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漂的日子（横店演员日闻录）
空门杂役：水月记
佛门常举办各种交流活动，有一次，为避家里催婚，作为添头，跟着师叔师兄去一座有名大寺学习交流。
大寺就是大寺，跟野庙气势截然不同，师叔站在人家大雄宝殿前深情观望，几多徘徊，师兄说，师叔心里又起了杂念。
他的大佛始终未镀金装。
也是在那座寺院，遇见一位缅甸来的师兄。
师兄是寺院里普遍的叫法，跟年龄没关系，无论男女长幼，但凡同辈都可叫师兄。
这位缅甸来的师兄，清纯可爱。
这话并非玷污调戏，而是自幼出家的沙门，不食人间烟火，尤其藏传和南传，从身姿到法门，一套组合拳打下来，通身清澈，不大看得出年龄。这位师兄，你说他十五六也行，说他三十五六，也有可能。
时值暮春，雨安居前，草木生发。
清纯可爱的师兄，桥上一站，低头看放生池里的鱼，一群昭和大锦鲤，脸上天然一幅笑容。
我和他就远远打了这一次照面。
他站在桥上，我绕着放生池经行。
夜有疾雨，落叶落檐再落石阶，反复捶打。
睡前静坐，居然做梦，梦里还是这位师兄，站在桥上，抬起了头，旁边一棵菩提树，千叶招展。
一颗一颗结种子。
然而结的不是菩提子，是菩提根。
菩提根是贝叶棕的果实，两千年前，贝叶抄经，几十载后树死，一生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就是菩提根。
梦醒回想，颇觉意趣。
第二天跟师兄私聊，师兄很为难，不明白，为啥我和师叔都这么没志气，一个惦记人家的佛，一个惦记人家的弟子。
我觉得师兄看不透我。
也看不透师叔想给他攒点家业的心。
世人智慧如风中明灯，时断时续，佛不大不拜，怕庙小不灵。
桥上的师兄在这一天回了缅甸，“继承王位去了”。
俩人并未有什么交流，没必要也没需求，最重要的，语言不通。
不久我们也打道回府。
而在我们离开那天，执念颇深的大寺精品店店长，奋发图强，强行供奉了我一串菩提根，化身莲花，洁白如玉，朵朵盛开。
风景区，我有头发，她冲业绩，加上当时脸皮尚幼，砍不动价，又脱不了身，被迫请了回去——明明你知我知的义乌小商品——这让我后来看一次心堵一次，不刻骨但绝对铭心。
大寺的清净果然不是我辈扰得起的。
师叔颇为店长点赞，感叹手下无此强将。
再后来很多年，偶尔做梦，那位师兄还是站在桥上，抬头——从主观视角上，似乎是他在看我，但从梦的潜意识来说，应该是我想看他。
可扪心自问，我并没其他想法，因为我连他长啥样都没看清楚，色即是空，吾非泰迪，日不了空气。
及至看《剑雨》，佛门轶闻，讲阿难尊者出家前曾喜欢一少女，爱慕难舍，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愿此少女从桥上走过——应该是那个时候美人少，难得一见，容易情深。
我再把梦讲给师兄听，师兄以为是我需要这方面的鼓励，彻底没办法了，说，那大概是跟这个人有缘。
好吧，大概是吧。
一面之缘。
《王子遒雪夜访戴》，雪夜舟渡，一宿经行，然而到了门前，“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
历经千百劫，只看一眼——就此别过。
真奢侈。
气人。
事实上，《剑雨》里的轶闻属于文学创作，实际情况是，“阿难尊者天生容貌端正，面如满月，眼如青莲花，其身光净如明镜，故虽已出家，却屡遭妇女之诱惑（←_←），然阿难志操坚固，终得保全梵行。”
及至后来，某师扩写，也是一女子纠缠阿难，却被佛祖点化，成了另一位修为更高的出家人。
魔女诱僧只是引子，引出一本《楞严经》，讲人世生成，四大皆空。
佛门真相，就是这么铁骨铮铮。
佛门常举办各种交流活动，有一次，为避家里催婚，作为添头，跟着师叔师兄去一座有名大寺学习交流。
大寺就是大寺，跟野庙气势截然不同，师叔站在人家大雄宝殿前深情观望，几多徘徊，师兄说，师叔心里又起了杂念。
他的大佛始终未镀金装。
也是在那座寺院，遇见一位缅甸来的师兄。
师兄是寺院里普遍的叫法，跟年龄没关系，无论男女长幼，但凡同辈都可叫师兄。
这位缅甸来的师兄，清纯可爱。
这话并非玷污调戏，而是自幼出家的沙门，不食人间烟火，尤其藏传和南传，从身姿到法门，一套组合拳打下来，通身清澈，不大看得出年龄。这位师兄，你说他十五六也行，说他三十五六，也有可能。
时值暮春，雨安居前，草木生发。
清纯可爱的师兄，桥上一站，低头看放生池里的鱼，一群昭和大锦鲤，脸上天然一幅笑容。
我和他就远远打了这一次照面。
他站在桥上，我绕着放生池经行。
夜有疾雨，落叶落檐再落石阶，反复捶打。
睡前静坐，居然做梦，梦里还是这位师兄，站在桥上，抬起了头，旁边一棵菩提树，千叶招展。
一颗一颗结种子。
然而结的不是菩提子，是菩提根。
菩提根是贝叶棕的果实，两千年前，贝叶抄经，几十载后树死，一生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就是菩提根。
梦醒回想，颇觉意趣。
第二天跟师兄私聊，师兄很为难，不明白，为啥我和师叔都这么没志气，一个惦记人家的佛，一个惦记人家的弟子。
我觉得师兄看不透我。
也看不透师叔想给他攒点家业的心。
世人智慧如风中明灯，时断时续，佛不大不拜，怕庙小不灵。
桥上的师兄在这一天回了缅甸，“继承王位去了”。
俩人并未有什么交流，没必要也没需求，最重要的，语言不通。
不久我们也打道回府。
而在我们离开那天，执念颇深的大寺精品店店长，奋发图强，强行供奉了我一串菩提根，化身莲花，洁白如玉，朵朵盛开。
风景区，我有头发，她冲业绩，加上当时脸皮尚幼，砍不动价，又脱不了身，被迫请了回去——明明你知我知的义乌小商品——这让我后来看一次心堵一次，不刻骨但绝对铭心。
大寺的清净果然不是我辈扰得起的。
师叔颇为店长点赞，感叹手下无此强将。
再后来很多年，偶尔做梦，那位师兄还是站在桥上，抬头——从主观视角上，似乎是他在看我，但从梦的潜意识来说，应该是我想看他。
可扪心自问，我并没其他想法，因为我连他长啥样都没看清楚，色即是空，吾非泰迪，日不了空气。
及至看《剑雨》，佛门轶闻，讲阿难尊者出家前曾喜欢一少女，爱慕难舍，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愿此少女从桥上走过——应该是那个时候美人少，难得一见，容易情深。
我再把梦讲给师兄听，师兄以为是我需要这方面的鼓励，彻底没办法了，说，那大概是跟这个人有缘。
好吧，大概是吧。
一面之缘。
《王子遒雪夜访戴》，雪夜舟渡，一宿经行，然而到了门前，“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
历经千百劫，只看一眼——就此别过。
真奢侈。
气人。
事实上，《剑雨》里的轶闻属于文学创作，实际情况是，“阿难尊者天生容貌端正，面如满月，眼如青莲花，其身光净如明镜，故虽已出家，却屡遭妇女之诱惑（←_←），然阿难志操坚固，终得保全梵行。”
及至后来，某师扩写，也是一女子纠缠阿难，却被佛祖点化，成了另一位修为更高的出家人。
魔女诱僧只是引子，引出一本《楞严经》，讲人世生成，四大皆空。
佛门真相，就是这么铁骨铮铮。
后记：偶听一句歌词，“我此番夙愿了，痴心愈烧，披了件僧袍，掩着脸笑一笑”，从歌名看，歌词情节脱胎于昆曲《思凡》，但这描绘的情态——如今世道，红尘俗世还不够地厚天高？非得到空门掀一尺浪涛？
世人爱人，不遇不知，不痛不悟，声嘶力竭。
空门爱人，大多寂静，非为结缘，多是消业。
师兄睁开一只眼——你着相了。
世人爱人，不遇不知，不痛不悟，声嘶力竭。
空门爱人，大多寂静，非为结缘，多是消业。
师兄睁开一只眼——你着相了。
《上位》番外：睡前故事（1）
徐尚一喜欢讲睡前故事。
也是认识肖蛮之后发掘出的喜好。
通常在肖蛮预备睡觉时，他会不经意来一句，给你讲个故事。口气神态，俨然拍花子届翘楚。
肖蛮之前没经验过这个，就睁大眼听他讲。
她把这当新鲜事。
卧室氛围打理好，例如关了主灯，留床头一盏小昏黄，再把一只大玩偶，强行塞到肖蛮怀里，肖蛮睡衣毛绒绒，抱着个玩偶毛绒绒，盖上小被子，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外边，看着就很像那么一回事儿了。
徐尚一通常会情不自禁地亲一亲她的额头。
多么完美的小听众。
似乎她真的期待，似乎他还能给她另造一个人间。
好了，开讲。
讲什么呢，讲安徒生童话。
讲那些耳熟能详的幼稚园小朋友常听的小故事。
例如《丑小鸭》
大家都知道丑小鸭是个怎样的故事，一只天赋异禀的特大号鸭子，被周围生物评头论足，受尽磨难，一飞冲天，变成了一只白天鹅。
总之，就这么一件事，讲完，徐老师把水墨屏放下，提问：“听了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悟？”
“……”
“……”
“……”
抱着毛绒玩具的肖蛮：……
——他是和沈河勾结了？
居然沆瀣一气！
肖蛮瞬间体会到大人们的可怕——他们都指望讲一个故事或看一部电影，就让一个孩子瞬间长大！
他们居然指望一个孩子听懂大人们的鬼话！
而且故事里有那么多肖蛮不理解的东西，一个个都是专有名词，怎么指望她能听出一个金光闪闪长着翅膀的大道理！？
为什么鸭子想飞，母鸡就让它老实下蛋或者咪咪叫？然后它就不想飞了？这是什么逻辑！
它都没有逻辑（小孩子完全不懂），居然讲给小朋友听，让小朋友捋出一个道理！
你们成人的隐喻和暗语，为什么为难孩子！
故事不应该就是故事吗？不应该是孩子听得入迷或者哈哈大笑？为什么还有道理？还要感悟？
感悟是什么鬼东西！
肖蛮大眼睛眨巴，乖巧，看徐尚一。
徐尚一也是一双大眼睛，充满隐秘期待地看她！
两个人的灵魂在虚空刹那交汇。
肖蛮果断闭眼。
是的，这么好的气氛，这么深的夜，她工作了一天，理所应当困了！
睡前故事就是哄小孩睡觉的。
这是顺应情理的发展。
肖蛮把脸埋到玩偶下边。
然而一个好老师怎么会让学生当堂打盹儿！
所以老师抽走玩偶，扒出睡帽里隐藏的脑瓜，捏住一只耳朵——
通常这种情况下，肖蛮就得顺应情理醒过来，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睡着——他会一直捏，一下一下，好像死神拿小汤匙敲人的脑壳！敲到他死为止！
肖蛮有一点愁苦。
一双大眼睛，再度对上一双大眼睛，一个从平静中看出几分可怜，一个从平静中，看出几分郎心似铁！！！
这是一场不平等的战役！
“那，就，大概是……基因突变？”否则不能解释一只鸭子为啥变成一只鹅……天鹅。
猕猴给出了自己能理解的最合逻辑的解释。
