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遥远的地方

楼主:雁度秋色 字数:44315字 评论数:54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在那遥远的地方
------孙瑶瑶的故事(连续)



1,用串儿和束都说不清,一树叶儿的密集,总之就是绿的闪亮,三五片儿随意系一块儿,挂在细细的茎上,我扬脖儿细看的结论是,怎么都和北方的白杨树叶有一比,一南一北好象天生有缘。
那时我走在沪地街头,五月的天空蓝的发亮。一个叫王家浜的河,灰绿灰绿,还是延续了苏州河的柔媚,河边的随意搭建,裸露了一切简陋和肮脏。竟然还是那么的诱惑我。因为香樟树。
原先荒荒的乡村野地,经浦东新区的带动涌出无数的楼宇,比雨后春笋都冒的快呢,我照例每年来一次,外滩的风景逛个遍,就喜欢走走看看的到这河畔的浓浓香樟树里,看久了眼发酸,好象树下婷婷玉立一少女,卷发金黄,鼻子翘翘,几分淘气凝在嘴角的笑厣里,额边几缕碎发,被风高高扬起......。
我知道那是个影子,假如真的站在我面前,我不知该和她说,孙遥遥,你留下来好,还是说,你早就该离开那儿。
那儿叫东山,那乡因此叫东山乡,一半儿人注定不食猪肉,古兰经的信徒。
孙瑶瑶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姑娘。
我听到哗啦啦的白杨在唱歌,一曲属于孙遥遥的歌儿,今生今世我只能留在这儿,今生今世我只能留在这儿。
我从来没见孙遥遥流过泪,但我听到她低低的哭泣。
我和她已经很久和很久没见面。
仰头还是香樟树,扁圆形延伸的弧线凝结成叶尾的尖儿,在沪地随便一个街头,都浓密的闪亮,晴空里风不断,叶儿不停的闪烁,可是没有白杨哗哗的喧哗,可是我总遐想孙遥遥某日会走在香樟树下,上海本是她出生的故乡,哪有落叶不找根的道理。



2、孙遥遥这样走进我的视线。
既然生在南国,多少还是很淑女吧,其实不然,当孙遥遥站在我们全班面前,老师介绍说,新来的同学孙遥遥从上海来,咱们班有个地道的南方姑娘啦......。
我坐在头排,望着孙遥遥的翘鼻子就直乐。她哪点儿像个南方姑娘呀。
这样的想象还因为从小在北方长大的我,压根儿没见过香樟树,樟木箱很神奇,对它藏了衣物不长虫儿觉得不可思议,据说它和女孩儿有缘分,话是从孙遥遥嘴里说出的。
南方有女呱呱出世,屋外的父亲就在墙根栽下一棵香樟树,待女儿长到可以轮婚嫁,不用打听年龄,媒人就以婷婷的樟树判断出邻家女孩的年龄大小,真到吹吹打打的喜日子,那件件嫁妆里就飘着樟木的清香走,樟木箱做陪嫁,女儿嫁了,树也走了。
不知金秋里的香樟树啥模样,我总在春夏来上海。
河畔有隐约的红叶在绿里闪,距离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季节也很早。
东山的白杨纷纷落叶时,野地里就有一层层翠绿厚实起来,活象维吾尔人家屋里的地毯,毛茸茸的葱绿真好看。不知孙遥遥有没有这福气,能不能睡在铺着厚实地毯的大炕上。
雁度秋色2021-05-17 15:51:1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3,东山的风很硬,才入秋,就断了汗,口干舌燥,我不怕,就怕孙遥遥不见我。
我不停的喝水,走了几十里的黄土路,颠的七荤八素不说,吃了无数的尘土,就是来看她的呀。
在这之前,我对老同学说,我的假期很短,看见你们就更急着见孙遥遥,究竟能不能找到她?
在场的男生没一个搭话,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我不悦。
撤了饭桌的盘盏酒杯,又上了几盘马奶子葡萄后,老班长递给我一串葡萄对我低语道,不是不想告诉你,是孙遥遥不想大家找到她。
我不信,老同学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我千里迢迢专门来找她。

在这之前,有过一次机会,某年某大报,搞起一个刊登照票,寻找老友的活动,我花几天时间写了文章,翻遍老相册,找出一张发了棕色的老照片。
孙遥遥在阳光下露出满足的笑容,翘翘的鼻子显得很挺,留给旁边叉腰的薇薇一个正面,自己左臂弯儿抱个篮球,右手搭在薇薇肩头摆个侧面,背景是我熟悉的操场和篮球架。几次犹豫还是没发,我想有一天,我会突然站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就像那年帮助她家搬家那次。
终于见面了。她起初很激动,眼里闪出一些兴奋的火花,那一瞬的亮光旋即沉入无底的深潭,那眼神是黯淡的,我们就简简单单几句话,像弹过来弹过去的乒乓球儿,软软的碰在拍子的海绵上,一点儿没有几十年分别又重逢的喜悦,她的眼神充满疑问,似乎我是个陌生人。
是吗?
