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垟街到寺前街
从下垟街到寺前街
听歌《梦驼铃》，一问“天边归雁披残霞，乡关在何方”重重击中心坎；我的乡关何处？应是榕树下，纪兴门洞开，人来人往却认不出一个熟悉的面孔。翻书又来一句“乡关何处，华发缁尘，年来劳碌”，岁末天冷沉默，想往事仿佛也碾碎自己劳碌之心，分明白头，沾染一身风尘，于是“走归”“走归”。“走归”是故乡方言，动词连缀，生动心切“归家”的念头。能归只因有家，有家是父母守着门口，一听电话，马上买菜做饭为你忙碌着，推门目睹一桌白烟袅袅，碗边放好筷子，马上有吃，还是儿时味道。
从“白鱼头”渡文革桥而来就是水潭垟，水潭垟是我的故乡。说故乡，点染些许乡愁，似乎三分好笑，只因从林村到九村，三垟到永嘉场，一样的水乡漾漾，瓯海大道上风驰电掣，不过二十多公里，其实你从没远离——无端说思乡，恍若少年懵懂强说愁。可你是否知道，这二十公里的路我已经出走三十多年，沧海化桑田化眼前高楼大道厂房机场，不见千里稻田，不闻屋前蛙鸣，有一条泥泞的田埂我再也回不去了。故乡遁入光阴，回来只听听乡音，找不回过去一切，只能惘然走一圈而已。
幸亏“街路”还在，“街路”是儿时繁华处，是范公桥头，是井头，是绵延在童年时光里一眼望不到边的下垟街。去“街路”，沿巷弄七拐八弯而出，一路所遇都是乡亲邻里，不断点头称呼，至街面正对曾是阿寿油条店。往右可见井头，老屋小轩正是我出生地；往左至范公桥，一路可想林伯诊所、季氏牛肉店、桥头供销社以及方培洪家的连环画书摊。新铺了青石，那么窄，却店铺萧条，没几个人了。“青石的街道向晚，我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一切面目全非——海滨电影院坍圮已废弃，桥头死水微澜，来来往往的河坭船早已失去了踪影——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误”？范公桥是下垟街的起点，往南走，是我的上学路，路面颠簸，两旁熟悉的店面掠过远去的青春，而我始终没有找过下垟街的尽头。
一直惊讶一条街为何被叫做“贼街”？是那条街上人群拥挤多盗贼出没，或是哪里关押着很多小偷呢？一份好奇，一份担心，却始终无人向你解释清楚。总要年岁足够，有一日居然撞见“寺前街”三字，读得飞快，语言连缀，才脱口而出一个“贼街”，莞尔一笑，倍感亲切而温馨。寺又是啥寺？上网查得乾元寺，始建唐代，上世纪迁移，祖先的香火荫庇一方子孙，似乎每个人都活得很好；曾经在原来的电影院后头走过一处寺庙，是否原址，却不得而知了。
“组队去贼街吧”，如同赶集，是美好念想，仿佛赶去梦想之地。正是农耕时代，处处田园水乡，从下垟街到寺前街，隔着众多弯弯河流和稻田，虽阡陌交通，但越陌度阡而来，总有一段遥远的路程，只是又有什么山水能阻挡少年的脚步呢？从范公桥往北走，至大塘往西走衙前路一直到永昌堡北门往二都过三都一直走到沧头下，再沿河边小路走到南头湾；南头湾是寺前街的起点。只是衙前与九村隔岸相望，旱季时节，河水干涸，村庄的少年喜欢玩耍吵架，不知从何时起居然结了怨仇，以至衙前到孩子到了海滨电影院总要被我们修理一顿，而我们去衙前看电影也要被他们狠揍一阵。我是万不敢从衙前街街道而行的，只能从大塘穿田野小路抄捷径到沧头下，过桥到我冯氏小宗再到沧头上到南头弯。此路走河岸，过稻田，风吹花香，蛙鸣鼠蹿，水边溪涧，青草清新，野花丛生，有小鱼悠游其间，有麻雀飞跃其上，风景宜人。然而依然有衙前少年劫径，某次与华弟同往，虽没挨揍，却遭恐吓，一只老鼠放在口袋，被吓得哭了一通。若脚力好，其实可从范公桥到小塘再走一段长长的河岸到蟾钟在向西往沧头也可到寺前街，只是路程遥远花时间，下垟街的人是不走的。
人世间走过千千万万路，最美依然是童年水路。
