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穆宗长庆元年科举复试案是牛李之争的导火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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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穆宗长庆元年科举复试案是牛李之争的导火线吗


唐穆宗李恒在位只有四年,年号为文学史上非常著名的“长庆”,却也是中晚唐朝臣纷争加剧的重要阶段。
首先是宫廷内,李恒能够登位主要依靠宦官及后宫的力量。李恒的母亲是大功臣郭子仪的孙女,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就在李恒好不容易被唐宪宗册立为太子后,群臣都认为可顺势让郭氏成为正式的皇后。宪宗却对此死活不愿意,只封郭氏为贵妃。按说这一点有些令后人费解,实际这是十分特殊而又客观的环境造成,自肃宗张皇后以来,宫廷中就几乎再没有活着被册立皇后的例子,女人强势干涉朝局——这在唐代有太过强烈的心理阴影。
最终宪宗意外被宦官毒害,虽然看来是王守澄趁扶持穆宗上位,顺手掌握了朝局,但很难不让后人怀疑当中同样有郭氏的影响在内。王守澄能在穆宗时期脱颖而出,虽然凭借他早年就与李恒有一些渊源,不少研究者也分析,自然还包括郭氏默许甚至支持王守澄扶持李恒上位,无形中也就暗示,宪宗死的蹊跷意外,可能隐约有郭氏的因素在内。这一点绝非单纯今天的研究者好奇索隐,至少在唐宣宗时对郭氏的厌弃就已经开始流传。
其次穆宗与朝臣的关系,史书暗示李恒虽早定为太子,能否顺利得到众大臣支持也颇为焦虑,他请教舅父郭钊(为郭暧与升平公主所生,郭钊的两个儿子郭仲恭、郭仲词都娶穆宗李恒的女儿)。当时为司农卿的郭钊提醒太子一定要尽“孝谨”之心,不要考虑其他的事。
经过郑注、李训与王守澄在宪宗后期的关系铺垫,尤其王守澄与梁守谦等神策军控制宫廷,绝大多数大臣毫无悬念会认同名正言顺的太子成为新君。这时,元和旧臣李逢吉顺利出山辅佐新君,成为外朝的一个核心人物。
穆宗长庆年间之所以会加剧大臣之间的分歧,一大不宜觉察的因素在于,穆宗李恒才能固然远不及父亲宪宗李纯,其个人喜好又倾向于文学出众的大臣,比如他欣赏诗人李绅、元稹,都先后提拔为宰相。
实际观照号称牛李两派大臣,总体都是所谓文人士大夫,但相对有各自突出的一面,假如区别个别态度有过摇摆的如杜牧、李商隐、白敏中,以李德裕为首一派偏重实际行政才干,而牛僧孺一派汇聚纯文人较多。古人的交游尽管可以跨越藩篱,所以像杜牧、李商隐与两边的人都有交情,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也有相当依据,这一标准甚至可以延续到北宋群臣之间的纷争。
比如一般认为李逢吉不喜欢和文人合作,实际是同他关系不好的文人,如著名诗人姚合是他的门生,关系就不错,他尤其讨厌李绅,视为眼中钉。长庆元年发生的复试案,李逢吉确立地位不久,次年就把对头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调去浙西做观察使(主要辖区并不算浙江,实际大部分在江苏境内),抬出的名目就是李德裕与李绅等人有勾连。然后把关系比较密切的牛僧孺召回辅助自己,而牛僧孺其实也是以文才著名。