她身后一堵墙雪白的发青,我知道这是砖混水泥的建筑,墙壁抹了一层层薄薄的水泥,里面是竖立的红砖,夏天不隔热,冬天不挡寒,再看看屋里没有空调与电扇,不知道她怎么独自撑起一个民工子弟的小学校,而且十几年了。
我是隔着千山万水打电话,飞跃天山雪峰,秦岭峻岭,九曲黄河的一半迢迢路,寻到她的消息,一个偏僻的县区教育机构,从花名册里找到我渴望见到的人,一个叫的孙瑶遥
的女人。
我不甘心。仿佛她的今生与我勾连着,我去过的地方总有她的影子,微黄的头发,翘翘鼻子,有些像外国女人的侧影。
我说想去你家看看。
家是每个人的窝儿,凭着摆设,气息会多少感觉一个人的日子是如意还是糟糕。
然而我失望了,她很淡然,几次依然暗示去她家里看看,总绕着话题走。一会说村里停水十几天了家里很乱,一会儿又说,她最近一直在小学校吃住,就忙应付上级检查考评。
一只简陋的浅黄沙发很硬很旧,下面的弹簧可能断了几截,我坐一会儿就站起来走几步,生怕冷落久别重逢的好气氛。
明天验收,我不能耽搁她,这次大员们肯来视察,就是她费劲心血的一次机遇,决定这所学校的生死攸关。
整个儿大楼静悄悄的,凡是雪白的墙壁,都泛着一层隐约的青光。让人觉得清冷,寂寞,也许开学了,有了阳刚之气的满溢,会是另一种氛境。也许是她那么执着的要保全这么一个简陋的民工学校的原因之一。
刚才我走进她的办公室,她抬头看我的一刹那,确有些意外有些惊喜,但马上深深的埋下头,递给我一杯水后,就只顾忙她的。纸杯的白水冒着热气儿,很廉价的纸杯,握着的手心很烫。孙遥遥一直埋头一堆纸里,杂乱里最耀眼的是那面插在笔筒里的小国旗。

我想起每当天安门升旗。清晨总围了密密的人群观望,有些人大半夜就赶到广场,所以早晨总有一地的各色报纸铺在在那儿。国旗在不同人心里分量不一样,看着孙遥遥忙,我默默的注视着,发现她变化真大,卷发的弯儿消失了,额头右边露出几缕白发。她低头填写密密麻麻的表格,厚厚的大约几百页,说要迎接验收合格不容易呢,这个民工小学的存亡,就深埋在她的汇报和已经如山的案头文件里,她做东山乡的学监已经有些年头。
雁度秋色2021-05-17 19:40: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4,一个民工学校的教学楼简陋的超乎想象,墙壁斑驳,橱窗木框的浅蓝油漆业已经剥落,没装玻璃罩,午时的阳光斜斜的定格在墙的照片上,孙遥遥的微笑很自如,楼道里安静的似乎空气都凝滞了,转了一圈儿,我继续喝水,沙发那根露出的铁丝刺痛了我,我忍住没吭气,想象孙遥遥的每一天如何的渡过。
她伏案疾书的姿势宛若一座雕像,一抹斜阳落在瘦俏的肩头,姗姗的移动的金线微微抖动,好像掀开一层层尘埃,还原她的今生往事,我的思绪竭力回到从前,去寻觅花季岁月的春光烂漫。
孙遥遥的翘鼻子没变,是的,鼻梁挺直的线条很柔和,鼻尖儿有点儿翘起,几分淘气的摸样儿依稀当年,可是干草样的头发,老气的蓝外罩,松懈的红毛衣,还有那青筋暴露的手,就和我见过的村里的女人模糊一起了。
这是我心里的孙遥遥吗,还算是一个曾经住过上海的女孩儿吗?
我见过她的母亲,一样卷卷的乌发,只是披肩如瀑布流散。总围一个尚好羊毛的大披肩,毛茸茸的紫红,大方优雅的好像刚从宫殿的台阶姗姗下来,她母亲的手指细长白嫩,三层楼的家里总弥漫风琴乐曲声。在宽大的棕床打开老照片影集,粉色锻面儿硬皮里,棕色的底版里跳出一个翩翩少年,那就是她的父亲,坐着乌篷船离开迷梦水乡,背景仿佛在西塘的那种黛瓦粉墙。八年抗战后,从美国留学归来,端个大笸箩的祖母呆呆的看着西服革履的儿子,那一张棕色光影的凝聚也是珍贵的一刹那。

和孙遥遥一起很快乐,冬天的鹅毛大雪下个不停,也有游戏合作,结冰的路面滑的站不住脚,孙遥遥就因为逞能带头冲一个坡地,摔六个跟头才爬起来。她的淘气和她的爸爸宠爱有关系。
第一次上她家,她爸爸做烙饼给我们吃。很麻烦的一件事儿呢,
想吃肉棕不可能,孙遥遥就出个吃甜面酱饼的建议,她五岁前一直在上海吃这种饼长大。
她爸爸的手艺真不赖哦,三下两下,端出一盘饼,饼是弧形的,曲线和锅底吻合的严丝合缝,吃起来脆而酥,抹饼的甜面酱专门从上海寄来,孙遥遥说她外婆还在山阴路住嘛,那里是鲁迅先生住过的地方。
他爸爸一头银色的白发,但白皙的肤色的脸庞很年轻,也许用脑过度头发就早白,或许血热的缘故,中医有这种说法,他的灰色夹克衫露出雪白衬衣领子,擦擦手便去上班,临出门冲我们点点头,温和极了,一米八高的身影被阳光镀了一层纯洁的金色,他用带着浓浓的沪地话音说孩子们多吃点儿,就匆匆出去办公室了。
孙遥遥说她爸爸熬通宵不奇怪很习惯了,那时有一座巨大的钢铁厂在西北准格尔盆地边缘正在建立,她爸爸是总工,担当一切设计。
也许遗传因子的作用,孙遥遥的数理化在高三年级的二个班里很是出类拔萃。女生能超过她的寥寥可数,体育更拔尖儿,胆大的出格,男生都佩服。
校篮球队的人员个个细溜儿到一米七多,孙遥遥刚好超过一厘米,是打中锋的主力,又非拉我入队,我细弱而没有爆发力,刚从部队下来的方老师,肺不好,捧着桔皮白糖的茶水缸子不断啜几口,笑而不语,孙遥遥有办法,天天放学去磨,过了一周,我就和孙遥遥当队长的校女篮在球场奔跑起来。
那张老照片是中午打篮球照得,我记不得当时我干什么去了。
雁度秋色2021-05-18 10:08: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5,眼前的球场暴土狼烟,几只红高梁傻头傻脑的搭拉过来,夕阳的碎金给远山和旧楼镀了一层朦胧。
灰尘里跳动着金色的粉尘颗粒,一群孩子刚下课像撒开的羊群,嗷嗷的边叫边跑过来,破篮球架被震的摇摇晃晃。
孙遥遥顺手抿了抿鬓发,满眼喜悦,那眼神仿佛外婆看孙子,我顺势咯嚓来了几张。
此地非彼地,久久逝去的那一瞬的闪现随着我一路走来,夹在影集里最隐秘的地方,纯真的花季岁月的友情,保持着一种嫩绿的新鲜,淡蓝的忧伤,直到带回京城,寒露那夜又取出来细细的观看,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间。
便赋诗一首。
她的影子清晰又模糊,回忆的浪花却一波波冲来,对于她落户东山乡,是一个命运的偶然还是性格的必然,我难下定论,可她的前半生就定格在那一片黛色青青的田野,东山的群峰起伏永远在一片渺茫里。

喜欢孙遥遥的,决不止前后左右总跟的那几个,有一大堆男生心底暗恋呢,不是她貌太美,孙遥遥一对笑眼清澈如一池深水,睫毛很长,若不是长一只翘鼻子,也许多了几分妩媚,少了一点儿俏皮。也不是她的才高,她数理化算女生里最好的,但文科一般,吸引众多男生的是孙遥遥个性里的一种魅力。

