国君不在宫里。”
单襄公问道:“那国君去哪了?”
官员一开始闪烁其词,在追问之下才道出了实情:“国君已经交代外臣为你们安排好了食宿,不过见你们还没到,所以就和孔宁、仪行父穿着楚国流行的服装去夏家了郊游了……”
单襄公回到洛邑,把他在陈国的所见所闻向周定王作了详细汇报,他断言道:“照这样下去,陈国就算没有遭遇大的灾荒,自己也会很快灭亡。”
两年后,夏征舒在马厩里杀了陈灵公。转过年,楚庄王入陈。陈国的社稷虽然保住了,但是也跟灭亡没有什么区别了。
邵桓公对单襄公说:“王叔简公很欣赏郤至,认为他日后一定能在晋国掌权,而且也一定能得到诸侯的拥护,所以王叔劝我多和他交往,以后办事就可以依靠他了。今天郤至来拜访我,他说这次晋国之所以能打败楚国,其实都是他的谋划,他还历数了晋胜楚败的五大原因和楚国的六大弱点。他说:‘如果让我主持晋国的政事,什么楚国、越国,都会来称臣朝觐!’
“我对郤至说道:‘阁下确实有才,只是晋国提拔官员也要论资排辈吧?阁下纵然有才能,恐怕一时也难以高升啊!郤至愤愤不平地说:‘什么次序?先大夫荀伯(荀林父)不就是直接从下军佐直接升任中军将的吗?赵宣子(赵盾)没有半点军功,不也主持了政事吗?现在栾伯(栾书)又从下军佐升至中军将。就他们三个来说,我的才能只会超过他们,不可能比他们差。把我从新军佐直接提拔成中军将,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也会做中军将的!’
单襄公听了邵桓公的叙述直摇头:“唉,俗话说‘刀架在脖子上’,大概就是指的这种人吧?君子是从来不自吹的,这也不是什么谦让,而是不愿凌驾于他人之上。人的本性,都想超越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所以谁也凌驾不了谁。一心想要凌驾于他人之上,反而会遭到他人的排斥。《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和乐平易的君子,以礼来为自己求福)。先圣制订礼仪,使地位相当的人之间再三谦让,因为圣人知道,人都不希望别人凌驾于自己之上。统治天下者必先得民心,然后还安定民心,这才能长治久安。
“郤至的地位在七个人之下,却想要超越他的七个上级。这是自己在给自己招恨,自己给搭建祸乱的阶梯。被百姓怨恨尚不能接受,何况是地位崇高的卿啊!唉,真不知道他将来该怎么应付这些麻烦!”
不用等多久,郤氏的灾祸就来了。公元前574年十二月,州蒲和众位大夫们一起出宫打猎。郤至打到了一头野猪,准备叫人抬回去献给州蒲。州蒲身边宦官叫做孟张,他看见了地上的这头猪,就跑过来抢。郤至很生气,就一箭射死了孟张。
州蒲听说自己的宠臣死了,主观地认为是郤至抢了孟张的猎物,就拍桌大怒道:“郤至欺我太盛!”
此时,州蒲已经动了杀心。胥童在一旁煽风点火道:“想要安定晋国,必须要除掉三郤,他们家族人多,招怨也最多。除掉大的家族,公室才能安全。讨伐树敌最多的家族,可以在国人中树立威望。”
州蒲听了胥童的分析,把头重重地点了下来:“说得好!”
郤锜知道州蒲已经准备动手了,决定造反攻打州蒲。他对郤至说道:“就算我们活不成,也要让国君也好不了!”
郤至虽然性格张扬,其实并有反心。他对郤锜说道:“人活于世,靠的是信用、明智和勇敢。信用就是不能背叛国君,明智就是不伤害百信,勇敢就是用于承担责任,不发动祸乱。没有这三点,谁还会跟从我们?如果我们发动叛乱,可能会死,而且会招来更多的怨恨,叛乱还有什么用呢?
“国君拥有下臣而杀下臣,你能怎么说他?如果我们真的有罪,那早就该死了。如果我们确实无罪被杀,国君将会失去百姓,他的君位还能安定吗?我们还是听候命令吧!受了国君的禄位,所以才能聚集亲族。聚集亲族和国君相争,还有比这更大的罪吗?”于是,郤氏家族就放弃了叛乱。
胥童和夷羊五清点八百甲士,正准备夜袭郤氏。长鱼矫却提出:“郤氏的家兵众多,强攻未必能取胜,就算是取胜了,也会伤亡惨重,最好的办法还是应该智取。”于是,州蒲就派了另一个叫做清沸魋的嬖臣,跟长鱼矫一起在三郤面前演了一出戏。
第二天清早,三郤准备上朝,正在讲武堂议事。这时,他们看见外面有人打架,只见长鱼矫和另一个叫做清沸魋的嬖臣,手里拿着戈,拉扯着对方的衣襟在吵架。郤锜和郤犫见状,就把他们叫过来问问情况。长鱼矫和清沸魋互相拉扯着走了进来,趁着郤锜和郤犫不备,举起手里的戈狠狠地刺了下去。郤锜和郤犫当场身亡。
郤至看到这一幕,转身就往车里跑去。郤至的逃跑不是因为怕死,也不是要造反。他可以死,但是要有国君的命令,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不能死在这两个嬖臣手里,这是君子的尊严!但是长鱼矫却并不打算给他这种体面,追了上去,把他刺死在车里。
上朝的时间到了,众臣进入朝堂,看见三郤的尸体被摆放在了朝堂上。胥童还不等大家反映过来,就带着甲士把栾书和荀偃给抓了起来。
长鱼矫说:“不杀了这两个人,忧患还会降临到国君的身上!”
而州蒲却说:“一天之内,三卿陈尸,寡人实在是不忍心再开杀戮了!”
长鱼矫说:“君上现在不忍心杀他们,可他们将来可不会对君上不忍啊!”
州蒲想了想,还是没同意。长鱼矫失望地摇了摇头,退出了朝堂,逃往狄人部落。
州蒲下令胥童放了栾书和荀偃,并且向他们道歉:“寡人今天只是讨伐郤氏,现在郤氏已经伏诛,两位不要害怕,还是各复其职吧!”
栾书和荀偃下拜叩头道:“君上讨伐罪臣而免我们一死,这是君上的恩惠。我们至死也不忘君上的恩德!”
两位死里逃生,虚惊一场,遂向州蒲提出辞职回家赋闲。州蒲答应了。此后,胥童提拔为卿,清沸魋和夷羊五也都封了官。
事情当然不会就此结束。栾书和荀偃虽然回家赋闲,但是睡得不可能安心。今天他不杀我,并不代表明天不杀。
除了“三郤”之外,被单襄公预言过死亡的人,还有王叔简公、齐国的国佐和晋国的晋厉公州蒲。很不幸,这几位全都死了。
公元前574年冬天,州蒲也应验了。这天,州蒲在翼城的匠丽氏家里游玩。栾书和荀偃突然发动了兵变,把州蒲和胥童抓了起来。栾、荀两家为了获得士氏和韩氏政治上的支持,分别去找了士匄和韩厥,但这两位都拒绝了。几天后,栾书和荀偃指使荀滑处死了州蒲和胥童。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19:4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晋悼公复霸
州蒲死了,没有儿子,晋成公一系绝嗣,晋国该交给谁?
关于这个问题,单襄公曾经做过预言。就在州蒲死前不久,单襄公病重,把儿子叫过来交待后世:“我死之后,你一定要跟孙周搞好关系,他就是晋国未来的国君!”这句话成了他一生之中的最后一个预言。
公元前573年春天,栾书派智罃、士鲂到洛邑迎接晋周回国继位。晋周并非长子,他在洛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但是他大哥的智力有点问题,分不清豆苗和麦子,并不适合做国君。
这一年,晋周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十四岁的孩子懂什么?傻小子,前不久你还被我当枪使,帮我除掉了郤氏。现在我立你当国君,你要好好听话,不然我弄死你,你信不?
那天,栾书率领群臣在清原(今山西省稷山县东南)迎接晋周。令人意外的是,晋周见了群臣,却并不着急跟着他们走,而是说出这样一番话:“众卿啊,本来寡人并不愿意回国继位,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得不回国了,难道这是天意吗?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国人需要有一位国君来发布政令。不过,既然立了国君却又不听君命,那还要国君还有什么用?如果各位真的用得着我,就请在今天当面说清楚。如果确实用不着我,也请在当面说清楚。如果大家都真心拥立我并且服从我,那就愿神灵保佑我晋国吧!”
晋周说了两层意思:
首先,不是我要当这个国君的,也不是你们拥立我当国君的,而是上天让我当的,劝你们某些人不要恬不知耻,以为自己有什么拥立之功!
其次,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既然立我当了国君,今后就要听从我的号令,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当面表态。
晋周还没进城就来了下马威,栾书很吃惊,但是想退货是不可能了,于是就率领群臣表态道:“君上所言,也正是群臣之愿,哪敢不唯命是听!”
口头答应的还不算数,晋周还要逼着他们在当场盟誓,签下了保证书。
晋周是正月十五日进城的,但是仅仅才到了正月二十六日,他就在曲沃祭祖的现场发布了第一道命令:罢免包括夷羊五和清沸魑在内的嬖臣七人,并且处决了那个弑君的荀滑。其实,这几个人都无足轻重,但是现在也只能先拿这几个人开刀了。
二月一日,晋周在新田正式即位,是为晋悼公。
目前摆在晋周面前的是两大问题:迅速结束国内各氏家之间争都局面;恢复邲之战之后衰败的中原霸主地位。
即位当天,晋周召开了履职之后的第一次朝会,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
首先是对内阁八卿的调整。去年一年,士燮见了上帝,三郤被杀,晋国的八卿一下子少了四位,而空出来这四个位置,给了晋周很大的发挥空间。
我们先来看看去年的名单:
栾书任中军将,士燮任中军佐。郤锜任上军将,荀偃任上军佐。韩厥任下军将,智罃任下军佐。郤犨任新军将,郤至任新军佐。
以下是晋周宣布的新名单:
栾书任中军将,荀偃任中军佐。韩厥任上军将,智罃任上军佐。魏相任下军将,士鲂任下军佐。魏颗任新军将(把老爹的小妾改嫁的那位),赵武任新军佐。
也就是说,上面的四位死亡,魏相、士鲂、魏颗、赵武这四位填了进来。按理说,士燮死后,士鲂应该去后面排队,但是晋周却让他留在了内阁。魏氏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入过内阁,而这一次居然一下子就占了两个席位。
这八个人可以分为四组,栾氏和荀氏为一党(智罃也是荀氏),韩氏和赵氏为一党,魏氏自成一党,士氏自成一党。
韩氏、赵氏当然和栾氏是敌对关系,这是亡族灭种的仇恨。
魏氏是第一次入阁,对晋周自然是感恩戴德。
士氏很低调,一直保持中立,但是从内心来讲偏向于国君。
栾氏唯一的盟友就是荀氏。但是从后面的发展来看,直到晋周去世,荀氏再也没有和栾氏联合干过什么事了。我想,可能是在晋周入城之后,荀偃曾经偷偷地投靠了晋周。
综上所述,晋周的这份内阁名单就是为整倒栾书而精心设计的。
除了八卿之外是其他官员的任命:士渥浊为太傅,右行辛为司空,栾纠为戎御,荀宾为车右,祁奚为中军尉,羊舌职为中军尉佐,魏绛为中军司马,张老做候奄(负责侦察)……名单很长,有十多位,人事调整的力度很大。值得注意的是,晋周把栾书的次子栾纠调到身边当司机,以分化栾氏,也有作为人质的意思。
栾书一听,栾家除了栾纠之外没有任何职务,所以马上建议增加职位,要求设立“公族大夫” (这个机构类似于清朝的宗人府,负责管理公族子弟),想让自己的大儿子栾黡当公族大夫。
晋周居然没有反对,一口就答应了:“这个建议好,栾卿果然想得周全,那就让栾黡任公族大夫吧。不过,既然这个部门这么重要,一个人哪管得过来?寡人让荀家、荀会、韩无忌辅佐栾黡,你看?”
栾书一时语塞:“呃……还是君上想的周到。(一口气就批发了四个,算你狠!)”
除了进行人事调整,晋周随后又推行了一系列的新政:施舍财物、减免债务,减免赋税,施舍鳏寡,赈济灾民,救济贫困,起用被废和被贬的官员,严打淫邪,宽赦罪过,节约用度,不占用农民的生产时间。
《左传》里这样评价晋周的新政:“举不失职,官不易方,爵不踰德,师不陵正,旅不偪师,民无谤言,所以复霸也。”晋国将在这位少年英主的治理下恢复昔日的霸业!
栾书想成为第二个赵盾,但是却少了赵盾的才干和气度,而晋周也不是昔日的晋灵公。所以,栾书做出了这一生中最正确的抉择,他果断地提出了辞职,打包回家了。此后,所有的史书中就再也没有关于栾书的记载,估计是在家里郁郁而终,不过也算是得了一个善终。栾书下台,晋周让韩厥插队做了中军将,智罃插队做了中军佐,荀偃退居上军将。
晋悼公三年,魏颗病逝。八卿的席位空出了一位,而填上这个空缺的是魏颗的弟弟,时任中军司马的魏绛。
这年秋天,晋周的三弟扬干出事了。估计这位小哥也就是十三四岁,本来就处在叛逆期,自从哥哥当了国君以后,小哥就更加得瑟起来了。此次,晋周在鸡泽组织晋、鲁、宋、卫、郑、齐、陈、莒、邾九国会盟,扬干也跟着一起去了,被安排在中军的队伍里,服从中军的统一管理。然而,这位小哥却并不守规矩,居然在行军的过程中不听调度,纵马扰乱队列。
负责执法的中军司马魏绛拦住了扬干的车驾,逮捕并且处决了扬干的车夫。
四十多年前,韩厥刚参加工作,也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那是在河曲之战的时候,韩厥刚刚被赵盾提拔为军司马。赵盾的司机驾车冲撞了正在行进的军队,不过赵盾不在车上。韩厥将司机依法处决。
大家都说,这回韩厥完了,车夫的主人早上才才提拔了他,他晚上就杀了车夫。
结果,大家都猜错了。赵盾不但没有怪罪韩厥,还对他提出了表扬。
但是魏绛杀扬干的车夫,晋周却发火了,指示中军尉佐羊舌赤(前任中军尉佐羊舌职的儿子)杀了魏绛:“我们会盟诸侯,体现了我晋国的权威,而寡人的亲弟弟却受到魏绛的侮辱,严重地损害了晋国的形象。你马上给我宰了他!”
而羊舌赤却拒绝执行命令:“魏绛无惧君上的怪罪,秉公执法。就算真的有罪,他也不会逃跑,不用您下令,他自己会来做个交代的!”
羊舌赤的话音刚落,魏绛果然自己来谢罪了。他取出一封遗书交给晋周的左右,然后拔剑自刎。晋周正在里屋读信,信上是这样写的:
“从前君上信任下臣,命下臣担任军司马。下臣听说:‘军队要服从军纪,这是武;宁死也不可违犯军法,这是敬。’此次君上会盟诸侯,下臣怎敢不执行军法?如果君上的军队不武,执法者不敬,还有什么罪比这个更大的?下臣不敢触犯死罪,以至于使扬干受辱。下臣知道,杀了国君的弟弟,同样也是罪责难逃。下臣无能,没有尽到事先教导全军守法的责任,以至于动用了死刑。下臣自知罪重,甘愿受罚,到司寇那里领死!”
晋周读完信,顿时感觉脸红脖子烫,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跑出去见魏绛。所幸的是,魏绛没死成。在场的士鲂和张老见他拔出剑来架上了脖子,几步冲上去阻止了他。此时,魏绛正在外面伏地叩拜,等待吩咐。
晋周扶起了魏绛:“寡人说要杀你,只是出于兄弟的亲情,你惩罚扬干,这是执行军法。寡人有弟弟,却疏于教导,使他违犯军法,这是寡人的罪过啊!魏大夫,请你不要再加重寡人的罪过了!”
回到新田,晋周在太庙里请魏绛吃饭,升任他为新军佐,分管山林畜牧工作。原中军候奄张老升为中军司马,士燮的弟弟士富升为候奄。
魏绛入阁一年以后,活动于太原盆地的白狄无终之戎派人到晋国找到魏绛(跟魏氏是邻居),给魏绛带了一点礼物——虎豹之皮,希望他能在晋周面前促成晋国和北方诸戎之间讲和。
然而,从小生活在周都洛邑的晋周,对与戎狄之类有很深的成见,并不打算接受北方各族群众抛来的橄榄枝。
晋周道:“戎狄寡情而且贪婪,非但不能讲和,而且还应该讨伐!”
魏绛道:“诸侯刚刚顺服,陈国也来讲和(指去年的鸡泽会盟),他们都在看着我们晋国的一举一动。我们政策得当,他们就跟我们好,否则就会背弃我们。如果我们去打戎狄,楚国就会趁机去打陈国,我们就无法救援,也就丢弃了陈国,其他诸侯也就会背弃我们。戎狄,与禽兽无异。(这个……说得有点过了)收服戎狄而失去华夏,这样不好吧?”