牛僧孺为官清廉,任户部侍郎时拒绝宣武军节度使韩弘的贿赂。元和末年长庆初年为御史中丞,更重视廉洁,宿州刺史李直臣被批评在地方不法,论罪当诛。到处拉拢人为他说情,尤其贿赂宦官在穆宗跟前做工作。穆宗专门了解情况,牛僧孺秉公直言,获得欣赏,所以李逢吉举推荐为宰相得到同意。
群臣纷争爆发的导火线就是元年(821)的复试请托案,直接关联者有段文昌、元稹、李绅、白居易、李宗闵以及钱徽、王起等,恰恰冠以派别头衔的李德裕、牛僧孺并没有与这起事故有什么关系。
钱徽作为科举主事,为人比较贪婪,接受段文昌、李绅等人请托,本来同意,甚至钱徽还向段文昌写书信作保。钱徽又受李宗闵等关系更好的人影响,选中李宗闵的女婿苏巢等人。段文昌不满告状,元稹、李绅以翰林学士身份认为钱徽作弊,然后由白居易、王起负责重试,结果钱徽贬江州刺史、李宗闵贬剑州刺史(剑州为四川剑阁县一带,唐玄宗继位的先天二年所设,713)。
以上绝大多数人的传记已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引起事端的是同样有请托的段文昌,可能有挑事嫌疑的是元稹、李绅,但元李二人接受穆宗询问时都指出钱徽不公正,收取贿赂也是客观事实。这些人中有明显矛盾的是元李和李宗闵之间。偏偏《旧唐书•李宗闵传》把矛头意外地指向李德裕,当时他与元李同为翰林学士,还把李德裕排在前面。到《资治通鉴》不仅完全照搬,还加了两句李宗闵对李德裕的愤恨。所以,后世研究牛李两派无不强调长庆复试请托案是爆发纷争的重要节点,可李德裕、牛僧孺两人与这起事件并没有直接关系。
李德裕是因父亲李吉甫的门荫出仕,也有诗文才华,担任翰林学士自然经常被皇帝召到思政殿问对。科场复试案期间,应该有过与元稹、李绅一样的询问,但李德裕当时并未特别出头,也没有明显的阵营观念,更没有直接处于矛盾旋涡。甚至岑仲勉、傅璇宗等研究者还认为,李德裕虽然后来有提携一些重要助手如郑亚、李回,终其一生都没有像李宗闵、令狐绹、白敏中等人那样拉帮结派。虽然有点刻意为李德裕说话,但李回在武宗之前与李德裕没有明显交集,王茂元也一样,所以这一说也有一定理据。
即便李德裕面对穆宗询问有和元稹、李绅相似回答,也属于实事求是,不算什么打击报复。《旧唐书》所记,主要还是后来编写者对史料的选取态度,尤其《资治通鉴》更是出于对李德裕的同情,指李宗闵一派有嫉恨心理。因此,同属一派的李逢吉为宰相后就想方设法要赶走李德裕。
李逢吉是长庆时期最重要的宰相,甚至也是科场复试案背后的关键角色。
掀起这场风波的是段文昌,刚刚前往成都出任西川节度使。这一职务尽管不算糟糕的贬谪,但在穆宗继位的转折点,至少属于比较明显的排斥。要知道段文昌在宪宗后期也是深受赏识的翰林学士,比如著名的重立《平淮西碑》就是宪宗钦定由他来写的,假如宪宗不出意外,随时可以得到机会升为宰相。
段文昌还有另一身份是武元衡的女婿,也是宪宗最信任倚重的人物,死于藩镇的谋害。以大局观来说,段文昌自然是坚定的武元衡、裴度一方,站在尊君削藩立场。李绅、元稹虽然资望稍浅,但从拥戴新君穆宗的所作所为,对当时藩镇态度与段文昌、裴度等前辈应是基本一致,希望新君穆宗继承宪宗平藩镇的遗志,继续中兴李唐。
那么问题来了,在穆宗登位的关键点上,李逢吉、王守澄、李宗闵等毫无疑问是另外一派,同出于拥戴心理,他们需要的是息事宁人,钱徽与李逢吉、李宗闵更加亲密,已经说明内心与段文昌、元稹、李绅绝对不是一路人。
钱徽在宪宗时就是反对削藩的代表。元和十一年(816),与萧俛一同被免除翰林学士,他们与李逢吉也都有关系,一度同为中书舍人。正是这一渊源,李逢吉为了巩固地位,利用侄儿李训与王守澄建立关系,保全了拥戴新君穆宗的地位,而钱徽也重新获得重用。
在穆宗新的实力派之间权衡,自然钱徽毫无疑问选择与李逢吉、李宗闵一条阵线,而段文昌等人根本一直是他们的对立面。