我们都在三班,三班临着一溜儿矮树丛的几扇窗户永远敞开着,除过雪花纷飞的冬天,下课了,教室里便水珠飞舞,到处湿漉漉的,大讲台,过道,部分课桌板凳,甚至黑板也难以幸免,整个儿一个傣族泼水节的重现。
孙遥遥笑嘻嘻的,手里举着一只碧绿的水杯,带一群女生对阵男生玩水仗。对方一个个像落汤鸡,因为女生太猛。四面合围男生人少,孙遥遥的碎花衬衫也湿透,卷曲的黄头发滴着水珠。她带头儿不走大门跳窗户,女生们都来个鱼跃式,跳出跳进,一只只荡起水花的茶缸传的又快,弄得对手没有回旋余地。
有老师反感的,说三班女生太疯,有不反感的,说三班女生胆大开朗。班长高自强暗恋胆儿最大的孙遥遥,一直追到到高中同班都不罢手。
暑假一天,高自强去看孙遥遥,她受伤了。
雪白的被单盖着受伤的腿,她斜卧床上正在看小说。
雁度秋色2021-05-18 13:29:11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市业余体校摩托队的训练近乎残酷,几米高的大坡,孙遥遥捏紧车把,加大油门,呼的一声摩托车从陡坡的洼地起飞,飞过顶峰,越过坡地,稳稳落下,排气关突突喷着热气,两腿内测都被严重灼伤。那年市体委选遍了全市各中学,首选的只有两个女队员,先在大操场测自行车走八字儿,观察握把的力度。转弯的灵活,目测很准,教练看中的就是孙遥遥奇特的胆大。
冬天清扫积雪,我们在教研室房顶的几个女孩子听着上课铃声响,干着急下不来,梯子不知被谁撤走,就从几米房顶跳下来落在厚厚的积雪里,带头的就是孙瑶瑶,冰冷的雪花灌进领口,脚踝的感觉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酷暑的气温和高自强的目光一样火辣辣的,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遥遥时,她似乎感觉到什么,本能的拉拉白被单盖上裸露的双腿。
家境贫寒的高自强,初高中六年一直享用助学金。刻苦换来优异成绩,掩饰了内心的自卑,也罩上一层女生艳慕的光圈,不过孙遥遥认为好男生的品质,他一点儿也不沾边儿。她厌恶那副深度眼镜,尤其躲在厚厚镜片后闪烁不定的目光。体育课高表现的一塌糊涂,笨拙的单杠动作,令遥遥捧腹大笑,奇怪,越是嘲笑他,越激起他接近遥遥的欲望,所以他是第一个来看往遥遥的男生。
遥遥眼睛都不抬一下,出于礼貌的应付几句。
冷了半天,高无趣的告辞走了。
在遥遥眼里,好男生真的必须体育特棒,学习成绩在其次。
她打篮球专门和男生对抗,学校篮球场永远都有遥遥活跃的身影,蓝色短裤,结实的双腿,远投极准。刷的一声,圆圆的篮球钻出低垂的白色蓝网,碰都不碰篮球框一下。
柔软的手腕,爆发的推力,优美的投篮姿势,三步上蓝一个绝地反击的大动作。女儿家袅袅的身姿里,爆发一种势不可挡的勇敢,她脚蹬一双白色回力球鞋,迈步大跨,高跳脚底腾腾生风,男队员们有的只是敬畏,而不敢上前做阻拦动作。女篮队长孙遥遥,在全市中学女篮赛里大放光芒,三连冠啊!
那个绝无仅有的三步上蓝,我相信像一个美丽雕塑,牢牢印在所有朝拜者心底。
比如遥遥早已心属的男篮队长傅豫东。
雁度秋色2021-05-18 19:43:5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6、乘遥遥停笔喝水的功夫,我插了一句,还打篮球吗?
她轻轻摇摇头,眼光立刻黯淡下来,飘飘的眼神飞到窗外。
孤零零的蓝球架,网的破洞,被几股儿红绒线织补过。
我隐隐感到碰到她最隐秘痛苦的地方了。
傅豫东啊,傅豫东,你的勇气和胆量呢?

让心爱的人醉卧花丛,你会遗憾终生吗。
谁之过错?!你还是她?
遥遥似乎有意避开我的眼睛,低头继续投入那堆报表里。

傅豫东越来越清晰的浮出水面。三步上蓝,一米八,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住的大院和我家大院相隔一条马路。
上学路上总能不期而遇。他喜欢斜跨一个大军绿包,鼓鼓囊囊塞满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弹弓毛巾等等。书本总窝了边角儿。
脚蹬一双大号白回力球鞋,腾腾腾的踩在窄窄马路牙子,一点儿不打晃儿。

方老师的训练很个别,让男女生各占一半球场。
每天放学后,篮球队的人几乎粘在球场上,方老师端着他的大搪瓷缸,不紧不慢的啜几口桔皮糖茶水,不时点喝几句,越是爱将越狠。
女篮若风吹杨柳,退场和进场都比男生慢几拍,可是他总笑眯眯的鼓励几句,遥遥很不满意,她宁愿和男生拼蓝板。
结束训练后就是遥遥和傅豫东他们的天下。
遥遥以更猛更快的速度弹跳,越过男篮的拦截阻挡,刷刷刷,流星般的准投,令男生由衷感叹,爱慕自然。
近水楼台是傅豫东,俩人都是队长,切磋技艺,耳鬓斯磨,自有少男少女间的非凡引力。
遥遥不拘小节,不像其他女生那么娇气,打球免不了互相的碰撞,即使摔个跟头,她爬起来继续抢球。短裤短袖的打扮,在那个灰蓝黄统一色调的年代已然很开放了。深蓝咔叽布短裤是体育用品商店专卖的那种,短袖衫淡蓝是流行的尼龙运动衫,勾勒出青春少女的清纯与活力。亮色相衬,如一股清澈的流瀑在喧腾的赛场,飞越,奔腾。
雁度秋色2021-05-19 07:20:2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7,遥遥身旁少了什么?我终于想起来 ,那架星海钢琴。还是那双削如葱根,弹出飞瀑流水的的纤纤玉手吗?
手背多了几道青筋,一双村妇的手。
钢琴、樟木箱,从滔滔黄浦江边来,过陕甘宁过秦岭过黄河,八千里路云和月,父亲的愿望,家庭的迁徙,遥遥的命运。
我曾如此想象。
假如一切不曾发生,遥遥和众多沪地街头的女孩儿一样,会嗲声嗲气,挽着男友,流连外滩的霓虹吗?
可眼下,为一个民工学校的生存,她已经十几天没好好吃饭睡觉。
报表空格太小,她的脸几乎贴近纸面的写,假如没有那场特殊经历,她早该进了大学,那年某工学院,内定录取,未来锦绣如画,几所大学校队紧盯她,动员她填报本校。
悬殊天地,不忍心触及她早已经愈合的伤疤。虽然千里迢迢的来。
我们一起走到操场,尘埃落定,孩子散了,四周寂寞,晚秋地里的玉米叶子哗哗响。
聊了以前,提起那个势不可挡三步上蓝,遥遥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熟悉的笑靥,旧景重现,但那笑声里透出一种格外的凄凉,笑声很快消失在虚空,天际的金色被浓云隐去。
她似乎有意转移话题,一再抱歉,村里水管坏了,家里连口热茶都喝不上,似乎犹豫一下,她又说,我离婚了,听说了吗?
我点点头,哪年的事儿?