毕竟她看了电影，知道蜘蛛咬了人，就变成了蜘蛛人。
但她喜欢浩克。（方庭：……）
又大又有力气。
浩克是无敌破坏王，没人管得了他。
小浩克回答完毕，自认为很可以了，就再度闭眼，假装入睡。
并成功往被窝深处秃噜了二十公分，徒留老师几根头顶呆毛。
悄悄发散思维——为什么他要讲鸭子？难道他看出她喜欢浴缸里漂来漂去的小鸭子？她是有点喜欢，捏一捏还会叫。
但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喜欢几只小鸭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她推着它们游来游去，觉得有意思，又……怎么样！
为什么就要给她讲一个故事，还非要她说感悟！
她只是一点点喜欢这些小玩具，还是他买的，他放进浴缸的，现在他又反悔了？
总是这样，巧克力是他买的，她喜欢吃了，他就不准她再吃；许多小玩具是他买的，她喜欢了，他就没收；毛绒玩偶是他买的，她不喜欢，他强行塞到她怀里，她抱着玩偶睡觉，他就把玩偶抽走——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可恶更反复的大人！
尤其是，有一次，她收工回来——这里打个脸，沈河曾问肖蛮，徐尚一有没有怪癖，肖蛮说没有，她话说早了。
徐尚一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之处的。
比如有一次她收工回来，一进门他就微笑，宛如一只历劫成功的藏狐，富含阴险狡诈，肖蛮顶着他的微笑脱鞋洗澡换衣服，那感觉，仿佛睡在你下铺的直男突然对你含情脉脉，拉你手贴脸上，蹭包浆似的反复摩挲——
果然，毛绒绒的猕猴，刚出浴室就被叼走，放进一堆玩偶里——一堆！一大堆！超大的一堆！占了房间三分之一，是个玩偶童话王国！
如果是成人，还要惊叹一下徐公子是怎么不动声色地号召了这么多毛茸茸，明明出门前还没有，但是肖蛮不惊叹，她没这概念，肖蛮回来看到这些也愣，但没想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片刻后，肖蛮突如其来被迫成为其中一员，像所有蒙昧小动物一样，左看右看，不明所以。
徐尚一站在猫舍外，欣赏眼前的童话王国，肖蛮一起身他就把她按回去，可爱的小朋友们都富有神性，自带光圈，那就是变色龙的崽儿，随时跟周遭环境完美融合——就像肖蛮现在处在玩偶里，自己也像一个玩偶，和谐，童趣，柔软，梦幻，安全，糖果色的甜蜜！
一个永恒的没有伤害的梦。
和现实没有一点挂钩。
真好。
徐尚一心情愉悦，但只是眼神流露，其他不动声色，这就搞得他很像一个义正言辞的权威，所有举动都不容置疑，尤其不会让小朋友质疑，尤其是肖蛮，他那么理所当然，她都不能根据他的神色判断异常与否。
然而她又不是真的玩偶，狗崽子扒拉两下人造玩具，转头就想调戏别的活物，狡诈的藏狐使出手段——巧克力外交！她多呆五分钟，就多一块儿巧克力！多待十分钟，三块儿……
肖蛮……屈服了。
不要骂酷盖不坚定，要知道那可是巧克力，孩子间的硬通货，单人垄断限量版，法力无边，除了徐新彩无人可以与之抗衡！
就变成，她坐在毛茸茸里吃巧克力，他坐在旁边看书，看一会儿书，抬头看她，止不住微笑——就是这样，孩子就是要跟糖果和玩具在一起，而不是别的东西！
梦醒，遇见现实，现实也是那么好！
——肖蛮确定他那一刻不太正常。
但是什么又正常？一个人心里刹那柔软，不可言说、未曾实现。
这一刻所有的痛苦和噩耗都结束了，不复存在。
世界对他不温柔，他对人间也挑剔，俨然一对儿貌合神离的夫妻，各有企图地进行着对外的婚礼。
身心时常处在人世巨大的荒凉之中，无处藏身，不被庇佑；每次睁眼，都比昨天更清醒，也更严厉，刑柱上的囚徒，幻灭丛生，进退维谷。
这就是真实的人生，有什么好。
所以这一刻是好的。
孩子，糖果，玩具，幻梦，都是好的。
室内温暖，玩偶触感轻柔，糖果香气馥郁，还有一个小朋友，生龙活虎，燃起一堆熊熊的生机与希望！
不可思议，哪怕骗，也要骗一骗自己。
这没什么，人各有心头趣味，例如沈河也有，他曾送肖蛮一乐高布加迪，3599块小零件，沈河让她慢慢玩，矜持地说如果有时间会和她一起拼（多么美妙的亲子互动！），然而肖蛮如此铁血，别人每天三小时血战一星期，她收下礼物两个小时抱着完整的小车车去找沈爸爸——
沈河：……
以后不送了！
从买到邮过来都好几天，你就俩小时！（重点，我都没参与！你都没看你爹的英姿！）
回来，回到时空这头，回到被勃勃生机笼罩的徐公子，安心阅读，再一抬头——肖蛮不见了！
愣，放下书，仔细看——真不见了！
扒拉那座安静的玩偶山，连扒带喊，越扒越急，越喊回声越大，最后堆在房角的玩偶散了满屋子——肖蛮呢？
徐尚一站在满屋子的玩偶里，短暂失智——朕的糖呢？朕放在水池预备洗一洗的棉花糖呢？那么一大块儿？！
不见了。
不存在了。
大概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渡河的人，忽然打了个寒噤。
时空如壁画，开始掉色
所有玩偶都缓缓微笑——
“啪嗒”一声，扭头，肖蛮从门外进来——小变色龙偷偷跑去找徐新彩，她在玩偶海洋游了几圈，遇到一个小布丁长得像徐新彩，就抱到徐新彩门口，敲敲门，藏起来，徐新彩开门看到长腿叔叔送的玩偶捧着巧克力，喜笑颜开，嘟嘴亲亲！
这种事情，这种肖蛮会做的事情——肖蛮吃过一颗糖，舔几下吐出来，仔细观察，又吃其他兄弟糖，得出一个结论，她意外吃到一颗超级好吃的糖！这个糖和它同个流水线上的小伙伴们截然不同，配方堪称黄金比例，每个接触过它的味蕾都在疯狂击掌！哎呀，这个小小的惊喜，这种难以言喻的恰如其分的甜蜜，要跟人分享，要给那个亲爱的人甜一甜！于是某一天，徐新彩收到一个礼盒，缎带扎的华丽又漂亮，打开，里面一颗糖，一颗体积只有原来二分之一、被肖蛮反复冲洗后保存下来有着奇怪际遇的糖——真的是，小朋友们的爱，奇奇怪怪！
没有署名，不必署名。有一天她送一只死耗子，徐新彩都不会奇怪。就是这样，跟猫学的，要把好吃的送给你！要摆整齐放你门口，快看，多厉害！我抓的！
小朋友的爱，像是随身的小口袋。
捡到一根断肠草，觉得有趣，装兜里；捡到一只受伤的鸟，也觉得有趣，也会装进兜里，小朋友的口袋是很丰富的，她们以为可以装进去全世界。
然而小孩子又不稀罕全世界，只怜取眼前人。她们的爱太纯粹，喜欢一样事物，就是对捡到一根漂亮羽毛的那种喜欢，喜欢漂亮糖纸的喜欢，以为可以用最心爱的糖纸送给最心爱的小姑娘的那种喜欢。
天真，童趣，开阔，自然。
无有功利，纯粹坦然，可能会伤心，却无猜忌，爱的亲厚。
人之初最性灵的部分，在她们的爱里面。
而此刻拐角处目睹心上人快乐收件的肖蛮，心脏开出一朵小花，嘀嘀哒哒跑回窝——没想到就这么几分钟徐尚一从书里回神，把整个童话世界翻了个底儿朝天！
她回来还算及时，但一切已经很不好。
真狼狈！
徐尚一站在那么一个到处散落玩偶的乱糟糟的房间里，开错地的花儿，走错路的小孩，被冰河打湿的鸟。
可怜。
原来一个梦都做不完
第二天所有的玩偶就都不见了。
就像它们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
肖蛮解锁了一个跟她冷战三天的徐温润，下铺兄弟又变成了那个只会在月末缺生活费才对你露板牙的直男。
藏狐的隐秘幻梦一朝破灭，未破灭的只剩下肖蛮身上的毛绒绒。
残存的恶趣味。
这些毛茸茸——他买的衣服，应该是他自己喜欢，她穿上，他就嘴角微抿，不是普通人的笑，肖蛮隐约觉得不对又难以解释，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把她推倒！
当时她坐在床中央，想事情，像个胖嘟嘟的小童子——这可是一件大事，一个小孩子决定想事情，无异于草木突然决定要发芽，是新生呢！
总之一个还不大会顺畅思维的小朋友，正毛绒绒地想事情，从背后看，很像一只球。
然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徐尚一居然趁她不备，一巴掌推倒她！
就那么轻轻一巴掌，她完全没有防备，散在了床上！
肖蛮散成一摊猫饼。
猫饼懵逼，坐起来，看了推手一眼，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和……快乐？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不理他，坐起来，继续思考——思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代表一个孩子要成长了！
结果他又来！
又是一巴掌！
思考中的毛绒绒再次坍塌，完了再次懵逼——这根芦苇在干什么？他在试图攻击她？不像啊，这个攻击没有任何杀伤力，除了她心头升起小小的恼怒！
是的，后知后觉，一点点小小的愤怒和耻辱——类似菜鸟上战场，刚一冒头就被突突！
她意识到，他轻轻松松推倒她两次！
他成功偷袭了她两次！
趁她培养自己小小思想的时刻！
可她并非菜鸟！
这个脆弱的两脚兽，发起无耻又无解的攻击，并且因为自己的成功而感到快乐！！！
肖蛮眼睛眯起来——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实力！
然而两脚兽终于笑出声，没等她发作，张开双手拥抱她，把她整个抱进怀里，使劲儿揉了揉，这代表无以言表的喜爱——喜欢，但说不出，只好紧紧抱住，揉揉头，亲一亲，喜悦得不得了！
猫饼的一点点愤怒被孤立，半空一朵云停驻，思考——似乎不方便在人尤其是徐芦苇表达喜欢的时候，她表达厌恶，毕竟芦苇属性待（重点）攻略！
这给芦苇造成错觉，以为猫饼不会生气，于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事情一再发生，肖蛮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他要推她，还那么高兴？
这严重阻碍肖蛮成为一个思想上的巨人！
推倒游戏，徐尚一玩了很多次，肖蛮纳闷，某天，她无意中看到一个视频——视频内容大概就是可爱的小崽子们左右蹦哒（动物们的幼态时期），然后里面的人类，就是会推小奶猫！小动物站起来，人就恶劣把它推倒，猫崽子好不容易站稳，人又推，完了看崽儿无辜又懵逼，哈哈大笑，特别愉快！
这真的是无解的恶趣味！