只不过穆宗新立之际,不一定立刻又涉及藩镇问题,面对王守澄等宦官势力抬头,新的矛盾已在酝酿。段文昌被排挤出长安,很可能涉及朝臣对宦官阵营是联合还是压制,这一苗头立刻引起王守澄、李逢吉等实力派警惕。长庆年间的风向开始转变,穆宗就算如何欣赏像李绅、元稹这一批文学人才,注定无法同宦官集团对抗,注定他们一个个又会被驱逐,包括与此事毫无直接关系的李德裕,也被牵连。长庆年间的朝局已经是危险信号:一切与王守澄等宦官势力作对的基本都要被打击。朝臣唯有在当中做出选择,而这一压抑的局面一直维持到文宗大和后期酝酿出又一激烈的对抗——甘露事件。
李逢吉重为宰相后,李宗闵很快就从剑州回京师提为中书舍人,李德裕反而被弄去润州做刺史。这一来一去,无法摆脱双方矛盾加剧的大背景,到文宗年间的旋涡自然越来越巨大。
像元稹,元和年间在驿站曾被仇士良、刘士元等宦官羞辱,毫无疑问是坚决反对宦官的一员。元稹与白居易同属德宗贞元十九年(803)进士(白居易年长元稹八岁,元稹与之前肃代时期著名诗人元结都是北魏鲜卑后裔,元结据说祖先是常山王拓跋遵,是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的堂兄。而元稹则称是昭成帝直系后裔),一起入秘书省任校书郎,结下终生友谊。
元稹年轻时很会经营名声,他起初参加科举选择的是明经科,相比进士科要容易胜出,年仅十五六岁就一战成名,也从侧面反映出他的功名之心很重。之后苦读不停,准备充分后,元和元年参加进士科获得状元,名扬天下,任左拾遗职务。
元稹为新君宪宗拼命表现,奉命出使剑南东川途中大胆上奏诸多不法事迹,连重臣房玄龄的后人河南尹房式都牵扯进来。元稹不知深浅,反被罚俸。回去途中下榻驿馆,因不服仇士良、刘士元等人索要上等房间,被他们鞭打驱赶,接连遭受屈辱(不排除仇士良等故意令元稹难堪)。
唐宪宗李纯精明强干,对身边的宦官势力能够掌握,其实非常倚重他们。反之,他对文学知名的官员闲来也会比较欣赏,但在朝廷事务方面往往并不重用,因此元稹、白居易、韩愈,元和年间文学人才堪称鼎盛,基本都看不上眼。
笔者认为,鉴于顺宗永贞时太重用柳宗元、刘禹锡、吕温等文学型人才,恐怕元和时期的用人,根本是宪宗故意反正的表现,因此更看重吏治型人才,但这不排除武元衡、段文昌、裴度、令狐楚等辈,同样有着不俗的诗文才华,像武元衡还是德宗建中四年(784)的状元。
与好友元稹相似,白居易早年也热衷功名,也会炒作自己,比如模仿元稹与李绅的合作。元稹以自己经历写了一篇《莺莺传》,由李绅写《莺莺诗》互相宣传。《莺莺传》的写作年代虽有争议,但经陈寅恪、卞孝萱等推断,大多数研究者至少认为是贞元末所写。元稹告知李绅和杨巨源莺莺的故事,他们都写了《莺莺诗》(李绅所写长诗更出名,但没有流传下来)。当时元稹最好的诗友就是李绅、杨巨源,与白居易已经认识,还没有多深的交情,两人关系加深是贞元十九年之后(顺宗李诵、宪宗李纯相继登位实际都在贞元二十一年内),包括白居易和杨巨源后来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白居易与元稹关系加深后,元和元年,他联手另一非常陌生的文学青年陈鸿一同写出《长恨歌》诗和传。白居易之所以绝口不提元稹,就是故意要凸显自己的才华,果然《长恨歌》令其名声大噪。然后他积极参与元稹、李绅开创的新乐府风潮。和元稹一样,白居易也多次大胆向宪宗进言,实际不被皇帝欣赏。就连希望惩治谋害武元衡凶手的正当谏言,也被皇帝认为多此一举。