接下来,魏绛又给晋周回顾了夏朝太康失国、后羿和寒浞篡国、少康复国的历史,指出征伐不可过盛,应以和平发展为主,并提出了和戎狄讲和的五大利:
一、戎人习惯了迁居,重财物而轻土地。我们可以用财物来收买他们的土地。
二、边境可以减少战事,百姓安心务农,我们的粮食就可以增收。
三、戎狄归服,四方诸侯就会畏惧我们。
四、以德和戎,军队可以得到休养,军备不会损耗。
五、以德和戎,让近处的戎狄安心,远处的戎狄继续来归服。
晋周欣然同意,派魏绛去全权组织和戎事宜。至此,晋国北方的问题得到解决。晋国人可以专心应付南方的事了。
南方的中心问题,还是以郑国和宋国为焦点的晋楚争霸问题。
公元前572年六月,郑国入侵宋国,兵临商丘内城的西北门——曹门。楚国趁着晋国的栾书之乱刚刚平息,而继位的又只是个孩子,于是就会合郑国进攻宋国,占领了宋国的彭城(今江苏省铜山县境内)。把宋国流亡到楚国的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留在彭城,并且留下了兵车帮他们驻守彭城,以切断晋国和吴国的联系。
宋国左师华元派司马老佐和司徒.华喜带兵去收复彭城,但是打了几个月都没有拿下,老佐也死于围城之战。
这年十一月,楚国令尹子重赶到彭城,打退了宋国的围兵。之后,宋国的华元请求晋国增援。
韩厥对晋周说道:“君上想要得到诸侯的拥护,就要先救他们,成就霸业,安定疆土,就从救宋开始吧!”五十多年前,在城濮之战前夕,先轸也曾经对重耳说过这番话。
晋周不但决定救宋,而且还亲自领兵出发。楚国的令尹子重得知晋国兴师动众,连国君都御驾亲征了,遂退兵回国,不敢跟晋军正面冲突。
公元前572年正月,晋、齐、宋、卫、邾五国联军围攻彭城。彭城投降,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被晋军俘虏。
这年五月,晋国的韩厥、荀偃又进攻郑国,占领了新郑的外城。之后,晋军又和诸侯联军汇合,打到了楚国的焦邑和夷邑(两地都在今安徽省亳州市境内)。
这年八月,楚国子辛进攻宋国,占领了吕(今江苏省铜山县东南)、留(今江苏省沛县东南)二城。郑国则趁机占领了宋国的犬丘(今河南永城县西北)。
公元前571年七月,郑成公郑睔病逝,儿子郑髡顽继位,是为郑僖公。郑睔死前,留下了遗言:“当初楚君被射瞎了眼睛。不是因为别人,正是因为寡人。如果寡人背弃了楚国的功劳和自己亲口发下的誓言,还会有谁来亲近郑国?不管今后怎么样,至少在寡人死之前,不要让寡人成为一个无信无义之人!”(意思是我死后,你们再看情况而定)
这年七月,晋国的智罃、鲁国的仲孙蔑、宋国的华元、卫国的孙林父以及曹国、邾国的有关人员在戚地开会,商量如何降服郑国。
仲孙蔑提出:“虎牢是郑国的军事要地,也是沟通郑国和楚国的交通要道。我们应该集中力量拿下虎牢,然后在虎牢筑城,郑国人害怕,必定投降!”
这是要长期耗下去的节奏。果然晋国人害怕了,主动向晋国请和。
公元前570年春天,楚国因为在北方受挫,为了切断晋国和吴国的联系,转而向东进攻吴国。楚国令尹子重率军攻克了吴国的鸠兹(今安徽省芜湖县东),兵至衡山(今横望山,在安徽省当涂县东北)。楚军初战告捷,子重给留下300车兵、3000步兵,交给副将邓廖,让他继续向吴国的都城姑苏进发,自己先回国报捷。
三天以后,吴国反攻楚国,不但击败了邓廖的军队,还占领了楚国的驾邑(今安徽省无为市境内)。楚军惨败,只剩下了80车兵和300步兵,邓廖也被活捉。
消息传到楚国,主将子重遭受国人强烈地指责,一时羞愤交加,死于心脏病突发。
公元前568年,晋、齐、鲁、宋、曹、卫、郑、莒、邾、藤、薛、吴十二国在戚邑(今河南省濮阳县北)会盟,建立抗楚联盟。这是吴国第一次在这种国际场合亮相。
公元前564年,晋国再一次和诸侯联军攻打郑国,郑国再次请和。从邲之战以后,郑国就一直屈服于楚国,虽然在这期间晋国也会来找麻烦,但是等晋国人走后,郑国又会屈服于楚国。如果不把老大摁倒在地,是怪不得人家小弟时判时降的。
荀偃提出:“郑国是不会真心屈服我们的,等我们走后,楚国人很快就会来。我们现在应该继续包围郑国,等着楚国来救援,再跟楚国人大战一场。只有打败了楚国,郑国才会真心屈服!”
此时韩厥已经退休,智罃升任中军将。智罃提出:“不!我们应该答应他们的请和,跟他们盟誓,然后退兵回国。今后,我们可以把四个军分成三部分,每次只需派出一部分引诱楚国人。晋国离着郑国更近,我们可以轮番休息,楚国就难以为继了。”(也就是三分四军的策略)
于是,从公元前563年到公元前562年,晋国连续三次骚扰郑国,每次都在楚国人来之前就先撤了。
老是这么玩,还有完没完?郑国人实在是受不了了,在郑国的朝会上,大夫们这样说道:“如果不顺从晋国,郑国就会灭亡。楚国比晋国弱,而晋国又老是骚扰我们,却又不急于打败我们。为今之计,只有使晋国全力攻打我们,楚国才会害怕而避让,这样我们才能安心屈服于晋国。”
那么,怎样才能激怒晋国,让他们全力攻打郑国呢?子展提出了这样的方案:“我们主动向宋国挑衅,这样,晋国一定会带着诸侯来打我们,援救宋国,然后我们就向他们投降。等楚国人来兴师问罪的时候,我们就向楚国投降。这样一来,晋国就会生气,一定会全力攻打我们,楚国就再也不能抵抗晋国了。到那时候,我们就坚决地依附晋国。”
郑国依计划而行,晋国人果然怒了,出动全部的兵力讨伐郑国,郑国再次向晋国投降。郑简公派人告诉熊审:“寡人考虑到社稷问题,不能在事奉君王了。君王要么以玉帛去安抚晋国,要么就出动军队去打他。不然,寡人就只能离开君王了!”
熊审很生气,把使者关了起来,但是生气归生气,却也没有再出兵伐郑。楚国有点跟不上晋国的节奏了。
公元前561年冬天,晋悼公晋周和郑国的子展结盟。晋国退兵,放回了郑国的所有俘虏,郑国也向晋国赠送了许多礼物,其中包括三个乐师、乐器一套、舞女两佾(一佾是八个人)。
晋周把乐器和舞女分成一半来赐给了魏绛,以表彰他北服戎狄、南定诸侯的功勋,晋周说:“寡人在八年之中九合诸侯,都是你教我的啊!”
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里,郑国一直屈服于晋国,安安心心地做晋国的小弟。唉,不容易啊,还是向晋国表示一下祝贺吧!
至此,夹在晋楚之间的宋、郑、曹、卫中原四国都归附晋国,晋国的霸业得以复兴。
公元前560年夏天,熊审病重。他在病榻上对群臣说道:“寡人无德,幼年为君,十岁丧父,没有来得及聆听太师和太保的教诲,却提前享受了许多福禄。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无德,以致在鄢陵之战中丧失了军队,使我楚国受辱,使大夫们担忧,寡人犯下了大错啊!如果还能托各位的福,使我还能保住性命得以善终,能够顺利安葬,在太庙里追随先君。我想,我的谥号只能是‘灵’或‘厉’了。各位,这是寡人的心里话。寡人死后,你们就在这两个里面选一个吧!”
熊审说完,看着众臣。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大王,你这话让我怎么接啊?
熊审见没有人回答,就勉强坐了起来再次问道:“为什么都不说话?就当这是寡人的最后一道命令吧!”
众臣还是不说话。熊审睡了过去,醒过来又再问,一连问了五次,众臣无奈,只能答应了。
这年秋天,熊审去世,儿子熊昭继位,是为楚康王。
令尹子囊(熊审的弟弟)召集群臣开会,商量谥号的问题。虽然熊审身前已有遗命,不过那是人家高风亮节,勇于自我批评,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做下臣的当然不能真的这样做结论。这样的命令,应该违背!
于是,子囊说道:“我认为,大王这一生当得起一个‘恭’字。大王统御赫赫楚国,安抚蛮夷,征服南海,使他们从属于华夏,而且大王知错能改,难道不符合一个‘恭’字吗?我提议以‘恭’为谥!”
群臣都表示赞同,遂将熊审的谥号定为“恭”(通共)。
公元前557年,一代霸主晋周却突然去世,在位十五年,年仅二十九岁。史书上并没有记载他的死因,估计是属于正常死亡。
公元前556年春天,在安葬了晋周之后,太子晋彪继位,是为晋平公。
这年夏天,许灵公主动向晋国示好,要求把许国的都城迁往晋国的控制范围之内,但是这只是国君的意思,许国的大夫们大多不同意。
于是,晋国的荀偃和栾黡南下进攻许国,意在给许国的反对势力施压。
楚康王熊昭闻讯,派公子熊格迎战晋军。双方在楚国的湛阪(今河南省叶县城关北沙河以北)交战。史称湛阪之战。
晋军大胜,接着又追击楚军,一直追到了楚国的方城(今河南南阳市方城县北修的城墙)之外。楚军躲进方城不再出来。晋军从容而退,又来进逼许国。这次,虽然没有答应许国迁都,却把许国也划入了晋国的势力范围。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20:52 发布在 煮酒论史
齐晋平阴之战
在鞍之战中,齐国争霸失败,齐国向晋国低了头,订立了爰娄之盟。
公元前582年,无野去世,儿子吕环继位,是为齐灵公。吕环在位的前十年,正是晋景公和晋厉公在位时期。景公和厉公都是狠角色,所以吕环一直都听从晋国的号令,多次派兵随同晋国出征。
晋周继位以后,吕环开始萌生了新的想法。
晋周召集诸侯开会,援救宋国围攻彭城,齐国第一次翘了课。晋周很不爽,就派栾黡讨伐齐国,给吕环来了一个下马威。吕环不光低头认错,还把太子吕光送到晋国当人质。
第二年,就在研究虎牢筑城的那次“戚之会”上,齐国又翘课了。滕、薛、小邾这三个小弟也跟着齐国翘课了。荀罃放出狠话:“如果齐国人再不来的话,战争可能就要先在齐国爆发了!”
吕环害怕了,派崔杼赶紧带着滕、薛、小邾的有关人员急匆匆地赶去开会。
崔杼是齐国的公族子弟。崔氏在齐国一直默默无闻,直到齐惠公吕元(无野他爸)时期,崔杼受到吕元的宠幸。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崔杼又被高氏和国氏驱逐出境,一直旅居卫国。
吕环继位以后,再次起用了崔杼。在晋国召开的多次国际会议上,都有崔杼的身影。而崔杼的真正崛起,开始于齐国的一起桃色事件。
齐灵公七年,公元前575年,鲁国“三桓”之一的叔孙侨如来到了齐国。这位叔孙侨如的生活比较混乱,跟鲁成公的母亲穆姜私通,而且还要算计其它二桓,最后被季孙行父驱逐出境。国人立他的弟弟叔孙穆叔继承了叔氏的宗主之位。三桓的事我们后面再说,这里就先不展开了。
叔孙侨如到了齐国以后,吕环很给他面子,不仅给了他很高的政治待遇,而且还娶了他的女儿。后来这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吕杵臼,也就是后来的齐景公。
叔孙侨如的日子虽然过得挺滋润,却还是不老实,由于管不住身体上的某个小零件,所以很快就和亲家母搞在了一起,也就是吕环的老妈声孟子。
齐国的辅政大臣国佐和高无咎(鞍之战中卖勇气的那位高固的儿子)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对叔孙侨如没有再客气,直接把他赶出了齐国。叔孙侨如离开齐国,投奔了卫国。
叔孙侨如走后,声孟子不甘寂寞,一年以后,她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男朋友——齐国的另一个公族子弟庆克。
这次声孟子比上次小心多了,她让庆克化妆成宫女,和宫女们一起进宫。这样私会了几次以后,鲍叔牙的孙子鲍牵发现了这个秘密,并且报告给国佐。
国佐也是拿悄悄地把庆克找来谈话,让他别在干那件事了。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庆克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男朋友失联了,声孟子就派人到府上去问情况。庆克就把国佐找他谈话的事告诉了声孟子。
听了男朋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声孟子彻底愤怒了。好啊,上次你们逼走了叔孙侨如,老娘也没跟你们计较,这次你们又来多管闲事。你们做得这么绝,那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
公元前574年六月,国佐陪着吕环去河南出差,去参加晋国召开的柯陵之会,研究鄢陵之战以后继续对郑国作战的问题。就在这次柯陵之会上,政治预言家单襄公预言了“三郤”和国佐的命运。
会开完了,吕环先回国了,国佐留下来继续配合晋国对郑国作战。就在吕环快到临淄城的时候,奉命留守临淄城的高无咎和鲍牵为了做好安保工作,下令关闭了城门,检查过往的旅客。
声孟子所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她马上派人出城去向吕环“告密”:高无咎和鲍牵打算把你赶出临淄,要立你的弟弟吕角当国君,而且国佐也是他们的同谋!”
吕环闻讯火速赶回临淄。进了城以后,他并没有展开仔细地调查,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高无咎和鲍牵治了罪。
鲍牵被施以刖刑,鲍氏交给儿子鲍国继承;高无咎被驱逐出境,去了莒国;出差的国佐也被免去了一切职务。
高氏飞来横祸,高无咎的儿子高弱在卢邑(今山东省长清县,高氏的食邑)起兵造反。
这年十月,吕环派崔杼和庆克赶赴卢邑平叛。
此时,国佐正在郑国浴血奋战。接到消息,得知自己已经被免职了。现在怎么办?是去平叛呢?还是和高弱一起造反呢?最终,国佐请假回国,加入了高弱的叛军。之后,国佐的军队支援卢邑,杀死了前来平叛的庆克。
齐国的两大氏族一起造反,吕环难以招架,于是就向国氏提出讲和,恢复国佐的官职和名誉。国佐答应了,双方结盟。
高氏失去了国氏这个盟友,又独自抵抗了几个月,终于在这年的十二月向崔杼投降了。
高弱投降以后,吕环派国佐的儿子国胜去晋国报告此次平叛的情况,而且还特别指示,让他回国之后先不要进入临淄,在清邑(今山东省聊城市西)待命,以防止高氏再度叛乱。从后面事态的发展来看,这是吕环的调虎离山之计。
公元前573年正月,单襄公关于国佐的预言终于应验了。一天,吕环召国佐入朝。国佐刚进门就发现了吕环的眼神不对。这时,吕环突然下令:来呀,杀死国佐!
吕环的话音刚落,一个叫做士华免的武士就朝着国佐扑了上去。手起刀落之后,国佐倒在了血泊之中。由于这一动作来得太突然,谁也不知道下一刀会不会刺向自己,场面十分混乱,不少官员居然惊慌地躲到了夫人的房间里。
杀死国佐之后,吕环又命人暗杀了驻守在清邑的国胜。国胜的弟弟国弱幸免于难,逃往鲁国,后来又被吕环召回,继承了国氏宗主之位。
至此,号称“天子二守”的国氏和高氏在齐国衰落,崔氏和庆氏成了两匹杀出来的黑马。但是终齐灵公一朝,崔氏和庆氏都还算老实,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吕环削弱了高氏和国氏,继续向着他老爸的“齐国梦”进发。
晋国的强横,不光让齐国人憋屈,也让周天子倍感压力。公元前559年,周灵王为了忽悠齐国去对抗晋国,居然派人给吕环赐封为方伯:
“昔日你的祖先齐桓公辅佐先王,乃王室的股肱之臣,万民的保护者。你家世世代代都继承太公(姜子牙)的事业,成为东海各国之表率。王室能够安定,都是仰仗着伯舅的功劳。现在寡人赐命你,遵循舅氏的典章,继承祖先的事业,不要辱没你祖先的威名。恭敬地接受吧,不要废弃寡人之命!”
神圣不?光荣不?吕环听得是眼睛发红,心口发颤,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油然而生。原来王室这么重视我啊!放心吧,大王,保卫王室、恢复齐国霸业的重任就交给我去完成吧!
此后,齐国开始不断挑战晋国的霸权。公元前558年夏天,齐国出兵围攻了鲁国的郕城(孟孙氏的一个城,跟齐国接壤)。不过,这次只是展示一下武力就回去了,目的是要激怒晋国。
公元前558年冬天,晋周病逝,无暇东顾。
公元前557年上半年,齐国又两次骚扰鲁国的郕城。
这年冬天,鲁国不堪齐国的骚扰,三桓之一的叔孙豹去晋国求援。接待他的外事官员跟他说:“先君还没有得到禘祭(葬后三年的一次祭祀),百姓也没有得到休养,暂时还不能出兵救援。若非如此,哪敢不救啊!”
叔孙豹说:“齐国人无一天不在敝邑的土地上发泄他们的怨恨,我们实在是无法承受了,所以才不得不来向贵国求援!敝邑的危局已经朝不及夕,国人每天都伸着脖子向西方张望:‘晋国的援兵应该快到了吧?’如果真的要等到你们有空,恐怕是来不及了!”