这真的是……但凡有点灵智的生物都会有的恶趣味，因为她看这个视频是某个一同工作的小伙伴推荐的，然后她就充满期待地看着毛绒绒——肖蛮看出了她想干嘛，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不，你们这些脆弱的芦苇！我是不会妥协的！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你都没有巧克力！
肖蛮成功躲避了吗？
没有。
当天小伙伴没敢推她，可是隔天小伙伴受了磨难，一边犯困一边摘毛衣上的鬼针草。
那是一件长到脚踝的开衫毛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鬼针草，乍一看，巨型刺猬成精了。
肖蛮认得这种野生植物种子，绣花针一样细密，清热解毒，活血散瘀，可以治胃病，但不适用于阳虚阴寒体质。
“……又这样，明明是她自己……这要择到什么时候……现在都快一点了……五点要起来，她说要穿……”情愿直接买一件新的，可是对方卡时间。
那个时候，肖蛮还不明白，人心只因嗔恨，就可以做出纯粹折磨他人的事儿。
就是要人平白受苦。
小姑娘困，意志薄弱，崩溃：“这有什么意义！就这——”言下之意，这些垃圾一样的事！
“之前太喜欢她了——”欢欣鼓舞跑过来。
“我是不是错了？”
荒漠里开花动人，花园里荆棘刺人。
“你知道晴雯？带病给宝玉织衣服——我也生病了，有点发烧，你摸摸！”
肖蛮抵不住她渴望的眼神，摸了摸她额头，真的发烧了，看来身体也生气了。
发烧的小姑娘午夜给人摘鬼针草，知道自己被人刻意磋磨。
“这件衣服十有八九不会再穿，她会直接扔了。”
但现在就是要一个病人熬夜做这件事。
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似乎在一个奇怪的环境里变了态。
也真的是这个特有的环境才能出产的事，极富职业特色，古怪，病态，匪夷所思。
——肖蛮刚听过《灰姑娘》，继母阻止灰姑娘参加王子的舞会，就让她在灰里拣豆子。
对一个小姑娘来说，真是绝望。
何况是生病的小姑娘。
但是辛德瑞拉有神仙教母，还有单纯的善解人意的小动物们。
小姑娘却只有一个被她好运捉住的肖蛮。
捉住也不干什么，拖进洞府，人在身边，心就熨帖。
小姑娘停下：“真难过……真是……明明长那么好看——”
糖里捡屎，屎里捡糖，都让人恶心。
小姑娘才二十岁，看到人性不加掩饰的、明晃晃的、纯粹低劣毫无意义的恶。
她打破了她对人性的信任与幻想。
听声音是哭了。
换个时间，不那么困，不那么委屈，大概都不会哭。
唉，这种事情。
有什么可哭的呢。
肖蛮不懂，不理解，也不知道怎么办，她不会劝人，想了想，只好变成她的小动物。
她先让她摸了一把——果然毛绒绒的肖蛮手感很好！又让她推了一次——果然，毛绒绒的肖蛮，推倒了，会软软滴坐起来！
像帝企鹅小时候，天生的不倒翁。
帝企鹅觉得自己似乎折损了某些英雄气概。
小姑娘只敢推一次，开心一点点，吸吸鼻子，继续“工作”，过了一会儿，到底撑不住，睡着了。
帝企鹅在她睡着后，认认真真帮她“拣豆子”，“豆子”又细又小，一厘米长，有两个小角角，会抓动物皮毛，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骑士一样，散落天涯，四海为家。
生命力强悍。
企鹅手速快准狠。
真吓人——这是后来小姑娘给出的评语。
太吓人了，她无意中转醒，看到节能灯下，肖蛮面无表情，动作神态，尤其手速，格外非人！
灵智抽离，冰冷锐利。
小姑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肖蛮一冷血拔刀斋，摘鬼针草摘出了血雨腥风！
但，哪怕她是个反派，她都爱她！
肖蛮没觉得自己哪里非人，等到摘完，发现毛绒绒的自己成了新的鬼针草宿主。
回去把衣服扔到了垃圾桶。
太晚，藏狐已经睡了。
至于她让人摸——不能给徐新彩知道！
扯远，主要是，肖蛮从那个视频里，发现一件事——她在徐尚一心中是不平等的！她居然不是人！
她被脆弱的芦苇轻视。
不然他不能够那么推她！还那么开心！
林林总总，反反复复。
总之，回到这一刻，回到这需要醒悟的一刻——她决定不再喜欢鸭子！
它们再可爱，也比不上道理可怕！
什么丑小鸭变白天鹅！
鸭子为什么要变成天鹅！二者有什么区别！
然而更可怕的事儿来了，芦苇拉开被子，刨地鼠一样把人刨出来，撑开她的眼：“——你这个理解不对。”
“……”
“……”
“……”
——谁发明的睡前故事？为什么要折磨幼儿？人类苦难不够多？非得从娃娃抓起？
娃娃被迫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好奇脸配合：“——哈？”
芦苇徐：“这个故事讲的是，天鹅在哪里都是天鹅，不会因为出生地而改变。”就像他，不会因为出生成长在医院，而有什么改变！
——医院护士小姐姐，经常给他讲睡前故事，她们偏爱他，赞叹他，他那时候是个英雄，周围所有的医护都是这么说的，他是个小英雄，他一步步战胜病魔，前所未有！
他是一个奇迹。
年幼的徐尚一，以为自己人间罕有，是一匹珍稀的麒麟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小孩，他有最严重最罕见的病，但他战胜了它！或者说，控制住了它！
他多厉害！
小小的徐尚一，带着满满六年奋斗出来的骄傲，出院了。
来到人间。
才发现，他吃过的苦、还要继续奋斗一生的目标，只不过是，普通人一出生就有的起点——健康！
一副健康的躯体！
原来他这一生，只剩下这个目标。
缓慢重复，在沙滩上建造一个易碎堡垒。
一个浪打来，沙堡就垮了。
徒劳无功的西西弗斯——“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这样一件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当中慢慢消耗殆尽。”
真是严厉的惩罚，然而他又犯了什么罪？
西西弗斯足智多谋，热爱人间。
曾经的西西弗斯不甘，此刻的他短暂放下这些不甘，因为他遇见了一个真正的奇迹！
徐尚一看着肖蛮，一团熊熊燃烧小太阳，忍不住摸一摸——瞧他发现了什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奇迹！一只尼斯湖水怪！
传说中才有的生命！
强大，稳定，有力。
她来找他！
就像每一个少年奇幻故事里讲的那样，一条神奇的龙，在万万人之中，找到了一个独属它的奇遇少年！
这是神眷。
而一个故事里，只会有一个神眷之人。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命定之人。
他如何不珍惜她！
此刻奇遇少年如果照镜子，会发现自己更像一条龙，一条红龙，眼神随着宝物珍贵程度而不断变化的赤焰魔君，看肖蛮，像看一整个魔窟的宝石！
他的，都是他的！
目光如炬，过于灼热，镶嵌在一张似乎永远平静的脸上，肖蛮被闪瞎，就坡下驴：“哦，是这样。”
讲完了，可以睡觉了……吧？
不行！
一个故事怎么能满足红龙旺盛的表达欲，再讲一个！
猕猴：“……”
听说人类的一生是从胎教开始的。
艹！
不能纵容这种恶行。
肖蛮清清喉咙，试图让红龙认清自己的残忍：“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徐尚一喜欢讲睡前故事。
也是认识肖蛮之后发掘出的喜好。
通常在肖蛮预备睡觉时，他会不经意来一句，给你讲个故事。口气神态，俨然拍花子届翘楚。
肖蛮之前没经验过这个，就睁大眼听他讲。
她把这当新鲜事。
卧室氛围打理好，例如关了主灯，留床头一盏小昏黄，再把一只大玩偶，强行塞到肖蛮怀里，肖蛮睡衣毛绒绒，抱着个玩偶毛绒绒，盖上小被子，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外边，看着就很像那么一回事儿了。
徐尚一通常会情不自禁地亲一亲她的额头。
多么完美的小听众。
似乎她真的期待，似乎他还能给她另造一个人间。
好了，开讲。
讲什么呢，讲安徒生童话。
讲那些耳熟能详的幼稚园小朋友常听的小故事。
例如《丑小鸭》
大家都知道丑小鸭是个怎样的故事，一只天赋异禀的特大号鸭子，被周围生物评头论足，受尽磨难，一飞冲天，变成了一只白天鹅。
总之，就这么一件事，讲完，徐老师把水墨屏放下，提问：“听了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悟？”
“……”
“……”
“……”
抱着毛绒玩具的肖蛮：……
——他是和沈河勾结了？
居然沆瀣一气！
肖蛮瞬间体会到大人们的可怕——他们都指望讲一个故事或看一部电影，就让一个孩子瞬间长大！
他们居然指望一个孩子听懂大人们的鬼话！
而且故事里有那么多肖蛮不理解的东西，一个个都是专有名词，怎么指望她能听出一个金光闪闪长着翅膀的大道理！？
为什么鸭子想飞，母鸡就让它老实下蛋或者咪咪叫？然后它就不想飞了？这是什么逻辑！
它都没有逻辑（小孩子完全不懂），居然讲给小朋友听，让小朋友捋出一个道理！
你们成人的隐喻和暗语，为什么为难孩子！
故事不应该就是故事吗？不应该是孩子听得入迷或者哈哈大笑？为什么还有道理？还要感悟？
感悟是什么鬼东西！
肖蛮大眼睛眨巴，乖巧，看徐尚一。
徐尚一也是一双大眼睛，充满隐秘期待地看她！
两个人的灵魂在虚空刹那交汇。
肖蛮果断闭眼。
是的，这么好的气氛，这么深的夜，她工作了一天，理所应当困了！
睡前故事就是哄小孩睡觉的。
这是顺应情理的发展。
肖蛮把脸埋到玩偶下边。
然而一个好老师怎么会让学生当堂打盹儿！
所以老师抽走玩偶，扒出睡帽里隐藏的脑瓜，捏住一只耳朵——
通常这种情况下，肖蛮就得顺应情理醒过来，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睡着——他会一直捏，一下一下，好像死神拿小汤匙敲人的脑壳！敲到他死为止！
肖蛮有一点愁苦。
一双大眼睛，再度对上一双大眼睛，一个从平静中看出几分可怜，一个从平静中，看出几分郎心似铁！！！
这是一场不平等的战役！
“那，就，大概是……基因突变？”否则不能解释一只鸭子为啥变成一只鹅……天鹅。
猕猴给出了自己能理解的最合逻辑的解释。
毕竟她看了电影，知道蜘蛛咬了人，就变成了蜘蛛人。
但她喜欢浩克。（方庭：……）
又大又有力气。
浩克是无敌破坏王，没人管得了他。
小浩克回答完毕，自认为很可以了，就再度闭眼，假装入睡。
并成功往被窝深处秃噜了二十公分，徒留老师几根头顶呆毛。
悄悄发散思维——为什么他要讲鸭子？难道他看出她喜欢浴缸里漂来漂去的小鸭子？她是有点喜欢，捏一捏还会叫。