据说唐宪宗向李绛抱怨过:“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朕,朕实难奈。”尤其不喜欢白居易时常越位言事,结果将他贬去江州,从此离开朝堂。加上元和六年(816)朝野对白居易母亲之死的一番议论批评(称白母落井致死,小的批评是指当儿子的疏忽大意,大的指责是母亲不满白居易的恋情,白居易又一直没结婚,有故意令母亲致死的迹象,属于严重不孝。经裴度等调查,白母应是精神疾病,落井一事的确是意外),此后白居易性格大变,一心向佛,生活追求享乐,甘于恬淡,渐渐丧失当年的热情。
元和十三年(818),白居易任忠州刺史(今重庆忠县),途中与元稹曾相会,同行还有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穆宗继位,元稹获得翻身机会,白居易也希望有一些建树,当时恰逢田弘正遇害,于是又拿河朔藩镇说事。
如之前分析,主事的李逢吉、李宗闵、牛僧孺等都是对时局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自然对白居易一类谏言不感兴趣。白居易再次外放,之后一直生活在洛阳,与刘禹锡等结交,开始他的晚年生活。
元稹虽被穆宗欣赏,但李逢吉不会让他长久。很快就借口裴度被人行刺,将其调离岗位(元稹为谋求宰相,对裴度还是很有意见)。此后去浙东任观察使兼越州刺史有六年,做了一些有利百姓的事情。
他们共同的好友李绅在穆宗身边更受青睐,他也是贞元十九年的考生,但在元和元年才考中进士。他最先开始做反映民生疾苦的新乐府诗,比如至今流传的《悯农》一类。奇怪的是,李绅最初创作的新乐府二十首居然一首都没有流传。
后来人们只知道白居易一人打响新乐府的名气,有研究者认为白居易看过李绅的作品以后,各种附和的诗作多达五十多首,后来他把李绅的作品混入其中,只不过这一说法很难证实。元稹过世比较早(文宗大和五年,831),另一好友杨巨源在长庆四年归乡隐居,连多久去世都没有记载。韩愈在杨巨源离开长安时写了一篇《送杨少尹序》,之后杨巨源基本就从历史上消失了。
李绅本人虽然活得比较长,也受穆宗倚重,他和元稹后来都被认为是李德裕的朋友。李绅的为人不像他提倡《悯农》那样一心体恤民间。正如长庆元年的复试案,李绅的确也是针对李宗闵、钱徽,有打击对方的意思。李绅在长庆末年被贬端州,后来的确是得到李德裕相助才返回,武宗期间还与李德裕有搭档,他被视为同一阵营是有一定依据。后来野史对李绅的私生活颇多讥刺,不排除有针对李德裕故意夸大其词。
连同李绅的诗歌,众所周知唐宣宗李忱是白居易的粉丝,同时又是最痛恨李德裕,视为死敌,所有与李德裕有交情的人全都排挤。无独有偶白居易成了当时第一大诗人,李绅的后期诗歌留存下来,可他的早期乐府诗恰恰消失在历史中。
李逢吉与王守澄、梁守谦、刘弘规等宦官关系密切,穆宗是有亲近贤臣的心思,但贤臣先后被莫名其妙被挤走,导致吐蕃侵占剑南地区潍州一带。穆宗不过二十六七岁,不仅放松游乐,还和宪宗一样好服丹药,短短四年就中毒身亡。
李唐家族身体基因不大好,穆宗于长庆二年底在宫苑观看打马球,一时激动就发生过一次中风。幸好不太严重,调理稍好一些,刚过长庆三年的新年,穆宗又开始吃丹药。许多人都劝谏,可皇帝不听。仅过一年,长庆四年的正月就忽然身亡。究竟是病发还是丹药的毒性发作说法不一,可能两者原因都有。

和运超2021-04-25 11:19:25 发布在 煮酒论史
接下来是敬宗篇
和运超2021-04-26 18:21:10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宦官声威碾压朝野的开始:王守澄与唐敬宗的夭亡