官员说:“等见了荀大夫,您好好跟他谈谈吧!”
叔孙豹拜见了荀偃,朗诵了一首《圻父》。这首诗批评了王室一个名叫圻父的官员,不忠于职守,使百姓受苦。
荀偃很惭愧地说:“偃知罪了!贵国被欺辱到这种地步,我哪敢不和阁下一起为了贵国的社稷担忧啊!”
叔孙豹从荀偃那出来,又去见了士匄,朗诵了《鸿雁》的最后一章。这一章表现的是流民的苦难生活。
士匄听完,也当场作了表态:“匄在此,岂能眼看着鲁国不得安宁!”
内阁的一、二把手都表态了,一场大战也就此提上了日程。
公元前556年秋天,齐国人又来了。不过,这次不打郕城了,改成围攻桃邑了(今山东省汶上县东北)。这年冬天,齐国的小弟邾国也帮着老大侵扰鲁国的南部。
公元前555年秋天,齐国人第五次来鲁国的北部边境散步。这一次,晋国人终于准备妥当,决定陪着齐国人一起散步。
在出发之前,中军将荀偃做了一个怪梦。在梦里,死去的晋厉公向他厉声质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荀偃低头无语。厉公抄起一把戈向他削过来,把他的脑袋削掉了。无头的荀偃跪下来捡起脑袋重新装上,用双手护着脑袋向前跑。这时,巫师出现在他前面,然后……他就醒了。
过了几天,荀偃见到了梦里的巫师,跟他谈起了那晚的梦。巫师很诧异:“我也做了相同的梦!”
巫师掐指一算说道:“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活不过今年了;还有个好消息:你在东方的战事一定能胜利!”
几天以后,荀偃率军向着齐国进发。在黄河岸边上,他把两对玉投进黄河,祈求河神保佑。
十月,晋、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在鲁国的济水会盟,一起讨伐齐国(莒、邾、滕、薛、杞、小邾这几个小兄弟也背叛了齐国)。
吕环来到齐鲁交界的平阴城(今山东省平阴县)亲自督战,命人在防门(平阴城东北)前面挖出了一条一里宽的壕沟准备御敌。
吕环身边有一个很得宠的寺人叫做夙沙卫(夙沙氏世代从事盐业,去年围攻桃邑的时候也带着他)。这个人虽然是个残疾人,但是也算是有勇有谋。他向吕环提出了反对意见:“敌军数量几倍于我军,如果在这种平坦开阔的地方交战,一条壕沟恐怕难以抵挡,我们还不如后撤,选择一处地势险要的地方御敌!”
吕环没有采纳,你个残疾人懂个啥?
结果,吕环很快就后悔了。晋国联军杀到,轻松越过了防门的战壕,攻破防门,兵临平阴城下,齐军战死者甚多。
士匄派人给城里的一位叫做析归父的朋友带话:“咱们是老朋友,我不想隐瞒什么。鲁国人和莒国人已经请求加入战斗了,他们各自带着一千辆战车从各自的方向直奔贵国的都城临淄,我们已经答应了。到时真的打过来,我怕齐侯将会失去齐国啊!您还是好好考虑吧!”
吕环听说后院马上就要起火了,正急得满屋子乱转。
晋军为了继续给齐军造成心理上的压力,也不知道是谁给出的主意,把四周能去人的地方全都插上了军旗。而在晋军的战车上,左边的戎御是真人,右边车右全是用稻草扎成的假人。在每一辆车上都竖着军旗,车后面还拖着树枝,来会不停地走动。
吕环登上附近的巫山(不是重庆那个,这个也叫巫山),观察晋军的情况,这一看不要紧,放眼望去,眼前全是敌军。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齐军乘着夜色呼呼啦啦全撤了,也没跟晋军兄弟打个招呼。
师旷向晋彪报告:“乌鸦叫得这么欢,一定是齐军跑了!”(盲人,靠听的)
巫臣向荀偃报告:“有马的脚步声,一定是齐军跑了!”
羊舌肸向晋彪报告:“城墙上站着几只乌鸦,一定是齐军跑了!”
第二天早上,晋军进入平阴城,城内早已空无一人,晋军又继续追赶。
齐军这边,为了不让晋军追上,选择了一条狭窄的山路撤退。身残志坚的夙沙卫把车停下来对大家喊道:“你们先走,我给你们殿后!”
虽然夙沙卫精神可嘉,但是让一个阉人在后面殿后,两位名叫殖绰和郭最的将领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们很直接地对夙沙卫说:“难道我齐国无人,要靠你来殿后?这真是齐国的耻辱啊。你还是走你的吧!”于是,他们就把夙沙卫赶走了,自己在后面殿后。
先秦人的性格,危险的事抢着做,不让做还生气报复。所以,两位的言论严重地伤害了夙沙卫的自尊。残疾人怎么了?残疾人就不能为国效力了?老子曾经也是个男子汉好吧!夙沙卫是越想越气。于是,他决定对这两位实施报复。他把车停了下来,把马给宰了,把车横在了路中央,自己先跑了。
殖绰和郭最跳下车清除障碍,此时,晋国的州绰已经追了上来。州绰朝着殖绰连射两箭,分别射中了殖绰的左右两肩。
殖绰忍着剧痛逃跑,州绰大喝道:“如果你不跑,将会成为我军的俘虏;如果你还要跑,信不信我在你背后再补上一箭?”
殖绰把脑袋转过一半来说:“你发誓不会杀我?”
州绰用头指了指天空说道:“天上的太阳可以作证!”
那好,成交!
由于找不到绳子,州绰就把弓弦解下来,把殖绰的双手反绑起来。与此同时,州绰的车右也把郭最绑了。就这样,州绰和郭最双双被俘。
晋国联军继续追赶齐军。十三日,荀偃和士匄率领中军攻克了京兹(今平阴县东南)。十九日,魏绛和栾盈(谥号栾怀子)率领下军攻克邿邑(今平阴县西)。同日,赵武和韩起率领上军围攻卢邑(今山东长清县东南),但是没有攻下。
十二月初二,联军在临淄会师,砍掉了临淄城雍门(西门)的楸树。士匄的儿子士鞅攻打西门。
初三,放火烧了西门和西部、南部外城。
初六,放火烧了东边和北边的外城。同日,士鞅攻打扬门(西北门),州绰攻打东门。由于攻打城门的人太多,州绰战车左边的骖马被挤得来回打转。州绰实在无聊,居然站在车上数城门上的门钉。
唉,跑吧!吕环跳上马车,准备逃往邮棠(今平度市东南)。太子吕光和郭荣拉住他的马不让他走:“敌军行动迅速,只是来劫掠的。他们很快就会撤走,君上何必害怕。况且,社稷之主不可轻动,否则就会失去民心。还是等着敌军撤走吧!”
吕环还是坚持要走,强行打马前进。吕光实在劝不动老爸,索性一剑砍断了马鞅。
此后,晋军东至潍水、南至沂水,继续进攻齐国的东部地区。就在晋军气势正盛的时候,南方传来消息,楚国和郑国的反叛势力子孔互相勾结,进攻郑国。与此同时,荀偃由于水土不服,头上长出了恶疮。
公元前553年春天,晋军班师回国。在走到著雍(今河北省景县境内)的时候,荀偃病情加重,眼珠子都突了出来。这时,走在前面的人全都折返回来,暂时驻扎下来。
士匄在帐外请求探望,荀偃拒绝了。
士匄问道:“你想让谁做荀氏的继承人?”
荀偃答道:“郑伯的外甥(荀偃的儿子荀吴)。”
几天以后,荀偃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是没有闭上眼睛。到了入殓的时候,荀偃双目圆睁,嘴巴紧闭。士匄掰他的嘴,要给他的嘴里塞一块玉,但是掰不开。
为了让荀偃死而瞑目,士匄一边给他擦洗身体一边说:“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荀吴的!”
荀偃双眼圆睁,没有反应。
栾黡说道:“是因为齐国的事还没了结吗?”
荀偃依然没有反应。
士匄又抚摸着尸体说:“你死以后,我如果不继续办齐国的事,有河神为证!”
士匄的话音刚落,荀偃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巴。士匄把玉放了进去。
士匄走出帐外感叹道:“作为大丈夫,我还是浅薄了!”
入殓装椁以后,士匄带着荀偃的灵柩和晋军大部队回国,留下栾鲂和卫国的孙文子继续攻打齐国。
荀偃死后不久,齐灵公吕环也病危了。
吕环有五位太太:
颜懿姬,鲁国公室的女儿,不能生育。
鬷声姬,颜懿姬的侄女,生下了太子吕光。
仲子,生下了公子吕牙。
戎子,仲子的妹妹,吕环的新宠。
叔孙侨如的女儿,刚过门的,不知道怎么称呼。
戎子得宠,而且暂时也没有儿子,所以姐姐仲子就把儿子托付给了戎子。戎子很喜欢吕牙,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一次,戎子向吕环请求把吕牙立为太子,吕环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戎子比较天真,以为只要国君答应了就一切OK了。但是姐姐仲子可吓坏了。她马上跑去找吕环,要求撤回这个决定:“废长立幼,本来就不吉利。最关键的是,国君会因此得而罪诸位大臣,难以成功。吕光作为太子已经很久了,国内外都已经认可了,各种典册上也都记录在案了。现在无缘无故就把他废了,这也太不把各国诸侯当回事了。废了太子光,君上怕是会后悔的!”
仲子的分析很有道理,也很现实。但是吕环已经和命运斗了一辈子,却屡屡受挫,难道晚年想换个喜欢的儿子当太子,这也瞻前顾后的?于是,吕环从牙缝里蹦出了这样一句话:“寡人乃一国之君,立谁做太子,在我而已!”
仲子对吕环说的话,和当年骊姬对晋献公说的话很相似,但是动机不同,骊姬是为了挑拨父子关系,而仲子只是为了避免灾祸。
吕环强行把吕牙立为了太子,让高无咎的弟弟高厚做太子太傅,夙沙卫做太子少傅。吕光被废,派往东部驻守边境。
此事过后不久,吕环病危,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安心工作,但是身为太子党的崔杼上场了。他派人偷偷地把吕光接了回来,并且利用吕环的名义向国内外宣布,恢复吕光的太子身份。吕光一回到临淄就杀了小美女戎子。
五月二十九日,吕环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太子吕光宣布即位,是为齐庄公。即位当天,吕光就杀了小弟弟吕牙,并且派人去抓夙沙卫。吕光主观地认为,就是夙沙卫给戎子出的馊主意。
夙沙卫提前得到了消息,跑到高唐宣布造反(今山东省高唐县)。
七月,崔杼抓到了刚上任的太子太傅高厚,当场就宰了。
八月,庆丰率兵围攻高唐,不过没有拿下。
十一月,吕光亲自率兵围攻高唐。吕光想招服夙沙卫,所以在城门口喊话。夙沙卫走出来跟吕光见面。
吕光他聊聊家常,问起了城内的军事部署,想让夙沙卫知难而退。
夙沙卫据实以告:“不瞒君上,下臣的准备并不充分。君上也不用再多费唇舌了,要打就打吧!”夙沙卫对着吕光深深一揖,转身又上去了。
这天下午,夙沙卫得到消息,听说齐军可能在晚上爬墙进来,于是就让士兵好好地吃了一顿,准备晚上迎战。
就在守城士兵正在吃饭的时候,殖绰、工偻会两个人用绳子先爬了进去,杀了守门的士兵。等到守军发现的时候,大门已经被打开了。齐军攻入高唐城,把夙沙卫乱刀砍死。
这应该算是偷袭了,有人给了夙沙卫错误的情报。
平定了夙沙卫的叛乱,齐国主动向晋国讲和,给晋国赔了钱,保证以后继续交保护费。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21:44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栾氏的覆灭
公元前560年,晋国八卿之中的智罃和士鲂先后去世了。
由于智罃的儿子死得早,孙子的年龄又还太小,所以智氏暂时无法入阁。士鲂的儿子年纪也还小,所以也暂时无法入阁。晋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任,就把四军八卿减少为三军六卿,让原来的新军附属于下军。
此时的六卿名单为:中军将荀偃,中军佐士匄。上军将赵武,上军佐韩起。下军将栾黡为,下军佐魏绛。
这是晋国内阁编制的最后一次调整,自此以后,晋国就一直是三军六卿,直到晋国的终结。这是后话,我们现在先来看看栾氏的覆灭。
栾氏是晋国的公族,是晋国大宗的后代。晋献公血洗公族之后,栾氏和先氏、郤氏、韩氏、羊舍氏、胥氏等少数公族幸存。
本书中最早提到的栾氏的祖先是栾枝。在重耳结束流亡生活之前,栾枝曾经秘密联络重耳,在国内做内应,请他回国夺位。
重耳继位以后,栾枝成了晋国的首任下军将,在城濮之战中,栾枝率领的下军和先轸、郤溱率领的上军通过巧妙地配合,把楚军将领子西打得大败。
栾枝死后,儿子栾盾做了下军将。当时的首辅大臣是赵盾,两盾相遇,赵盾一直压制栾盾。栾盾一辈子没有升迁,到死了也只是个下军将。
栾盾死后,就是我们所熟悉的儿子栾书了。栾书处任下军佐,在邲之战前升任下军将。在鞍之战中,栾书表现英勇,凯旋后和郤克、士燮一起获得了晋獳的亲切接见。
郤克死后,栾书被直接提拔为中军将。不过,在鄢陵之战中,新军佐郤至一战成名,抢了栾书的风头。此后,“三郤”成了政治明星。
于是,栾书向郤氏发难,在晋厉公州蒲的面前诬告郤氏造反。州蒲中计,依靠胥童等嬖臣除掉了郤氏。胥童等嬖臣在除掉郤氏之后,又顺便抓了栾氏和荀氏,但是州蒲却一时心软,放过了栾氏和荀氏。之后,栾书居然恩将仇报,杀了州蒲。
栾书想效仿赵盾,挟诸侯以令大夫,于是把十四岁的晋周接回来继位。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栾书被晋周的一系列操作搞得被迫辞职了事。
栾书一共有三个儿子:栾黡、栾鍼、栾纠。栾书退休后,栾黡做了下军将。但是这个下军将一当就当了近二十年,始终不见提拔。
栾书虽然心狠手辣,热衷于权力争夺,但是也仅限于当前的政治对手,对于其他人,他往往是采取团结和拉拢的策略。所以,栾书最后能平稳落地,跟他平时的为人处事是有分不开的。
而这位栾黡却非常强横、霸道,远不如他老爹那样有城府,栾氏的覆灭,最终也是死在了这个上面。
在郑国彻底归服晋国之前不久,秦国曾经受到楚国的邀请,和楚国一起进攻郑国。但是郑国最终还是归服了晋国,秦国人大老远来的,自然不想白跑一趟,就在晋国的栎邑(今河南省禹州市)跟晋国人打了一仗。此战中,由于士鲂的轻敌,被秦军打得大败。
三年后的公元前558年,为了雪洗栎邑之败,荀偃和士匄率领晋军和齐、宋、郑、卫四军一起伐秦。但是在即将渡过泾水的时候,诸侯之间产生了分歧,在泾水东岸停了下来。随后,秦国人在泾水的上游放毒,不少联军将士中毒而死。
此时,郑军自告奋勇,第一个渡过了泾水,达到秦国的棫林(今陕西省华县)。其他人见到郑军渡河,也都跟着都渡河了。
登岸之后,联军总司令荀偃下达了命令:明天早上鸡一叫就上车,堵住井口,拆平灶台,唯我马首是瞻!”(成语“马首是瞻”的出处)。
下军将栾黡并不看好此次的伐秦之战,他很傲慢地说道:“我的马头要向东了!”说罢,栾黡调转了马头往会走。副将魏绛见到主将调头,也就跟着掉头了。魏绛没错,如果直接领导和间接领导意见不统一,那就听直接领导的,这是人家周朝的组织原则。
本来诸侯的意见就不怎么统一,现在自己人又拆台,作为中军将的荀偃顿时也没了信心,遂命令全军都撤退了。由于此次行动无功而返,晋国人将其称之为“迁延之役”(一次浪费时间的行动)。
不唯荀偃马首是瞻的栾黡,是中军佐士匄的女婿。栾黡的老婆就是士匄的女儿栾祁,两人生有一子,名叫栾盈。栾黡虽然是士匄的女婿,但是由于栾黡的骄横,两家的关系并不好。
荀偃虽然下令撤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回去。栾黡的弟弟说道:“此次伐秦是为了报栎邑之仇,如果无功而返,岂不是我晋国的耻辱?今天,我们栾家的两兄弟都站在战车上,如果不打一仗,也是我栾氏的耻辱!”
士匄的儿子士鞅听了栾鍼的豪言壮语,顿时感到热血沸腾,于是也调转了马头,跟着栾鍼一起去秦军阵营中挑战。结果,栾鍼在战斗中光荣捐躯了,士鞅驾车逃回。
弟弟战死了,栾黡就把气全都撒在了士匄父子的身上:“我弟弟本来是不想去的,都是你儿子怂恿他去的!现在我弟弟战死了,你儿子却回来了。是你儿子杀了我弟弟!今天如果你不赶他走,我就杀了他!”
姐夫,你搞错了吧?我是跟着你弟弟去的号吧!
