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走了
姑姑挣扎着走了，永远走了，就是在前几天走的，走时一直在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姑姑走的太突然，也不突然，得病约三个多月，我们心里都知道姑姑的病底不好，医生说估计今年都搞不出来，我们就是不肯接受现实，也阻止不了生命的调落。
时日的增进使可怕的疾病不断侵染，蚕食着姑姑的身体，疼痛越加地折磨着姑姑及家人的身心，看着姑姑痛苦的表情，吃着大把大把的止疼药，都说早点离开人世姑姑可以少遭受点罪，但是谁都不想接受现实中的生死离别，想继续陪伴姑姑，哪怕多陪一分钟。
洛川人有一句话说“姑姑亲是实实亲，姨姨亲是皮皮亲”我认为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我出生的时候姑姑虽然已经出嫁，姑姑基本上没有抱过我，但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血浓于水的。我小时候经常去姑姑家，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姑姑都会拿出藏在柜子里的好东西给我吃。我结婚后也一直都和姑姑有走动，之间也有门户来往。姑姑说她没有姐姐和妹妹就兄妹二人，姑父那边的亲戚也比较少，就把娘家侄女和女儿一样对待，每个侄女家里过事姑姑就比较上心，基本上都是事事亲为，我们的孩子过生日，城里搬家等等都没有离开过姑姑的身影。每年正月姑姑都会带着姑父和我们一起去田尧科拜年，姑姑都会高兴地说“我姊妹们少，就想撵你们一起热闹热闹”。
姑姑的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今年也就六十六岁，个子中等偏高，人非常精神，年轻时候是黄章一带有名的大美人。姑姑说她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医院，很少吃药。走起路来脚步飞快有劲，干起农活手脚麻利。人人都说姑姑看起来还不到六十岁，每当有人这样说的时候姑姑就无比的高兴，今年正月姑姑说她一定不会像我姑父一样早早的就扔下孩子们走了，她一定要给孙子把媳妇娶了。我们都说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了，谁都没有想到……
盖棺定论姑姑的一生是多难的，也是幸福的，多难的是姑姑三岁时父亲就撒手人寰，十七八岁母亲就永远告别，五十多岁老公就匆匆归西。幸福的是她有一个好哥哥和一个爱她的好老公。
姑姑说她的苦应该是从吃不饱开始，母亲生她的时候没有奶水，她是喝小米糊糊长大的，母亲把小米用玻璃瓶在案板上碾碎，加水熬成糊糊给她灌，她的生命力强，反而越比同龄孩子长的都快。那时候家家都穷得很，谁家不断粮反而是稀奇的事情。父亲母亲天天劳动，收获的粮食寥寥无几，她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偷偷地跑到地里挖洋芋生吃。姑姑基本上就没有进过学堂，跟着母亲挖野菜捡地里遗留下的庄稼。有一次她捡到了几个玉米棒子就如获至宝地带回家，还没有煮熟就拿出来和哥哥分着吃了。
三岁是一个人记忆的开始，可以说这时候人的记忆是模糊的，隐隐约约的，对事物的记忆只有一个大概的样子，就拿我来说现在就想不起三岁时发生的任何事情。姑姑对父亲的记忆应该也是大概的样子，但是姑姑只要提及父亲满眼都是泪水。姑姑说父亲走的时候她很小不懂事，也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就没有哭过一声。人常说“父亲是山”父亲走后，她们家就失去了靠山，母亲不吃不喝蜷缩在土坑上抱着她哭。屯里没有粮，灶火没有柴，缸里没有水，只有贫穷和饥饿紧紧地拥抱着她们不愿离去。姑姑说她对父亲唯一的记忆就是父亲从地里干活回来带回一些干豆子，在锅里炒熟给她和哥哥吃，在那个食物短缺的时期这也是父亲送给她的最好礼物。
直到村里孩子们欺负她的时候，她才明白父亲走了也把他的势带走了，她拾的野菜常常会被年龄大点的孩子抢去。可幸的是她还有一个护她哥哥，虽然比她年长不了几岁身体也不健壮，但是哥哥瘦弱的肩膀给她挡住了很多的风寒，只要有孩子欺负她，哥哥就会拼命护她，即使打不过，也不会示弱。
姑姑说父亲去世后家里的里里外外都落在母亲一个人的身上，哥哥虽是男孩子毕竟年龄太小也帮不上多大的忙，家里人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常常是吃了这顿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母亲东借西凑勉强地度日。在万般无奈之下，经舅舅的多次劝说，母亲才同意一个男人走进了这个四处透风的家，母亲让她把这个男人叫“伯”。这个男人的到来给她们家带来了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母亲也不会天天迈着三寸小脚去地里拾野菜了，她家的生活基本上得以保障。直到母亲的去世，这个男人才离开了她们的家。对于母亲的记忆姑姑记的很多，说起来不停，除了恋念还是恋念。姑姑说她的父母都没有活过五十岁，她一定要给父母把命续上，活它个八九十岁。姑姑说父亲去世时还有母亲操心后事，母亲去世时她叫伯的那个男人看不到希望了，对母亲的安葬也就不上心。母亲的安葬是哥哥和她一手操办的，没有钱，更没有棺材板，哥哥只能把窑洞上的门卸下来找人钉了个棺材，草草地让母亲归于黄土。每次说到这里姑姑就会望着窑顶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静的让人窒息。
