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边缘》

楼主:写意与幻想 字数:4814字 评论数: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最后一次看到老汤是在今年的农历初三。那天晚上七点左右,我去超市买菜。路过一家火锅店,远远便见着老汤翘着二郎腿趟在铺着被褥的火锅店门口。当时正值新冠疫情防控的最恐慌时期,街上人迹罕见,因为对病情的恐惧,我主动与他隔着一定距离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看样子他找到了“新家”,据说有WIFI,能充电。当我买菜返家再次路过他“家”时,老汤已经点上香烟,悠然地玩着手机。显然他没有看到我,而我也悄悄走开。

我在闹市区的背街马路旁经营一家24小时便利店,生意凑合,能养家糊口。去年七月的一天,车库电梯停电。店里刚到的几箱饮料和啤酒只能从车库绕行搬运出去。于是我跑到街边去找“棒棒”。刚出车库口,便看到了皮肤黝黑粗粝的老汤。“棒棒”!“棒棒”我逐渐抬高声调喊了好几声,他才缓缓地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哈的迈,不做业务了嗦?走下去帮我搬两件货!”他没说话,就单单的随着我来到了小货车旁,不一会儿便把几箱东西搬到了店里。我问他收多少钱,他说不要钱。这下轮到我诧异了,这年头还有人学雷锋吗?我硬塞给他也不要,只是看着烟柜的橱窗。我明白他想抽烟,于是便拿了一包“玉溪”给他,以作酬劳。临走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告诉我姓汤。从此,我便记住了这个老汤。 老汤今年42岁,安徽人。去年年初来到重庆,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来这里。从18岁离开家乡开始,辗转到过广东,北京、江苏、上海、浙江、江西、湖南等地。进过工厂,干过过保安、搬运工、服务员等工作,大多数时候他是一个拾荒者,没有目的性的流浪着。据他所说,他曾经考上过大学,因为家里穷,无力负担其学业,只好南下打工。因为常年的漂泊,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大了有十来岁。与一般的流浪汉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有时候也会打扮得干净体面,不像一个拾荒者。貌似每个季节都有一身像样的衣装。特别是深秋时分,他曾穿过一件米色的风衣,看起来还真有些挺拔。刚认识不久我便得知他是这条街的名人,人送外号“阿汤哥”。平时待人热情,偶尔却又对人爱答不理。这附近认识他的居民都说他是个怪人。更有甚者戏谑他是个“神娃”每当听到个别人叫他“神娃”他便会火冒三丈,大骂一通。随后便喃喃自语道:“你们才是神娃!你全家都是神娃!”

阿汤哥虽然脾性古怪,但乐于助人倒是真的。有一次店铺角落天花板渗水,有部分香烟堆放在该处,我急忙找水电工来检查原因。不巧,那天物业的水电工正好休息,另有一个前天辞职走人。真是使人犯愁。物业保安小李让我去找阿汤哥试试,说他可能会弄。我带者疑惑找到他,果不然,他像一个老练的水电工,作了简单的检查便知是楼上住户地板墙角水泥脱落,造成缝隙。水顺着缝隙漏到了我店铺。我们联系楼上的业主,不到三个小时便解决我的这个担忧。当时我真对阿汤哥有了新的认识。他给我说,这是小问题,他会的还多得很哟,最擅长做木工活碌 。听着他学着蹩脚的重庆口音自夸,我开心地笑了。这次依然没有要酬劳,我主动给了他包硬“中华”外加一箱桶装方便,他只收了烟。为表示感谢,我约他晚上一起外面吃饭,顺便叫上了小李。晚上我们来到一家火锅馆烫毛肚,我点了不少菜,叫了几瓶啤酒。饭桌上我方知,小李和阿汤哥早已熟识,几杯啤酒下肚,他便开始揶揄老汤,摆起了骚龙门阵。小李喝酒和我一样两瓶的量,让我意外的是,老汤也是个小酒量,与其身型极不相符。酒酣耳热,小李声调愈发高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大说荤段子,惹的令桌频频侧目,老汤痴痴地笑,迎合一下。我在席间提出要不一会儿带老汤去耍一哈,老汤连忙拒绝,看上去有些期待却又表现得一本正经。饭后,我提出带几瓶酒去老汤的住处继续小酌。老汤走在前面。小李偷偷地告诉我,老汤装莽,其实经常一个人去背街巷子耍。