但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喜欢几只小鸭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她推着它们游来游去，觉得有意思，又……怎么样！
为什么就要给她讲一个故事，还非要她说感悟！
她只是一点点喜欢这些小玩具，还是他买的，他放进浴缸的，现在他又反悔了？
总是这样，巧克力是他买的，她喜欢吃了，他就不准她再吃；许多小玩具是他买的，她喜欢了，他就没收；毛绒玩偶是他买的，她不喜欢，他强行塞到她怀里，她抱着玩偶睡觉，他就把玩偶抽走——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更可恶更反复的大人！
尤其是，有一次，她收工回来——这里打个脸，沈河曾问肖蛮，徐尚一有没有怪癖，肖蛮说没有，她话说早了。
徐尚一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之处的。
比如有一次她收工回来，一进门他就微笑，宛如一只历劫成功的藏狐，富含阴险狡诈，肖蛮顶着他的微笑脱鞋洗澡换衣服，那感觉，仿佛睡在你下铺的直男突然对你含情脉脉，拉你手贴脸上，蹭包浆似的反复摩挲——
果然，毛绒绒的猕猴，刚出浴室就被叼走，放进一堆玩偶里——一堆！一大堆！超大的一堆！占了房间三分之一，是个玩偶童话王国！
如果是成人，还要惊叹一下徐公子是怎么不动声色地号召了这么多毛茸茸，明明出门前还没有，但是肖蛮不惊叹，她没这概念，肖蛮回来看到这些也愣，但没想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片刻后，肖蛮突如其来被迫成为其中一员，像所有蒙昧小动物一样，左看右看，不明所以。
徐尚一站在猫舍外，欣赏眼前的童话王国，肖蛮一起身他就把她按回去，可爱的小朋友们都富有神性，自带光圈，那就是变色龙的崽儿，随时跟周遭环境完美融合——就像肖蛮现在处在玩偶里，自己也像一个玩偶，和谐，童趣，柔软，梦幻，安全，糖果色的甜蜜！
一个永恒的没有伤害的梦。
和现实没有一点挂钩。
真好。
徐尚一心情愉悦，但只是眼神流露，其他不动声色，这就搞得他很像一个义正言辞的权威，所有举动都不容置疑，尤其不会让小朋友质疑，尤其是肖蛮，他那么理所当然，她都不能根据他的神色判断异常与否。
然而她又不是真的玩偶，狗崽子扒拉两下人造玩具，转头就想调戏别的活物，狡诈的藏狐使出手段——巧克力外交！她多呆五分钟，就多一块儿巧克力！多待十分钟，三块儿……
肖蛮……屈服了。
不要骂酷盖不坚定，要知道那可是巧克力，孩子间的硬通货，单人垄断限量版，法力无边，除了徐新彩无人可以与之抗衡！
就变成，她坐在毛茸茸里吃巧克力，他坐在旁边看书，看一会儿书，抬头看她，止不住微笑——就是这样，孩子就是要跟糖果和玩具在一起，而不是别的东西！
梦醒，遇见现实，现实也是那么好！
——肖蛮确定他那一刻不太正常。
但是什么又正常？一个人心里刹那柔软，不可言说、未曾实现。
这一刻所有的痛苦和噩耗都结束了，不复存在。
世界对他不温柔，他对人间也挑剔，俨然一对儿貌合神离的夫妻，各有企图地进行着对外的婚礼。
身心时常处在人世巨大的荒凉之中，无处藏身，不被庇佑；每次睁眼，都比昨天更清醒，也更严厉，刑柱上的囚徒，幻灭丛生，进退维谷。
这就是真实的人生，有什么好。
所以这一刻是好的。
孩子，糖果，玩具，幻梦，都是好的。
室内温暖，玩偶触感轻柔，糖果香气馥郁，还有一个小朋友，生龙活虎，燃起一堆熊熊的生机与希望！
不可思议，哪怕骗，也要骗一骗自己。
这没什么，人各有心头趣味，例如沈河也有，他曾送肖蛮一乐高布加迪，3599块小零件，沈河让她慢慢玩，矜持地说如果有时间会和她一起拼（多么美妙的亲子互动！），然而肖蛮如此铁血，别人每天三小时血战一星期，她收下礼物两个小时抱着完整的小车车去找沈爸爸——
沈河：……
以后不送了！
从买到邮过来都好几天，你就俩小时！（重点，我都没参与！你都没看你爹的英姿！）
回来，回到时空这头，回到被勃勃生机笼罩的徐公子，安心阅读，再一抬头——肖蛮不见了！
愣，放下书，仔细看——真不见了！
扒拉那座安静的玩偶山，连扒带喊，越扒越急，越喊回声越大，最后堆在房角的玩偶散了满屋子——肖蛮呢？
徐尚一站在满屋子的玩偶里，短暂失智——朕的糖呢？朕放在水池预备洗一洗的棉花糖呢？那么一大块儿？！
不见了。
不存在了。
大概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渡河的人，忽然打了个寒噤。
时空如壁画，开始掉色
所有玩偶都缓缓微笑——
“啪嗒”一声，扭头，肖蛮从门外进来——小变色龙偷偷跑去找徐新彩，她在玩偶海洋游了几圈，遇到一个小布丁长得像徐新彩，就抱到徐新彩门口，敲敲门，藏起来，徐新彩开门看到长腿叔叔送的玩偶捧着巧克力，喜笑颜开，嘟嘴亲亲！
这种事情，这种肖蛮会做的事情——肖蛮吃过一颗糖，舔几下吐出来，仔细观察，又吃其他兄弟糖，得出一个结论，她意外吃到一颗超级好吃的糖！这个糖和它同个流水线上的小伙伴们截然不同，配方堪称黄金比例，每个接触过它的味蕾都在疯狂击掌！哎呀，这个小小的惊喜，这种难以言喻的恰如其分的甜蜜，要跟人分享，要给那个亲爱的人甜一甜！于是某一天，徐新彩收到一个礼盒，缎带扎的华丽又漂亮，打开，里面一颗糖，一颗体积只有原来二分之一、被肖蛮反复冲洗后保存下来有着奇怪际遇的糖——真的是，小朋友们的爱，奇奇怪怪！
没有署名，不必署名。有一天她送一只死耗子，徐新彩都不会奇怪。就是这样，跟猫学的，要把好吃的送给你！要摆整齐放你门口，快看，多厉害！我抓的！
小朋友的爱，像是随身的小口袋。
捡到一根断肠草，觉得有趣，装兜里；捡到一只受伤的鸟，也觉得有趣，也会装进兜里，小朋友的口袋是很丰富的，她们以为可以装进去全世界。
然而小孩子又不稀罕全世界，只怜取眼前人。她们的爱太纯粹，喜欢一样事物，就是对捡到一根漂亮羽毛的那种喜欢，喜欢漂亮糖纸的喜欢，以为可以用最心爱的糖纸送给最心爱的小姑娘的那种喜欢。
天真，童趣，开阔，自然。
无有功利，纯粹坦然，可能会伤心，却无猜忌，爱的亲厚。
人之初最性灵的部分，在她们的爱里面。
而此刻拐角处目睹心上人快乐收件的肖蛮，心脏开出一朵小花，嘀嘀哒哒跑回窝——没想到就这么几分钟徐尚一从书里回神，把整个童话世界翻了个底儿朝天！
她回来还算及时，但一切已经很不好。
真狼狈！
徐尚一站在那么一个到处散落玩偶的乱糟糟的房间里，开错地的花儿，走错路的小孩，被冰河打湿的鸟。
可怜。
原来一个梦都做不完
第二天所有的玩偶就都不见了。
就像它们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
肖蛮解锁了一个跟她冷战三天的徐温润，下铺兄弟又变成了那个只会在月末缺生活费才对你露板牙的直男。
藏狐的隐秘幻梦一朝破灭，未破灭的只剩下肖蛮身上的毛绒绒。
残存的恶趣味。
这些毛茸茸——他买的衣服，应该是他自己喜欢，她穿上，他就嘴角微抿，不是普通人的笑，肖蛮隐约觉得不对又难以解释，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把她推倒！
当时她坐在床中央，想事情，像个胖嘟嘟的小童子——这可是一件大事，一个小孩子决定想事情，无异于草木突然决定要发芽，是新生呢！
总之一个还不大会顺畅思维的小朋友，正毛绒绒地想事情，从背后看，很像一只球。
然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徐尚一居然趁她不备，一巴掌推倒她！
就那么轻轻一巴掌，她完全没有防备，散在了床上！
肖蛮散成一摊猫饼。
猫饼懵逼，坐起来，看了推手一眼，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和……快乐？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不理他，坐起来，继续思考——思考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代表一个孩子要成长了！
结果他又来！
又是一巴掌！
思考中的毛绒绒再次坍塌，完了再次懵逼——这根芦苇在干什么？他在试图攻击她？不像啊，这个攻击没有任何杀伤力，除了她心头升起小小的恼怒！
是的，后知后觉，一点点小小的愤怒和耻辱——类似菜鸟上战场，刚一冒头就被突突！
她意识到，他轻轻松松推倒她两次！
他成功偷袭了她两次！
趁她培养自己小小思想的时刻！
可她并非菜鸟！
这个脆弱的两脚兽，发起无耻又无解的攻击，并且因为自己的成功而感到快乐！！！
肖蛮眼睛眯起来——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实力！
然而两脚兽终于笑出声，没等她发作，张开双手拥抱她，把她整个抱进怀里，使劲儿揉了揉，这代表无以言表的喜爱——喜欢，但说不出，只好紧紧抱住，揉揉头，亲一亲，喜悦得不得了！
猫饼的一点点愤怒被孤立，半空一朵云停驻，思考——似乎不方便在人尤其是徐芦苇表达喜欢的时候，她表达厌恶，毕竟芦苇属性待（重点）攻略！
这给芦苇造成错觉，以为猫饼不会生气，于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事情一再发生，肖蛮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他要推她，还那么高兴？
这严重阻碍肖蛮成为一个思想上的巨人！
推倒游戏，徐尚一玩了很多次，肖蛮纳闷，某天，她无意中看到一个视频——视频内容大概就是可爱的小崽子们左右蹦哒（动物们的幼态时期），然后里面的人类，就是会推小奶猫！小动物站起来，人就恶劣把它推倒，猫崽子好不容易站稳，人又推，完了看崽儿无辜又懵逼，哈哈大笑，特别愉快！
这真的是无解的恶趣味！
这真的是……但凡有点灵智的生物都会有的恶趣味，因为她看这个视频是某个一同工作的小伙伴推荐的，然后她就充满期待地看着毛绒绒——肖蛮看出了她想干嘛，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不，你们这些脆弱的芦苇！我是不会妥协的！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你都没有巧克力！
肖蛮成功躲避了吗？
没有。
当天小伙伴没敢推她，可是隔天小伙伴受了磨难，一边犯困一边摘毛衣上的鬼针草。
