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暖鹧鸪飞

最早读到与木棉有关诗词，是李商隐这首《李卫公》：
绛纱子弟音尘绝，鸾镜佳人会面稀。
今日致身歌舞地，木棉花暖鹧鸪飞。

一直以为李卫公是李靖，心里好生奇怪，李靖和岭南何干？后来才知道，李靖确曾南下平定岭南，哪怕逗留时间只是年余。可诗意终与李靖功业难符，李靖可是入凌烟阁的大功臣，何等显赫光风？再后来才知道，此李卫公非彼李卫公，并非李靖而是李德裕。李德裕是唐代名相，也是李党之首，武宗死后，被贬崖州，也就是如今海南三亚（还是海口？），最后病死海南，没苏东坡好运。有说诗中歌舞地是指赵佗的越王台，即今广州越秀山上，以代岭南，不知确否。木棉花暖鹧鸪飞，却是岭南特征。

知道这些来龙去脉后，又特佩服古人的地理知识，古代没有网络，没有百度，没有微信，李商隐是怎知道岭南一带有木棉树？你要问我湖南有什么代表植物，我就答不上来。百度一查，我的天，李商隐竟然到过桂林，两广气候大致相同，李商隐知道木棉树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其实，李商隐和李德裕还真有些像难兄难弟，他们其实是同时期，同原因而同赴岭南的。李德裕最惨，贬到天涯海角去，“党员”郑亚就只贬到桂林，李商隐是郑的幕僚故随之到了桂林。李商隐一生很是憋屈，深陷“牛李”泥潭万般无奈。党同伐异最不可取，李商隐更是“躺着中枪”，冤得不行。李商隐师从牛党令狐楚，却做了李党王茂元女婿，牛党视其“忘恩负义”，这是很重的罪名，李党也不见得对他十分亲厚。总之，牛党得势，他不受待见，李党上台，也没捞着多少好处，一生只做过两回小官小吏，时间还很短暂，长年靠当幕僚寄人篱下，情状远胜一般文人骚客的怀才不遇。唯一可以安慰，是夫妻感情不错，没有被现实影响。李商隐一生，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成了党争的贡品，其无题诗之晦涩，除了个性原因，也是现实的投影：无法畅所欲言，郁结难宣。

不由想起柳永的词：“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其实很多时候，最可怕不是功业未就，而是无处话凄凉，不被理解与体谅。在桂林，李商隐写了首《晚晴》，其中有句很有名：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很难说幽草没有自况之意，而“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就颇有暂脱牛党白眼的轻松。

李商隐以木棉形象状岭南美景，确实妙笔，木棉确实奇特。树高摩天，只花不叶，拙如铁铸，骄红胜火，一见难忘，再见倾心。屈大均是广东人，作有木棉诗数首，其中一首，私意比喻颇形象：“万朵随波似泛杯，浮沉又似水灯来。三江染尽桃花色，一道红泉划不开。”

最得雅人深致，托情寄意，是清人徐晋册的《木棉》：“花开天暖未为奇，花落天寒可制衣。无补民生花万种，春来空自斗芳菲。”

实用而精神，却道出了木棉另一特质：有絮，且絮可用。木棉花落，结拳大果实，熟后自裂，絮随风飘。凡花皆美，各有其韵，美的呈现，就是最大的用途，木棉存而百花无，谁敢想象这样的人间。

木棉挺拔高耸，榕树独木成林，古人爱榕丛植木棉，木棉破榕冠直上，谓之“英雄压霸王”，不知确否。两树岭南随处可见，“英雄压霸王”估计不难。

冬去春来，木棉花开。最是想念田美旧市场旁那株，高大挺拔，年年烈焰煊天，教人相思。木棉仍在，只是再无李商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