年轻的唐穆宗死于非命,之后的唐敬宗更被认为一心沉迷享乐,更加年少的唐敬宗和父祖一样嗜好丹药,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中毒过深就遇害了,比他的父祖更加倒霉。
唐穆宗李恒死时刚满三十岁,好在之前立有太子,这就是长子景王李湛,当时才十六岁。据说宰相李逢吉等询问是否由太子继位时,穆宗临终之际已说不出话,唯有点头。李湛处于好动贪玩的年纪,这也正是李逢吉等所希望的。
唐敬宗不喜欢处理事情,即位一个月里,一天到中和殿击球,一天又转到飞龙院击球,第三天还在中和殿大摆宴筵,一味享乐嬉戏,对例行朝会从不放在心上,当然事务都被李逢吉等人把持。
谏议大夫李渤(《旧唐书》称其品德高尚,元和年间就直言批评皇甫镈、萧俛等人,穆宗、敬宗时批评宦官,多次被排挤)劝谏,唐敬宗在群臣催促下才姗姗来迟。退朝以后,左拾遗刘栖楚也劝谏(实际刘栖楚是依附李逢吉得到提携,刘栖楚死后,还由李逢吉写的墓志铭),敬宗当时表现出受感动的样子,但过后照样玩乐,发展为一个月仅上朝两三次。
唐代朝会的变化非常大。除每年大型活动如新年贺正旦外,每月朔望两日都要举行大朝。这种是礼仪性朝会,除颁布诏书外,一般不处理商讨事务。因此后人批评唐敬宗不爱上朝应是指日常朝参,但唐代日常朝参本就变化无常,像高祖、太宗就是隔三差五才见朝臣,武则天的规矩甚至是十天一会。到德宗后期变更各种制度,以延英殿召对才是行政中枢性质的会见论事,据说是逢三、六、九日举行,实际也不完全如此。而且参加的大臣如何规定?见多少人?每每都很灵活机动,所以唐代的君臣日常朝会本就没有固定下来所谓制度,只不过像唐敬宗表现更夸张,基本就是废弃日常朝会了,貌似只参加朔望两日的礼仪性朝会,因此才被史书形容为每月只举行两三次上朝。
皇帝对理事表现倦怠,追逐玩乐,消息扩散出去,在地方任职的李德裕进献《丹扆箴》六首,也劝皇帝勤于理事。唐敬宗只命翰林学士韦处厚起草诏书表扬李德裕,依旧无动于衷。由于穆宗、敬宗接连如此,宪宗努力东征西讨,平定藩镇得来的中兴局面又开始变化,比如成德镇酿出害死田弘正一事,而沧州横海镇也杀死刺史王稷,逐渐抗拒朝廷。
田弘正在元和末调离田氏世代固守的魏博镇,其实知道朝廷用意,所以生活以奢靡为主,让朝野对其放心。由于魏博与成德多年来的恩恩怨怨,田弘正来了贪图享乐,成德军将士对其不满。田弘正上书留二千魏博亲军坐镇成德,并要求发放粮饷,朝廷并不愿意,对此一直敷衍。
穆宗长庆元年,田弘正为安抚将士情绪,决定让亲军都返回魏博镇。结果,出身成德军的都知兵马使王庭凑(回鹘人,父辈曾为王武俊养子改姓王,不满田氏接管成德的代表)集合亲兵趁机发难,杀田弘正一家三百余人。王庭凑自称留后,逼监军上表朝廷,引起穆宗恼怒,以河东节度使裴度为主帅,协同魏博军田布(田弘正之子,本已调离魏博为泾原节度使)讨伐,很快平息这一动荡。
但是,王庭凑并非孤立的事例,同时引发幽州方面卢龙节度使朱克融响应王庭凑,幽州之事又牵扯到毗邻的沧景地区横海军。
朱克融是之前德宗年间名噪一时的反派朱滔之孙。朱滔失败后,朱家子孙一度很低调,朱克融早年为卢龙大将刘总的小校。宪宗平藩镇期间,卢龙镇刘总表示归顺,带朱克融等到长安,朝廷另派张弘靖接任。但张弘靖压制不住卢龙镇将士,反被军士囚禁,要推选卢龙镇出身的大将接手。本来选的是朱克融之父朱洄,朱洄以年老推辞,这才推出朱克融。