雁度秋色2021-05-19 14:20:0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83年夏。
暗自思忖,那时她刚刚过而立之年不久。怎能触动她心底永远的隐痛,我不再深入这个话题。
从蓝色油漆斑驳的窗户望去,苍茫的田野浮起薄薄的暮霭,村落的泥屋子似乎是个影子,但遥遥在那里。的的确确度过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我想象着,她的婚房,一定摆着那架星海钢琴,北方没有香樟树,她的母亲一定另外备一份嫁妆。
我被打断思路,她又说,我那时的结婚出于无奈,薇薇她们打了小报告,我写了一本诗。
诗呢?
早没了。
我那时有家不能归,父亲反动学术权威,黑帮份子,母亲资产阶级小姐,他们三天两头挨批斗,父亲拄着拐去批斗会,母亲的大波浪被剪成阴阳头,高跟鞋的鞋根儿被抄家的总反派砸了,我的安徒生童话集,母亲的莎士比亚全集,还有父亲积攒几十年的专业资料都付之一炬.......。
她声音有些嘶哑,她一直没喝水,也算沙发的扶手上,纸杯的白气袅袅,我也没动。学校也停水。还是留给遥遥吧。
诗歌写在一个记工分的本子,为了发泄苦闷,我写了对文革的不理解。薇薇她们指责我没有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要拿去给工作组,幸亏再也没找到,。否则判刑入狱也不是没可能,我是带着黑五类子女的帽子接受再教育啊。
我在东山住过一段日子,家家挑水吃,扁担落在女人的肩膀,大姑娘小媳妇,像大雁排行,一溜烟儿的,奔村口大水井。回忆浮现了。
队尾一个俊俏女人,乌发如云,肤色白皙,她不是遥遥,叫柳叶儿。是个没人敢娶的女人,与流氓对应的破鞋,罪名是作风败坏。
一个女人一旦有了这样的坏名声,众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舆论像一座大山,就像镇压白娘子的雷峰塔,没有宝莲灯将永世不得翻身。
老祖宗讲过,女子的饿死事小,失去名节唯大,名节最重要,东山不是出过孔夫子的曲阜,这里的人也许从文革大批判喇叭里里知道三字经,女儿经,但是所谓的恪守妇道,即使大字不识一个的男人,也会拿来束缚比他们或她们更弱的弱者。
雁度秋色2021-05-20 06:08:03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弱者的敌人是弱者,忘记哪个先哲所言。
一溜儿三大五粗的村妇长长队伍里,拽着尾巴的一点靓丽,让我们几个禁不住回头张望,柳叶儿头上也蒙着一块毛巾,但那是雪白雪白的,不沾一点汗渍,她的红底儿白碎花儿的对襟衫子,裁剪合身,她抹着百雀羚雪花膏的香味儿和我们用的品牌一样,她的丹凤眼流溢出几份凄迷,似乎期望我们和她说几句话,因为妇女队头遍夏锄的田里,没有一个女人搭理她。怕沾了骚气。
遥遥冲她点点头,回过头问我,啥叫作风不好?我朦胧。薇薇抿嘴,就是勾引男人嘛。
留下太多的空白,浮了漫天的云朵,钢琴?傅豫东们的失恋?雯雯究竟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又究竟为啥匆匆委身于人。她不是个没主意的女孩子。
赃兮兮的回城班车动了,遥遥在晚秋的风里摆手,风里飘飘的蓝衣襟渐渐模糊。狼烟暴徒重新涂抹了一半的天空,刚才我俩合影,空荡荡的泥地的大操场,鲜红的绒绳儿,继续在篮框边缘飘荡,像是依依不舍的致意,金色夕阳照亮的我们通体透亮,浸在一片无限的辉煌里。
心里亮堂一些了吗?遥遥,我的拜访,你感到唐突吗。
就像歌里所唱,一只远方的蝴蝶突然飞到你的窗口。
什么时候再见呢?我心底默默对遥遥说。
黄色的烟尘渐渐散去,露出大片晚晴的蓝空,面包车已经开到正规大路,遥遥似乎追着车影奔跑,我听不到她挥手在喊什么,我相信还能有重逢的那一天。彼此都为了那一天,各自珍重吧。眼
我的眼睛湿润了,为了祭
雁度秋色2021-05-20 16:41:0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奠逝去的花季岁月。
雁度秋色2021-05-20 16:42:3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8、红山,宝塔。
这座城的名山,赭红的岩石轮廓出险峻,山顶一座天外飞来的宝塔,远看,一卧一立,历史无言的见证。
宝塔下一道湍急的流水,浪花暄腾,对面听不到人说话,在崖顶腿有些颤抖,一人多高的峭壁,横挡通往太白洞的路径。我紧靠崖壁,往下出溜,脚未稳,遥迅疾的一个紧贴,扮一个英雄救美。其实那天清一色的女孩儿,遥遥偏要证实,没有男生的太白探险,究竟啥模样?
开始是有惊无险的攀爬,凹的凸的,凭一身平日锻就的好轻功,搞定不难,然而越来越危险,太白洞横在半崖,那崖仿佛老鹰嘴,伸出一丈长,洞在咽喉,下临峥嵘,急流绕过。
绕道后山,个个娇喘微微。化险为夷后,羊肠小道那头,领头的苇子伸出脑袋长嘘一口,我的妈呀,好险哎!

我和薇薇约定此处,不是没用意,在两个最好的朋友间,我很难拿捏,最公正的选择。
临窗落座,酒馆不大而雅,竹帘轻挑,疏枝斜横,这景儿扑入眼帘。一特别的意境。
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心里如此想。
当石榴半吐红巾蹙时,谁在伴君幽独呢?
薇薇坐在对面。即使十几、几十年过后,我信,薇薇永远楚楚动人,她的眼她的眉教人动魄,她的柔软修长的腰肢教人怜惜,因为一个美丽女人的自信,因为不遗余力的精心保养,因为珍惜追逐红颜流逝的岁月。
素面朝天的我不解这类女人,也包括遥遥,但更不解的是因为她竟然结了一个永远打不开的心节,沉淀在遥遥心底。
其实,在找到遥遥之前,我电话里问过薇薇,她说十几年不见,遥遥不肯,有见过的,一个古老的二道桥老街,遥遥金黄的发很乱,衣服不整,肩头坐一个三岁男孩儿,这架势本该是做爸爸的专利,好奇的追逐里,竟然发现初恋,还说身旁还有一个大些的男孩儿紧紧揪着遥遥的衣襟。
遥遥喜中有悲,日子就这样了,我还怎么见老同学?