老汤的住处在离我店铺几百米处的桥洞下,破乱不堪。我很惊讶,他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却能时常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的。几床褥子旁,堆放着老汤白天拾来的纸板,和一包塑料瓶子。让我更吃惊的是,在纸板背后,有个做工粗糙的木制镜座,镜座上嵌着一面不大的镜子,镜面下的台子放着老汤的洗漱用品。老汤说:这是他自己做的。我问他,有这门手艺怎么捡垃圾呢? 他说平时也会去做一些临时的木匠活,电工也会弄。只是没有证,请他弄电的人不多,闲的时候就捡捡废品,增加收入。我开玩笑说到,开始我以为你是个棒棒,他连忙解释到,那个棒棒我是找来打小贼的。你看我这些废品不及时卖的话,之前有些小崽儿会来偷走,我们在老汤住处只呆到晚上九点半,因为我得去店里接班,

我喜欢上夜班,晚上人顾客比白天少,可以安心的玩网络游戏,直到第二天八点离开。店里请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姐,姓周。周大姐每天下午一点来接班,晚上十点下班,她为人老实本分,工作中几乎没有出过差错。中途空挡的几个小时,我就让我妈来帮我看店。自那以后,老汤经常都会来我店里收走废纸板,我也不要收他的钱。因为我白天要睡觉,很少在白天见到他。有一天店里到了一些货,他像掐哈时间一样来帮我搬货。我发现他打扮得很精神,穿的就是那身米黄色风衣。我跟他开玩笑说:“你来收纸板,穿撑展这么干啥子,不怕把衣服弄脏了嗦?”他笑笑:“不怕,我衣服多。”他走后,周姐跟我说,老汤每天都要来问有没有纸板。我们又不是每天都到货,哪来这么多纸板嘛。即便是没纸板他也不会马上走,要在店里磨蹭一会儿,东看看西问问,我有时候难得搭理他。

中秋过后,连绵阴雨,天气逐渐冷了起来。天气一旦不好,行人便少了,店铺的生意也跟着冷清起来。一天晚上我刚接班不久,小李来我店里买烟,他经常抽的是十块钱的“朝天门”接过烟,他点了一根神秘兮兮地说道:

“晓得不,你店里那个周姐在做那个!”

“哪个?”

“在江北一个地方站街”

“真的呀?”

“百分之百,昨天,我和朋友在江北吃饭,喝了点酒没得事,逛的时候看到她的,那条街出了名的鸡窝子。”

我还是不信确认道:“你莫乱说哦。”

不信你哪天自己去看嘛,我朋友还去问了价的。“

这下我便相信了,问他:“那她看到你没得?“

“应该没有,当时我没好意思过去”

“她说她住在江北得嘛,怪不得前年来应聘的时候她说坚决不上夜班,钱多点也不干”这时店里来了顾客,小李便笑了一声离开了。

至那以后,我看周姐就有些不顺眼了,想想她看上去老实本分,眉宇间还真有一丝风尘气。我觉得她晚上卖淫,白天又来店里上班,很晦气,影响生意。不多久在我找到新的应聘者后,便把她开了。周姐离开后,听新来的白班小伙儿说老汤来过几次,确认周姐没在店里上班后。老汤问他周姐的去向,他一个新来的也不认识周姐,在周姐离开后半个月的一天晚上,我在店里见到老汤从门前经过,便招呼他,而他像没听见一样加快脚步走开,我追出店里喊了他几声,他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我愣愣地站在门口。目送他消失在前面的转角处。此时我便猜到他肯定是喜欢周姐,埋怨我把人家开除了。因为工作原因,我的朋友也不多,好些朋友还是网友上未曾见面。自老汤帮我弄好漏水的墙角时,我便把他当成了朋友,我比较钦佩他的为人,我想他也应该把我当成朋友吧。看到他因为周姐的事情不再理我,让我感到失落。同时也有些懊悔,周姐工作比现在的这个小伙勤勉,她走后生意也依旧平淡。人家说不定有什么难处才当了失足妇女呢?但我更想的是找个机会跟老汤解释一下。

终于这个机会来了,当时已是深冬时分,南方的天气虽不及严寒,却也阴冷侵骨。那天我老婆帮我看店,小李约了我在路边摊吃烧烤,点好菜后,我坐到座位上,小李站在摊子旁看老板烤。

“老汤,走哪去?”小李喊道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答道:“小李哦,没事转转,你在这里吃烧烤吗?”“

“对头,来一起吃嘛。”小李盛地邀请。一见到我,老汤先是一愣,脸由晴转阴,稍加犹豫依然坐了下来,拿起啤酒毫不客气地喝了起来。气氛有些尴尬,小李来打圆场,我也不愿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十来分钟,我端起酒杯主动示好。老汤抬了下眼,缓缓地举起手来与我捧杯。我说:“老汤,你对我有误会。”老汤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后说道:“你不了解她,她是个好人。人家还养着两个孩子呢!”还没等我开口,老汤有点激动道:“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辞了,人家吃什么去?小孩吃什么?”说着又饮了一杯,因为喝得太块,少量惨酒从嘴角流了出来。小李赶紧递过纸巾道:“喂,慢点说。莫激动”其实我还真不清楚周姐家里情况,只知道她离了婚现在单身一人。不过听到老汤带有诘问意味的言语,心里确实有些不适。随即反驳道:

“说起了解她,你知道她啥子人吗?她可能根本就不在乎在我这里上个班哟!”

