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回合：北洋视角下的1900——1928京幾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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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军的冲锋先是以排为单位，后改为连、营，到了下午见第四旅久攻不克，于珍遂命令赵鸣皋率第三十七旅加入战斗，采用人海战术，投入整团兵力往山上猛扑，将士兵的生命一拨又一拨填了进去，战至天黑仍填不满这个无底洞。在山下观战的刘翼飞四十年后依然清晰记得他在望远镜里看到的自己部下的惨相：“阵亡官兵尸体累积山腰,暑气蒸熏,臭味冲天，战场情况极为凄惨。”

第十一军军长赵恩臻指挥两个旅强攻关公岭，国 民 军第十师第二十八旅张万庆部拼死抵抗，以白刃战接连击退奉军的多次猛扑。于珍、赵恩臻苦战五天，难越雷池一步，只得无奈地向张学良、韩麟春报告说确实啃不动。与此同时田维勤草鸡依旧，对怀来的攻击难有寸进。8月1日总攻开始时，“讨 贼 联军”总司令部曾信心满满地向各军下达死命令，必须于3日结束战事，战至10日却是一无所获。

他们对面的刘汝明同样饱受煎熬，应付奉军的多点攻击耗尽了第十师的全部兵力。尤其是王书箴旅已减员过半，屡屡请求师部增援。刘不得不将卫队营、辎重营等师属部队统统调给他，以致于手边连一支预备队都没有。即便如此国 民 军的前沿兵力仍是捉襟见肘，刘汝明不得不下令每门火炮都只留下炮手，驭手充作步兵进堑壕厮杀，这使得国 民 军的炮兵丧失了机动能力。

包括南口、雁北在内，国 民 军整场战争的后勤补给全靠察哈尔、绥远两地支撑，尤其是距离更近、更为富庶的察哈尔占了大头。奉军围攻延庆的同时也切断了这条补给线，第十师只能靠战前储备的弹药物资勉强维持作战所需，激战至今炮弹已然告罄，手榴弹也消耗殆尽，有些士兵只剩下几发子弹，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刀队。

8月12日，奉军的进攻终于有了起色，战车队队长吴荫棠亲自上阵，率两个中队的十二辆法国制雷诺FT-17轻型坦克，冲着关公岭侧翼的东沙河滩国 民 军第二十八旅的阵地碾压而来。这款坦克虽然皮薄力弱，上面仅有一门37毫米短管火炮，但毕竟也是一头钢铁怪兽，声势上已经吓倒了没见过世面的国民军士兵。他们急忙扔出手榴弹一通乱砸，误打误撞居然摧毁了三辆，但剩余九辆依然冲倒石墙碾过鹿砦壕沟。跟在后面的奉军步兵趁势呐喊冲锋，给予慌乱的第二十九旅以大量杀伤。张万庆虽勉强保得阵地不失，但所部也是筋疲力尽，关公岭防线摇摇欲坠。奉军又拿下了为南口提供电力的铁路机厂，使得防区内的电网全部失效。

战至8月13日，直鲁联军攻克南口以东十五里的十三陵，奉军攻克南口东北八里的虎峪村，从三面步步压向第十师。刘汝明的后路只剩下西北方向居庸关一条通道，随时有被合围的危险。

8月15日晨9时，鹿钟麟打电话通知刘汝明，张家口已不可守，顺庆也准备放弃，第十师必须在三天之内经居庸关、张家口退向绥远。放下电话鹿的司令部便撤离了怀来，顺庆的第三、第十一师亦定于当晚西撤。刘判断战场局势，认为仓促撤退必将被奉军追杀，命令三个旅坚持到天黑再有秩序的且战且退，不料延至下午15时，南口正面阵地便被奉军突破，留下断后的王书箴被俘，后被张宗昌枪杀于北京。刘汝明带着第二十八、第二十九旅连同第三十旅残部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步行到居庸关上了去张家口的火车，堪堪逃出生天。此时全师一万五千人正好还剩个五千的零头，但编制未乱，可说是虽败犹荣。