马上传遍关于遥遥的近况,据说夜不入眠的何止那个意外的奇遇者,高自强,傅豫东包括暗恋遥遥的那些男生们。
两杯红酒落肚,薇薇只肯吐露我离开东山的那段。
雁度秋色2021-05-20 22:52:05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东山插队也是遥遥的主意,她认识一个体校的,听他亲戚说东山距离近,也不穷,工分够吃,回城方便,再不济附近的一个东山煤矿还能招工呢。
朴实的东山人,给我们备了一间大大的屋子,近乎三米大炕顺墙而卧,连灶的便利不愁冬日没热炕睡觉。
柴草地里山里随便拣,最大的好处是背靠煤山。老胡队的东山腔很浓,一一介绍,除了点头感谢,我们个个面带羞涩,因为乡亲们涌了一屋子,仿佛迎亲热闹场面。
刚待了月余我离开。
我给妈妈说,东山的乡亲要我们当媳妇,三人都有配对儿,我最小,胡队长的儿子相中了,怪不得那小子送我一只小麻雀,胳膊缠了白纱布,刚爬喜鹊窝摔的,说要给我煮喜鹊蛋吃。遥遥被副队长二兄弟看上,两人武功了得,成天噼里啪啦的练不知谁得手,薇薇未定,因为竞争者太多。妈妈不信,闹着玩的吧。
东山的秀丽在于像一幅山水画儿,她俩在六月里锄禾苗。日头泛红,我负责备早餐,大灶盘在泥巴屋子的檐下,灶口火苗呼呼叫,烟筒也呼呼的抽风,米粥沸腾了,顶起锅盖,稀粥成了粘饭,妈妈晒的红辣椒挂门楣,薇薇的白毛巾晒院里,遥遥的钢琴静悄悄在屋里。
解了蒙头的白毛巾,弹弹裤腿的灰尘,村野的风吹来,薇薇和遥遥带来柴火和那些闲话,拉开社会另一个大幕,我听着害怕。
村头孤零零的柳叶眉,寡妇,夜里敲窗的,指指点点,闲言碎语如飓风,美丽的人儿永远抬不起头,我挑水时,和她照个面,脸色好白,眉好弯,活象乌鸦翅膀那么黑,幽幽一潭深水,心被埋了。
说给妈妈,妈妈沉吟,那就别去了。
大炕是村里光棍的免费观众席,火辣辣的眼光灼热我们的背。他们带着浓烈的汗味儿,大声嚷嚷什么,互相哈哈的大笑,忙晚饭,薇薇俯身擀面条呢,我过来拿头蒜剥,薇薇皱起好看的眉,讨厌!天天来,烦人!遥遥不在意,又能怎样?
我切萝卜,差点切到手指,我感到背若芒刺,我害怕那些毫不顾忌的眼神,队长的小儿子也在里面肆无忌惮的大笑。
雁度秋色2021-05-21 13:58:0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薇薇带来遥遥的一个消息。
难以置信,我刚离开东山几个月啊。
又不得不信。
咋能没事儿?薇薇说,一天到晚的打拳,噼里啪啦,遥遥不在乎,天黑了也不回来。迷上米家拳,仿佛寻找在球队时候的感觉。
和傅豫东他们争夺一个蓝板球,撞一下算什么?
假如遥遥投入某种佳境,一定是不顾一切的。
遥遥卷曲的金发,遥遥翘翘的鼻子,不服气,和米副队哥俩二对一,风呼呼,耳畔擦过带风的拳。噼里啪啦打到林子里。
米氏哥俩都有心,米老二带到更远的槐树林里练推掌,你来我去,手碰手,脚对脚。
噼里啪啦,薇薇和我听了就害怕,那狼一样贪婪的眼神,放到外面大柳树下,遥遥不在乎,东山一代,米家拳,有名。她被米老二叫去练拳,又跑到村头槐树林里,那儿黑黝黝一片田野,连着黛色青青的东山,起伏的白雾里,是荒野的寂寞无边。野蒿子疯涨,再往外山坡背阴面,是新开的陵园,以前是野坟地,村里人怕闹鬼,很少去,米老二对遥遥说,就看你胆子大不大?敢不敢去那儿练拳?我哥不敢去。
遥遥的好奇心被撩拨的如一蓬火焰,她讨厌米老大一口黄牙,笑嘻嘻的贴近,就去了黑黝黝的槐树林子,遒劲的枝干七扭八歪,像丑八怪的狞笑,但她迷上了米老二的拳脚,练得好,可以保护父母不受欺负,她忘不了造反派呼呼的抡起的皮带,雨点一样落在爸爸灰色的夹克衫上,肩头殷红的血迹,刺得她眼睛疼,心疼。她不能救爸爸,赤手空拳,学了拳脚就能抵挡一阵子。米老二说,没准儿,造反派就怕你呢?!
他们一族在乡里,虽是人少的姓氏,却强悍,无论男女一手好拳脚,文革初期,米家老二当了生产队副队长,村里造反派头头,干了几十年的胡队长靠边站了。
夏天好热,整个天空裹在一片深红里,风是粘的,心里乱的很,一团黏在一起的乱麻,绳子头儿拽在米老二手里,他拴住了遥遥,紧紧的不松手。
我带薇薇急急找到遥遥妈。
乌云般的长发早已参差不齐,幽暗的小屋里,一缕斜射的阳光,定格靠墙的几只樟木箱,音乐老师坐那儿半晌不语,她管不了遥遥,她的出身她的打扮注定是被学生批斗最狠的对象。
怀孕了,遥遥?一开始她不信,薇薇讲了详情,恶心呕吐的厉害,去找过村里赤脚医生....。
一阵低低哭泣后,音乐老师挥挥手,就随她结婚吧,我自己都管不了自己呢。
那架星海钢琴改做了嫁妆。樟木箱子抄家时早被弄得的乱七八糟。外婆留作遥遥陪嫁的苏绣的枕套,被面儿被当作封建残余毁坏。
天堂注视的老人会怎样的伤心。
我一直有过一个疑问,米老二是如何俘获遥遥的,用俘获一词儿,是再三选择后,俘虏,获得.....。
雁度秋色2021-05-22 10:55:0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遥遥是一个多么个别的女孩儿,多年以后,她给我的信里这样描述自己,疯疯癫癫,野丫头,性格放荡不羁,做事草率,不计后果,对社会关系,人情世故一无所知。婚姻失败,儿子教育不成功。
邪恶的人性,能毁坏最美丽的一切。有人如此解读一个大写的人字儿,一撇一捺,结合一起,不是互相扶持出一个人字儿,而是一阴一阳的两面性,即善与恶。
一旦人性的潘多拉魔盒打开,一个社会便会出现千奇百怪的邪恶,都不足为怪,而恰好的时空里所发生的一切坎坷,是个人的宿命,还是其他原因所致。但愿社会学,历史学家能深入研究那个特殊年代个人命运的悲喜剧。
那时候的遥遥阳光灿烂的走进田园诗般的东山乡,家庭拖累,不可能随心所欲选择心仪的插队地方,一个政审就被卡住,美丽如画的伊犁草原,有着八卦城的特克斯边境县城,还有附近的国营农场......望尘莫及,也许苍天有眼路遇熟人,冥冥之中走近东山乡,带着一颗纯善的心,她的家境,亲人,周围灿烂的阳光.......孕育出的一颗单纯,善良的心。