那是一件长到脚踝的开衫毛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鬼针草，乍一看，巨型刺猬成精了。
肖蛮认得这种野生植物种子，绣花针一样细密，清热解毒，活血散瘀，可以治胃病，但不适用于阳虚阴寒体质。
“……又这样，明明是她自己……这要择到什么时候……现在都快一点了……五点要起来，她说要穿……”情愿直接买一件新的，可是对方卡时间。
那个时候，肖蛮还不明白，人心只因嗔恨，就可以做出纯粹折磨他人的事儿。
就是要人平白受苦。
小姑娘困，意志薄弱，崩溃：“这有什么意义！就这——”言下之意，这些垃圾一样的事！
“之前太喜欢她了——”欢欣鼓舞跑过来。
“我是不是错了？”
荒漠里开花动人，花园里荆棘刺人。
“你知道晴雯？带病给宝玉织衣服——我也生病了，有点发烧，你摸摸！”
肖蛮抵不住她渴望的眼神，摸了摸她额头，真的发烧了，看来身体也生气了。
发烧的小姑娘午夜给人摘鬼针草，知道自己被人刻意磋磨。
“这件衣服十有八九不会再穿，她会直接扔了。”
但现在就是要一个病人熬夜做这件事。
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似乎在一个奇怪的环境里变了态。
也真的是这个特有的环境才能出产的事，极富职业特色，古怪，病态，匪夷所思。
——肖蛮刚听过《灰姑娘》，继母阻止灰姑娘参加王子的舞会，就让她在灰里拣豆子。
对一个小姑娘来说，真是绝望。
何况是生病的小姑娘。
但是辛德瑞拉有神仙教母，还有单纯的善解人意的小动物们。
小姑娘却只有一个被她好运捉住的肖蛮。
捉住也不干什么，拖进洞府，人在身边，心就熨帖。
小姑娘停下：“真难过……真是……明明长那么好看——”
糖里捡屎，屎里捡糖，都让人恶心。
小姑娘才二十岁，看到人性不加掩饰的、明晃晃的、纯粹低劣毫无意义的恶。
她打破了她对人性的信任与幻想。
听声音是哭了。
换个时间，不那么困，不那么委屈，大概都不会哭。
唉，这种事情。
有什么可哭的呢。
肖蛮不懂，不理解，也不知道怎么办，她不会劝人，想了想，只好变成她的小动物。
她先让她摸了一把——果然毛绒绒的肖蛮手感很好！又让她推了一次——果然，毛绒绒的肖蛮，推倒了，会软软滴坐起来！
像帝企鹅小时候，天生的不倒翁。
帝企鹅觉得自己似乎折损了某些英雄气概。
小姑娘只敢推一次，开心一点点，吸吸鼻子，继续“工作”，过了一会儿，到底撑不住，睡着了。
帝企鹅在她睡着后，认认真真帮她“拣豆子”，“豆子”又细又小，一厘米长，有两个小角角，会抓动物皮毛，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骑士一样，散落天涯，四海为家。
生命力强悍。
企鹅手速快准狠。
真吓人——这是后来小姑娘给出的评语。
太吓人了，她无意中转醒，看到节能灯下，肖蛮面无表情，动作神态，尤其手速，格外非人！
灵智抽离，冰冷锐利。
小姑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肖蛮一冷血拔刀斋，摘鬼针草摘出了血雨腥风！
但，哪怕她是个反派，她都爱她！
肖蛮没觉得自己哪里非人，等到摘完，发现毛绒绒的自己成了新的鬼针草宿主。
回去把衣服扔到了垃圾桶。
太晚，藏狐已经睡了。
至于她让人摸——不能给徐新彩知道！
扯远，主要是，肖蛮从那个视频里，发现一件事——她在徐尚一心中是不平等的！她居然不是人！
她被脆弱的芦苇轻视。
不然他不能够那么推她！还那么开心！
林林总总，反反复复。
总之，回到这一刻，回到这需要醒悟的一刻——她决定不再喜欢鸭子！
它们再可爱，也比不上道理可怕！
什么丑小鸭变白天鹅！
鸭子为什么要变成天鹅！二者有什么区别！
然而更可怕的事儿来了，芦苇拉开被子，刨地鼠一样把人刨出来，撑开她的眼：“——你这个理解不对。”
“……”
“……”
“……”
——谁发明的睡前故事？为什么要折磨幼儿？人类苦难不够多？非得从娃娃抓起？
娃娃被迫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好奇脸配合：“——哈？”
芦苇徐：“这个故事讲的是，天鹅在哪里都是天鹅，不会因为出生地而改变。”就像他，不会因为出生成长在医院，而有什么改变！
——医院护士小姐姐，经常给他讲睡前故事，她们偏爱他，赞叹他，他那时候是个英雄，周围所有的医护都是这么说的，他是个小英雄，他一步步战胜病魔，前所未有！
他是一个奇迹。
年幼的徐尚一，以为自己人间罕有，是一匹珍稀的麒麟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小孩，他有最严重最罕见的病，但他战胜了它！或者说，控制住了它！
他多厉害！
小小的徐尚一，带着满满六年奋斗出来的骄傲，出院了。
来到人间。
才发现，他吃过的苦、还要继续奋斗一生的目标，只不过是，普通人一出生就有的起点——健康！
一副健康的躯体！
原来他这一生，只剩下这个目标。
缓慢重复，在沙滩上建造一个易碎堡垒。
一个浪打来，沙堡就垮了。
徒劳无功的西西弗斯——“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这样一件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当中慢慢消耗殆尽。”
真是严厉的惩罚，然而他又犯了什么罪？
西西弗斯足智多谋，热爱人间。
曾经的西西弗斯不甘，此刻的他短暂放下这些不甘，因为他遇见了一个真正的奇迹！
徐尚一看着肖蛮，一团熊熊燃烧小太阳，忍不住摸一摸——瞧他发现了什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奇迹！一只尼斯湖水怪！
传说中才有的生命！
强大，稳定，有力。
她来找他！
就像每一个少年奇幻故事里讲的那样，一条神奇的龙，在万万人之中，找到了一个独属它的奇遇少年！
这是神眷。
而一个故事里，只会有一个神眷之人。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命定之人。
他如何不珍惜她！
此刻奇遇少年如果照镜子，会发现自己更像一条龙，一条红龙，眼神随着宝物珍贵程度而不断变化的赤焰魔君，看肖蛮，像看一整个魔窟的宝石！
他的，都是他的！
目光如炬，过于灼热，镶嵌在一张似乎永远平静的脸上，肖蛮被闪瞎，就坡下驴：“哦，是这样。”
讲完了，可以睡觉了……吧？
不行！
一个故事怎么能满足红龙旺盛的表达欲，再讲一个！
猕猴：“……”
听说人类的一生是从胎教开始的。
艹！
不能纵容这种恶行。
肖蛮清清喉咙，试图让红龙认清自己的残忍：“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睡前故事2
两人互换海拔，芦苇躺下，肖蛮坐起来——这样就有了姿态上的压迫感。
床头灯再调暗，人脸模糊。
毛绒玩具也塞给徐尚一，隔空摸摸他的狗……那个头。
扯平。
于是在类似鬼影重重的氛围里，肖蛮的故事开始了。
她想了几分钟，打腹稿。
“……从前，有一座宫殿，宫殿里有一个君王，君王的大臣要谋反，君王日日哭泣。”
——如此顺滑，肖蛮也是看了很多电影的肖蛮了。
接着：“君王有很多妃子，有一个……丽美人，他很喜欢。”
这一段也不错。
“君王剖了丽美人的皮。”
静默。
静默。
静默。
等了近半分钟，徐尚一突然意识到，肖蛮故事可能似乎……讲完了！
这算个什么故事！
该不是猕猴为了堵他嘴而出的虚晃一枪？
他不允许。
开始捋逻辑：“君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喜欢丽美人。”
她很美。
“……喜欢也可以是理由，但不是一个正常理由。”
肖蛮想，努力想：“……丽美人的父亲是大臣，大臣要谋反。”
“威慑？迁怒？”
“不，他喜欢她。”
徐尚一：……
反省——谁？透露过什么念头？
肖蛮怎么就有了这想法？
徐尚一反思，肖蛮似乎也认为该补充解释一下：“内官感叹，美人会老。”
君王也意识到这件事。
人都会老会死，人死身腐，什么也不剩下。君王喜欢丽美人，决定把她的皮剖下来，趁她年纪尚轻，肤容光华。
“剖皮不能等人咽气，要生受，不然剖下来的皮不好。”
“……”
窗外忽然起了风，隔着两重窗帘，徐尚一依然听到狂躁风声。
他拉住肖蛮的手，十指交握：“哦，那可就太疼了。”
“他好像就是喜欢她的皮，”肖蛮再想，“他把她的皮给她妹妹穿，妹妹吓疯了。”
“——昭昭，你摸摸，还是一样柔软。”
“昭昭是谁？”
“昭昭是灵童。”
“灵童？什么灵童？”
“……不知道。”——只是周围人这么称呼，总是这么称呼。
宫人经常满宫殿找昭昭，找到，紧紧抱住，不让她乱跑：“不要出去，外边危险。”
时值天灾，饿殍遍地，流民入城，易子而食。
昭昭小袍子太长，容易被绊倒，很好捉。
她被送还到君王那里。
君王在夜里哭。
抵着她的背，不敢让人听见。
有时候他不哭，领着她在高耸的殿前台阶上，夜观星宿，古老恒定，一一指给她看。
然而总有星宿陨落。
“昭昭很久没见丽美人，听宫人说她下葬了，就找到她的墓室，挖开。”
棺椁里有珠宝，香料，腐烂的身体，还有虫子，爬来爬去。
大概是丽美人的分身。
宫人们把昭昭抱回去，十分惊吓。
君王让宫女穿上丽美人的皮，拥抱昭昭——以前丽美人也喜欢抱昭昭，亲切柔软，她放下书简，拨开昭昭额头的发，温柔地问：你是谁家的小孩？
你是谁家的小孩？
一棵巨大合欢树，正开花，绒绒的花落在丽美人头上。
丽美人的面孔突然清晰！
徐尚一感到肖蛮的手动了一下，那种神经不受控制的轻微弹跳。
明月曾经照古人。
“君王说：昭昭你摸摸，还是一样柔软。”
静默。
静默。
静默。
又是半分钟。
“——然后呢？”
——然后？
例如大臣谋反成功了吗？
好像是成功了，那不是重点。
“丽美人没有了，昭昭去找法师。”
“法师是谁？”
“……一个很老的人，住在宫里。”
“法师说，一报还一报。”
君王曾有一世是野狐，丽美人是猎户，猎户活剖了狐狸的皮，到这一世，就还回去了。
但是这些昭昭不懂，昭昭手上缠着纱布，带来丽美人一束头发，希望种子一样，让丽美人重新复活。
法师无力。
君王终于被大臣推翻。
他要死了。
“我害怕，昭昭，我害怕。”他总是害怕，他天天哭都是因为这个，“你陪我一起！”
君王不敢留下她，怕她在人世受苦。
也不甘心留下她。
昭昭殉葬。
徐尚一“啪”打开主卧的灯，房间瞬间大亮！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重新讲一个。”
——讲什么？善恶有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快意恩仇？