十年前，姑父查出了胃癌晚期，对姑姑来说又是当头一棒。父亲、母亲、如今老公又要舍她而去。姑姑整日以泪洗面，感觉老天对她实在不公，为何要如此这般地夺走她的亲人。人常说神灵保佑，为何不保佑她的亲人，反而一次次地摧残着她的灵魂。死去的人是不会活过来的，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姑姑看懂了生命存在的实际意义，她要替亲人们活着，要替姑父继续照看好儿子，完成姑父未了的心愿。姑姑说她和姑父订婚的时候，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按说正是人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如果和现在年龄相同的娃相比，正是坐在教室里朗朗读书的时候。但是母亲没有钱给哥哥娶媳妇，便把她许配给洪福梁一个偏僻山村的一户人家。洪福梁大家都知道，以前交通极为不便利，翻山越岭的，遇到大雪纷飞基本上就找不到出行的路了。就这样年幼的姑姑为了家庭幸福，牺牲了自己对人生的选择和未来的向往。最为可幸的是姑父虽是一个老实人，但是特别勤劳，没日没夜在田地里劳作，加之洪福梁地广人稀，日子过的比较殷实。姑父自知配不上姑姑对姑姑很好，百依百顺，家庭大小事情全由姑姑做主，基本上不让姑姑去地里干活，从嫁给姑父到姑父离世应该是姑姑一生最幸福的时候 ，只可惜姑父英年早逝和姑姑做了一个防不胜防的迷藏。姑姑说她直到看见没有担过重担儿子无助的眼睛，她才从姑父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也就是儿子这双眼睛让姑姑从心底里爆发出了巨大的坚强，又一次给予姑姑生命上的精神支柱和幸福的曙光。
姑父去世四年后，姑姑不想给儿子增加经济上的负担，带着孙子进了城，一边打工挣钱一边供孙子上学。酒店做清洁工，饭店洗碗，小区打扫卫生……姑姑说她的心里想的只是挣钱，儿子没有了父亲，但是还有她这个母亲，她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儿子把光景过好，姑姑之所以有惊人的坚强，是因为她的心里只装着儿子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空间，是上天赐给了她伟大的母性，让她秉承了中 亲为儿子甘愿牺牲自己的奉献精神。
六月的洛川，百花齐放，闻名遐迩的洛川苹果正在健康成长。在雅苑小区的楼道上一位中年妇女正在艰难地爬着楼梯，这个妇女就是我的姑姑。往日轻快的步伐今日咋变得沉重，才上到五楼就气喘吁吁，难道是自己年龄大了？难道整日忙碌没有休息好？姑姑不断地拷问这自己，紧接着一阵连续的咳嗽声打破了楼梯里的宁静。
女儿搀着母亲，母亲靠着女儿。从门诊部到医院大门口她们走了很长时间，医生的一句“我们医院仪器不好，你们去省城医院检查吧！”让母女二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省城里的医生对姑姑说房子里人太多你去外面等着，让你女儿留下就行了。姑姑走出了诊室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心胸是细腻柔软的，风平浪静的心瞬间彼伏不定，一浪高过一浪，压抑不住灵魂深处的惆怅。尽管儿女们都小心翼翼怕姑姑知道她的病情不好，担心姑姑承受不了这迎头的打击。人可以伪装表情，心里真实的痛苦是难以装出来的，伤心难过不免时不时就会流露到脸上。儿女在伪装，姑姑也在伪装，对自己的病情轻描淡写，做出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姑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透，知道老天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
表弟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给姑姑把病治好，姑姑说是医生看错了，她本来就不相信西医，还是回家找个中医吃上几副中药就好了。却对我们说你姑夫去世的时候没有给儿子欠下一分钱的账，我也不能拉扯穷孩子的光景，我死了生活还要继续，太阳还要照常出来，我不拖累任何人。姑姑说完这句话，两行浑浊的泪流了下来，便扭过头注视着另外一张床上的儿子……目光里看不出悲伤，只有难舍难分的亲情。
氧气罐，止疼药一直都在陪伴着姑姑最后的日子，儿女窗前的尽孝和暗地里的流泪，始终挽留不住姑姑的生命，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中午，姑姑紧紧地闭上了对这个残酷世界留恋不舍的眼睛。
我始终觉得姑姑没有走，还活在世界上的一个角落，祝福着我们幸福。我们似乎还能看到远远的夕阳下姑姑那个脆弱的身影，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疼涌上了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