栾黡怒不可遏,拔剑就要杀了士鞅。士匄无奈,就近让儿子跑到了秦军阵营。秦景公在搞清楚了士鞅的状况之后,很客气地收留了他。
公元前556年,栾黡病逝,儿子栾盈入阁,任下军佐。同年,旅居秦国的士鞅又回到了晋国。
由于栾氏和士氏两家关系不好,所以栾黡和栾祁这两口子的关系也不好,栾祁经常和栾氏的家宰州宾在一起乱搞。
公元前552年,栾祁和州宾合谋侵吞栾黡的家产(请参照近年来的“宋吉吉”事件)。事后栾祁也并不安心,担心儿子会破坏他的幸福生活,于是就跑回娘家,向时任中军将的老爸士匄告状:“你外孙子说你在晋国专权,正计划杀了你呢!”栾祁的弟弟士鞅也在一旁帮腔,说这件事情他也知道。姐弟俩你一眼我一语,说得是有模有样。
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其实无所谓,士匄早就想对栾氏下手了,既然现在儿子和女儿一起来检举揭发,士匄决定动手了。他先是以正常的军事需要,派栾盈出差,去负责一个筑城的工程。
栾盈前脚领了任务去出差,士匄后脚就带着两个证人进宫去举报了。当然了,爷仨经过商量,把证词又润色修改了一下,本来栾祁的证词是栾盈因为不满士匄的专权要杀他,现在改成了栾盈密谋造反。
听了这爷仨的举报,晋彪也是将信将疑。
阳处父的后代阳毕建议道:“君上如果不信,可以先驱逐栾氏及其党人,以试探栾盈的反应。如果栾盈没有作乱,只是逃亡,那我们就是错怪了他。我们送些礼物给逃到的国家,托他们多照顾一下就行了。”
于是,晋彪就派人去驱逐栾氏及其党人。
栾盈跟他老爸栾黡的性格截然不同,比起栾黡的蛮横霸道,栾盈倒是有点像他的爷爷栾书,很善于拉关系、交朋友。但是由于爷爷和老爹在国内结缘太深,栾家已经被各大家族所孤立,所以只能结交一些失势、落魄的贵族。
栾盈逃出晋国,他的党徒:箕遗、黄渊、嘉父在国内造反了,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师、申书、羊舌虎、叔罴纷纷响应。不过,由于计划的败露,以上所有人全部被士匄处死。
上述的大部分人都是下层贵族,只有羊舍氏的算是混得最好的一家。羊舌氏也是晋国的姬姓公族,第一代的祖先名叫羊舌突,曾经担任过太子申生的上军尉。
羊舌突有四个儿子,羊舍赤、羊舌肸、羊舌鲋、羊舌虎。
羊舌赤担任中军尉佐的时候,魏绛杀了扬干的车夫,羊舌赤曾经仗义执言。中军尉祁奚退休之前,举荐他当了中军尉。
羊舌肸曾经是晋彪的太子傅,晋彪继位以后,他又做了太傅。
羊舌鲋职务不明。
羊舍虎职务不明,是栾盈的党徒。
这四兄弟这场宫斗之中的处境各不相同:
羊舍虎因为直接参与叛乱被杀。
羊舍赤、羊舌肸,还有一个叫做籍偃的,这三个人虽然没有参与叛乱,但是也被划入栾氏一党软禁起来,等待宣判。
羊舍鲋因为正在鲁国出差,所以幸免于难,此后一直躲在齐国。
晋彪身边有一个叫做乐王鲋的嬖臣,喜欢拿钱消灾。见生意来了,他就派手下去找羊舌肸联系业务,帮他脱罪。
没想到羊舌肸却拒绝了这笔生意,说我现在能过一天就算一天吧,悠哉悠哉。
业务员碰了壁,乐王鲋就亲自出马。乐王鲋面带着职业性的笑容,向羊舌肸推销他的服务,而眼前的这位客户居然根本就不搭理他。
乐王鲋自讨没趣,收起了笑容拂袖而去。羊舌肸很没有礼貌,连送客都懒得送一下。
羊舌肸这么拽,他的的家宰吓坏了:“你脑子坏掉了吧?上门的好事居然被你推掉了!”
羊舌肸说:“我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我想,祁大夫(祁奚)一定能救我的!”
家宰说:“国君对乐王鲋言听计从,他想帮你,你却拒绝了。你说祁大夫一定能救你,他还能怎么救你?”
羊舌肸坚定地说:“一定能的……”
一天,晋彪正在考虑羊舌肸的定罪问题,他问身边的乐王鲋:“这事你怎么看?”
乐王鲋答道:“依小臣看来,羊舌肸不会背弃他的兄弟,他一定是羊舌虎的同谋无疑!”
晋彪听了乐王鲋的分析,决定将羊舌肸问罪。
就在这个时候,老同志祁奚出现了,他先是找到士匄,向他痛陈利害:“羊舌肸是个难得的人才,杀了这样的人,对于你的形象不利,如果放了他,将会有更多的人追随你!”
士匄欣然接受了祁奚的建议,和祁奚一起坐车去见晋彪。随后,羊舍赤、羊舌肸、籍偃都被释放,并且官复原职。
羊舌氏在春秋的历史上几乎是打酱油的角色,今后出场的机会可能也不多,所以我们先简单地交代一下羊舌氏未来的一些情况。
羊舌这个名称听起来怪怪的,据说最初是来源于羊舌突在担任军尉之后被封于“羊舌”这个地方,所以称为羊舌氏。
后来羊舌氏又改称杨氏,迁往弘农郡(今陕西省、河南省交界的那一片区域),史称“弘农杨氏”。 弘农杨氏名人辈出,好多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杨修(被曹操杀的那位)、杨骏(晋武帝司马炎的岳父)、杨坚(隋文帝)、杨贵妃、杨家将、让《史记》重见天日的司马迁的外孙杨恽……
说完羊舌氏,我们还得回到栾氏,栾氏的事还没完呢。
栾盈走得很匆忙,没有带上什么辎重,只有几个家臣跟随。一群人翻山越岭,已经是饥肠辘辘,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就在一群人走到成周郊外的时候,迎面碰见了一帮军士。估计这帮兵哥哥是把他们当成了强盗,所以把他们所带的财物全部“没收充公”了。
好歹算是捡了一条命,栾盈在走投无路之下,就走进了王城,向周灵王的使者递交了一封求救信:
“天子的陪臣栾盈,因为得罪了大王的守土之臣(晋彪),打算逃避降罪。现在又无意之中在王城的交邑获罪,是在是没有地方可去了。
“臣冒死进言:昔日您的陪臣栾书能有机会为王室效力,那是由于天子的恩惠。他的儿子栾黡无能,不能保住父亲的功劳。如果蒙大王不弃我祖父栾书的那点微薄的功劳,那么逃往在外的陪臣栾盈还是有地方可以逃的。
“如果大王觉得我的祖父没有功劳,只认为我的父亲有罪,那么陪臣本来就是刑余之人,就只能回国去找狱官领死了,不敢再回来打扰大王了。
“臣斗胆说出了心里的话,天子要怎么处置,臣只能听候天子的吩咐了!”
栾盈想让周灵王收留他。周灵王看了信之后还是很感动的,不过感动归感动,寡人这里的财政也很紧张啊,实在是不便收留(主要是不想得罪晋国),你还是另寻高就吧……
周灵王还是挺仗义的,派人要回了栾盈的财物,把他们送出了轘辕山(今 河南省偃师县东南,太室山和少室山之间)。
栾盈拜谢天子,继续向南,进入楚国。
在晋国国内,士匄经过请示晋彪,下达了这样一条命令:凡随从栾氏者格杀勿论!
没想到国君刚刚下令,就有人顶风作案了。这个人名叫辛俞,是栾盈的家臣,就在他逃出城去寻找栾盈的时候,被守城的军士抓了个正着,献给了晋彪。
晋彪亲自审问辛俞:“为什么违犯君命?”
辛俞说:“这是家臣所应尽的义务,我家三代事奉栾氏,我怎能贪生怕死,背叛我的家君?”
晋彪想把辛俞拉拢过来,以厚礼相赠。辛俞拒绝了,坚持说要去寻找主人。晋彪很欣赏他的义气,就把他放走了。
有人可能不明白,晋彪为什么会放了辛俞?请参照上面魏绛的事。在那个时代,家臣只需要对卿大夫尽义务,卿大夫只需要对诸侯尽义务,诸侯只需要对天子尽义务,中间是不能越级的。谁愿意自己的下级跳过自己,直接向自己的上级汇报?所以,对于这样的行为,只能褒奖,绝不能打击。
除了勒令栾氏党徒回国,晋彪还在商任之会和沙随之会两次国际会议上照会各诸侯不要收留栾氏党徒。这两次会议,齐国都参加了,会议的精神也深刻领会了,但是齐庄公吕光却并不打算认真执行。
公元前552年冬天,栾氏一党的知起、中行喜、州绰、邢蒯到处流亡,无人收留,终于投奔了齐国。
齐庄公吕光在朝堂上接见了这四位,并且指着两位得意之将——殖绰和郭最介绍道:“这两位可是我齐国的雄鸡啊!”
州绰仔细一看,哟,这不是老熟人了嘛!怎么,放回来了?
州绰一脸轻蔑地笑道:“君上说他们是雄鸡,谁敢说不是啊!不过,下臣不才,在平阴之战中,倒是比他们先打鸣了。惭愧啊!”
吕光没说话,轻声问了问旁边的一位老同志:“这位是什么意思?”
老同志轻声对他耳语了几句:“那年的平阴之战,就是他……”
吕光点点头,对州绰详加打量起来。之后,吕光提出了设立“勇爵”,想重用州绰。
殖绰和郭最一看,要评职称了,于是也申请参加。
州绰说道:“攻打东门的战役,由于太拥挤了,下臣的左骖在城门里来回盘旋,就是进不去。下臣实在是无聊,只能数门上的铜钉打发时间。下臣可以做‘勇爵’吗?”
吕光答道:“真是晋国之君子啊!”
州绰又道:“如果那次是打猎的话,我已经食其肉寝其皮了。”(这家伙说话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公元前551年秋天,栾盈在楚国寄居了近一年以后,因为得不到重视,也投奔了齐国。
吕光准备接见他,晏婴(就是“使楚”的那位晏子,现在他还年轻)劝道:“去年的商任之会,我们已经接受了晋国的命令。如果接受了他,该怎么安置?小国对大国要讲信用,一旦失信还怎么立足?请君上三思啊。”
这个嘛,你先别管了,寡人自有用处。一年以后,吕光的机会来了。
公元前550年夏天,晋吴两国准备联姻,吴国的新郎,晋国的新娘。作为北方联盟的二把手,吕光也要凑一凑热闹,要把齐国公室的女儿作为“媵”(地位仅次于正妻),随同晋国的公主一起嫁到吴国。晋国见齐国这么给面子,于是欣然接受了。
不久以后,吕光派析归父把新娘子和嫁妆送往晋国。不过,齐国送亲的马车里不光装着新娘和嫁妆,同时也装上了栾盈和他党徒。
送亲队伍经过曲沃的时候,偷偷把栾盈等人放下了车。曲沃是栾氏的食邑,这里虽然暂时失去了主人,但是栾氏的旧部却还在这里驻守。
栾盈乔装改扮混进城里,见到了曲沃的守将胥午。关于这位胥午,史籍的记载很少,有的说是胥童的弟弟,有的说是胥童的堂侄,不管怎么样,反正是栾氏的家臣。
胥午见到这个曾经的主人,现在的国际通缉犯,也是着实吃了一惊的。他知道,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很快就会给晋国带来一场暴风骤雨,而他自己又将如何选择?
栾盈开门见山,要胥午跟着他一起造反。胥午道:“不可啊!上天所废弃的,谁还能再兴起呢?恕我直言,如果您真的造反了,肯定是难免一死的。我个人并不怕死,只是觉得此事不可能成功!”
栾盈说:“尽管这样,能跟你一起赴死,我不后悔!”
此时,虽然胥午的心里有一百个不同意,但是出于主仆之义,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加入了造反的行列。
这天晚上,胥午把栾氏旧部叫来一起喝酒。酒已经喝得进入状态了,胥午突然问道:“如果现在栾子回来了,大家会怎么办?”
众人答道:“如果主人真的回来了,我们愿意为他去死,死而无憾!”
说是这样说,不过大家也知道这不可能。于是,大家又纷纷叹息,还有人潸然泪下。
此时,胥午突然举起了酒杯说道:“如果我说,主人现在就在这里,你们刚才说的话都当真吗?”
众人齐声答道:“找到了主人,我们绝无二心!”
就在这时,栾盈从帘幕后面走了出来,对着大家叩拜道:“栾氏的复兴,就全仰仗各位了!”
随后,栾盈又联络了栾氏在诸卿之中唯一的盟友——魏氏,进入了魏氏的食邑绛城。
一天,士匄突然接到了手下带来的一颗重磅炸弹:大人,不好了,栾盈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一向沉稳的士匄竟然也一时愣住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事了?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栾盈回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的行动到了哪一步了。快想对策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刚好在一旁的乐王鲋很快恢复了理智:“为今之计,应该马上把国君护送到固宫(襄公时期在新田修建的别宫,因为高达坚固,故称固宫),一定不会有事!栾氏树敌太多,又刚刚从外面回来。现在您主持国政,掌握着军权,又掌握着民众利益,没什么可怕的。栾氏的盟友不就是魏氏吗?而魏氏也是可以争取过来的。平定叛乱的关键,就在于争取主动的形势,您可千万要稳住啊!”
此时,正值晋彪的外公杞孝公刚刚去世,晋彪正在宫里给外公服丧。于是,乐王鲋让士匄身穿黑色的丧服,化装成宫女进宫,把晋彪接了出来,护送到固宫。
随后,士鞅也快马加鞭地去找魏绛的儿子魏舒(魏绛已于两年前去世)。
天知道,如果士鞅再晚去一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士鞅赶到的时候,魏舒的军队已经整好了队列,准备上车去接应栾盈了。
当魏舒看到士鞅的时候,不知道是作何感想,是直接翻脸一刀砍过去呢?还是继续假装友好,问问士鞅:阁下此来有何军情?
士鞅快步跑向正准备登车的魏舒,直接说了重点:“栾氏乱党已经进入了国都,现在家父和众位大夫都在国君那里,特派在下来接你过去。士鞅不才,愿做阁下的车右!”
不容魏舒答应,士鞅已经抓着车上的带子,自己跳上了魏舒的战车。他左手抓着带子,右手摸着剑,对车夫下令:“出发吧!”
车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弱弱地问了一句:“咱们……去哪?”
士鞅答道:“当然是去国君那里啦!”
其实车夫的话应该是对魏舒说的,他的意思是:“老大,怎么办?咱还造反不?”
魏舒心说:还造个屁,没看见他手抓着剑,随时准备砍我们吗?
到达固宫门前,士匄已经亲自在外面迎接了,他拉着魏舒的手说:“君上有令,平叛以后,曲沃的土地都归你。”
就这样,魏舒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造反者,不到半天的光景,却糊里糊涂地就成了平叛者。妈蛋,我没做梦吧?
栾氏迅速追杀到新田,国人猝不及防,纷纷四散而逃。栾党中有一位叫做督戎的,此人身高力大,威猛无敌,独自杀进了宫门。
就在士匄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叫做斐豹的奴隶站了出来:“大人,如果你能烧掉写有我名字的丹书(奴隶档案),我就去杀了督戎!”
士匄高兴地说道:“你果真能杀了他,我不请求君上烧掉你的丹书,太阳可以给我作证!”
于是,斐豹跑去挑衅督戎。见有人不怕死,督戎就拼命地追出了宫门。
斐豹翻进矮墙,埋伏起来。督戎追至矮墙内,却找不到斐豹。就在这时,斐豹绕至其后,趁其不备,一刀拿下。
栾盈见督戎不见了,于是加紧了攻势,杀进了宫门。士匄对儿子士鞅说道:“叛军的箭如果真到了君上的屋里,你就自裁吧!”
士鞅领命,带着步兵奋力迎战。栾党败退。士鞅又反过来追击,遇到了
栾盈的堂弟栾乐。
士鞅大声喊道:“栾乐,放下武器,我死后会向上天控告你!”
士鞅从小就认识栾乐,这时候想劝他投降。不过没用了,栾乐没答话,却对着士鞅射了一箭。没有射中,栾乐继续向前行驶,又把第二支箭已经上了弦。就在这个时候,栾乐的车轮撞上了裸露在外的槐树的根,翻倒在地。
栾乐还来不及站起来,就被人用戟钩住,手都被钩断了。
栾盈见大势已去,带着残兵向城外退走,逃回了曲沃,却被早已埋伏在曲沃的国人包围。最后,栾氏被灭族,只有栾盈的堂弟栾鲂得以逃脱,投奔了宋国。
至此,继狐氏、先氏、郤氏、胥氏之后,栾氏也从晋国消失了。从此,中行氏(荀氏)、智氏(荀氏别支)、范氏(士氏)、赵氏、魏氏、韩氏六家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家占有一个六卿的席位,最后从六个变成三个,赵氏、魏氏、韩氏三家分晋。这是后话,我们后面再说。
公元前549年,为了报复齐国,士匄授意鲁国的孟孙羯进攻齐国。齐国在抵抗鲁国的同时又进攻了晋国。吕光的气势虽然做得很足,但是心里面却没底,他也知道晋国不好惹,所以就派人去向楚康王熊昭求援。
这年秋天,晋、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国在晋国的夷仪(今山东省聊城市西南)会盟,准备进攻齐国,刚好遇到了黄河涨水,所以没去成。
这年冬天,为了支援齐国,熊昭北上进攻郑国,兵临新郑的东门,驻扎在郑国的棘泽(许昌长葛市东北)。晋彪闻讯,率诸侯联军回军救郑,跟楚军对峙。
晋彪派出张骼和辅跞两位将领向楚军进行单车挑战。由于这里是郑国的地盘,晋国人对地形不熟悉,于是晋彪让郑军方面派一个司机来负责驾车。郑国人经过占卜,决定派公孙射犬过去。公孙射犬上阵之前,郑国的正卿子太叔告诫这个年轻人说:“人家晋国是大国,你和晋国人在一起一定要低调,老老实实驾你的车,听见没?”