肖蛮听出徐尚一有些生气。
为什么？
不是因为殉葬，不是因为剖皮，不是因为君王软弱，而是——
他听出“活该”两个字。
他从出生就生病，结果肖蛮讲了一个故事，里面一个法师，说你这是前世累计的报应！
他见许多人——他太容易见这些人——也都是这个意思！
他要怎么信！
要怎么开心！
他受的苦居然无人承认！
“这不对，”徐尚一找出里面的漏洞，“他这辈子剖了丽美人的皮，丽美人也会有怨——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的轮回有何意义！
都试图讲逻辑。
都以为有天理。
然而这只是人的逻辑。
万物有法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那时的昭昭也不明白。
昭昭：今日事，今日毕——为什么要累计到下一世？
法师：“这是天道。”
法师：“你也可以称之为智慧。”
——什么智慧？
因果轮回，对世外人是天道，对入世人是智慧——信了，可以免于灵魂受苦。
徐尚一：“狡辩！”
没见过这样两头讨好的世外人！
如果有这样的因果，如果这是天道铁律，如果一切都是所谓“命中注定”“报应不爽”——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都设定好了！
怎么可以对一个受苦的人说你活该！他反抗，你就跟他讲因果前生？
太没道理！
太欺负人！
要你死还要你忏悔感恩！
就像某个作家告诉同行，羊倌日夜赶着羊群进城，要吃羊的肉还要羊驮着自己走千里送来！
辛辛苦苦，怀揣希望，怎知是去赴死！
——《X猫传》里，白龙说他不是那个身体很久了，和尚追叙，说她不是那个身体，也很久了！
但问题在于，她不是那个灵魂，也很久了！
什么是死亡？对个体而言，一生一魂，此生形销魂灭，就是彻底的死亡。
即使有下一世，也不再是那个人。
且不说有没有下一世，单说此生，有个克隆出来的自己，一模一样，利益相悖，也要厮杀，所以前世？谈什么前世！下一世？论什么下一世！
“我”，唯一的这个我，往前，往后，向上，向下，亿万年，千百劫，只有一个我！以前没有，往后不是，上碧落，下黄泉，只有这么一个“我”，短暂的一瞬，沧海一的粟，各种机缘巧合下诞生的一个我，真我假我大我小我，思想的集会肉身的巧合，最终指向，只是一个我，只这一个——让“我”如何心平气和放弃？
不甘心！
讲什么因果轮回！
什么都已不同，各自已经陌路，却要一个陌生人，承担另一个陌生人，所谓前世种下的因果！
何其可笑！
从来不是灵魂转世，哪儿来的业果随身，随的哪个身？阿赖耶识？
这世间因果，仿佛被上天集体搜集，交织成网，各有纹路，疏而不漏，可是生命撒到哪条路上，却是随机！
法网恢恢，网得人痛，谁碰到，谁倒霉！
徐尚一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成了被命运欺负的人！
他有些生气。
他以前从不生气，那些高僧大德，从来不会让他生气。
因为他们也只是凡人——他验证了他们是凡人！他多坏呀，他曾经干的那些事，他能做的可比掉头就走的普通人多多了！（众师：说多泪！权重病重，本来资质多好的一信徒苗苗！）
什么跳脱三界，什么四大皆空，什么不受后有！
扔水里没一个能活！
还狡辩什么暇满人身！
——他何止是不尊崇他们！
可是肖蛮不一样。
肖蛮异于凡人。
但是肖蛮说这种话——无论她听别人说或者自己这么认为，都足以令徐尚一震怒！
那些所谓世外高人自己都没搞清楚，就敢染指肖蛮！
简直愚蠢！
他不能容忍她的脑子沦为这个世界的跑马场！
“重新讲一个！”
没了，库存有限。
绕开不懂的话题与愤怒，肖蛮想了想，想起法师的另一个词——无常。
人世无常。
这个词总被当成贬义词，似乎幸福不会持久，灾难如影随形。
但它其实是一个中性词，它代表变化。
“法师说，人世无常。”
一切都在转化。
这就很美妙了。
所以有命中注定，也有随时更新的因缘和合。
所谓逆天改命——改命并非一定逆天，关键是怎么改。
徐尚一看肖蛮，肖蛮看徐尚一。
——“怎么改？”
肖蛮不知道。
好吧。
好吧。
好吧。
徐温润深吸一口气，平复理智——他不该跟她讨论这个！
他已经听过太多陈词滥调，他还挺怕肖蛮也说那种片儿汤话。
他如此想在肖蛮身上窥探生命真相，然而其实也暗暗退缩。
希望一直在碎裂，有时候只是盼谎言可以持久一些。
“——怎么会想到这个故事？”谁讲给你听的？
“……梦？”
大概是梦。
肖蛮很少做梦，偶尔做梦，都是神奇异世界。
这些情景很快消散，“如露亦如电”，有时候肖蛮分不清，它们是梦还是想象。
但最终都会消逝，一片空白。
梦里梦外，她听很多人讲道理，但并不懂，她其实也不需要懂。
都是求仁得仁。
这是一个说不上好坏的梦，说出来，就成了故事。
徐尚一彻底平静，惊讶自己上一刻的情绪起伏。
平静一会儿，坏心起，回敬肖蛮一个驰名数十载的“故事”——
大饥荒时候，一家媳妇生病，半夜起来，听见婆家人商量，把她吃了吧，再不吃瘦下去就没肉了！媳妇儿惊恐，连夜逃回娘家，娘家人安慰她，让她睡下，她睡不着，见爹娘屋子灯亮着，就过去，意外见娘家人灯下聚头——别人吃也是吃，不如我们自家吃，免得便宜外人……
“……”
“……”
“……”
肖蛮：……
藏狐觑她。
——宫人窃窃私语：“烹而食之！”
悄悄摸肚子。
那……那个……
捂住自己的小肚子，就……她就……肚子上存了一点点肉……只是摸起来软……就追求个手感……
眼看是成功吓到。
果然对“吃”敏感！
徐温润扳回一城，笑，拉肖蛮躺下：“好了，睡觉，以后我们不讲这些恐怖东西。”
肖蛮是有吓一吓他的初衷，但叙事能力不强，未起到什么效果，直接被反杀。
但是还好，不需要啥感悟了。
拉好自己的小被子，四角裹好，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一会儿，又睁开。
窗外狂风呼啸。
——她想徐新彩了。
真不应该啊，“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她想她了。
这么大风她会不会害怕？
辗转反侧。
听着旁边人呼吸平稳，就轻轻爬起来，下床，四脚着地往外走，悄无声息，暗夜觅食的小兽，天生的潜伏者。
怎奈绕过床就被叨住，直接离地，被拎回来：“这个点儿你还去哪儿，都睡了！”趁不备就开溜！恶习不可长！
肖蛮有力气，但体量轻，以至于很容易被狙击，对方轻易就能把她顺走！
塞回小被窝，跟每一个被母狮叼回来的小狮子一样，无法撒谎，木有反抗余地！
都这个点了，徐新彩应该已经睡了——但是她可以在她门口站一会儿！
这种渴求大狮子不允许也不理解，只要求小朋友老实睡觉！
缩进被窝，失望，想一想，悄悄给徐少女发微信——开花的合欢树，粉红的花，像支愣愣的翎羽。
徐少女可能已经睡了。
她现在看不到。
但是第二天会看到。
她会问肖蛮，干嘛发这个。
但是当然肖蛮解释不了，她还不懂这种临时生发的惆怅，人在某一刻油然而生的近乎乡愁的思念，她无法告诉她，在那一刻，想见一个亲爱的人的冲动。
世界这么大，这么汹涌，像湍急的河流，我在人群中见着你，如乱世重逢。
你是我走失的小孩子，纵使你有了大人的躯体，纵使你白发苍苍。
要抱紧你，孤独寒夜里的伴侣，冲动地一次又一次亲吻你的颈项和脸颊。
我柔软的爱，从未在岁月里流失，从遇见，到我们一同消逝，真是奇怪，那样多的深厚的柔情！
唉，就让我抱紧你，就让我们此生再不分离。
——这是肖蛮无法确切描述的东西，近在咫尺依然相思，要看在眼里目力所及，要抱在怀里唇齿相依，否则不足以抵消近乎永恒的孤独与恐惧。
她是她天生的亲人。
诗人说了，你拿了我的灵魂，请在我睡着的时候归还。
她简单想着，发一张图片，第二天徐新彩一睁眼就会看到，会有理由问她，这样，她们就最快在一起了。
迂回的私心，偷偷摸摸的小学生，会被大人嘲笑。
大人们都丧失了这一功能。
但是，那么巧徐新彩意外没睡，然后一宿没睡。
徐少女是一个脑补能力很强的少女！
她见过这种树，知道它的名字。
合欢树，合欢花——听着就能写一篇打码小作文！
自动自发拓展思维，查了合欢花的花语！
然后赤脚走到窗户前，想吹风。
但是当然不能，外面太冷。
徐少女把脸贴在玻璃上，一点一点降温，她决定不回肖蛮，她想还是得矜持一下，怎么能在半夜给美少女发起聊天呢，要睡美容觉的，嗯，美容排毒！
不能让她养成这种坏习惯！
但是手指不听使唤，擅自行动——等到第二天还要六个小时！
徐少女：合欢花花语， 和睦，团结，友爱。
都是形容夫妻的，还有很直接的旁白：象征永远恩爱，不离不弃，“很适合送给自己的对象，表达爱意”。
徐少女觉得自己矜持而端庄，十分得体地接住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甚至为对方接下来表白铺好台阶——
然而肖蛮：——？
团结友爱？什么东西？等等，徐新彩没睡呀——
徐少女：问号？你打什么问号？
——你什么意思你半夜发我这个你还打问号？！
肖蛮正要立刻窜起来，徐少女凭借机敏头脑已经破案——纯粹肖蛮心血来潮发了一张图，是自己想多了！
没有表白！没有团结，没有友爱！
十指抠墙，气——滚！不要骚扰我，老娘要睡觉！
哼！
直接关机！
肖蛮：……
握着手机。
可怜巴巴。
一点惆怅。
瞬间消失。
滚回自己的小被子，接着努力睡觉，然而……嘤！
嘤嘤！
嘤嘤嘤！
徐尚一：……
——明明一个没有眼泪的家伙！
可是也惆怅。
伸出手，把手机从小小失恋少年手里抽出去，放到床头柜。
再把她从小被子里偷渡过来，搁在胸口，胸口开满月光。
亲一亲她的头发，算了，他想，算了。
就这样吧。
这么一个毛绒绒的孩子，热气腾腾。
——怎么忍心剖她的皮。
两人互换海拔，芦苇躺下，肖蛮坐起来——这样就有了姿态上的压迫感。
床头灯再调暗，人脸模糊。
毛绒玩具也塞给徐尚一，隔空摸摸他的狗……那个头。
扯平。
于是在类似鬼影重重的氛围里，肖蛮的故事开始了。
她想了几分钟，打腹稿。
“……从前，有一座宫殿，宫殿里有一个君王，君王的大臣要谋反，君王日日哭泣。”
——如此顺滑，肖蛮也是看了很多电影的肖蛮了。
接着：“君王有很多妃子，有一个……丽美人，他很喜欢。”
这一段也不错。
“君王剖了丽美人的皮。”
静默。
静默。
静默。
等了近半分钟，徐尚一突然意识到，肖蛮故事可能似乎……讲完了！
这算个什么故事！
该不是猕猴为了堵他嘴而出的虚晃一枪？
他不允许。
开始捋逻辑：“君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喜欢丽美人。”
她很美。
“……喜欢也可以是理由，但不是一个正常理由。”
肖蛮想，努力想：“……丽美人的父亲是大臣，大臣要谋反。”