若划船去，一路桨声欸乃，你坐在船尾，双脚打着河水清清，白鲢挑起，水珠溅起一脸，看父辈安详一笑，某些欢喜值得记过一生。确实费劲，不妨坐轮船，说是轮船，不过是木船装了一台柴油机，两侧置放长凳而已。妻说还是五甲四甲三甲外出永嘉场主要出行方式，一路可见小桥流水人家，青草稻田农夫，天空云影徜徉其间很美，却烦小儿恶作剧从河边跳水，溅起一身湿衣；我嘻哈而笑，“也许小儿中有人多年后成了你的老公呢”。下垟街人仅从范公桥头上船，好听机器达达的声音，柴油也好闻；阿青伯就是船夫，来往于范公桥头和寺前街之间，资费几毛钱，大人有好事，偶尔也捎上孩子。一路水花四溅，从衙前河西去，顺河埠头随意起停，至芝麻桥榕树边北拐上横河，风吹两岸稻田，目送蓝天白云，过陈宅浃至沧头下左弯到寺后河到南头湾，南头湾处处埠头，船来船往，商店云集，好不热闹。
寺前街西侧临河，一路三桥，东侧店面连宅屋，从宋起就是永嘉场商品集散地。老店与我的记忆无关，我要去五金店卖掉收藏的铜件，得几块钞票，买铅笔纸簿、新华字典和扑克牌，还买沾满冰糖麻花，一口蹦脆甜香，如何能忘。人头挨挨，一路慢慢挤进，光影斑驳路人安静的面孔，步履缓慢，可见永中供销社，销售员把钞票夹在铅丝上往总柜划去，应如古旧的店铺，记得林华曾在此工作。北头桥附近还有一个新华书店，至于那百年的馄饨店从没吃过，再往北还有著名的嘉源诊所。
公路是啥时来的？先有一条水泥桥贯通衙前河“天堑”，其后一条泥路横贯于稻田之上，两侧挖沟渎，路边种水杉，路面铺上砂石，拖拉机、三轮卡和公交汽车腾腾而来，尘土四起，从此大人坐车或骑自行车去寺前街。慢慢地两边起高楼，慢慢地田园退化成工业用地，慢慢地河水失去了清波。曾在永中读书一年，骑车路过水杉上挂着死猫，只是我不再去寺前街；后来我了水心，有些成长不可阻挡，慢慢地轮船也消失了，阿青伯不开船成了一名电工。
今日走沧头河行至南头湾，铁门阻挡，此路不通，眼前一路废园坍圮荒芜，过去人来人往热闹片影全无。说是旧街改造，说要重现繁华，愿景美好，只是我的寺前街再也回不去了。
家乡就是桃花源，回忆之路处处志之，只是寻向所志，终迷。
听歌《梦驼铃》，一问“天边归雁披残霞，乡关在何方”重重击中心坎；我的乡关何处？应是榕树下，纪兴门洞开，人来人往却认不出一个熟悉的面孔。翻书又来一句“乡关何处，华发缁尘，年来劳碌”，岁末天冷沉默，想往事仿佛也碾碎自己劳碌之心，分明白头，沾染一身风尘，于是“走归”“走归”。“走归”是故乡方言，动词连缀，生动心切“归家”的念头。能归只因有家，有家是父母守着门口，一听电话，马上买菜做饭为你忙碌着，推门目睹一桌白烟袅袅，碗边放好筷子，马上有吃，还是儿时味道。
从“白鱼头”渡文革桥而来就是水潭垟，水潭垟是我的故乡。说故乡，点染些许乡愁，似乎三分好笑，只因从林村到九村，三垟到永嘉场，一样的水乡漾漾，瓯海大道上风驰电掣，不过二十多公里，其实你从没远离——无端说思乡，恍若少年懵懂强说愁。可你是否知道，这二十公里的路我已经出走三十多年，沧海化桑田化眼前高楼大道厂房机场，不见千里稻田，不闻屋前蛙鸣，有一条泥泞的田埂我再也回不去了。故乡遁入光阴，回来只听听乡音，找不回过去一切，只能惘然走一圈而已。
幸亏“街路”还在，“街路”是儿时繁华处，是范公桥头，是井头，是绵延在童年时光里一眼望不到边的下垟街。去“街路”，沿巷弄七拐八弯而出，一路所遇都是乡亲邻里，不断点头称呼，至街面正对曾是阿寿油条店。往右可见井头，老屋小轩正是我出生地；往左至范公桥，一路可想林伯诊所、季氏牛肉店、桥头供销社以及方培洪家的连环画书摊。新铺了青石，那么窄，却店铺萧条，没几个人了。“青石的街道向晚，我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一切面目全非——海滨电影院坍圮已废弃，桥头死水微澜，来来往往的河坭船早已失去了踪影——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误”？范公桥是下垟街的起点，往南走，是我的上学路，路面颠簸，两旁熟悉的店面掠过远去的青春，而我始终没有找过下垟街的尽头。