法制雷诺FT-17轻型坦克

8月16日，察哈尔以及自南口战区败退下来的国 民 军各部开始从张家口往绥远总撤退，由于组织无序，沿途后勤保障点设置不及，全军给养没有着落，军纪崩坏不可收拾。运气好的部队坐着火车，一路上磕磕碰碰翻掉好几列，官兵死伤惨重。跑得慢的则骑马骑骡骑牛骑驴的都有，甚至有人骑着大绵羊上路，沿途百姓讥之为“杂 种骑兵”。全军士气低落有如惊弓之鸟，陈希圣的第三师有一个团在晋北竟被两百土匪缴械，以致于全师动弹不得。

包括国 民一、二、三军在内的大约四万败兵撤至归绥，同时也将失败的沮丧和混乱塞满了这座草原上的城市。各部一时来不及整编，满城大街小巷尽是散兵游勇，一言不合就打砸抢，往日“不扰民”的优良风纪荡然无存。百姓家家关门闭户，对这支曾经的“革命军”躲瘟神般唯恐避之不及。张之江、鹿钟麟、宋哲元还等着冯老总留苏归来收拾大局，遂以雷霆手段治军整风，由鹿、宋亲自出马，各带一支手枪队，鹿奔新城绥远，宋奔旧城归化，沿途但凡看见骑驴骑牛的，包袱里装着老百姓衣服物件的，一律当街格杀。二人带着执法队枪杀数十名乱兵后，归绥恢复平静，国 民 军也走出了混乱。

8月15日下午，奉军第三十七旅赵鸣皋部占领南口，当晚万福麟率第八军进占国 民 军放弃的延庆，19日吴俊升进入同样已是空城的张家口，历时近四个月的南口、察哈尔战事以奉军的胜利落幕。大战过后，奉系（包括张宗昌在内）完全控制了直隶、热河，又抢得察哈尔全境，毫无疑问成为最大的赢家。但对吴佩孚而言，这场战术上的胜利几乎没有任何价值，他本就不多的部队损失惨重，还白白消耗了所剩无几的场上时间。

直军在战场上的拙劣表现自曝其短，导致吴佩孚战后丧失了不少话语权。为笼络奉张，吴向杜锡珪内阁保举张宗昌为义威上将军、张学良加上将衔。怎奈两个小张都让他碰了软钉子，代表奉军、直鲁联军将领坚辞不受杜阁褒奖：“本军系奉上将军（张作霖）命令，叙勋授爵应由上将军查明具报办理。”并要求屁股还没坐热的杜锡珪辞职，由张宗昌的表哥孙宝琦取而代之。

此时北伐军正向洞庭湖推进，岳阳旦夕不保，吴佩孚眼看着后院的大火就要烧穿房顶了，实在没有心情再陪奉张耗下去，于8月21日带着两个师急急南下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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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南口战事，我们再来交待一下雁北方面的结局。攻取察哈尔后，张作霖意欲穷追猛打，提出借道山西向绥远进军。阎锡山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精于算计的他深知没有永远的敌人，说不定哪天又会和冯玉祥钻进同一条战壕，遂以一种“和平”的方式结束了与国 民 军的对峙，非但留足人情，还狠赚了一笔。

国 民 军自察哈尔撤往绥远时，留在雁北的韩复榘、石友三、方振武等部面临何去何从的困境。方的立场还算坚定，二话不说率部启程同往绥远。韩的部队离京绥线近在咫尺，完全可以顺势坐上火车西撤，但他与商震有旧，心想带着这支精兵到哪儿不能混口饭吃，何必跑到绥远鸟不拉屎的塞外去受罪？鹿钟麟的参谋长吴锡祺在撤退途经大同时遇到韩复榘，催促他火速转进，韩推托道部队给养困难，待解决后方可动身。

韩复榘的结拜兄弟石友三和他心意相通，但二人中间还夹着一个碍事的张自忠。前面说过，张受韩、石排挤，所部第十五旅被孤悬于马邑一线，独自承受晋军的强大压力。8月中旬，阎锡山为配合奉军的攻势，向雁北国 民 军发起反攻，集中第一、第二、第十八共计三个旅，以绝对优势兵力攻击马邑，张自忠不支而退。韩、石非但不发兵增援，反而严斥张作战不力，强令其反攻夺回马邑，否则军法从事，韩甚至将执法队派到了张的旅部门口。