遥遥四岁随着父母一起来,支援边疆建设,全疆第一个规模最大科技含量最高的八一钢铁厂,由她父亲任总工程师,和那一代青年一样,为了实现建设新中国的美好理想,他父亲积极响应号召,满怀革命激情,毅然离开号称东方巴黎的大上海,在繁华的黄陂南路,一条长长弄堂里留下老祖母依依不舍挥手告别可爱孙女的印痕,那里的一草一木,雨中的梧桐树,风里的香樟叶儿,青石板路一老一小的清晰脚印.......。
伞花儿处处绚丽的五月春风里,外婆会用一根细细铁丝和几朵玉兰花儿,为聪明淘气的遥遥编出一个小胸针,她连蹦带跳的疯跑一阵子,花瓣儿剩一半儿,唯有浓郁的香气沾衣衫,一条带着蕾丝边儿的公主裙。
他的父母不像一般高知家庭,用严格家教规范子女,也不期望自己的后代能像他们一样事业有多大建树,一个开放的家庭环境里,一切任由孩子的天性自由发展,唯一的要求是保持作一个好人的基本品质。
在遥遥的眼睛里,所有的人都和她家里人一样是好人,她转学进了我们班,毕业于音乐系的班主任非常看好遥遥的音乐天赋,班级大合唱,选一首“祖国颂,”女领唱一句: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荡荡.....,遥遥的指挥棒已经和谐上拍,在空中划了好看的圆弧,班主任老师只特别训练了几天,她就悟到要领,指挥有力,台风大方,全班一律蓝裤,女生红毛衣,男生白衬衫,遥遥配了淡蓝毛衣,当我们班的大合唱一亮相,全场鸦雀无声,激情澎湃的指挥与整体昂扬的歌声浑然一体,最终获得全校合唱第一名,指挥第一名,班主任手风琴拉的极其棒,课后也教她拉手风琴,到了高中两个体育老师都看好她,一个拉她进入田径队,另一个让她参加校女篮队,虽然与音乐绝缘了,但总有欢乐的歌声,在伴随一个翘鼻子的姑娘一路前行。遥遥不知从哪儿学到一些音乐课没教过的歌曲,比如小猎人之歌,宝儿和狐狸.....,再重逢时,我们一起回忆,唱起这些歌儿,遥遥呜咽着连不成句,而我心底涌起另一首歌词,流浪的人归来,青春已过去,少年时代的朋友啊,你如今在哪里?
雁度秋色2021-05-23 09:23:07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荡然无存的花季岁月,千百倍的惆怅,伤感涌来,令人很久很久的日子,缓不过心情来。此后的岁月她一直没有来过京城,美好记忆还停留在革命大串联时的情境里,和傅豫东一起住在国家体育馆,几乎看遍伟大首都所有的名胜景点,棕色的老照片发给我,已然模糊不清,我甚至辨不出遥遥在照片里哪个位置,只有依稀的模样,这在当时给了她多少活着的希望,冲淡心头的恐惧,焦虑,暂时忘记父亲还被关在牛棚,母亲还要被一次次被批斗,还有她心爱的闺房,雪白的被单,飘飘的窗帘,淡黄书桌,绿色台灯,还有五线谱钢琴曲,教女友们吹口琴的手抄本.......一切珍贵的光影,一去不复返,那时鸠占鹊巢,一家人从三楼明亮的大居室被赶进二间狭窄的小平房,京城归来,她心情黯然,不知向何处去,虽然好友们帮助她克服了种种心理障碍,终究从父母那里没有得到如何应对社会的一点常识,就这样茫然的走进了东山乡。
醉卧花丛之夜,她脑海里久久盘旋的那一幕,是去看往久别的父亲,昏暗的光线里,一头花白的头发,高大挺拔的身躯才隔了多久日子,就明显的佝偻了腰身,苍老许多的面容,依然慈祥睿智的眼神,就那么深情地注视着爱女,嘱咐她尽快找个地方上山下乡,不要再操心家里事儿,要相信爸爸莫须有的罪名终究会被澄清......。
雁度秋色2021-05-23 22:07:00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那一刻泪眼婆娑的遥遥只想找个盖世英雄搭救亲爱的爸爸,早日还他一身清白。
她心底镌刻着永恒的一幅浓墨重彩的画面,晕黄的灯影下,罩着父亲熬夜的身影,高大身躯,光洁的宽额头,俯身在摊开的资料堆里,一笔笔勾画着边疆钢铁事业的蓝图,一座座钢铁厂经他之手,在荒漠的戈壁屹立,从天山东麓的哈密城开始一步步进入首府,父亲很早就成为该省重工业系统的权威专家。也因此成为被批斗的资产阶级反动权威....。
四处环顾心茫然,要找靠山吗,身旁有一座巍巍大山就是米老二。
那片黑色的槐树林宛若一个迷蒙境地,一面是纯真少女的幻想,政治色彩被无限放大,造反有理的米老二,一切都敢干,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村里风传了许多米老二造反有理的大胆举动,破四旧,夺权,这才堂而皇之当了生产队长,造反派头头。
她是来接受再教育的知青,再确切一点是个黑帮子女,能否被改造好,要看她的表现。如果是两性的结合,区别在于一个纯正善良的造物,一个邪恶的化身,飞蛾扑火般的举措,是为了保全自己活下去,也是为了寻找一个保护伞,保全自己可爱的家,父母,幼小的弟弟妹妹。
人性善恶,两极分化集于一个境地,被幻想涂上英雄色彩的形象在一个跷跷板里忽上忽下,野合.......。
10,一场毁灭遥遥一生的分界限。
也不排除不谙世事的软弱,依从,叛逆的遥遥也逃不过,对方软硬兼施,在平日早已经作好功课,被窥视的遥遥浑然不觉,从殷勤的邀她学拳术开始,那时女伴们在忙在灶火里,每天每天她都被热情的米老二拉去大柳树下劈里啪啦打拳,使劲儿,再使劲儿,就朝我胸口砸,狠狠砸呀!
少女柔软的拳头碰在壮实的身体,欲火在心底燃烧,贪婪的眼神像扫描仪划过活泼健康的酮体,曲线的波动,在不断喝令的动作里起伏翻飞,单纯无邪的遥遥沉醉在阳光灿烂的校篮球场,疾风暴雨般的飞奔里,断片的镜头闪烁明灭,续接的模糊清晰,有一阵子,甚至辨不清时空转换,黑黝黝的夜空无边无垠,凝墨的槐树林也没有尽头的轮廓,林间的知了不再呱噪,隐约的村头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叫,从树冠林稍的缝隙露出几点星光,那是希望之光吗,委身于他,就能救了自己和全家吗?