“威慑？迁怒？”
“不，他喜欢她。”
徐尚一：……
反省——谁？透露过什么念头？
肖蛮怎么就有了这想法？
徐尚一反思，肖蛮似乎也认为该补充解释一下：“内官感叹，美人会老。”
君王也意识到这件事。
人都会老会死，人死身腐，什么也不剩下。君王喜欢丽美人，决定把她的皮剖下来，趁她年纪尚轻，肤容光华。
“剖皮不能等人咽气，要生受，不然剖下来的皮不好。”
“……”
窗外忽然起了风，隔着两重窗帘，徐尚一依然听到狂躁风声。
他拉住肖蛮的手，十指交握：“哦，那可就太疼了。”
“他好像就是喜欢她的皮，”肖蛮再想，“他把她的皮给她妹妹穿，妹妹吓疯了。”
“——昭昭，你摸摸，还是一样柔软。”
“昭昭是谁？”
“昭昭是灵童。”
“灵童？什么灵童？”
“……不知道。”——只是周围人这么称呼，总是这么称呼。
宫人经常满宫殿找昭昭，找到，紧紧抱住，不让她乱跑：“不要出去，外边危险。”
时值天灾，饿殍遍地，流民入城，易子而食。
昭昭小袍子太长，容易被绊倒，很好捉。
她被送还到君王那里。
君王在夜里哭。
抵着她的背，不敢让人听见。
有时候他不哭，领着她在高耸的殿前台阶上，夜观星宿，古老恒定，一一指给她看。
然而总有星宿陨落。
“昭昭很久没见丽美人，听宫人说她下葬了，就找到她的墓室，挖开。”
棺椁里有珠宝，香料，腐烂的身体，还有虫子，爬来爬去。
大概是丽美人的分身。
宫人们把昭昭抱回去，十分惊吓。
君王让宫女穿上丽美人的皮，拥抱昭昭——以前丽美人也喜欢抱昭昭，亲切柔软，她放下书简，拨开昭昭额头的发，温柔地问：你是谁家的小孩？
你是谁家的小孩？
一棵巨大合欢树，正开花，绒绒的花落在丽美人头上。
丽美人的面孔突然清晰！
徐尚一感到肖蛮的手动了一下，那种神经不受控制的轻微弹跳。
明月曾经照古人。
“君王说：昭昭你摸摸，还是一样柔软。”
静默。
静默。
静默。
又是半分钟。
“——然后呢？”
——然后？
例如大臣谋反成功了吗？
好像是成功了，那不是重点。
“丽美人没有了，昭昭去找法师。”
“法师是谁？”
“……一个很老的人，住在宫里。”
“法师说，一报还一报。”
君王曾有一世是野狐，丽美人是猎户，猎户活剖了狐狸的皮，到这一世，就还回去了。
但是这些昭昭不懂，昭昭手上缠着纱布，带来丽美人一束头发，希望种子一样，让丽美人重新复活。
法师无力。
君王终于被大臣推翻。
他要死了。
“我害怕，昭昭，我害怕。”他总是害怕，他天天哭都是因为这个，“你陪我一起！”
君王不敢留下她，怕她在人世受苦。
也不甘心留下她。
昭昭殉葬。
徐尚一“啪”打开主卧的灯，房间瞬间大亮！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重新讲一个。”
——讲什么？善恶有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快意恩仇？
肖蛮听出徐尚一有些生气。
为什么？
不是因为殉葬，不是因为剖皮，不是因为君王软弱，而是——
他听出“活该”两个字。
他从出生就生病，结果肖蛮讲了一个故事，里面一个法师，说你这是前世累计的报应！
他见许多人——他太容易见这些人——也都是这个意思！
他要怎么信！
要怎么开心！
他受的苦居然无人承认！
“这不对，”徐尚一找出里面的漏洞，“他这辈子剖了丽美人的皮，丽美人也会有怨——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的轮回有何意义！
都试图讲逻辑。
都以为有天理。
然而这只是人的逻辑。
万物有法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那时的昭昭也不明白。
昭昭：今日事，今日毕——为什么要累计到下一世？
法师：“这是天道。”
法师：“你也可以称之为智慧。”
——什么智慧？
因果轮回，对世外人是天道，对入世人是智慧——信了，可以免于灵魂受苦。
徐尚一：“狡辩！”
没见过这样两头讨好的世外人！
如果有这样的因果，如果这是天道铁律，如果一切都是所谓“命中注定”“报应不爽”——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都设定好了！
怎么可以对一个受苦的人说你活该！他反抗，你就跟他讲因果前生？
太没道理！
太欺负人！
要你死还要你忏悔感恩！
就像某个作家告诉同行，羊倌日夜赶着羊群进城，要吃羊的肉还要羊驮着自己走千里送来！
辛辛苦苦，怀揣希望，怎知是去赴死！
——《X猫传》里，白龙说他不是那个身体很久了，和尚追叙，说她不是那个身体，也很久了！
但问题在于，她不是那个灵魂，也很久了！
什么是死亡？对个体而言，一生一魂，此生形销魂灭，就是彻底的死亡。
即使有下一世，也不再是那个人。
且不说有没有下一世，单说此生，有个克隆出来的自己，一模一样，利益相悖，也要厮杀，所以前世？谈什么前世！下一世？论什么下一世！
“我”，唯一的这个我，往前，往后，向上，向下，亿万年，千百劫，只有一个我！以前没有，往后不是，上碧落，下黄泉，只有这么一个“我”，短暂的一瞬，沧海一的粟，各种机缘巧合下诞生的一个我，真我假我大我小我，思想的集会肉身的巧合，最终指向，只是一个我，只这一个——让“我”如何心平气和放弃？
不甘心！
讲什么因果轮回！
什么都已不同，各自已经陌路，却要一个陌生人，承担另一个陌生人，所谓前世种下的因果！
何其可笑！
从来不是灵魂转世，哪儿来的业果随身，随的哪个身？阿赖耶识？
这世间因果，仿佛被上天集体搜集，交织成网，各有纹路，疏而不漏，可是生命撒到哪条路上，却是随机！
法网恢恢，网得人痛，谁碰到，谁倒霉！
徐尚一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成了被命运欺负的人！
他有些生气。
他以前从不生气，那些高僧大德，从来不会让他生气。
因为他们也只是凡人——他验证了他们是凡人！他多坏呀，他曾经干的那些事，他能做的可比掉头就走的普通人多多了！（众师：说多泪！权重病重，本来资质多好的一信徒苗苗！）
什么跳脱三界，什么四大皆空，什么不受后有！
扔水里没一个能活！
还狡辩什么暇满人身！
——他何止是不尊崇他们！
可是肖蛮不一样。
肖蛮异于凡人。
但是肖蛮说这种话——无论她听别人说或者自己这么认为，都足以令徐尚一震怒！
那些所谓世外高人自己都没搞清楚，就敢染指肖蛮！
简直愚蠢！
他不能容忍她的脑子沦为这个世界的跑马场！
“重新讲一个！”
没了，库存有限。
绕开不懂的话题与愤怒，肖蛮想了想，想起法师的另一个词——无常。
人世无常。
这个词总被当成贬义词，似乎幸福不会持久，灾难如影随形。
但它其实是一个中性词，它代表变化。
“法师说，人世无常。”
一切都在转化。
这就很美妙了。
所以有命中注定，也有随时更新的因缘和合。
所谓逆天改命——改命并非一定逆天，关键是怎么改。
徐尚一看肖蛮，肖蛮看徐尚一。
——“怎么改？”
肖蛮不知道。
好吧。
好吧。
好吧。
徐温润深吸一口气，平复理智——他不该跟她讨论这个！
他已经听过太多陈词滥调，他还挺怕肖蛮也说那种片儿汤话。
他如此想在肖蛮身上窥探生命真相，然而其实也暗暗退缩。
希望一直在碎裂，有时候只是盼谎言可以持久一些。
“——怎么会想到这个故事？”谁讲给你听的？
“……梦？”
大概是梦。
肖蛮很少做梦，偶尔做梦，都是神奇异世界。
这些情景很快消散，“如露亦如电”，有时候肖蛮分不清，它们是梦还是想象。
但最终都会消逝，一片空白。
梦里梦外，她听很多人讲道理，但并不懂，她其实也不需要懂。
都是求仁得仁。
这是一个说不上好坏的梦，说出来，就成了故事。
徐尚一彻底平静，惊讶自己上一刻的情绪起伏。
平静一会儿，坏心起，回敬肖蛮一个驰名数十载的“故事”——
大饥荒时候，一家媳妇生病，半夜起来，听见婆家人商量，把她吃了吧，再不吃瘦下去就没肉了！媳妇儿惊恐，连夜逃回娘家，娘家人安慰她，让她睡下，她睡不着，见爹娘屋子灯亮着，就过去，意外见娘家人灯下聚头——别人吃也是吃，不如我们自家吃，免得便宜外人……
“……”
“……”
“……”
肖蛮：……
藏狐觑她。
——宫人窃窃私语：“烹而食之！”
悄悄摸肚子。
那……那个……
捂住自己的小肚子，就……她就……肚子上存了一点点肉……只是摸起来软……就追求个手感……
眼看是成功吓到。
果然对“吃”敏感！
徐温润扳回一城，笑，拉肖蛮躺下：“好了，睡觉，以后我们不讲这些恐怖东西。”
肖蛮是有吓一吓他的初衷，但叙事能力不强，未起到什么效果，直接被反杀。
但是还好，不需要啥感悟了。
拉好自己的小被子，四角裹好，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一会儿，又睁开。
窗外狂风呼啸。
——她想徐新彩了。
真不应该啊，“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她想她了。
这么大风她会不会害怕？
辗转反侧。
听着旁边人呼吸平稳，就轻轻爬起来，下床，四脚着地往外走，悄无声息，暗夜觅食的小兽，天生的潜伏者。
怎奈绕过床就被叨住，直接离地，被拎回来：“这个点儿你还去哪儿，都睡了！”趁不备就开溜！恶习不可长！
肖蛮有力气，但体量轻，以至于很容易被狙击，对方轻易就能把她顺走！
塞回小被窝，跟每一个被母狮叼回来的小狮子一样，无法撒谎，木有反抗余地！
都这个点了，徐新彩应该已经睡了——但是她可以在她门口站一会儿！
这种渴求大狮子不允许也不理解，只要求小朋友老实睡觉！
缩进被窝，失望，想一想，悄悄给徐少女发微信——开花的合欢树，粉红的花，像支愣愣的翎羽。
徐少女可能已经睡了。
她现在看不到。
但是第二天会看到。
她会问肖蛮，干嘛发这个。
但是当然肖蛮解释不了，她还不懂这种临时生发的惆怅，人在某一刻油然而生的近乎乡愁的思念，她无法告诉她，在那一刻，想见一个亲爱的人的冲动。
世界这么大，这么汹涌，像湍急的河流，我在人群中见着你，如乱世重逢。
你是我走失的小孩子，纵使你有了大人的躯体，纵使你白发苍苍。
要抱紧你，孤独寒夜里的伴侣，冲动地一次又一次亲吻你的颈项和脸颊。
我柔软的爱，从未在岁月里流失，从遇见，到我们一同消逝，真是奇怪，那样多的深厚的柔情！
唉，就让我抱紧你，就让我们此生再不分离。
——这是肖蛮无法确切描述的东西，近在咫尺依然相思，要看在眼里目力所及，要抱在怀里唇齿相依，否则不足以抵消近乎永恒的孤独与恐惧。
她是她天生的亲人。
诗人说了，你拿了我的灵魂，请在我睡着的时候归还。
她简单想着，发一张图片，第二天徐新彩一睁眼就会看到，会有理由问她，这样，她们就最快在一起了。
