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拦汤面

家乡人不种麦子应该也有十几个年头了，以前每到农历五月份就是家乡一年最忙碌的时候。我的家乡珊瑚村地处陕北黄土高原黄土层最厚的地方，虽然离县城比较远，这个看似简单不起眼的村庄却因有八个美丽的景点被外人所惦记，也就是人们统称的“珊瑚八景”，尤其是那布满村庄的小麦常常会进入我的梦乡。


梦里的家乡，不是满原盛开的苹果花，也不是苹果挂满枝头的收获，而是黄泛 泛的麦香。只要想起五月这个诱人的季节，做梦都能甜的把我惊醒。那盈盈绕绕的蝴蝶追求着麦地里的花朵，吸取着故乡人勤劳的汗水。


那时的村庄美得能让人心醉，香的让人流涎，你若站在村中的最高处俯瞰远方，除了茂盛的树木就是麦子，浩浩荡荡一眼不能看穿，这就是故乡的麦浪，那沁满麦香的气息，萦绕成了心里永远的记忆，我偶尔也会张开嘴巴，试图用舌头再舔一舔那份香甜。 往事像一幅幅无法抹去的画面，勾起我对故乡无限的思念和牵挂之情。


我家稍门口有一个石磨，新麦子入仓之前，母亲就会在我的期盼中把石磨推的团团转，这时候石磨前的老槐树正在扬花，那飘悠悠的香气伴随着麦香，常常让我们陶醉，好像细长的面条已经出锅，香喷喷的已被母亲盛到碗里。我年龄小推不动沉重的石磨，只能围绕着母亲跑前跑后，母亲做的拦汤面很好吃，可惜的就是少了点经常不能吃饱。昔日的石磨只能留在我的记忆里，如今扬花的老槐树和总是转动不停的石磨只能看见一点点存在的踪迹，磨盘已被人们推翻孤零零的仰卧在杂草丛中经受着风雨的洗礼，老槐树的身子早已被人贱卖，唯有伤痕累累的树桩，孤单地注视着脚下这片土地，它们被凝固在岁月的尘埃里，孤独地守候着那曾经的沧海桑田。


一年又一年顺着指尖流走，季节不断努力地更替着，每当我回忆故乡的时候，那把割麦子的镰刀，那不停歇的石磨时常会在我的内心里涌起一阵痛苦。我一生的每一步行走，都是母亲用拦汤面喂养，都被母亲的爱包裹着，被母亲用勤劳的双手支撑着。故乡地里的麦香也在一步一步追赶着我，直到我被岁月的石磨磨的成熟，年少时对麦香的深刻记忆依然无法从我心中抹去。


洁白细长的手擀面，再浇是一勺哨子，就是洛川人口中的拦汤面，洛川人嘴里的拦汤面其实就和岐山臊子面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少了点醋味。洛川人为何把臊子面叫拦汤面，我翻阅了洛川县志没有找见原因，我只好回到家乡，静坐在那些年老的叔父们身旁，看是否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幸好有一位年过九十岁的远方叔叔给我讲了洛川拦汤面的来历，叔叔说他年少时听过父亲给他讲过，他的父亲和洛川革命家王世泰是同桌，曾经在一起谈论过洛川拦汤面的来历，叔叔用发黄的牙齿叼着卷烟继续对我说，相传在明朝正德年间陕北地区大旱，官府不出来救济灾民，反而对讨饭的灾民进行打骂，珊瑚人邵蝎子看到民不聊生腐败的官府不理不问，就带领灾民起义了，为了攻打当时的县衙（今旧县）邵蝎子三天三夜都没有吃东西，附近的灾民东家挪西家凑才给邵蝎子做了一碗臊子面，邵蝎子看着衣裳破烂的灾民实在不忍心吃下去，对灾民说给小孩子吃吧！这碗臊子面可以救三个小孩子的命，灾民们见邵蝎子不吃就把邵蝎子的马拦住不让邵蝎子走，邵蝎子没有办法只好吃了，县衙被攻打了下来，灾民们打开粮仓得到粮食，邵蝎子却在这次战斗中献出了生命，洛川人为了纪念邵蝎子的丰功伟绩，根据邵蝎子当时吃面的情景，把臊子面改为了“拦汤面”。


当那一根根洁白的面条在锅里沸腾，我和妹妹早已经围在锅台前，争先把手里粗瓷碗递给母亲，口中涎水像房檐上的水珠掉了下来，开水沸过一股麦香扑面而来，随着蒸汽浸满窑洞，然后从窗子上的破洞向天空蔓延出去。阳光下，我端着碗蹲在院子里，来不及望一眼枣树上狂笑的蝉鸣，没有一丁点的油花，只有一把食用盐和开水泼的辣子就是我们的调味品，简单的调味品，充满母爱的拦汤面被我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进入了饥渴难耐的肚子。


如今我们的孩子再也闻不到那诱人的麦香，他们只能在苹果树下慢慢成长，那扑鼻而来的麦香岁月只能滋润我的心灵，那厚重的石磨只能带走我母亲的辛劳，装点我饥饿的岁月，还有那把割麦子的镰刀，被我绑在长长的记忆里努力地微笑。


今冬异常的冷，冷的让人讨厌和心慌，就是这个立春的节气也没有让寒冷的天气有所回心转意，但是我的心情极好，让母亲讨厌的咳嗽终于离去了，母亲的言语也多了起来，对我说她昨晚上梦见了我小时候调皮的样子，还是那么傻鼻涕掉的老长。我紧挨着母亲坐下来，母亲又说难怪我老了看我的傻孩子头上都有白发了。我记得母亲年轻的时候好漂亮，衣服不管新旧都穿的整整齐齐，家里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只因家庭的成分不好才嫁到我们这个偏远的村子，嫁给了我老实憨厚的父亲。如今岁月已经把他们折磨的没有了脾气，现在父亲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动作母亲都会知道父亲想表达什么意思。


故乡的土地依旧被耕种着，宽大的院子里依旧堆满了农具，只是现在的果香代替了当年的麦香。当我想重拾童年的记忆，母亲都会做一碗拦汤面端到我的面前，面条里有许多油花旺的很，也添加一些猪肉丁，我还是不知道如今的拦汤面是否还能飘出昔日的芳香，但是我知道母亲的爱依旧是那么坚强。美丽的家乡，慈祥的母亲，和那让人回味悠长的拦汤面依然在向我呼唤，心田地里的麦子依然在飘香。


穿过对麦香的记忆，端起母亲做的拦汤面，还能拾起快乐的童年，虽然当年那个顽皮的孩子已经年近半百，被麦香铺满的村子还在心中萦绕，我幸福地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紧闭了眼睛睡着了，我知道就是天塌下来也有母亲给我挡着，我只能任由时间在母亲的怀里缓缓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