年轻气盛的公孙射犬很不服气:“什么大国小国?难道小国的司机就不是司机了?”
子太叔说:“小土包上不长松柏,小子,你可别胡来!(这是比喻小国人才少,别不知天高地厚!)”
公孙射犬虽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服气,驾车直奔晋军大营。到了张骼和辅跞住的帐篷,正赶上两位在吃饭。两位看了公孙射犬一眼,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吃饭、聊天。直到吃完了饭,张骼才懒洋洋地问了一声:“对了,你吃了吗?没吃就进来吃点吧……”
公孙射犬吃完了饭,两位将军指了指一辆战车,示意公孙射犬先走,而他们自己则驾着普通的传车跟在后面。快要接近楚军大营的时候,两位示意停车,随即跳上了公孙射犬驾驶的战车。两位上了战车,却也没有做好战斗准备,而是拿起了车上的琴,坐在后面悠哉悠哉地弹了起来。
公孙射犬看不惯这两位大爷的做派,于是就突然把鞭子一扬,战车瞬间提速。由于惯性的作用,两位差点向后摔倒。这时,他们才放下琴,从袋子里摸出了头盔戴上,进入了战斗状态。
战车驶入楚军大营,致师正式开始。两位将军跳下了战车,突然一改刚才的悠闲自得,像两头下山的猛虎,把楚军士兵抓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迅速捆绑结实,然后就各自夹起两个俘虏往回跑。楚军士兵在狂追。
公孙射犬见两位这么拽,故意不让他们完成任务,于是就在完成了整理马的缰绳这个动作以后,没有等他们回来就往回开了。两位见车子已经发动,就夹着俘虏在后面追,没一会儿就追上了。
两位车上以后,抄起弓箭往对着后面的追兵狂射一通。楚军退去以后,两位又接着弹琴,切换回了休闲模式。他们一边弹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说……这位公孙啊,我们同在一辆战车,为什么两次都不提前打个招呼啊,怎么个意思啊?”
公孙射犬的脸有点红了,刚开始的时候,公孙射犬的确很讨厌这两位大爷,还以为他们没什么本事,现在看来,这两位其实都是久历沙场、艺高人胆大的老司机,所以才会这么玩世不恭。此时,公孙射犬被问得不好意思,于是就胡编了一通:“开始是想尽快达到敌营,后来是担心敌军人多,所以才顾不上商量……”
两位听了公孙射犬的解释,彼此相视一笑,有打趣道:“哈哈,看来公孙还真是个急性子啊!”
公孙射犬不知道说什么,把头埋得更低了。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22:13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崔庆之乱
在齐国那场由立太子而引发的风波中,崔杼因为有扶立新君之功,很自然地成为首席辅政大臣。
然而,这位新君吕光却却也是一个有些雄心壮志的人。晋国栾氏的叛乱刚刚平息的时候,吕光趁机攻打了晋国的小弟卫国。在卫国劫掠了一番之后,剑锋又直指西边的晋国。
晏婴和崔杼劝他不能这样趁人之危。但是吕光却执意要对晋国动武。
齐军先是攻克了朝歌(已经属于晋国),然后兵又分兵两路,一路走孟门(今河南省辉县西),一路走太行山口,向着晋国的都城新田进发。齐军一路上攻城略地,两队人马在翼城的东南会师。齐军把沿途斩杀的晋军尸体收集起来,筑成了一座大坟,这才扬长而去,算是报了平阴之仇了。
在齐军回师的途中,赵旃的儿子赵胜率领“东阳之师”(得名于驻地东阳,今太行山以东的河南和河北交界处)追击齐军,俘虏了齐国大夫晏氂,算是给齐军辉煌的战绩上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遗憾。
齐军回国,却并不急着回临淄,而是继续向东南去进攻了莒国。在这次攻打莒国的过程中,留下了 “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
你没看错,这个故事的原型不是发生在秦朝,而是发生在秦朝几百年前的齐国。事情是这样的:
吕光在攻打莒国的时候,因为大腿负了伤,所以带着大部队先退兵了,只留下杞梁和华周带率领的小部分军队,跟莒国国君约定明天再打。这天晚上,杞梁和华周领着甲士在莒国的郊外扎营。
第二天,莒国国君却不想打了,于是就用厚礼贿赂这两位齐军将领,请求和齐军讲和。华周是很讲原则的,当场就拒绝了莒君的贿赂。让莒军拿起武器,好好打仗!
莒国国君不想打仗,现在却被逼着打仗,无奈之下,他只能迎着头皮登上了战车。行啊,既然逼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莒君扬起鼓槌,发疯似地敲响战鼓,战士们也是斗志昂扬,在这一战中,莒军居然打败了齐军,还杀死了齐军将领杞梁。
莒军趁着胜利的机会,再次提出讲和。此时,锐气受挫的齐军也无心再战了,于是两国罢兵讲和。
此战之后的一天,吕光在临淄的郊外遇见了杞梁的夫人。吕环停下马车,派人去向杞太太吊唁。
令人没想到的是,杞太太却不接受吊唁,她告诉来人说:“如果先夫有罪,我哪敢接受国君的吊唁;如果先夫无罪,是为国捐躯的英雄,那么,我家还有先人留下的破屋在那里,下妾不能在野外接受吊唁。”
杞太太的意思是:既然我的丈夫是烈士,那么国君就应该去我家里吊唁,在这野地里算是怎么回事!
吕光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个女人很懂礼节,于是就派人去杞梁的家里按照正式的礼仪吊唁。
后来,这位杞太太的事迹被后世传说成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故事发生的时间从春秋时期变成了秦朝,人物也从杞梁和“杞梁妻”变成了喜梁(万喜梁、范喜梁)和孟姜女,杞梁的死因也从战死变成了修长城累死。除此之外,还增加了孟姜女在丈夫死后哭倒长城这一灵魂情节。
以上是一个插曲,现在咱们回到正题——崔庆之乱。
崔杼拥立了吕光,但是吕光又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于是,君臣二人的矛盾就不可避免了,而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崔杼有一个家臣,名叫东郭偃。东郭偃有一个姐姐,叫做东郭姜,因为嫁给了棠邑的大夫,所以又叫棠姜。公元前548年,东郭偃的姐夫棠邑的大夫去世。崔杼作为东郭偃的领导,就和东郭偃去棠家吊唁。
崔杼在丧礼上对刚刚死了丈夫的棠姜一见钟情。在回来的路上,崔杼直言不讳地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东郭偃。
崔杼的要求让东郭偃犯难了。寡妇再嫁这倒是没什么,不过有一点不好办——崔杼姓姜,棠姜也姓姜,都是姜子牙的后代。同姓不婚,东郭偃很忌讳这个,所以就婉言拒绝了。
可是崔杼一心要娶棠姜,所以就找人算了一卦。这一卦的结果不太好,显示为“凶”!但是算卦的这位巫师为了让领导开心,所以就强行解释为吉了。
崔杼不放心,又把结果拿给陈须无(就是当年从陈国跑到齐国的陈完的重孙)。陈须无经过仔细地分析,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是凶卦!”而且建议道:“这个女人不能要!”
崔杼相信陈须无的结论,但是并不接受他的建议。崔杼说:“她是个寡妇,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有什么凶事,他死去的丈夫也已经替我承担了,现在我已经没事了!”于是,崔杼不顾阻拦,执意娶了棠姜。
崔杼娶了个漂亮的新媳妇,难免有人惦记着,不过,由于崔杼是齐国的二把手,所以大家也就只能想想而已了,不敢有什么行动。
那么,如果一把手也有想法呢?很不幸,这是事实。
自从崔杼结婚以后,吕光就经常来到崔家做客。巧的是,吕光每次来崔家,崔杼都不在家。对于某些人来说,偷腥是一种很刺激的体验,能带来莫名的快感。吕光偷了崔杼的老婆,心里非常高兴,为了留个纪念,每次从崔家去崔家都会带点东西。
有一次,他把崔杼的帽子当做奖励赏给了大臣。一旁的侍者轻声提醒他:“这样做不妥吧?会被崔杼知道的。”吕光却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难道除了他崔杼,别人就不能有这种帽子了?”
偷了别人的东西,还拿出来显摆,这就是常说的嘬死吧?崔杼知道了老婆的丑事,但是他却并不责怪老婆。他觉得,老婆长得漂亮,有人惦记是正常的,他只恨那个无耻的流氓。你能当上国君,还不是靠我一手扶持的?当初我既然能立了你,现在自然也能杀了你,你就等着吧!
吕光身边的一个叫做贾举的内侍,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被吕光用鞭子抽了一顿赶了出去。可能当时吕光只是在气头上,所以后来又把贾举给召了回来。但是贾举却很小气,他不能原谅吕光。
就在这个时候,崔杼适时地出现,迅速抚平了贾举内心深处的伤痛。从此,贾举成了崔杼的线人。
此后,崔杼称病不出,说是得了重病。吕光很关心崔杼的病情,心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死啊,老是在家这么耗着,这不是耽误寡人的事嘛!
贾举看出了吕光的心思,对吕光道:“君上放心地去就是了,没事的,听说崔杼已经下不了床了……”吕光心领神会,于是就跑到崔家来探望崔杼。
崔府家人报告说:“主人喝了药,刚刚睡下。”
吕光很高兴,抬脚往里面走,后面的甲士也跟着往里面走。这时候,贾举轻声说道:“君上,崔杼正在睡觉,人多了会吵醒他的,您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于是,吕光示意甲士留在门外,一个人走了进去。贾举留在了门内,把院门关上了。
吕光走进院子的深处,发现了棠姜的美丽的背影。吕光拍着柱子,对着棠姜的背哼起了爱情的小曲。那意思是:“妹子,寡人来了。”
但是棠姜好像没听见吕光在唱歌,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里走。吕光追了上去,发现棠姜已经不见了。就在这个时候,崔家的甲士突然从院子四面冲出来,黑压压地包围了吕光。
吕光知道大事不好,于是跑到高台上大喊道:“我是国君!”
众人继续逼进。
吕光又喊道:“请崔大夫出来,他要什么条件,寡人跟他当场盟誓!”
众人继续逼进。
吕光知道,现在只有先离开崔府才有希望,于是又道:“如果非死不可,寡人情愿在太庙自尽!”
领头的甲士终于说话了:“对不起了,君上!您的大臣崔杼因为病得厉害,所以不能听到您的命令。而我们却事先接到了崔杼大夫的命令,崔大夫说,此处靠近国君的宫殿,派陪臣们奉命搜捕淫贼,请恕我等不能再听从君上之命了!”
吕光绝望,转身朝着围墙跑去,爬上了围墙。甲士们抄起箭射他。吕光大腿中箭,倒在墙内,被众人围上来砍死了。
随后,崔氏的甲士们又冲出去,杀掉了在外面等候的吕光的甲士。干掉吕光,崔杼又大肆捕杀吕光的亲信嬖臣,临淄城内一片腥风血雨。
晏婴闻讯,赶到崔家吊唁吕光,但是崔家的大门紧闭。
晏婴的家臣问他:“您这是打算为国君殉葬吗?”
晏婴说:“不是。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国君。”
家臣问:“那您还不赶快逃跑?”
晏婴说:“我没罪,为什么要逃?”
家臣问:“那你还不赶快回家呆着?”
晏婴道:“国君死了,我能回哪儿去?如果国君是为了国家而死,我会为他殉葬;如果国君是为了国家而逃亡,我也会跟他一起逃亡;如果国君是为私怨而死或者逃亡,我不是他的亲近的宠臣,怎么能为他而死,为他逃亡?”
这时,崔家的大门打开了,崔杼对冷冷地对晏婴喊道:“晏大夫,来了就是客,请进吧!”
崔杼的手下说:“主人,这个晏婴,非杀不可啊!”
崔杼说:“晏婴深得民心,放过了晏婴,可以得到民心。”
于是,晏婴在一双双凶狠、冷漠的眼睛的注视下独自一个人吊唁了吕光,为他整理了衣装。
吕光被杀,崔杼扶立吕光的弟弟,也就是叔孙侨如的外孙杵臼为国君,是为齐景公。崔杼自封为右相,任命庆封为左相(齐国是以右为尊)。几天后,崔杼和庆封召集众臣在太庙里会盟,逼着大家发誓对他们效忠。许多人都违心地表态:“有不忠于崔氏和庆氏者,请上帝作证!”
而晏婴大声说道:“如果我晏婴不忠于国君,不效力于社稷,请上帝作证!”崔杼没杀他,杀了他没用,不杀他才显出自己的大度!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现在崔杼胜利了,所以历史就应该由他来书写了。几天以后,崔杼来到太史的办公室视察工作。太史正在里面工作。崔杼拿起太史刚刚完成的竹简一看,竹简上赫然地写着这样几个大字:“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其君光。”
崔杼愤怒地把竹简扔在桌上,责令太史重写:“改成病死或者摔死!”
太史说:“我家蒙先君信任,世代负责修史。事实是什么样的,我就只能写成什么样,岂能篡改?”
崔杼一剑刺死了太史,又派人找来太史的弟弟。弟弟把哥哥的尸体扶在一边提笔疾书。崔杼拿起来一看:“夏五月乙亥,齐崔杼弑其君光。”
行,你们两兄弟黄泉路上作伴吧!于是,崔杼又刺死了太史的弟弟。
崔杼又问手下:“他们家还有没有修史的?”
手下回答:“还有,他们家老三!”
崔杼说:“把老三给找来!”
太史的三弟进来,还是一样的文字:“夏五月乙亥,齐崔杼弑其君光。”
崔杼的剑再次出鞘,就在这时,不知道他是出于良心发现还是畏惧舆论的压力,想了想,还是把剑又收了回去,叹息了一声就离开了。
崔杼此来的目的本来是要给自己挽回名誉,可是今天的暴行,却让他更加地恶名昭著。算了,爱怎么写就怎么写,随他去吧,反正权力在我手中!
崔杼走后,另一位修史的南史氏拿着一卷竹简走了进来,他听说崔杼正在行凶,所以准备接替他们记录真相。南史氏看见老三还活着,竹简上也如实地记录了真相,这才放心的回去了。
我每次看到这里都会很感慨。用两条生命为代价,换来了一段真实的史料,这样有意义吗?当然有意义!历史是一个民族的文明赖以生存的基础,没有真实的历史,也就没有真正的文明,就像一个人被抹除了记忆,你活得再长,也只能跟行尸走肉无异。客观、公正地记录历史,不受任何政治因素的干扰,这是史官应该坚持的最起码的职业操守,这是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的尊严。为了这个,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这四位史官虽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是在我看来,他们却都是铁骨铮铮的英雄。
崔杼的掌权,靠得是阴谋和强权,并不为国人所接受。这种人的掌权,注定了只能是过把瘾就死。一年以后,崔杼的政治生命连同他的生理生命一起,都画上了句号。而帮他画上这个句号的,正是他的好战友庆封。
崔杼在娶棠姜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但是早死了,为他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名叫崔成,一个名叫崔强。棠姜嫁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前夫儿子,名叫棠无咎。棠无咎跟着舅舅东郭偃一起在崔杼手下效力。之后,棠姜和崔杼有了一个儿子,名叫崔明。
也就是说,崔杼一共有三个亲生儿子,前妻生的崔成和崔强,棠姜生的崔明。此外,棠姜还带了一个棠无咎。
在此之前,崔成一直就是崔氏的继承人。崔明降生以后,崔杼就以崔成身体患病为由,废了崔成,改立崔明为继承人。
崔成虽然不满,但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他也没有办法,只好请求去崔家的老城崔邑(应该是今济南市境内某地)提前养老。
作为后妈一党的东郭偃和棠无咎马上就提出了反对意见:“崔邑是崔氏的宗庙所在地,应该由宗主来直接管辖”。于是,崔杼拒绝了崔成的请求。至于具体安置在哪,容后在议吧,反正你先下岗再说。
后妈党欺人太甚,崔成和崔强两兄弟决定联合起来进行反击。他们跑到庆封的家里大诉苦水:“我爹的脾气秉性您也知道,他现在只听棠无咎和东郭偃的话,而崔家的父老兄长已经完全插不上话了。这样下去,我爹必受其害。您跟他是至交,您可得帮帮他啊!”