甜蜜声里带着几丝威胁,如果不从,就像柳叶眉一样落个荡妇的名声,在东山乡里永远抬不起头来,还有,家庭背景如大山一样压抑心头,父亲何日平反昭雪,一个一个的遥遥无期,此地此情,可怜无助的遥遥。
雁度秋色2021-05-24 11:49:2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一只蜜蜂以为寻到心仪的花蜜,便醉卧花丛,是一簇丛生的荆棘吗?
黑夜里,看不清。
也不知要付出一生的代价。
若干年后回首往事,唯有长叹一声。
如果傅豫东和遥遥牵手呢。
天设地造的一对,我相信。许多人的看法。只能用想象打开她命运的另一扇大门。假如......
用以后拼凑的访谈,为遥遥续接那段美好姻缘的空结局。
火红的年代后来渐渐沉寂,一段很长的日子,不上课不去学校,遥遥的喜好获得最大的时空,她和傅豫东迷上游泳。
这个城市最早没有游泳池。
经过全市中学生整整一个暑假头顶烈日,投入搬运石头的艰苦劳动,最大的露天游泳池终于在初秋一天得以剪彩,四米的深水池,一泓碧蓝旁一座十米跳台,耸入云空,体委的男女运动员刚刚结束表演,众人突然惊呼起来,一个穿着天蓝色泳衣的女孩儿,在天空背景的映衬子下,勾勒一幅很有魅力的剪影,她在颤巍巍的跳板测步子距离,轻轻跳动,跃跃欲试。
啊,是遥遥。不知她怎样爬上高高的跳台。
一只雏燕展翅。
众人仰首,屏住呼吸,遥遥作个冰棍姿势,双手高举头顶,似乎闪过俏皮的微微一笑,便毫不犹豫跳起落下,袅袅的曲线,笔直的插入碧蓝的水面,溅起一片不寻常的水花。
那一个震撼人心的画面落入许多少年心田。
傅豫东和遥遥牵手的开始,如果说球队的心心相印是花季纯洁友谊的开始,那么此刻,遥遥在碧空展翅的一刹那,就是铭刻在傅豫东心里的一首歌儿。
这个上海女孩儿的坦荡大胆,让一米八的大男孩儿从心里佩服至极。
那时对我们的爱情和性的教育有限,骨子里和男女授受不亲并没有太远的距离。比如我绝对的相信,男生示爱是流氓表现,假如不小心在男浴池洗了澡就会怀孕,班里开了生理卫生课,一半的小女生会选择逃课,不敢抬头看生理解剖图,虽然是分开男女的讲授。
胆大的傅豫东偷偷看了香港电影大儿女经,被老师批的抬不起头,那里有卿卿我我的男女之情的镜头,也没有表明未成年人不宜,但学校明令禁止观看。
二个无畏,挑战世俗,手拉手共进退那个大大的游泳池。
夜如盖,星灿烂,遥遥畅游碧水,身边有傅豫东,我相信那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忘了老爸被批老妈被斗,一塌糊涂的新家,我们吃过甜面酱饼的温馨老宅归了新上台的单位革委会成员。
雁度秋色2021-05-25 10:28:18 发布在 舞文弄墨
11,合影的背后。
合影是人生某一刻的定格,那笑意、阳光、树影儿,但一切的一切不能复制,过去了如流水,即使故地重游,物换星移,心底的老照片怕早蒙了一层尘封的棕色。
我捏着和遥遥的合影,东山的杨树叶儿,闪闪发亮。远山朦胧。那山那田野那老狗,没有篱笆墙,心里的篱笆却难拆除。
窗外,雨打芭蕉,香樟树依旧翠绿,沪地的冬总沉醉在一派翠绿。
奢望,对大西北如此,苍色的冬田,遥遥拉着沉重的小车走在崎岖的乡间小路,要上粪,要耙地,要冬灌,盐碱返潮是东山沙地的特色。
香樟树的木箱子,斜射的阳光,温馨的家从金色里跳跃,一片浑浊的杂色泼来。
那时,第二次见遥遥父亲就让人不能乐观,个子满高哦,足足一米八几,一头银发灿灿和她母亲的长长乌发映衬,不过也是额头光洁宽阔,有一缕头发也遮在额前,后来不经意发现是为掩饰一团血迹,脸颊有几抹青痕,雪白的衬衣很皱,拄着拐,好像浅米的西裤有背带,咖啡的皮的,两只胳膊很长,以至于拄着双拐,还富裕出很突出的胳膊肘儿,她父亲的一条腿断了,被打坏的,批斗会很壮阔,遥遥被巨大的声浪冲到人缝里,父亲在愤怒的拳头丛林里是一团银白的模糊。
我借来的人力排子车在楼下,就是南方拉煤球的那种,长的车板,胶皮轱辘,车前两根木棍做抓手,一根绳子套在肩上,几个少男少女,来来去去的做了搬运工,都是我叫来的同学,书真多啊,遥遥说被抄走许多还有她爸爸烧了的都不算,整整六个樟木箱子。
上海姑娘孙遥遥甚至,没有来得及细看那些珍藏的书籍,那里含着父亲殷切的期望,遥遥这么聪明的数学脑袋,女承父业该顺利成章。
然而命运似乎开了个玩笑。东山乡米家老二的媳妇,村妇孙遥遥。她要依从当地风俗,家族的规矩,不能穿短裙,还要戴头巾.....。
一首梦断瑶台曲,曲终人未散。

命运的转折点,竟然在一首诗里。
遥远的历史故事里有许多关于文字曲折的内容。但谁会料到近在咫尺。
我并未告诉薇薇和遥遥的谈话内容,其实选择那山对面酒馆的起意,就想问那首诗的原委。
遥遥说找不到,就在一个横格本里,做数学的那种本子,后来用来记工分。蓝面蓝格儿的。她很惦记父亲的伤腿,郁闷之际信笔涂鸦,随便的仍在灶台上,有油迹染了,那天炒了土豆片儿。
遥遥很想寻找那个打断父亲腿的家伙复仇?还是自卫?摆六只樟木箱的屋子很阴,半夜砸门的电筒照得遥遥睁不开眼睛,一阵狂风卷裹后,最后就剩了两只箱子,假如陪嫁,和妹妹一人一只。
宣布和老米结婚时,从家里搬来的这架老钢琴作了陪嫁,这我知道,也不好意思问樟木箱子过来没有。结婚的具体日子不可知,薇薇已经都走了,我也早就离开那里。
大炕的一排男人里,做白日梦的不止老米一个,得逞的就他,噼里啪啦教遥遥打拳,有意为之。
遥遥又一次告诉我,薇薇检举了那首诗,对父亲遭遇的不满的诗写在最后一页横格纸片,短短的文字,只有几行,上面还有一滴辣椒油,红红的晕开了,像一朵打破碗花花,东山乡的野地里,到处都有,扯着曼儿疯长,我走了的日子,花儿还没开,遥遥也从家里拿来一串晒干的红辣椒,就挂在门槛黑索索的大门旁。