一直惊讶一条街为何被叫做“贼街”？是那条街上人群拥挤多盗贼出没，或是哪里关押着很多小偷呢？一份好奇，一份担心，却始终无人向你解释清楚。总要年岁足够，有一日居然撞见“寺前街”三字，读得飞快，语言连缀，才脱口而出一个“贼街”，莞尔一笑，倍感亲切而温馨。寺又是啥寺？上网查得乾元寺，始建唐代，上世纪迁移，祖先的香火荫庇一方子孙，似乎每个人都活得很好；曾经在原来的电影院后头走过一处寺庙，是否原址，却不得而知了。
“组队去贼街吧”，如同赶集，是美好念想，仿佛赶去梦想之地。正是农耕时代，处处田园水乡，从下垟街到寺前街，隔着众多弯弯河流和稻田，虽阡陌交通，但越陌度阡而来，总有一段遥远的路程，只是又有什么山水能阻挡少年的脚步呢？从范公桥往北走，至大塘往西走衙前路一直到永昌堡北门往二都过三都一直走到沧头下，再沿河边小路走到南头湾；南头湾是寺前街的起点。只是衙前与九村隔岸相望，旱季时节，河水干涸，村庄的少年喜欢玩耍吵架，不知从何时起居然结了怨仇，以至衙前到孩子到了海滨电影院总要被我们修理一顿，而我们去衙前看电影也要被他们狠揍一阵。我是万不敢从衙前街街道而行的，只能从大塘穿田野小路抄捷径到沧头下，过桥到我冯氏小宗再到沧头上到南头弯。此路走河岸，过稻田，风吹花香，蛙鸣鼠蹿，水边溪涧，青草清新，野花丛生，有小鱼悠游其间，有麻雀飞跃其上，风景宜人。然而依然有衙前少年劫径，某次与华弟同往，虽没挨揍，却遭恐吓，一只老鼠放在口袋，被吓得哭了一通。若脚力好，其实可从范公桥到小塘再走一段长长的河岸到蟾钟在向西往沧头也可到寺前街，只是路程遥远花时间，下垟街的人是不走的。
人世间走过千千万万路，最美依然是童年水路。
若划船去，一路桨声欸乃，你坐在船尾，双脚打着河水清清，白鲢挑起，水珠溅起一脸，看父辈安详一笑，某些欢喜值得记过一生。确实费劲，不妨坐轮船，说是轮船，不过是木船装了一台柴油机，两侧置放长凳而已。妻说还是五甲四甲三甲外出永嘉场主要出行方式，一路可见小桥流水人家，青草稻田农夫，天空云影徜徉其间很美，却烦小儿恶作剧从河边跳水，溅起一身湿衣；我嘻哈而笑，“也许小儿中有人多年后成了你的老公呢”。下垟街人仅从范公桥头上船，好听机器达达的声音，柴油也好闻；阿青伯就是船夫，来往于范公桥头和寺前街之间，资费几毛钱，大人有好事，偶尔也捎上孩子。一路水花四溅，从衙前河西去，顺河埠头随意起停，至芝麻桥榕树边北拐上横河，风吹两岸稻田，目送蓝天白云，过陈宅浃至沧头下左弯到寺后河到南头湾，南头湾处处埠头，船来船往，商店云集，好不热闹。
寺前街西侧临河，一路三桥，东侧店面连宅屋，从宋起就是永嘉场商品集散地。老店与我的记忆无关，我要去五金店卖掉收藏的铜件，得几块钞票，买铅笔纸簿、新华字典和扑克牌，还买沾满冰糖麻花，一口蹦脆甜香，如何能忘。人头挨挨，一路慢慢挤进，光影斑驳路人安静的面孔，步履缓慢，可见永中供销社，销售员把钞票夹在铅丝上往总柜划去，应如古旧的店铺，记得林华曾在此工作。北头桥附近还有一个新华书店，至于那百年的馄饨店从没吃过，再往北还有著名的嘉源诊所。
公路是啥时来的？先有一条水泥桥贯通衙前河“天堑”，其后一条泥路横贯于稻田之上，两侧挖沟渎，路边种水杉，路面铺上砂石，拖拉机、三轮卡和公交汽车腾腾而来，尘土四起，从此大人坐车或骑自行车去寺前街。慢慢地两边起高楼，慢慢地田园退化成工业用地，慢慢地河水失去了清波。曾在永中读书一年，骑车路过水杉上挂着死猫，只是我不再去寺前街；后来我了水心，有些成长不可阻挡，慢慢地轮船也消失了，阿青伯不开船成了一名电工。
今日走沧头河行至南头湾，铁门阻挡，此路不通，眼前一路废园坍圮荒芜，过去人来人往热闹片影全无。说是旧街改造，说要重现繁华，愿景美好，只是我的寺前街再也回不去了。
家乡就是桃花源，回忆之路处处志之，只是寻向所志，终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