朝廷方面当然不满卢龙镇再起哗变,改派昭义镇节度使刘悟取代朱克融。但刘悟担心卢龙镇兵强马壮,朱克融上位后又与成德镇的王庭凑结盟,刘悟不敢轻举妄动。好在王庭凑很快失败,朱克融出征莫州(古时以河北莫县为中心,范围有正定、清苑、任丘、文安等相邻地区,今天保留名字属于任丘市北部的莫州镇),跟着前往蔚州(今属于张家口蔚县一带,蔚读玉,五代期间为契丹占据著名的燕云十六州之一,西面邻的是云州大同,东面就是燕京幽州),不久义武军节度使(辖易州、定州等地)陈楚将其击败。朝廷为了息事宁人,暂时还是承认朱克融对卢龙方面的接管。
没多久,宝历二年(826),幽州再起骚动。卢龙将士貌似对朱克融的军事不顺利不满,又将其杀掉(包括长子朱延龄),再立年龄较小的朱延嗣为主将,结果朱延嗣为人凶暴。几个月后,军中都知兵马使李再义据说是宗室后裔,为当年太宗时废太子李承乾的后人,以武勇著称,率领军士杀朱延嗣,包括家人约三百人,上奏朱家各种罪名,得到朝廷嘉许,受封卢龙节度使,武威郡王,赐名李载义。然后释放张弘靖及其家眷,派人护送他们回长安。跟着,李载义参加了文宗初年对付横海军的行动。
横海军当时又叫沧景节度使,形成藩镇是德宗结束河朔四镇风波以后。辖有沧、景(河北景县一带,今属于衡水市,毗邻山东德州)、德、棣四州(为今天河北与山东相邻地区)。在宪宗荡平藩镇的时候,横海军的程氏家族从程日华开始忠心唐室。
程日华之父程元皓原是安禄山手下大将,参与夺取长安洛阳,非常骁勇,后被史思明任命为定州刺史。程日华起初在成德军张孝忠(小名阿劳,按出身是奚族,但张孝忠和父亲张谧一直都是契丹乙室活部首领。乙室活部为遥辇氏八部之一,后来又再分乙室部和迭剌部,后者迭剌部就出了辽代皇室耶律氏家族)手下为牙将,四镇起事时,原成德军主帅李宝臣死后,张孝忠以定州归顺朝廷受封节度使(即划分易州、定州而成的义武军),派程日华劝说沧州守将李固烈归顺有功,授沧州刺史坐镇该地,后升为横海军节度使。
之后横海军由程怀直、程怀信再到程执恭延续三代。程执恭在元和期间出于恐惧而表示入朝,唐宪宗以调离沧景地区,加封扬州大都督这类虚衔作为安置。另派郑权、杜叔良先后任横海军,时间不长。到穆宗时为李全略,又开始有家族迹象,试图抗拒朝廷。
李全略原名王日简,也是东北奚族,自小服侍成德镇奚族大将王武俊,算豢养的家将兼仆从,所以姓王。王武俊在德宗后期归顺,到宪宗年间,王日简在代州(今山西忻州市代县一带)为刺史。王武俊的儿子王士真死,另一儿子王承宗自为留后,想要获得朝廷认同,引发元和五年对河朔的用兵。
王日简忠于朝廷,穆宗继位就改任沧景横海军节度使,王日简把儿子留在长安为质,穆宗赐名李全略,儿子叫李同捷,后李同捷也放还为沧州刺史。一说是李全略奏请李同捷回身边相助,《新唐书》列传刻意强调“帝不得已,可其请”;另一说是李同捷向皇帝各种表忠心,提出一些如何治理横海军的建议,显示他颇有能耐而得到同意。不管如何,无形中促成李全略家族对横海军的把持逐渐深入。
由于李全略、李同捷是新来沧景地区,闻知棣州刺史王稷很得人心(一说德州刺史),李氏父子贪慕其家财,就将其杀害,霸占棣州(或是德州)和王家财富。王稷为前太尉王锷之子,自称出身太原王氏,可能性不大。王锷是四镇风波期间在淮西对付李希烈,追随曹王李皋靠战功起家,获德宗欣赏。辗转为各地节度使,在岭南、淮南为朝廷积聚财富颇多,还包括接待回鹘使臣和摩尼僧团入朝,因此王家十分富裕。
王锷在宪宗元和十年去世,授太尉。这时,家奴告发王稷偷换王锷临终时的遗表,隐没献给朝廷的财富。唐宪宗派人调查,王稷卷入一场是非。宰相裴度劝宪宗不要过于逼迫,最后就没有追究,将其调离京师到德棣一带为刺史。
王稷用钱财笼络地方,所以很快站稳脚跟,因过于招摇,引来李全略父子的贪心谋害,十多岁的女儿被李全略掳回家中当婢女,五岁的儿子王叔泰被当地人隐藏,十多年后文宗开成年间才上奏恢复家世身份,继续出仕为官。