第十五旅自两个月前在草垛山受挫后，兵力上未得到任何补充，只剩下五个不满编的营可以参战，且弹药严重短缺。张自忠接到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唯有仰天长叹，情知韩、石已动杀心。想想自己在国 民 军中向来不受待见，如今冯玉祥远在苏联未归，更没必要死扛着受这两个腌臜货的窝囊气。

8月19日（或20日）晚，正在黄水河北岸与晋军对抗的第十五旅张骏团突然接到张自忠命令，撤出阵地渡河待命。渡过黄水河后已是次日凌晨，张自忠神情凝重地来到该团，令官兵们在沙滩上集合架枪休息。随即叫上张骏和骑兵营长李兆瑛，带着充当向导的村民，在六名马弁的保护下走入茫茫夜色，往晋军第十八旅阵地方向而去。

张自忠每战必定亲临前沿侦察敌情，故而部属们对这一举动见惯不惊，默不作声跟着旅长。没想到一行人走到敌军哨位前仍不止步，对面的子弹嗖嗖飞过来了。张自忠令马弁拿出白旗高高举起，叫道我们是来联系停战的。张骏被惊得手足无措，张自忠告诉他全因韩、石逼迫，才不得以出此下策。

第十八旅旅长芦丰年对张自忠慕名已久，接到部下报告后大喜，单骑前往前沿迎接。二人见面互敬军礼，张神情黯然但不减镇定气度：“我是张自忠,投降来了,你相信不相信?”芦笑道当然相信，随即电话通知商震。商却并不相信张的诚意，让张自忠先把部队划拉过来再说，结果张只带过来骑兵营、卫队连，其余四个步兵营遣散回家。阎锡山大失所望，随随便便封了张自忠一个督办署少将参议，张骏则被任命为上校谘议，都是不掌兵的闲职。

多年后张自忠回忆投晋经历，自认这是“平生最堕落的一个时期”。持平而论，军阀混战无须以国战的标准苛求自己，所谓“投降”不过是将部队番号由国 民 军变更为晋军，与气节全无关系，何况要说跑，他们的冯总司令跑得比谁都早。

韩复榘、石友三原本觉得张自忠碍事，现在张先投晋了，二人顿时省心不少，没过几天便约起滞留晋北的陈希圣，三个师一并投降了晋军，阎锡山将韩部编为晋军第十三师,石部为第十四师,陈部为第十五师。

这些部队原本在国 民 军中可不是什么杂牌，全是第一军的精锐主力，阎老西儿算是捡到一大堆洋落。国 民 军拆散架了，张之江等将领无心再战，只得一边向晋军求和，一边放弃归绥，继续往包头方向撤退。经此大败，代理总司令张之江威望尽失，鹿钟麟、宋哲元、石敬亭等高级将领都不服他，眼巴巴盼着跑到莫斯科去镀金的冯玉祥早点儿回来主事。

9月17日，在五原县政府门前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两米高的土台子，由ZZ部副部长刘伯坚主持GM军誓师大会，宣布集体加入GM党，效忠广东GMZF。GM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于右任登台向冯玉祥授北伐军军旗，委任其为国 民联军总司令。冯总司令宣读誓词：“国 民 军之目的，以GM党之主意唤起民众，铲除卖国军阀，打到帝国主义，求中国之ZY独立，并联合世界上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特此宣誓，生死与共，不达目的不止。此誓。”读完以后振臂高呼：“从今以后，老子真正赤画了！”

尽管冯玉祥离开了半年时间，但不得不承认他与底层官兵打成一片的凝聚力依然无可替代，尤其在GM军最为困顿之时。站在台下的军官们“服装五颜六色，有的破鞋破袜，有的穿着破袜而没有鞋子，衣服破烂不堪，领章肩章全都没有了；帽子有的为奉军的皮帽，有的为直军的布帽。。。真是七零八落，找不着一个整齐的人。”一个个却是站姿笔挺地听冯玉祥训话，眼中放出狂热的光芒。

誓师仪式结束后冯玉祥犒赏三军，抬来大筐半生不熟的黑面馒头，就着大锅煮的白菜萝卜，美其名曰“GM饭”。虽然在场的全是军官，但食不果腹已经苦捱一个多月了，捧着这些清汤寡水都能蹲在地上狼吞虎咽。