庆封很认真地听完了两位的血泪控诉后道:“此事确实当紧,但毕竟还是你们崔氏的家事啊。你们先回去,待我与家臣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庆封有一个家臣,名叫卢蒲嫳,他和哥哥卢蒲癸都是吕光的嬖臣。吕光被杀以后,弟弟卢蒲癸去了晋国避难,哥哥卢蒲嫳去了庆封家当卧底,伺机为吕光报仇。
今天崔家的两个儿子主动找上门来,卢蒲嫳知道,离间崔氏和庆氏的机会来了。卢蒲嫳向庆封进言道:“那个人(指崔杼),是国君的敌人,上天可能要抛弃他了。他家里出了乱子,您又何必担心?崔家的衰弱,不正是庆家的强盛嘛!”
过了几天,崔成和崔强又来庆家询问情况。庆封说:“如果真的对令尊有利,那是一定要除掉他们的。两位就放心的去干吧,有危难的时候我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几个月以后,经过周密的策划,崔成和崔强发动了政变,在崔家的议事厅里杀了东郭偃和棠无咎。崔杼闻讯急忙召唤手下,却没有一个人答应,都逃跑了。
崔杼想去找庆家找庆封求助,但是没有人帮他套车,也没有人帮他驾车。崔杼最后找了一个养马的人帮他套车,又找一个侍人当司机,直奔庆封家。
庆封信誓旦旦地说:“崔氏和庆氏本是一体。这两个逆子居然敢造反,我现在就替你收拾他们!”
于是,庆封就派卢蒲嫳领兵攻打崔成和崔强占领的崔家。但是,哥俩的抵抗很顽强,卢蒲嫳久攻不下。庆封又发动国人一起攻打。最终,崔氏被攻破,崔成和崔强当场杀死。此后,庆封又命人把崔氏所有的人口和财物洗劫一空。崔杼的娇妻棠姜在绝望中上吊自杀。
事情都干完了,卢蒲嫳回来向崔杼“复命”:“大人,事情都办妥了,您可以去验收了!”
卢蒲嫳驾车载着崔杼回到崔家,崔杼看到看到家里已经被洗劫一空,屋梁上正飘着棠姜的尸体,当场就崩溃了。他默默地走了过去,在棠姜的旁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也上吊了。
这天晚上,崔明躲在墓群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偷偷地逃往鲁国。此后,崔氏在齐国彻底消失了,崔氏子孙又辗转迁到秦国,一直默默无闻。
自此,庆封开始专权。
庆封有两大爱好:喝酒和打猎。庆封大功告成之后,就把政权交给儿子庆舍去运作,自己带着一些金银细软和几个宠爱的美女搬到了卢蒲嫳的家里。至于两人在家里都干了些什么,《左传》里说得很明白:“易内而饮酒。”所谓的“易内”,也就是把老婆互相交换着玩儿。
此后,官员们要找庆封请示和汇报,都改在了卢蒲嫳家。
为了搜捕崔氏余党,庆封发布了一道命令:“凡举报同伙藏身之处者,一律既往不咎,允许回国。”
卢蒲嫳说:“我哥哥卢蒲癸被崔杼逼走晋国,现在可以回来了吗?”
庆封答道:“那当然啦,你兄弟二人都是忠义之士嘛!”于是,庆封把卢蒲癸召回国,作为自己的家臣,还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了他。
有人问卢蒲癸:“你跟庆氏是姬姓同宗,为什么不回避?”
卢蒲癸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同宗不回避我,收留了我,所以我也不能回避同宗,就像赋诗的时候,根据需要来截取其中的一章。我也只是截取我所需要的罢了,哪管什么同宗不同宗的?”
卢蒲癸做了庆舍的警卫员,又举荐了一个跟他一起流亡的叫做王何的兄弟,两人一起做了庆封的警卫。就这样,卢蒲癸和王何成功地打入了敌人的内部。
眼下的任务就是争取国人的支持了。按照当时齐国的公务用餐标准,卿大夫们是每顿饭两只炖鸡。但是等到食堂开饭的时候,大臣们却惊讶地发现,端上桌来的不是鸡肉,只是一锅汤。而且尝了尝才知道,居然还不是鸡汤,而是一锅野鸭汤。
不过,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汤就汤吧,先喝点,回家再加餐吧。但是也有那种心直口快的人——栾子雅和高子尾当场发飙大骂庆封欺人太甚。
不过说句实话,这哥俩还真是冤枉了人家相国大人。本来确实是两只鸡,但是卢蒲癸和王何做了手脚,命人把鸡肉换成了鸭肉,还把鸭肉捞走了,目的就是激起大臣们对庆氏的不满。
庆封得知有人骂他,就把这件事告诉给卢蒲嫳。卢蒲嫳假装很气愤地说:“如果他们是禽兽,我早就睡他们的皮了!”
此后的一天,卢蒲癸和王何为攻打庆氏而占卜,占卜完了以后,他们却兆象堂而皇之的拿给庆舍,说是有人为攻打栾子雅和高子尾而占卜,让我们呈送给您。
庆舍拿起乌龟壳一看:“好兆啊,一定能平定叛乱,我都从这里面看到血了!”卢蒲癸和王何心说:没错,那是你自己的血!
公元前545年十月,庆封去莱国(前不久被齐国灭掉)打猎,带上了陈须无的儿子陈无宇。此时,陈须无已经和栾子雅、高子尾、鲍国秘密盟誓,准备起兵灭庆了,所以就以陈无宇的母亲病重为由,带信要陈无宇回去。
陈无宇向庆封告假,庆封命人占卜,确实是要死人之象。陈无宇捧着乌龟壳大哭,庆封就让他回去了。
陈无宇走后,庆封的弟弟庆嗣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突然没头没脑地对庆封说:“祸事临头了。我们赶快回去,祸事必然发生在秋祭的时候,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陈无宇可能要逃跑了,如果他逃到吴国或者楚国,那就我们的幸运了!”
庆封不相信,继续打猎。陈无宇飞速逃离庆封,顺便把路上的船只和梁桥都毁了。
庆嗣说得不错,卢蒲癸等人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庆舍在秋祭那一天隆重登场了。
卢蒲癸的老婆叫做卢蒲姜,也就是庆舍的女儿。卢蒲姜见老公这些天很忙,却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于是就对老公说:“有事不告诉我,你一定不会成功!”
卢蒲癸不再隐瞒,把整个计划都跟老婆说了。选择题又来了:老公要杀老爸,帮谁?终于,卢蒲姜选择了帮老公。
卢蒲姜说:“我爸这个人脾气很怪,如果没有人激他,没准他可能还不会出来,让我去激他吧!”
卢蒲癸敢把这件事告诉老婆,也一定相信老婆不会出卖自己,于是就让老婆去了。卢蒲癸之所以这么放心老婆,我想,原因之一就是庆氏父子的人品太差,卢蒲姜决定大义灭亲了。
卢蒲姜回去劝他爸:“秋祭的时候会不会有人闹乱子啊?您还是别去了吧!”
果然,庆舍怒道:“我就是要去,看谁敢闹事?”
十一月初七,庆舍驾临太公庙主持秋祭,卢蒲癸、王何手拿寝戈,保护在他的左右。虽然庆舍不相信有人敢闹事,但还是让人把公宫环绕了一圈。
一切都很正常,陈氏、鲍氏的养马人正在广场旁边一个叫做“鱼里”的地方表演节目,应该是马术一类的。庆氏的士兵们也要看节目,但是由于庆氏的马不知什么原因,总是容易受惊,所以御者就把马栓了起来,士兵们也把盔甲解下来,一起喝酒走到鱼里看戏。
就在这个时候,栾氏(栾子雅家族)、高氏(高子尾家族,不是高无咎家族)、陈氏、鲍氏的士兵偷偷换上了庆氏甲士的皮甲。
到了这一步,所有准备都已经完成,就等着有人发出行动的信号了。就在这个时候,高子尾拿出一根棍子,对着太庙大门用力地敲击了三下。
站在庆舍背后的卢蒲癸听到了信号,用寝戈攻击庆舍,当时就砍下了庆舍的左肩。庆舍惊愕之下,犹如一只困兽。他右手攀着庙里的椽子,屋顶都被摇动了。士兵们向他围拢,他顺手抓起了桌子、铜壶什么的都往人身上扔,有人被砸死了。庆舍自己最终也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齐景公吕杵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吓呆了,他不知道这帮人到底是敌是友,是不是要把自己也一块宰了?
鲍国叩拜道:“君上不必忧虑,群臣这样做,正是为了给君上锄奸!”
吕杵臼这才放下心来,脱去祭服,由陈须无领着回宫去了。
庆封打猎回来,听说国内变天了,儿子惨死,于是就带兵攻打西门。西门没有攻下,又转而攻打北门。攻下北门之后,又攻打内宫。内宫没有攻下,庆封就陈兵于大街上,请求和几大家族决一死战。没有人理他,所有的人都避战不出。
庆封冷静下来以后,选择了逃亡,带着人投奔了鲁国。鲁国的叔孙豹和季孙宿接待了他。但是不久以后,齐国向鲁国发出抗议,庆封又逃往吴国。
吴王馀祭(寿梦的孙子)对他很不错,把朱方(今江苏省丹徒县东南)封给他。庆氏虽然失去了权力,但是日子反倒是过得比以前更滋润了。
鲁国孟氏的子服椒对叔孙豹说:“上天大概要让坏人富有,所以庆封又富有了。”
叔孙豹说:“不对。好人富有,那是上天的赏赐,坏人富有,那是上天的惩罚。天要惩罚他,所以让他们家都聚在起来,才好一起歼灭。”
叔孙豹对上帝的脾气把握得还是很准的。九年后,楚国进攻吴国,攻破了庆氏所居住的朱方城,杀了庆氏全家,让庆丰背着一把大斧游街示众。庆氏到最后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22:4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三桓和东门襄仲的斗争
前面我们正面说到鲁国,还是在庆父之乱时期。
庆父是鲁庄公鲁同的庶出大哥,鲁同去世以后,庆父杀了鲁同的长子鲁般,立了次子鲁启(鲁闵公),后来又杀了鲁启,自立为国君。
最后,庆父的四弟季友出来力挽狂澜,平定了庆父之乱,扶立鲁同的第三个儿子鲁申继位,是为鲁僖公。
鲁申在位33年,在前面已经多次出场过。鲁申一生精明,在晋楚争霸之间,鲁申展现了他高超的骑墙之术。
城濮之战前夕,鲁申邀请楚庄王熊恽帮忙攻打齐国,而作为交换的条件,鲁申派出公子买帮着楚国驻守卫国。后来,就在晋文公重耳气势汹汹地进攻卫国,挑衅楚国的时候,鲁申为了向晋国示好,把公子买召回来杀了。
鲁申向晋国宣称:公子买违抗寡人之命,私自帮助楚国驻守卫国,已经被我诛杀!
同时,鲁申又向楚国宣称:公子买违抗寡人之命,擅离职守,已经被我诛杀!
鲁申的这一番操作确实是太不厚道了,但是也使得鲁国在城濮之战之后步入了战胜国的行列,得到了曹国济水以西(今郓城县和鄄城县之间)之地。
鲁僖公十六年,鲁申的四叔季友病逝,谥号“成季”,也可以叫做季成子。因为季友的儿子季无佚已经先于季友去世了,所以就由季友的孙子行父继承了季氏的宗主,是为季文子,也就是季孙行父。这里要说明一下,只有宗主才能称某“孙”,表示正统,其他的不能称孙。
由于季孙行父当时年龄尚小,无法辅政,所以鲁申就任用了自己的四弟鲁遂为首辅大臣。因为鲁遂住在曲阜城的东门,字仲,所以就以东门为氏,称为东门襄仲。
鲁申去世,儿子鲁兴继位,是为鲁文公。
东门氏突然崛起了,渐渐压制了以季氏为首的三桓家族。所以,东门氏和三桓的矛盾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孟氏的现任宗主是孟敖,也就是庆父的儿子鲁敖。鲁敖的夫人是来自莒国的一对姐妹花,姐姐叫做戴己,生下了孟谷,妹妹叫做声己,生下了孟难。但是很不幸,姐姐戴己在前不久去世了。痛失爱妻的孟敖对于莒国美女印象很好,所以在戴己死后,孟敖认准了莒女这个品牌,又向莒国国君提出:岳父,能不能再送一个过来?
莒国国君婉言拒绝了:“不是还有妹妹声己吗?你直接把她扶正不就行了嘛!”
孟敖虽然求亲不成,却一直对莒牌的美女念念不忘。
鲁文公七年,东门襄仲向莒国提亲,说要娶一个莒国的美女,莒国国君答应了。
婚事商定之后不久,莒国因为遭到了徐国的入侵,所以派人到鲁国求援。于是,鲁兴就派人去莒国开会,商量援救莒国的有关事项,顺便把东门襄仲的未婚妻带回来。
巧的是,负责这次出差的官员正是孟敖。开完会之后,孟敖见到了东门襄仲的未婚妻。这位莒女果然很合孟敖的口味。孟敖心花怒放,高高兴兴地把她带回了鲁国。不过,孟敖并没有把莒女交给她的未婚夫东门襄仲,而是直接带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以前卫宣公也曾经把儿媳妇据为已有,但是伋子是他的儿子,而且生性懦弱,所以就忍气吞声了。而东门襄仲当然不同于伋子,他和孟敖都是鲁国的上卿,地位平起平坐。叫你帮我去接老婆,你怎么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去了?
东门襄仲气炸了,跑到鲁兴的面前请旨,要抄家伙灭了孟氏。
双方正要火并,却来了一个叫做叔仲彭生的出来劝架。关于这位叔仲彭生,这里顺便说一下,叔牙死后,儿子叔孙兹继位,是为叔孙戴伯。叔兹有两个儿子,长子叫做叔孙得臣,继承了叔氏,是为叔孙庄叔;次子别为叔仲氏,叫做叔仲彭生。
经过叔仲彭生的调解,双方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把莒女送回娘家,谁也不要娶!
东门氏和孟氏虽然各自退兵,但是经过这么一闹,对于东门襄仲来说,这么漂亮的老婆还没过门就没了;对于孟敖来说,到了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因此,双方都不满意,矛盾不但没有缓和,反而越结越深了。
鲁文公八年,周襄王姬郑崩了,孟敖奉命到成周去吊丧。然而,就是这次的成周之行,出现了一个令人颇感意外的情况:孟敖的马车已经开到成周郊外的时候,突然调转马头向东。不过,他却不是回鲁国去,而是直奔莒国而去。
原来,这位痴情的男子带着本来要送给王室的慰问品,去找那位一直朝思暮想的莒国小姐姐去了,类似于我们前面说过的巫臣奔夏姬。
孟敖到了莒国,做了莒君的上门女婿,从此和莒女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久以后,两人又有了两个儿子。
由于这是孟敖属于非法滞留国外,自愿放弃宗主之位,于是,国人就立了孟敖的长子孟谷为孟氏宗主,是为孟文子。
过了几年,取得了莒国国籍的孟敖又想带着太太一起回归祖国,就让儿子孟孙谷替他申请回国。
东门襄仲给出了条件:回来是可以,但是不能再参与政事。
孟敖答应了,回国以后,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赋闲。刚开始的时候还好,但是老这么呆着什么也不干,确实也没什么意思,而且还随时处于东门襄仲的监控之下。于是,三年之后,孟敖又不声不响地搬回了老丈人家。
鲁文公十四年,孟孙谷突然病重,他向鲁兴和众臣请求道:“我的儿子孟蔑还小,请立我的弟弟孟难为继承人。”大家都同意了。
这一年,孟敖也病重了,他还是希望叶落归根,死在祖国的土地上。于是,孟敖又委托小儿子孟孙难替他申请回国,东门襄仲还是同意了。
孟敖启程回国,不过很不幸,在途经齐国的半路上就病逝了。齐国人到鲁国来报丧,转达了孟敖死前想归葬祖国的遗愿。
东门襄仲拒不接受:之前你为了女人跑到国外,早已经抛弃了鲁国和你的家族,现在又死在了国外,所以根本没有资格回国下葬。
东门襄仲的态度让齐国人很难办:难道要我们给他送终?于是,齐国人给孟敖的随从出了一个主意:“把你们主人的灵柩放在齐鲁交界的堂阜,鲁国人看到尸体无家可归,自然会心生怜悯给让他回去的。”
孟氏族人照做了。
堂阜是齐鲁边境的齐国重镇,位于今山东省蒙阴县西高都庄一带,当年鲍叔牙就是在这里迎接管仲回国拜相的。鲁国的卞邑(今山东省泗水县泉林镇卞桥村)和齐国的堂阜和交界。于是,卞邑的地方官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孟孙难:“你老爸在我们这呢,你们是不是给贵国国君说一声,老放在我们这儿也不是个事啊!”
孟孙难很着急,就跑去恳求鲁兴和东门襄仲。两位如果不答应,他就站在朝堂上不走。最后,在孟孙难的软磨硬泡之下,鲁兴和东门襄仲终于松口了:“行了,把他接回来吧,但是只能按照他共仲的标准下葬。”
尽管下葬的标准很低,但是旅居海外的游子终于得以魂归故里了。灵柩运回来以后,在家守活寡多年的声己不愿意见到老公的棺材,躲在帘幕后面大哭,哀叹自己命苦,被抛弃了这么多年,现在等回来的却是一具尸体!
虽然东门襄仲允许孟敖回国下葬,但是却不愿意参加葬礼,当年抢老婆的事让他的伤害太大。
就在这个时候,当初调解两家矛盾的叔仲彭生又来了。他对东门襄仲说:“办丧事是送别亲人的大事。你和孟敖是堂兄弟,你们之间虽然没能有一个好的开始,但是现在人家走了,你们之间也应该有一个好的结束啊!”