李全略占据横海军全部地盘,于敬宗宝历二年(826)三月病故。和许多藩镇一样,儿子李同捷自领留后代理职权,靠贿赂周边同声共气,希望得到正式任命。当时已是文宗继位,想和宪宗一样行使调离的计策,派老将乌重胤为横海军节度使,让李同捷改为兖海节度使。李同捷父子已有数年根基,加上得到王稷钱财,大量收买人心,招募军马谋求自立,因此拒不奉诏,就引起文宗初年一次激烈的军事行动。
官军讨伐横海军期间,乌重胤因年老去世(从宪宗初期讨伐王承宗开始立功,参与平淮西与李光颜搭档也有功勋),年六十七。这时,武宁军的王智兴成为一个耀眼人物,他是徐州守将李洧的衙兵出身(李洧为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的从兄,高句丽人),李正己之子李纳参与四镇,李洧派王智兴向朝廷求救,李洧、王智兴都忠心唐室,得到器重。
王智兴守滕、丰、沛、狄等四州二十年,练兵出色,手下有晚唐著名的银刀兵,为精锐护卫步兵,另有雕旗、门枪、挟马等军号,分别为护旗兵、长枪兵和骑兵。王智兴在讨伐横海军行动中一战成名,受封雁门郡王。可谁也想不到几十年后,王智兴留下的银刀兵在唐懿宗时会成为掀开唐末动荡的重要导火线。
李同捷在宪宗如此威严整肃藩镇的局面下精心准备,实际短短数年就再次以武力对抗官军,自然是看到穆宗、敬宗全都没有心思处理事务,而李逢吉等核心大臣一味息事宁人、毫无主张。尤其敬宗的玩乐之心蜚声在外,地方节度使无不悉知。
关于唐敬宗的贪玩好耍,史书记载绘生绘色。比如他不仅自己喜欢打马球,还强迫禁军将士、三宫内人都来参加。像宝历二年六月,宫中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体育盛会,有马球、摔跤、散打、搏击、杂戏、龙舟等各种竞技娱乐项目,由皇帝牵头组织,整个宫廷参加者很踊跃。最有创意的是敬宗命左右神策军士卒,还有宫人、教坊、内园分成若干组,骑着毛驴打马球。敬宗十分活跃,一直折腾到夜里二更方罢。就算到夜里,唐敬宗有时也有活动,如他很喜欢深夜带人去宫苑捕狐狸以取乐,宫中称为“打夜狐”。
为了让李逢吉长期留在主事宰相位置,王守澄还不时向皇帝进谗言,帮他对付另一宰相李绅。像谎称在穆宗驾崩时,李绅就欲立深王李悰(穆宗的第四子),敬宗很年轻,一气之下就要贬李绅为端州司马,不久敬宗发现穆宗的遗书,有一份李绅、杜元颖(贞观名臣杜如晦的后人,德宗贞元十六年进士,宪宗时翰林学士,对他颇为重用。穆宗时升宰相,但到西川任节度使以后变得非常糟糕,为了回长安盘剥地方,敬宗贪玩好耍,就进各种珍奇希望打动皇帝,文宗继位后将其贬谪)等劝敬宗即位的奏章,化解了一场风波。
之前提及,宪宗后期除了吐突承璀,就是王守澄与梁守谦两大宦官最重要,还有相对低调的仇士良,长期负责京畿内外五坊使,虽然也开始显眼,毕竟暂时他还不负责神策军。接连扶立穆宗和敬宗,王守澄的地位已牢不可破,成为唐宫中翻云覆雨的龙头大佬。
关于王守澄的起家,除了穆宗当皇子时的一点渊源,实际他较长时间是任武宁军监军,就是李愬平定平卢淄青的时候。王守澄在地方结交了一个江湖游医郑注,据说他为李愬看病很有办法。当平卢一事了结,王守澄就带着郑注回到京师。一方面,宪宗末年因服丹药身体欠佳,王守澄利用郑注为宪宗看病迅速得到神策军的有利地位。
另一方面,因为和李湛当年的渊源,王守澄得到郭氏拉拢,成为扶持穆宗的功臣。反过来,宰相李逢吉为笼络王守澄,也让侄儿李训巴结郑注,得以继续为宰相。当时有张又新、李续、张权舆、刘栖楚、李虞、程昔范、姜洽等多人都是外朝李逢吉的心腹,号“八关十六子”。