GM军菜里能见油腥，全靠五原城内一位叫王同春的老先生，他开掘了一条至今仍在河套地区发挥作用的运河——义和渠，浇灌出田地万顷，放牧的牛羊遍洒大草原。当时王同春刚刚去世，冯玉祥派人上门做他儿子王英的工作，王少爷慷慨捐出肥羊数万只，GM军这才解决了吃肉问题。

弟兄们填饱肚子士气大振，冯玉祥遍发告示搜集散兵游勇，流亡在塞北各地的官兵纷纷归队，一月之内聚起了十万大军。苏联援助的装备也陆续运抵五原，GM军急速恢复了战斗力。

商震兵不血刃进占绥远并出任都统，晋军从此改称为晋绥军。也许是胜利冲昏了头，阎锡山做了平生最大的一桩亏本生意，他担心降军生变，不敢把其放在山西，遂令韩复榘、石友三、陈希圣驻扎归绥、包头。为笼络三将，阎又自掏腰包两百万元给他们发了两个月的军饷和冬装。

怎奈留不住的始终要走，北伐军在两湖势如破竹的胜利鼓舞了这群冯玉祥旧部，跟着冯老大干 革 命还是有前途的。9月20日，石友三自包头亲赴五原面见冯玉祥，得到冯既往不咎的承诺，只要众将“诚心向善”，回来后继续当军长。

石友三谈妥后通知了韩复榘、陈希圣，三个师整整齐齐开赴五原，重归国 民 军帐下。临走韩还对晋方代表硬气说道：“我们是暂时相投，借个盘缠的，你当是真的投降了不成！”

阎锡山气得七窍生烟，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强装大度了，托人给冯玉祥带话：“本来是为焕章暂时收容韩等，现在可以归还故主了！”同时派商震与国 民 军联系，约定两家罢兵休战。晋军在绥远仅保留少数驻军，大部分主力则调回山西，并将五十万现洋、一万套军服送到五原。我们说阎老西儿从未判断错过风向，此时他已经在考虑是否要为日后加入GMGM军做铺垫，毕竟俺老阎可是正经的同盟会老 革 命出身。

阎锡山结束对抗主动示好，使国 民 军不再有数面受敌之虞，险恶处境得到极大改善。此时甘肃又传来好消息，刘郁芬率蒋鸿遇、张维玺、孙良诚、吉鸿昌等部击败了北洋政府任命的陇南镇守使孔繁锦、陇东镇守使张兆钾对兰州的进攻，巩固了 国 民军对甘肃的控制。

后方既定，东山再起的冯玉祥意欲重启争霸模式，有两条反攻线路可供卷土重来的国
民 军选择：

一是向阎锡山借道晋北，原路折返京畿，夺回南口后与北伐军会师燕山脚下，和奉张轰轰烈烈大战一场，鹿死谁手做个最后的了断。

这幅蓝图虽然勾勒起来热血沸腾，但北伐军何时能打到华北还是个未知数，冯玉祥并不想独自去扛张作霖的重炮坦克。何况远离西北大后方的风险也不是刚刚恢复元气的国
民 军所能承受的，阎老西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上一刀。

第二个方案是在苏联大使馆里的李大钊拟定的十六字方针：“进军西北，解围西安，出兵潼关，策应北伐”。当时西安正在进行一场已逾半年的围城战，攻方是受命于吴佩孚的刘镇华所部十万镇嵩军，守城的是国 民二军第十师李虎臣部、国 民三军第三师杨虎城部，号称“二虎守长安”。冯玉祥若依托甘肃出兵西安，击破刘镇华便可一举平定西北。届时国 民 军再重走当年出潼关逐鹿中原的老路，与北伐军会师河南。

这条步步为营的迂回路线占尽天时地利，且因对手孱弱，获胜几无悬念。唯一的问题是西北过于偏远，如此一来国 民 军将不能主导北伐大局，成为消灭北洋集团的决定性力量。但当时的冯玉祥和他未来的盟兄弟常凯申正处在合作伊始的蜜月期，谁坐天下并不那么急迫。

10月21日，冯玉祥任命孙良诚为援陕总指挥，统领十余万大军，分七路陆续自陇东平凉等地出兵。战至11月27日，和李虎臣、杨虎城里应外合，击退刘镇华解西安之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