“怎么不了解?她都想和我好了!”

“和你好?你小心被她骗了!”

“你不要小人之心!”

“我小人之心?那是个卖批堂客你晓不晓得?”

这时老汤涨红了脸,音调突然升高:“你龟儿打胡乱说。”

“我打胡乱说,对头。我看你确实有臆想症。”

“你才有臆想症”到这里气氛难堪到了极点,他此话一出,我随即用力挪开凳子,扭头便走。走开十多米,我越想越气愤。自己又是示好,又是好意相劝,却换来老汤一阵怒吼。于是折身回来,把今天的酒菜钱仍在桌上,“你要去当她两个娃儿的老汉!”说完,再次转身离开!



转眼,春节已过,因为疫情原因街上空荡无人,应防疫部门要求,我的便利店也关门近半月。整个春节没有一点节日气氛,因未知的病毒整个社会都陷到了紧张之中。每户人家每隔两天才能派一人去超市采购生活必需品。这天我出门采购,正巧小李在小区门口当班。我和他隔着距离闲聊起来。开始谈谈疫情,例如附近哪里又出现了新感染者等等。当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小李告诉我老汤最近找到了个赚钱的门路,据说搞了不少钱。我采购回来,故意稍微绕了一点路,站在远处观察老汤“新家”老汤并没有在,我走近一看,被褥和锅碗还在。

又过十来天,小区业主群有人说,阿汤哥好像被感染了,已被拉去隔离治疗了。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前几天好像还看到他的,好吓人。隔了一天,出门买菜路过其居所,果然“人去楼空”。我站在他住所旁点上一根烟,沉思良久,像是默哀。

四月上旬,春天比往年来得迟了些,疫情也逐渐得到控制,店铺又恢复了正常经营,不过新闻上说的报复性消费并未来到。那天我下班回家,老婆用很异样的眼神瞅了瞅我说:“你有封信,放在茶几上的。不会是哪个傻白甜给你的情书吧”我白了她一眼,带着大大的疑惑打开了信封。



“小陈您好,见字如面,我是老汤。我现在监狱里,只能给你写信了。你可能有些吃惊,为什么我会在监狱里。一会儿我便告诉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和小李不一样。其实我后来也知道周姐是在干“那个”不过我当时确实鬼迷心窍了,枉费你一番好意。这里跟你说声抱歉。今年1月份的时候,我帮一个雇主做了点活,他说看我老实问我愿不愿意多赚点钱。当时因为想和周姐在一起,迫不及待的想挣钱,因为她给我说,如果我一个月能挣1,2万块钱就答应和我耍朋友。开始我也不知道具体做什么,就是听雇主的指令,基本上都是昼伏夜出,晚上去搬一些马路中央的景观花盆,弄坏一个路灯什么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没有办法。搞这些比下力来钱块。后来“新冠”来了,他便让我晚上去扯掉一些防疫标语,说是这些标语过几天就要换,是街道让帮忙拆的。果不其然一个月下来我轻松的挣了七八千块钱。没多久我就被警察抓了,当时我很害怕。后来我因破坏公共财物罪被判了一年零六个月的刑期。后来到监狱里,狱友告诉我。那个雇主应该是接一些市政项目的商人,我去把东西破坏了,他们才源源不断有活干。哎,我现在好后悔,后悔当初没听你劝,去追这么一个镜花水月般的梦。不过一年半也很快,我现在里面虽然没自由也还不算难过。你也知道我手脚灵活,做工顺畅,监狱里的活难不倒我。本来我打算出狱以后离开重庆,但是想到你这么个朋友,又有些舍不得。你是难得不说我是“神娃”的人。好了时间不早了,就写到这里了,等我出来,请你喝酒.”

看完信,我微微一笑。老婆问我笑啥子,我没回答,她便抢过新来看,随她。我找来纸笔,回了一封短信。

“老汤,得知你安好,我便放心。等你出来,跟我一起干!”



写意与幻想2021-01-15 15:22:09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大家好
写意与幻想2021-01-16 00:19:36 发布在 舞文弄墨
写意与幻想2021-01-19 19:50:25 发布在 舞文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