再到敬宗发生意外,王守澄又扶立文宗,一人先后扶立三个皇帝,在唐代堪称空前绝后。须知这种事虽然风光显赫,但毕竟显示宫廷内外局势不安,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每次都顺利摆平绝对非常考验能力,王守澄能操控局势十五六年绝非侥幸。
敬宗贪玩,在位近两年,也因丹药影响性格暴躁。之所以表现这么突出,一是皇帝还是青少年,生性贪玩好动;二是丹药刺激他的情绪发作很快,所以年纪轻轻就对宫人粗暴,结果激化生变。
一次,以宦官组成的马球队刘克明、苏佐明等二十多人,趁敬宗喝多了去更衣(在古代实际指上厕所),冲进去弑杀敬宗,年仅十七岁。刘克明、苏佐明等试图控制局面,让绛王李悟(宪宗第六子,母亲也是郭氏,是穆宗李恒的同胞兄弟)暂代理事。
这一幕的确突发意外,当时王守澄耳目众多,打探到消息后,可见他的应对高明果断:一方面火速去十六王宅迎来江王李涵。另一方面派神策军和飞龙军全部出动各处围堵,将绛王李悟及刘克明在内的一干试图作对的人全数诛杀。王守澄入宫扶立江王李涵为文宗,改名李昂,王守澄的威势达到巅峰。
本来地位相等的神策军另一中尉梁守谦也让出职权退休养老,王守澄一人独揽左右神策军。历来都认为文宗的内心希望改变穆宗、敬宗以来的懈怠,比较想要振作恢复宪宗时的局面,想方设法要摆脱宦官控制,可王守澄几乎一手遮天,很长时间他毫无办法。直到想到借助李训与郑注,为文宗谋划渐渐去除忠心王守澄的一批人员,如韦元素、杨承和等。但是,对于李训、郑注改换阵营,想要帮助文宗的动机,多年来研究唐史的都各有说法,使得甘露事件的来龙去脉显得非常复杂。
不过,文宗为人的急功近利和识人不明则基本算是一种共识。哪怕李训和郑注还有一些正面的价值,但文宗为了分化王守澄,选择扶持仇士良,显然为甘露行动的失败,得了一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可悲结果。
文宗自作聪明,他正是鉴于仇士良长时间被冷落,倾向于扶持仇士良取代王守澄,这就是让仇士良掌握了神策军,当时李训和郑注在宫廷内外去除王守澄左膀右臂看似占了一些上风,唐文宗就有些飘飘然,以为可以顺利翻盘。大和九年(835),以毒酒赐死王守澄,将其葬礼设计成“甘露行动”的重要一环,结果都知道,并没有如文宗天真的设想,恢复君威,延续大唐中兴,反而酿成尴尬的苦果,成了仇士良将计就计,成功上位的良机。唐文宗反而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历史笑柄。
王守澄从宪宗后期开始,直到文宗大和九年身死,前后得势十五六年,史书对其评价几乎没好话,当时重臣李逢吉巴结他成为宰相,李训、郑注实际也靠他才上位,尽管他们后来意外转变风向为文宗谋划。
另外王涯、王播也都靠贿赂得到高位,就连元和长庆著名新乐府派诗人王建也靠王守澄拉关系获得名声。王建与王守澄关系还比较好,甚至以兄弟相称。从内心来说,王建对当时宫廷局面并不满意(比如王建也算新乐府诗人代表,写了许多反映民生疾苦的现实诗作,还有著名的“宫词”一百首,都能看出王建的绝非一心攀附权贵),一次喝多了就冲王守澄直抒胸怀,酒醒才发觉说错话,写《赠王枢密》诗为赔罪。这一点有点像和韩愈与俱文珍的关系,似乎只要沾上与宦官相交的背景,往往在史书就会留下瑕疵,实际越是比较出名的历史人物生平,多数并没有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和运超2021-05-05 10:01:33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