东门襄仲被说动了,这才带着所有的堂兄弟去给孟敖哭丧。
不久以后,孟敖在莒国的两个儿子被送了回来。孟孙谷的儿子孟蔑很喜欢这两个小叔叔,很快就跟他们交上了朋友。
孟蔑的一个心腹手下很不喜欢这两个外来小子,所以就提醒孟孙蔑:“少跟他们来往,小心他们图谋不轨!”
孟蔑听后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就把这番话告诉了季孙行父。季孙行父马上口把这两兄弟找来谈话。
两兄弟到季孙行父怀疑他们,激动地说:“世子跟我们交好,全国人都知道。如果我们因为杀他而闻名全国,这不是背离了周礼吗?如果是这样,我们还不如死了算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两兄弟确实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有一次,国内的盗贼攻打城门,两兄弟都奋勇杀敌,直到英勇捐躯。
鲁文公十八年,公元前605年,鲁兴病逝。问题又来了谁来继承君位?
鲁兴有两个老婆:
正妻是齐国的公主,叫做出姜,生下了鲁恶和鲁视。
妾室是秦国的公主,叫做敬嬴,生下了鲁俀和鲁肸。
敬嬴因为年轻漂亮,所以比出姜更加受宠。敬嬴的作风很不好,私下里还跟东门襄仲有染。敬嬴看着儿子鲁俀渐渐地长大,就要求东门襄仲好好照顾儿子,想办法立他为国君。
现在鲁兴死了,东门襄仲为了兑现诺言,就向众臣提出废掉太子鲁恶,拥立女朋友的儿子鲁俀继位。
废长立幼是严重的违礼行为,但是在权力面前,大家都保持了沉默。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一向以和事佬的面目示人的叔仲彭生居然提出了反对意见。
东门襄仲知道,虽然大家虽然在表面上表示支持,但是在内心里反对的肯定大有人在。东门襄仲为了争取国际上的支持,又跑了一趟齐国。
太子恶是齐昭公吕潘的外孙,他的母亲出姜就是现在的齐惠公吕元的亲侄女。按情理来说,吕元当然应该力挺太子恶。
但事情总有意外,就在前不久,吕元的弟弟齐懿公吕商人在出门旅游的时候被两位司机给杀了。吕元刚刚即位,为了拉拢东门襄仲,获得鲁国的支持,于是就决定放弃太子恶,力挺鲁俀继位。
这年十月,东门襄仲狠心杀掉了太子恶和公子视,强行把鲁俀扶上了君位,是为鲁宣公。
随后,东门襄仲又以鲁俀的名义,召那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叔仲彭生进宫觐见。叔仲彭生的家宰公冉务人劝道:“家主不能去啊,此去必遭不测!”
叔仲彭生道:“如果是死于国君之命,那我也认了!”
公冉务人道:“如果真是国君召见,死也就死了,可如果不是国君之命,那你为什么要听?”
叔仲彭生很执拗,还是进宫去了。结果,真如公冉务人所言:叔仲彭生刚一下车就被杀死在马厩里,尸体被埋在了马粪里。
叔仲彭生一去不回,公冉务人知道情况不妙,于是就带着叔仲彭生的家人逃往蔡国。
老三鲁俀踩着两个哥哥的鲜血登上了鲁国国君的宝座。现在最伤心的就是被杀的两位公子的母亲出姜了。那天,出姜怀着深深地愤怒和哀怨离开了这个令她伤透了心的鲁国,返回娘家齐国,虽然娘家也令她失望,但是她如果不回去,也就无家可归了。在走过集市的时候,出姜禁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天啊!襄仲无道,杀嫡立庶!”集市上的人也都跟着她一起落泪。这一幕,深深地留在了许多国人的记忆里。从此,国人称她为“哀姜”,哀伤之姜。又因为她离开鲁国,所以谥号“出姜”。
此事过后,东门襄仲为了感谢吕元的帮忙,就把济水以西的土地转赠给了齐国。
鲁宣公八年,东门襄仲终于去世,儿子东门归父接替他老爹执政。
鲁宣公十五年,季孙行父在自己的地盘上施行了一次很著名的税制和土地改革——也就是著名的“初税亩”。季氏施行以后,孟氏和叔氏也跟着施行了。
周朝建立之后一直实行“井田制”。 所有的土地都是国有或者集体的(也就是天子、诸侯、大夫的),农民无权私自开垦新的土地。农民耕种九块地,把其中一块地里的粮食交公,作为实物地租。
到了周宣王时期,姬静“不籍千亩”,等于是默认了土地的私自开垦和交易。
而现在三桓搞得这个“初税亩”,就是正式承认了新开土地的合法性。一方面,公家保留井田制,继续在原来的井田上收取1/9≈0.1的税收。另一方面,又向新开的私田进行征税,不过税率比井田要高出近一倍:每亩0.2。
虽然税率确实是高了点,但是农民们因为有了政策上的支持,多辛苦一点又能赚回来,而且还有多余的收入。于是,大量的农民步入了开荒者的行列,去寻找更多的良田。
毫无疑问,通过这次的改革,三桓获得了大量的财富,为日后的崛起打下了坚实的经济基础。
初税亩促进了经济的发展,是历史的进步,但在当时却遭到了非议。
《左传》说这是“非礼”,不合礼制,而且不利于增加收入。
《谷梁传》说税收超过了百分之十,这是暴行。
《公羊传》说这种税收来路不正。
鲁宣公十八年,鲁俀病重。他担心自己死后,日渐强大的三桓会对太子黑肱不利,于是就派东门归父去晋国请兵,借助晋国的力量除掉三桓。
不过,就在东门归父赶回曲阜的路上,鲁俀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鲁国大丧,东门归父外出,季孙行父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天,他在朝堂上突然提起当年那场杀嫡立庶的惨案,向国人发出了驱逐东门氏的号召。
十八年前,出姜离开鲁国的那个哀伤的背影,令许多国人都还记忆犹新,而当年,国人们只能含泪默默地看着她远去,什么也做不了。现在,造成这一切的权臣东门襄仲终于死了,而他的儿子东门归父又想凭借着拥立新君黑肱的功劳继续掌权。此时,国人不再沉默,他们一致表示:把东门氏从鲁国的土地上赶出去!
东门归父得知国人要赶自己走,于是就在路上匆匆祭奠了鲁俀,然后就逃往齐国了。至此,东门氏退出了鲁国的政坛。
鲁宣公鲁俀的一生虽然政绩平平,没有什么突出的作为,但是在《国语》里面,却专门记载了鲁俀听取一位叫做里革的官员的建议,积极改正错误的事。这几段记载虽然跟历史的主线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却很喜欢,所以就顺带着在这里讲一讲了。
有一年,莒国的太子杀了他的老爸莒纪公,但是政变没有成功,所以这位太子就带着国宝来投奔鲁国。见了鲁俀,就对着鲁俀声泪俱下的哭诉,什么混君无道啊,我劝他亲附贵国,他却执意不肯,我只能大义灭亲了,结果天不遂人愿,我现在只能来投奔您了!
鲁俀听着很受用,当即给季孙行父下旨:
“莒国太子为了投奔寡人,不惜去杀他的父亲,并且还带来了国宝,此人十分敬爱寡人啊!请替我赐给他一座城邑。今天就交接,不可违命!”
鲁俀的仆人拿着诏书出门,去给季孙行父宣旨。就在这个时候,里革拦住了他。里革拿起诏书,修改了诏书的内容:
“莒国太子弑君篡逆,偷了国宝,非但不知罪过,还来投奔我们,请替我把他流放到东夷。今天就执行,不可违令!”
第二天,负责执行流放任务的官员来汇报情况,说事情已经办好了。
鲁俀惊讶道:“不对吧?寡人什么时候让你们流放他了?”
这时,那位传旨的仆人害怕了,赶紧凑到鲁俀的耳朵边,把里革矫旨的事都坦白了。
鲁俀大怒,把里革抓来审问:“违抗君命,你知道该怎么办?”
里革毫无惧色:“下臣既然豁出命来改诏,哪能不知道呢?不过,臣还知道:‘破坏律法的就是乱贼,隐藏乱贼的就有窝藏之罪,盗窃宝物的是盗贼,任用盗贼的是奸邪!’这个人使君上犯了窝藏之罪、成为奸邪小人,不可不除啊!”
鲁俀被骂得没了脾气,当场赦免了里革的矫旨之罪,并且向里革道歉:“寡人确实是贪图财宝,不是你的罪过!”
有一年夏天,鲁俀带着人去泗水边游览。此时艳阳高照,风光秀丽,鲁俀的兴致很高,下令撒网捕鱼。
不过,还没等把网放下水,里革却跑过来二话没说,就把网割断了,扔在一旁。然后就给鲁俀上了一堂动物保护方面的课:“春天鸟兽繁殖,夏天鱼虾繁殖。现在正是鱼虾繁殖的时候,而你却不让鱼类长大,用网来捕捞,真是贪心至极啊!”
听了老师的课,鲁俀深受教育,命人把这张网好好保存起来,时时提醒自己。
这时,一位叫做师存的侍人说道:“你与其收藏这张破网,还不如把里革收藏在身边,那样不是更不容易忘记嘛?”
于是,鲁俀就把里革调到了自己的身边当秘书。
鲁俀去世,太子鲁黑肱继位,是为鲁成公。季孙行父代替了东门归父,成为鲁国的首辅大臣。
鲁成公二年,齐顷公无野为了重振齐国的霸业,向鲁国的老大晋国发起挑战,就不断地骚扰鲁国。鲁国向晋国求援,于是齐晋“鞍之战”爆发了。在此战中,季孙行父带着臧孙许、叔孙侨如、子叔婴(子叔声伯)一起配合晋国作战。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23:2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三桓内部的斗争
东门氏走了,三桓内部就开始出乱子了。首先挑起事端的,就是我们前面说过的那位叔孙侨如。上次我们说的是他被赶出鲁国之后的事,现在我们就来说说他是怎么被赶出鲁国的。
叔孙侨如的女朋友叫做穆姜。穆姜是鲁宣公鲁俀的正妻,也就是鲁成公黑肱的老妈。
说起这位穆姜,她的前半生给人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鲁成公四年,季孙行父奉命护送黑肱的姐姐共姬到宋国去,和宋共公宋瑕结婚。送亲的队伍到了宋国以后,双方闹了一点小误会,不过后来又解释清楚了,婚礼得以顺利完成。
季孙行父从宋国回来以后,新娘的弟弟鲁黑肱请他吃饭。新娘的母亲穆姜也从房里走出来拜谢:“季孙大夫辛苦了,大夫不忘先君和嗣君以及我这个未亡人,这也正是先君所期望的啊!我在此谨拜谢大夫的一路辛劳!”说完,穆姜又朗诵了《诗经•绿衣》的最后一章才离开。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表示对逝去丈夫的怀念之情。
多么有修养的贵妇啊,知礼,又有文化!
不过,随着年龄的老去,加上守寡的寂寞,穆姜的性情却完全变了,变得刻薄和残忍,开始干预别人的婚姻了。
鲁俀的两个异母哥哥虽然被杀了,但是他还有一个亲弟弟,名叫鲁肸,也就是鲁黑肱的亲二叔。
鲁肸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对于东门襄仲和鲁俀的篡权行为,始终报以鄙视的态度。所以,他拒绝为官,另立门户,别为子叔氏,以编草鞋为生。
后来,鲁肸自由恋爱,邂逅了一位情投意合的女孩,在没有举行媒聘之礼的情况下就同居了,并且还怀了孕。
作为鲁肸的嫂子,穆姜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表现出了极度地排斥,她很不屑地说:“我绝不把那个不知哪儿来的野女人当妯娌(哥哥和弟弟各自的老婆之间互为妯娌)!”
后来,这个女孩儿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后来跟着季孙行父参与鞍之战的那位子叔婴。女孩生下了子叔婴以后,就被穆姜赶走了,改嫁到齐国,嫁给了一个叫做管于奚的人(管仲那一家子的),又生了一儿一女。
女孩命苦啊,在生两个孩子之后不久,她的第二任丈夫管于奚就去世了,女孩成了寡妇。而此时,前夫鲁肸也在忧郁中去世了。
鲁黑肱把堂弟子叔婴召来,赐给他爵位,让他入朝为官。
子叔婴做了官以后,还是很够意思的,把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从齐国接到鲁国,推荐弟弟做了官,把妹妹嫁给了同宗的施孝叔(鲁惠公弗皇的后代)。
子叔婴是个好哥哥,把弟弟妹妹都安顿好了,也可以算作一段佳话了。可是不久以后,命运又开起了玩笑。
晋国的郤犫看上了子叔婴的妹妹,亲自到鲁国来求亲。
人家妹妹都嫁人了,你还求个哪门子亲?没办法,郤犫就是这么强势,你敢得罪吗?
子叔婴当然不敢得罪郤犫,权衡之下,他只能生生地拆散了这对他曾经亲自撮合的小夫妻,把妹妹改嫁给了郤犫。
子叔婴把决定告诉妹妹的那天,妹妹哭着问丈夫:“连鸟兽都不愿意失去配偶,而你作为我的男人,你打算怎么办?”
妹妹所希望的回答一定是:“你放心,能逃我就带着你逃。如果逃不掉,就算死,我们也不会分开!”
但是,施孝叔的回答却很现实,也很不爷们儿:“对不起,我不想死,也不想逃……”
妹妹很失望,就跟着郤犫走了。后来,妹妹又给郤犫生了两个儿子。再后来,郤犫被杀,晋国人又把妹妹送了回来。
施孝叔来到黄河边上乐呵呵地接老婆回家,不过,他没有想到的事,老婆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郤犫的孩子。男人愤怒了,你抢我的老婆,我拿你没办法,但是我却可以杀了你的孩子!
于是,施孝叔抱起两个孩子,把他们双双丢进了黄河。
妹妹当场就崩溃了,她愤怒地指着这个男人骂道:“当初是你自己不能保护这个家,让我离开了你,现在你又不能接纳别人的孤儿而杀了他们,我不能再跟你这样的男人过下去了!”
妹妹说完,对天发誓:“此生绝不再做施氏的妻子!”
这后面的事情虽然跟穆姜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她对小叔子鲁肸婚姻的干预,却是这一系列事情的源头。
穆姜对别人要求很严,但是她自己的私生活却很混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跟叔氏的叔孙侨如搞在了一起。
叔孙侨如谥号叔孙宣伯,是叔牙的重孙,叔孙得臣的儿子。当年叔孙得臣抗击北狄的入侵,俘获了北狄部落的首领三个首领——侨如、虺和豹,为了纪念这次胜利,叔孙得臣把儿子也取名为侨如、虺和豹。
叔孙侨如自从有了 这个女朋友,野心也就越来越大了。他想借助公室的力量,驱逐季孙行父和孟孙蔑,占取他们的家业。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就经常在穆姜的耳边吹枕头风。
鲁成公六年,公元前575年六月,那是鄢陵之战打完的第二天,齐军刚刚赶到战场,卫军还在路上,而鲁国才刚准备从坏隤(具体地址不详)出发。此时,穆姜亲自来给儿子送行。当然啰,在送行的过程中,穆姜在儿子面前诬陷季孙行父和孟孙蔑造反,让儿子除掉季氏和孟氏。
鲁黑肱知道这是老妈在发疯,所以并没有理会,说是战事紧迫,等我回来再说吧。
黑肱敷衍了事,穆姜气得想发飙,恰巧在这个时候,黑肱的两个异母弟弟鲁偃和鲁鉏经过,穆姜指着这两位说道:“如果你不听我的,他们两个也是可以当国君滴!”
鲁黑肱没有答话。不过,为了以防意外,他还是多留了两天,安排好了防务之后才放心地离开。
就在鲁黑肱出发的时候,叔孙侨如从曲阜给郤犫(当时还活着)发了一份快递。虽然不知道是寄的什么东西,但是肯定价值不菲的宝贝。郤犫收了礼物当然要办事,于是就按照叔孙侨如的意思,在州蒲面前告了黑肱的黑状:“鲁侯一直在坏隤按兵不动,这是什么意思?是在等着咱们打完仗吗?”
等到鲁黑肱赶到的时候,州蒲拒绝跟他见面。
鲁黑肱很无奈:谁让你不等等我们,自己先开战的?
这年七月,黑肱会合尹武公(尹国国君,尹吉甫的后代,尹国在今河南洛阳市新安县东南部、宜阳县西北部)继续对郑国作战。
在出发之前,穆姜又来找儿子说事了。黑肱还是没理他,只是向上次一样,安排好了防备之后才离开。
这一次,鲁军又迟到了,人家各国的军队都已经在新郑的西边会师了,而鲁军还在新郑的东边。鲁军不敢单独经过新郑,所以子叔婴就派叔孙豹去请求晋国人过来接应一下。
鲁军在驻地准备好了好酒好菜,等着犒劳晋军。结果等了四天,晋军还没到。子叔婴为了表示诚意,四天四夜没有吃饭。(敬业啊!)一直等到晋国人来了,让晋国人先吃,他自己才吃。
这一仗,郑国抵抗得很顽强,郑国的子罕发动了夜袭,把宋军、齐军、卫军打得溃不成军。
鲁军的将士们在外面吃苦受累还受气,叔孙侨如却又在背后玩阴的。
他再次派人去找郤犫说季氏和孟氏的坏话:“鲁国有季氏和孟氏,就像晋国有栾氏和范氏,鲁国的政令都出自他们的手中。
“我听见季氏和孟氏都在议论,他们说晋国的都政令出自不同的家族,彼此不能统一,我们到底听谁的?所以,我们宁可跟着齐国和楚国,也不要再跟着晋国了!