新婚酒宴,几乎全村人都来,气氛说不上热烈,胡队长的一番话很讲究,他说,东山乡的新媳妇里,女知青孙遥遥是头一份,人家城里的洋学生,愿意给农民米老二当媳妇,是乡里的大福份,米老二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娃子嘎的很(愣头青)成个家就是个汉子了,要好好的待媳妇。说完了,使劲地拍拍米老二的肩头,三碗酒一仰脖儿灌进嘴里,就腾腾腾几步离席了。
雁度秋色2021-05-25 21:27:22 发布在 舞文弄墨
遥遥是恍惚的,她究竟跨进一道什么样的门槛也没时间弄明白,回民娶亲,很是隆重,与汉族的三媒六聘,迎娶程式有一比,但遥遥不是米家心仪的媳妇,她家里又处于那样一个破败境地,也许该草草的,就一带而过了,两张薄薄的红色蜡光纸,白面的那一页填写了双方籍贯,名字,出生日子,领证时间等,一桩婚事尘埃落定,就关闭了一个少女时代的大门,上海---东山乡,一条多么奇妙的涟涟的飘带,浮现的是鲜花还是泪水,遥遥也是模糊的,人生的前路总是黑漆漆的透着神秘,也许这就是生命与命运的奥秘。
对不一样的民族习俗,她只记得过节有油炸的金黄的撒子,好吃的煮了青菜,肉块的风汤,上学时候,经常去回民同学家里,还有虔诚的教徒一天要做五次祷告....那个城市的大清真寺尖塔的穹顶下,每天都能听到悠悠的召唤信徒祈祷的声音,繁杂的教义在古兰经里记叙的很清楚,这是和班里回民同学一起同窗的收获,她想,自己只是和米老二过日子,仅此而已,信仰宗教的之类事儿不搀和就是了,单纯的想法掩盖接纳一个大家庭的复杂现实,她并不知晓接受一桩婚姻就等于接受对方家庭的全部,何况那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家族,前面的路上有多少沟沟坎坎,或者铺满鲜花的路,在等着她一步一步跨过去,她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
酸男辣女,遥遥的第一个儿子,无意里结了的果,为了寻求保护,活命,显出雪藏二十年的纯洁的躯体,就这么简单的道理,老米家祖祖辈辈都在当地,很大的家族,终于接受了,不信改造不了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也许不是我来之前传言的那么不堪,也许多半是设想,好像下嫁都有难言之隐。
下嫁一一词很老旧,为了爱情,不顾门第,不问对方经济以及其他一切状况,遥遥如是为了爱情吗?
婚后最初一段日子不错,但是信仰习俗的不同,汉女嫁回民,不是没有,遥遥的胃,喝黄浦江水长大的胃,她觉得羊肉膻气,还有陌生的婆媳关系,大家族的礼仪,本来都一致的反对这门迎娶。
雁度秋色2021-05-26 22:04:54 发布在 舞文弄墨
还有女人地位低下,必须尊从条条框框的家规,不排除有些很有道理,但一阵阵寒风冲着遥遥迎面扑来,婆媳关系,妯娌之间,一张大大的密网缠住遥遥,东扑西扑寻不到出口,米老二的母亲本就不喜欢这个汉族媳妇,饮食,宗教,生活习惯的种种矛盾日渐浮出,
比如肉食方面禁忌颇多。禁食猪肉;禁饮酒。肉食以牛、羊肉为主,凡是不流的水、不洁净的水不饮用。人饮水源旁洗澡、洗衣服、倒污水都不行。日常生活中,见面都要问安。客人来访,要先倒茶,还要端上瓜果点心或自制面点招待,而且所有家庭成员都来与客人见面、问好。 若遇上老年客人,还要烧热炕请老人坐,并敬“五香茶”或“八宝茶”。送客时,全家人都要一一与客人道别、祝福。有时远客、贵客还要送出村庄或城镇才分手。不能在人前袒胸露臂;就餐时,长辈要坐正席,晚辈不能同长辈同坐在炕上,须坐在炕沿或地上的凳子上。另外,舀水、舀饭均不得往外舀......不拘小节的遥遥在妯娌里成为笑话,成为婆婆的隐痛,风吹的多了,米老二奇起初还替遥遥辩解几句,日子长了躲出去,遥遥一天天身子大了,还要出工干活挣口粮,还要听地里女人们的一大堆闲言碎语,不知不觉落在女人队伍的后面,分离群外了,孤雁柳叶眉不再孤单,有了新的伙伴。
她可怜同情这个城里姑娘,渐渐两人之间话就密了。有一天傍晚快收工,突然下起暴雨,就拉着遥遥去她屋里避雨,看到遥遥胳膊露出的地方一块青紫,就问缘由,还没开口,遥遥就滴泪了,她说,小吵天天不断,她一直忍不吭气,自己身体不舒服。轮到她挑水,就顺手拿去换下的褂子去洗,距离井旁好远,嫂子嚼舌头,说她偷懒,污水倒到井旁了,她没争辩几句,婆婆举起烧火棍就抡过来,也许带着积攒很久的怨恨,狠狠砸下来,她担心肚里的孩子,抬胳膊挡去.....。
屈辱的生活自此开始,遥遥忍住了,为了肚里的孩子,米老大的老婆,又撺掇婆婆不满,揭开遥遥未婚先孕的事实,她能掐会算,盯着遥遥的身子算日子,她对婆婆说,洋学生娶进门,就是米家的媳妇,不懂家规,还带着身孕结婚,丢尽米家人的脸面。一旦撕破脸,婆婆开了头,一大家子的女人得了尚方宝剑,遥遥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有时那女人合成婆婆合起来打她骂她,不堪入耳的脏话如同污水泼来,谁叫她带着身孕结婚。
米老二也一天天露出本相来,他本就是个沾花惹草的渣男,柳叶眉告诉遥遥,米老二没在她身上得手,才动用淫威让她在东山乡不能抬头做人,她有个相好的外乡甘肃小伙子,饥荒年逃荒落脚投靠亲戚来这里,两人一见钟情,被死追柳叶眉的老二发现,硬是逼走那个好小伙,反咬一口人家图谋不轨,私约了乡里最美的姑娘还要拐带外地去。
落后的宗族势力倾向于米老二,落单的柳叶眉独自承受失去恋人带来的孤独痛苦,她对遥遥说,就是死了,我也不嫁给米老二,不想这个流氓还是勾引到了你。她对遥遥说,胡队长一直关心你,但他的队长当不成,米老二的事儿他也管不了,知道你肚子里有了娃娃,生米做成熟饭,也只有和米老二结婚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真情怕你更加难过伤心,又没有更好的法子想。
........。
雁度秋色2021-05-28 09:54:40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