迂回的私心，偷偷摸摸的小学生，会被大人嘲笑。
大人们都丧失了这一功能。
但是，那么巧徐新彩意外没睡，然后一宿没睡。
徐少女是一个脑补能力很强的少女！
她见过这种树，知道它的名字。
合欢树，合欢花——听着就能写一篇打码小作文！
自动自发拓展思维，查了合欢花的花语！
然后赤脚走到窗户前，想吹风。
但是当然不能，外面太冷。
徐少女把脸贴在玻璃上，一点一点降温，她决定不回肖蛮，她想还是得矜持一下，怎么能在半夜给美少女发起聊天呢，要睡美容觉的，嗯，美容排毒！
不能让她养成这种坏习惯！
但是手指不听使唤，擅自行动——等到第二天还要六个小时！
徐少女：合欢花花语， 和睦，团结，友爱。
都是形容夫妻的，还有很直接的旁白：象征永远恩爱，不离不弃，“很适合送给自己的对象，表达爱意”。
徐少女觉得自己矜持而端庄，十分得体地接住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甚至为对方接下来表白铺好台阶——
然而肖蛮：——？
团结友爱？什么东西？等等，徐新彩没睡呀——
徐少女：问号？你打什么问号？
——你什么意思你半夜发我这个你还打问号？！
肖蛮正要立刻窜起来，徐少女凭借机敏头脑已经破案——纯粹肖蛮心血来潮发了一张图，是自己想多了！
没有表白！没有团结，没有友爱！
十指抠墙，气——滚！不要骚扰我，老娘要睡觉！
哼！
直接关机！
肖蛮：……
握着手机。
可怜巴巴。
一点惆怅。
瞬间消失。
滚回自己的小被子，接着努力睡觉，然而……嘤！
嘤嘤！
嘤嘤嘤！
徐尚一：……
——明明一个没有眼泪的家伙！
可是也惆怅。
伸出手，把手机从小小失恋少年手里抽出去，放到床头柜。
再把她从小被子里偷渡过来，搁在胸口，胸口开满月光。
亲一亲她的头发，算了，他想，算了。
就这样吧。
这么一个毛绒绒的孩子，热气腾腾。
——怎么忍心剖她的皮。
感谢《我是路人甲》，尔冬升导演的赤子之心。
感谢《流金岁月》，陈道明老师送锁锁的，新婚手表。
感谢《送你一朵小红花》，赵英俊老师，人生不长，我们终将殊途同归，愿你不会感到孤独，致敬，走好。
感谢《流金岁月》，陈道明老师送锁锁的，新婚手表。
感谢《送你一朵小红花》，赵英俊老师，人生不长，我们终将殊途同归，愿你不会感到孤独，致敬，走好。
清风徐来. 词曲by赵英俊
几经冷漠 也不屑容忍
铭心刻骨 就要一意孤行
越是憧憬 越要风雨兼程
要走多远 才算走进森林
曾几何时 开始细数生辰
誓言久藏 怎么滋生残忍
青涩难免 要被遗憾瓜分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
哪个剧本 没有分生
愈想证明 就愈不肯定
可能完美和完整
不是一回事情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
顺流而上 海阔天空
人面桃花 倾国倾城
与我谈笑风生
那些可遇
而不可求的事情
几经冷漠 也不屑容忍
铭心刻骨 就要一意孤行
越是憧憬 越要风雨兼程
要走多远 才算走进森林
曾几何时 开始细数生辰
誓言久藏 怎么滋生残忍
青涩难免 要被遗憾瓜分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
哪个剧本 没有分生
愈想证明 就愈不肯定
可能完美和完整
不是一回事情
清风徐来 水波不兴
顺流而上 海阔天空
人面桃花 倾国倾城
与我谈笑风生
那些可遇
而不可求的事情
送你一朵小红花
by赵英俊
送你一朵小红花
开在你昨天新长的枝桠
奖励你有勇气 主动来和我说话
不共戴天的冰水啊
义无反顾的烈酒啊
多么苦难的日子里
你都已战胜了它
送你一朵小红花
遮住你今天新添的伤疤
奖励你在下雨天 还愿意送我回家
科罗拉多的风雪啊
喜马拉雅的骤雨啊
只要你相信我 闭上眼就能到达
送你一朵小红花
开在那牛羊遍野的天涯
奖励你走到哪儿 都不会忘记我呀
洁白如雪的沙滩啊
风平浪静的湖水啊
那些真实的幻影啊
是我给你的牵挂
送你一朵小红花
开在你心底最深的泥沙
奖励你能感受 每个命运的挣扎
是谁挥霍的时光啊
是谁苦苦的奢望啊
这不是一个问题
也不需要你的回答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by赵英俊
送你一朵小红花
开在你昨天新长的枝桠
奖励你有勇气 主动来和我说话
不共戴天的冰水啊
义无反顾的烈酒啊
多么苦难的日子里
你都已战胜了它
送你一朵小红花
遮住你今天新添的伤疤
奖励你在下雨天 还愿意送我回家
科罗拉多的风雪啊
喜马拉雅的骤雨啊
只要你相信我 闭上眼就能到达
送你一朵小红花
开在那牛羊遍野的天涯
奖励你走到哪儿 都不会忘记我呀
洁白如雪的沙滩啊
风平浪静的湖水啊
那些真实的幻影啊
是我给你的牵挂
送你一朵小红花
开在你心底最深的泥沙
奖励你能感受 每个命运的挣扎
是谁挥霍的时光啊
是谁苦苦的奢望啊
这不是一个问题
也不需要你的回答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实际含义玷污了文字本身呈现的美感，正如把这句话写在逝去生命的后面也实属玷污，但是，却不能不说。
话要说给活人听。
给年轻的孩子们更恰当的爱情吧，让年轻的肉体和灵魂相撞，结出实实在在的花朵和果实。
有恋父情结的孩子，毕竟恋里面有一个父，先想想这个父去哪儿了，在他本应该存在的生命时段。
也或者不必是爱情，可以是爱，不必是爱情，爱情在人类发展史上呈现了太多强者对弱者的压迫，假爱之名，藏污纳垢，实际不过是权力倾轧灵魂阉割，并不值得一再被歌颂，尤其不需要对女性一再歌颂。
当人们崇拜一种并不常态的爱情时，先反思为何会有这种现象，而不是不加反思的直接推崇，那真的是没有智识的小孩子的行径。
从不违反生命本能的角度考虑，请让人首先活得更像一个人。
让女性，活得是个人。
好好生活。
话要说给活人听。
给年轻的孩子们更恰当的爱情吧，让年轻的肉体和灵魂相撞，结出实实在在的花朵和果实。
有恋父情结的孩子，毕竟恋里面有一个父，先想想这个父去哪儿了，在他本应该存在的生命时段。
也或者不必是爱情，可以是爱，不必是爱情，爱情在人类发展史上呈现了太多强者对弱者的压迫，假爱之名，藏污纳垢，实际不过是权力倾轧灵魂阉割，并不值得一再被歌颂，尤其不需要对女性一再歌颂。
当人们崇拜一种并不常态的爱情时，先反思为何会有这种现象，而不是不加反思的直接推崇，那真的是没有智识的小孩子的行径。
从不违反生命本能的角度考虑，请让人首先活得更像一个人。
让女性，活得是个人。
好好生活。
离开文化豢养谈精神独立自由选择？哪儿来的独立？什么自由？
我们不能在她年幼的时候离弃她，在她成年后厚颜无耻地享用她青春的躯体，然后再美化，说她这是出于爱情、是精神独立后的自由选择——这不是爱情，这也不是独立，更不是自由，这是一个一直情感匮乏的生命不得不做的选择，她选择的不是爱，而是活下去的理由，是对抗死亡与无价值的恐惧，以及希望。
希望。
以为可以迥异于过去的希望。
“勇敢”“高贵”“自信”“独立”“自由”——的选择？有多高贵？多勇敢？多“独立”？
只是一层包裹漂亮的假象。
精神糖衣不能覆盖本质上仅为求生的内核。
我们不能把我们的女孩儿变成这样，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不要这样了——不可怜吗？
作为一个父亲，认真的说，作为一个父亲，真的不该把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只能用皮肉青春换诸如“爱”、“尊重”、“理解”、“护佑”——生存的乞丐，或者说，貌似“合情合理”“为爱燃烧”的娼妓。
然而，更可怜的现实是，她们连“自由”的娼妓都不是，只是工具。
只是戴着镣铐谋生，连所谓“爱情”的糖衣也没有。
不要这样蹂躏她们的精神和肉体，不要豢养、不要把玩、不要诱骗，不要奴役——
不要漠视。
毕竟我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生存——命运共同体，不仅仅是人与自然吧？
请将她们置于阳光之下，而非情感与精神的荒漠，只用“文化”、影视的“爱情”单一催化。
PS:爱不是一切，爱情当然也不是，生命存在自有其价值，外物其实无法荣耀或者贬损，所以亲爱的人，不要觉得缺失或者遗憾，也毋须刻意追寻。
人为打造一个精神幻境，让人遵循其价值体系，却无法提供一个he结局，是一种欺骗与戕害。
我们可以诚实一些，真实的土壤并不会荒芜，它会开出另外的花朵。
我们不能在她年幼的时候离弃她，在她成年后厚颜无耻地享用她青春的躯体，然后再美化，说她这是出于爱情、是精神独立后的自由选择——这不是爱情，这也不是独立，更不是自由，这是一个一直情感匮乏的生命不得不做的选择，她选择的不是爱，而是活下去的理由，是对抗死亡与无价值的恐惧，以及希望。
希望。
以为可以迥异于过去的希望。
“勇敢”“高贵”“自信”“独立”“自由”——的选择？有多高贵？多勇敢？多“独立”？
只是一层包裹漂亮的假象。
精神糖衣不能覆盖本质上仅为求生的内核。
我们不能把我们的女孩儿变成这样，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不要这样了——不可怜吗？
作为一个父亲，认真的说，作为一个父亲，真的不该把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只能用皮肉青春换诸如“爱”、“尊重”、“理解”、“护佑”——生存的乞丐，或者说，貌似“合情合理”“为爱燃烧”的娼妓。
然而，更可怜的现实是，她们连“自由”的娼妓都不是，只是工具。
只是戴着镣铐谋生，连所谓“爱情”的糖衣也没有。
不要这样蹂躏她们的精神和肉体，不要豢养、不要把玩、不要诱骗，不要奴役——
不要漠视。
毕竟我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生存——命运共同体，不仅仅是人与自然吧？
请将她们置于阳光之下，而非情感与精神的荒漠，只用“文化”、影视的“爱情”单一催化。
PS:爱不是一切，爱情当然也不是，生命存在自有其价值，外物其实无法荣耀或者贬损，所以亲爱的人，不要觉得缺失或者遗憾，也毋须刻意追寻。
人为打造一个精神幻境，让人遵循其价值体系，却无法提供一个he结局，是一种欺骗与戕害。
我们可以诚实一些，真实的土壤并不会荒芜，它会开出另外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