“郤大夫啊,想要鲁国听你们的,就一定要把季孙行父扣下来杀了,我也会在鲁国杀了孟孙蔑。等到我掌权以后,鲁国就可以安心跟从晋国,不会再有二心了。鲁国没有了二心,其他小国也就会安心跟从晋国了。如果现在不赶快杀了季孙行父,他回国后一定会背叛晋国!”
郤犫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居然真的把季孙行父直接从战场了逮捕了。
季孙行父被搞懵了:这是鼠么情况?如果是苦肉计,那你也好歹先跟俺打个招呼吧?
季孙行父的突然被捕,鲁国上下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鲁黑肱派子叔婴去找郤犫交涉。最后,在士燮和栾书的干预下,季孙行父终于被放了出来。
叔孙侨如得知季孙行父被放出来了,在鲁国肯定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于是就逃往齐国。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叔孙侨如到了齐国,又跟齐灵公吕环的老妈声孟子发生了一段故事。
叔孙侨如走后,叔孙侨如的弟弟叔孙豹继位为叔氏宗主,是为叔孙穆叔。
三年后,鲁黑肱去世,儿子鲁午继位,是为鲁襄公。
鲁襄公五年,季孙行父去世。鲁午亲自赶到季家慰问,当时季氏的家臣正在清点遗物。鲁午一看,老季同志也太简朴了:家里没有身穿丝绸的妾;马厩里没有吃精料的马;房子里没有贵重的铜器玉器;一切生活用具都没有重复的。
季孙行父的儿子季孙宿继位,是为季武子,继任鲁午的首辅大臣。
鲁襄公九年,也就是智罃提出“三分四军”拖垮楚军的那一年,鲁午随同晋周伐郑。这一年,鲁午十二岁,晋周二十二岁。
晋周在黄河边上请鲁午吃饭,两边的大臣作陪。
宴席间,晋周突然很慈爱地向鲁午问道:“小老弟,今年多大了?”
鲁国方面的大臣都一脸茫然,怎么吃着吃着突然问起这个了。季孙宿答道:“沙随之会的那一年,寡君正好出生。”(就是鲁黑肱开会迟到,被州蒲甩脸色的那一年)
晋周低下头掐着指头算了算:“哦,十二年了,这叫一终,正是岁星运行一周的终止。寡人十五岁的时候举行了冠礼,然后就有了儿子。冠礼之后生孩子,这是合乎礼仪的。所以,你现在也可以举行冠礼了。”
然后,晋周又转头对着季孙宿说道:“怎么,贵国的大夫们还没给鲁侯准备冠礼用具吗?”
哦!绕了半天的圈子,原来是要干涉我们鲁国内政啊!
不过,大家面对这么强势的少年君主,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反对意见。季孙宿表示:马上就办,马上就办!
还没等到回国,季孙宿就在半路上借用了卫国的宗庙、酒、礼器,提前给鲁午办了冠礼。
晋周之所以玩了这么一出,就是想让鲁午提前亲政,打乱鲁国的权力架构,让鲁国君臣互相掣肘,这当然不是季孙宿所希望看到的。
鲁襄公十一年,季孙宿搞了一个“请为三军,各征其军”。
什么意思呢?原先鲁国的正规军分为上、下两军,每个军12500人,兵权一直掌握在公室(也就是国君鲁午)的手里。国君要打仗的时候,就把军队交给“三桓”中的一家或者两家。等打完了仗,军队又归还国君。
现在,季孙宿提出要增加一个中军,设立三个军,由三家大夫各自统领,不用再在三家之间轮换了。那么,这多出来的一个军,兵源从哪儿出呢?季孙宿带头表示:那好办,把三桓的私家军填充进来就行了!
好慷慨啊!把私家军贡献出来当公家军用?
看似慷慨,但是,军队是要军赋来养活的。所以,军赋的征收权也就自然地归三桓的来收取。
所以,并不是三桓的思想境界搞,把私家军当成正规军使用,而是把正规军变成了自己的私家军。
不光是军队被三桓瓜分,鲁国国内的所有下层国人也被划分为十二分,三桓占了七份,国君只分到五份。分到了人口,也就意味着分到了赋税。
鲁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1年,鲁午去世,儿子鲁裯继位,是为鲁昭公。
鲁昭公五年,季孙宿和叔氏的竖牛勾结,干脆把公室的军队、田土、百姓全部夺了过来,分为四分,季氏独占两份,孟氏、叔氏各占一份。
这样一来,那公室不是要饿死了吗?不用担心,三桓是很大方的,公室的开销全部由三家共同来承担。
从此以后,鲁国的公室完全被架空,成了名副其实的吉祥物,跟周天子差不多了。
竖牛是谁?叔氏的家宰,叔孙豹的私生子。
当初,在叔孙侨如逃齐之前不久,弟弟叔孙豹就已经有了预感,他知道大哥这样闹下去,叔氏很快就会完蛋,所以就先走了一步,逃往齐国。
叔孙豹在逃到齐鲁边境的庚宗(今山东泗水县东南,属于鲁国)的时候,在郊外偶遇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叔孙豹此时又累又饿,所以也顾不得体面了,开口就要吃的。
女人给了他吃的,一边看着叔孙豹狼吞虎咽,一边跟他聊天,两人越聊越投机,于是就在那一晚发生了一些事情……
第二天醒来,女人问他:“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叔孙豹长叹一声:“还能怎么办?到了齐国再说吧。”
于是,女人挥泪送走了情郎。
叔孙豹到了齐国,国氏对他很不错,把女儿国姜嫁给了他,生下了两个儿子——孟丙和仲壬。
一天晚上,叔孙豹做了一个梦,梦见天塌了下来,快要压到自己了。他撑开双手去顶天,就快顶不住的时候,感觉到背后站着一个人。他回过头来,看见一个长相很奇特的人:黑皮肤,驼背,双眼凹陷,嘴像猪一样,总体上像一头牛,叔孙豹脱口而出:“牛,过来帮我啊!”
牛跑过来,用双手撑起了天空。
第二天醒来,叔孙豹依然惊魂未定,他把所有的随从都叫过来一个一个的辨认,却没有一个人长得像他梦中的那位牛。叔孙豹暗暗对自己说:“一定不能忘记这个人的长相!”
不久以后,叔孙侨如终于在鲁国呆不下去,逃到了齐国。叔孙豹招待了他,给了他一些日常用品帮他安家。
叔孙侨如酸溜溜地对弟弟说:“国人一定会考虑到我家先祖,为了保存叔氏,他们一定会召你回去的。如果真的召你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呢?要不是你闯祸,咱家能搞成这样?你以为你还能回得去吗?
叔孙豹越想越气,怼了哥哥一句:“当然要回去啦,我早就想回去了!”
后来,国人果然来召叔孙豹回国。叔孙豹没有带上齐国的老婆和孩子,也没有跟叔孙侨如打一声招呼,连夜就收拾东西启程了。
回到鲁国几年以后,那位曾经跟他有过 缘的女人找来了,还带来了一只土特产——野鸡。
女人还告诉了叔孙豹一个好消息:“那晚以后,我就有了你的儿子!”
叔孙豹不太相信,哪儿就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来:“儿子呢,带来我看看!”
女人把儿子带了进来,一见到这个孩子,叔孙豹就睁大了眼睛——这不就是在梦里救我的那个牛吗!叔孙豹条件反射式地喊了一声:“牛!”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小孩居然真的就叫做牛,他立刻就答应道:“唉!”
不用做亲子鉴定了,你就我的亲儿子啊!叔孙豹喜出望外,把这对母子留了下来,让牛作为家里的竖(帮忙的小孩)。从此,这个小孩被称为“竖牛”。竖牛长大以后,做到了叔氏的家宰。
喜得贵子的叔孙豹不会想到,竖牛并不是上帝派来的天使,而是撒旦派来的恶魔。
叔孙豹回国的时候,没有带走齐国的老婆国姜和儿子孟丙、仲壬。国姜一气之下,就改嫁给了叔孙豹在齐国的好朋友公孙明。
国姜擅自改嫁,叔孙豹也很生气,索性就不跟他们联系了,直到孩子们成年的时候,才把他们接回鲁国。在这期间,叔孙豹又有了第四个儿子——叔婼。
鲁昭公四年,叔孙豹在打猎的时候突然病倒,此后就一直卧床不起了。
此时,竖牛的野心开始暴露了。他利用家宰的身份,对外宣称家主有病,不能随便打扰,把叔孙豹跟外界隔离了起来,就像当年的公子小白一样。
竖牛去拉拢孟丙:“我看父亲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只要你帮我,我就拥立你为家主,我们可以盟誓!”
孟丙拒绝道:“父亲尚在人世,我们做儿子的,应该祈祷他老人家健康长寿才对!至于将来谁来继位,我们只管遵从父命就是了!”
对于竖牛来说,你既然拒绝了我,那我也就只能除掉你了!
不久以后,叔孙豹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就打算过几天传位给孟丙。他命人铸造了一口钟,作为传位仪式上的礼器,准备选择吉日,邀请鲁国的各位同僚们到家里来当众宣布。
孟丙按照老爹的要求,准备好了一切所需之物,让竖牛进去请示具体的日期。
竖牛走了进去,却没有向叔孙豹请示。出来以后,却告诉了孟丙一个假的日期。
结果吉日还没有到,钟声就提前响起了,各位大夫都来了。叔孙豹从病床上惊坐而起:“怎么,敲钟了?我还没宣布日期呢!”
竖牛出去看了看又回来说:“这是孟丙在私自会见客人。还有,那个北方女人的客人也来了(指公孙明)。”
好小子,你这是巴不得我快死啊!居然把你后爸也拉过来捧场?
叔孙豹挣扎着想站起来,去杀了那个不孝子。竖牛拦住了他,扶他躺下了:“父亲不可动怒,别气坏了身体!”
还能睡得好么?客人都散去以后,叔孙豹就让竖牛把左右的甲士叫了进来。当天,甲士冲进了孟丙的宫里,将孟丙擒杀。孟丙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没犯任何错误,为什么无辜被杀……
解决了孟丙,竖牛又去找仲壬,也说了同样的话。
仲壬是个好儿子,也拒绝了。
一天,仲壬和鲁裯的司机莱书在公宫里散步,这时候,刚好鲁裯来了。按理说,仲壬见到国君是应该回避的,因为这个时期比较敏感。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大碰头了,仲壬也只能大大方方地拜见国君了。
交谈之下,鲁裯很欣赏这个年轻人,当场就赏了他一只玉环。仲壬不胜惶恐,接过了国君的赏赐,匆匆赶了回去,把玉环交给了竖牛,让他呈给老爹看看,问问到底该不该戴上。
竖牛接过了玉环走了进去,却把玉环收在了袖子里。出来的时候,竖牛告诉仲壬:“父亲说了,你尽管戴上吧,没事的!”
仲壬听后,这才放心地戴上玉环离开了。
竖牛又走进去问叔孙豹:“父亲,你已经让仲壬见过国君了?”
叔孙豹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竖牛也假装不解道:“怎么,您还不知道?他已经自己见过国君了。国君赐给他一只玉环,他已经戴上了!”
得知这个消息,叔孙豹气得已经爬不起来了。本来老二的背叛已经让他伤透了心,现在老三也要抢班夺权,你们两个真是禽兽不如啊!他有让竖牛把甲士召进来下达了指令:将仲壬驱逐出鲁国,此生永不相见!
这回下达的是驱逐令,没下擒杀令。估计是老头子不忍心了。
又过了几天,又饿又渴的叔孙豹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每天陪伴着自己的孝顺儿子才是真正的想要自己命的恶魔啊!
叔孙豹不敢叫人,也不敢当面揭穿,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他支出去再说。于是,叔孙豹让竖牛出去传令:把仲壬再召回来。
竖牛答应着,走出去遛弯了。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家宰杜泄走了进来。这一下,叔孙豹总算是见到了救命星,他强撑着站起来拿起一把戈对杜泄说:“竖牛不让我吃喝,我好渴,我好饿!你拿着这把戈去杀了他!”
其实,杜泄只是进来问安的,只是这时候恰好竖牛不在而已,在踏入这道门槛之前,他对于叔孙豹的处境并不知情。现在,他已经在无意间闯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之中。虽然杜泄并非竖牛的党羽,但是他却不想白白地送了性命。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别插手,装作不知道!
于是,杜泄违心地作出了一个让叔孙豹彻底失望的回答:“他不给你吃的,你跟他要,他不就给你了吗?为什么要杀他呢?”
此时,竖牛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了。竖牛咳嗽了一声说道:“家主病得厉害,不想见任何人。”
杜泄陪了一个笑脸,慌忙退了出去。
杜泄走后,竖牛彻底撕下了伪装,他愤怒地夺过叔孙豹手里的戈,然后就把所有的食物全部倒掉,食具全部撤走……
鲁昭公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叔孙豹整整两天水米未粘牙,终于饿死在病榻上。
叔孙豹死后,竖牛立了四弟叔婼为宗主,是为叔孙昭子。
杜泄虽然不敢杀竖牛,但是竖牛还是不愿意放过杜泄。正好鲁裯命令杜泄来主管叔孙豹的葬礼。竖牛买通了季氏的费邑宰南遗和公室的隧正(管理劳工的官员)叔仲带,请他们在季孙宿的面前说杜泄的坏话,使得季孙宿葬礼上为难杜泄。
在随葬品的选择上,杜泄提出使用当年天子赏赐的一辆辂车。
叔仲带找到了机会,就对季孙宿说:“天子虽然赏了叔孙豹那辆辂车,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用过。况且,正卿(指季孙宿)都没有辂车,副卿却用来随葬,这不合礼吧?”
季孙宿一听,顿时就脸红了,是啊,我都没有,他凭什么就有!于是,季孙宿下令:不准使用辂车!
杜泄反驳道:“当年天子赐给叔孙那辆辂车,他自己不敢用,回来之后交给了国君。国君不敢违背天子的命令,又还给了他。现在叔孙去世了,如果不能用辂车随葬,那就是违背了国君的命令。国君赏赐的车服,活着的时候不敢用,如果死了还不能用来随葬,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用?”
季孙宿无言以对,只好同意了。
到了下葬的那天,已经是鲁昭公五年的正月了。季孙宿向竖牛提出了四分公室的提议,竖牛说:“这本来就是家父的意思!”
季孙宿准备好了一份台词交给杜泄,让他向叔孙豹的遗体宣读:“您身前本来就想要废除中军了,现在中军已经废除,所以来向您报告!”
杜泄接过简册一看:“家主什么时候说要废除中军了?当年您跟家主在宗庙里盟誓,建立了上、中、下三军,怎么会废除中军呢?”杜泄拒绝宣读,把简册扔在地上,带着他的随从对着灵柩大哭。
季孙宿再一次理亏,就没有再强迫杜泄宣读了。
下葬的时辰到了,杜泄叫人起棺,准备从朝门抬出去。叔仲带对季孙宿说道:“安葬非正常死亡的人,应该从西门出去。”
季孙宿点头,马上命令杜泄停下,说应该从西门出去。
非正常死亡?你还真好意思说啊?呵呵,看来你们和竖牛都是一伙的!
杜泄拒绝执行命令,径自抬着叔孙豹从朝门出去了。
叔孙豹终于体面的下葬了,杜泄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葬礼过后,杜泄不知所踪。
仲壬得知父亲去世,从齐国赶回来,联络了一些反竖牛的叔氏旧臣,跟竖牛对峙。
季孙宿本来想插上一手,帮助仲壬打竖牛。但是竖牛的间谍南遗劝道:“如果您帮了仲壬,叔氏就会强大。叔氏强大,就是我季氏的衰弱。这场家乱,我们还是不要参与了。”
于是,季孙宿打消了这个念头,反而纵容南遗帮着竖牛打仲壬。
不久以后,仲壬被南遗的一个手下射中了眼睛而死。竖牛为了感谢南遗,把刚刚获得的叔氏东部边境的三十多座城都给了他。
竖牛是个私生子,没有合法的地位,不可能自立为家主,所以他只能扶持三个弟弟,自己躲在幕后操盘。由于前两个都因为极不配合而被杀。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叔婼了,如果他再不配合,这事儿还难办了。所幸的是,叔婼的表现地很老实,从来都不发表意见。
不过,好在天不绝叔氏,被当成傀儡的叔孙婼其实并不那么老实,他先前的唯唯诺诺都是装出来的。
有一天,竖牛不在,叔孙婼突然在朝堂上对大家宣布:“竖牛祸乱叔孙氏,杀適立庶,又出卖封邑,妄图逃脱惩罚。其罪恶滔天,一定要尽快诛灭!”
家主要干掉强臣,到底该听谁的?叔氏的家臣们需要迅速地作出一个决定。最终,他们选择了跟从家主,讨伐竖牛。
竖牛闻讯,仓皇逃往齐国,在齐鲁边境上被孟丙和仲壬的儿子追上,脑袋被砍了下来,扔在荆棘丛中任野兽啃食。
至此,竖牛之乱终于被平定。
ty_牛德华12021-05-23 10:24:00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