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灵魂（九）
神父一时语塞。周勤生好像话中有话，耐人寻思。他又是一声冷笑：“要是李先生走成了，你怀里的孩子想交给谁，上不接天，下不着地，你干着急也没用，当然，你完全有理由一走了之，反能省下很多麻烦事，你一旦回到英国，顶多再熬个三、五载，照样可以提升到主教，大主教，前途无量，阳光灿烂，时光会像流水一样，慢慢冲淡你对孩子的感情，甚至忘却。”
平心而论，埃德华神父的人品，相貌，学识，气质，风度在同行中属于出类拔萃的，他才思敏捷，谈吐隽逸，天生一付男中音的浑厚好嗓子，顿挫分明，字正腔圆，娓娓动听，周末的礼拜，教堂里常常人满为患，众多信徒无不喜爱聆听他的布道，权世学说，信徒眼睛里神父是正派人，一生一世不以情所累，物所惑。祈祷也罢，弥撒也罢，兢兢业业，他虔诚，能干，事无巨细，面面顾及，教堂就是他的人生舞台，像他这样敬业的神父，前途光明，鲜花铺地，周勤生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的。
神父望着周勤生的背梁，思忖一下，说道：“听口气，你对孩子也很在意。”
周勤生立即反唇相机：“我在意，远不如你——神父大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得了，神父，别再装模作样了。”
“我何苦要装模作样。照顾孩子，带他回汕头，这有何错，慈心孤儿院改成保育院，按规定明晚这时候我应该离开贵国，临走前顺路带孩子回汕头，这是人之常情。”
“你倒是振振有词，我问你谁给孩子洗礼。”
“是我。”神父承认道。
“孤儿院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由你大人亲手洗礼的？”
神父一言不发。
“听说你特意安排一位非常细心的嬷嬷单独照顾孩子的起居，有这回事吧？”
神父点头默认。
“还听说，每天日落之前，你必定牵着孩子的手在孤儿院的大草坪上散步，太阳的余辉把你和孩子一大一小的长长影子印在草地上，联想一下，太富有诗意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花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心血不可否认比别的孩子多，有目共睹，我就不明白，你对这个孩子的爱，呵护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不怕嬷嬷们的微词，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孩子对你太重要了。”
神父不想反驳，又是一阵沉默。
搁在车座上的小提琴把环在月色里微微发亮，周勤生禁不住冒出一声感叹：“人去音存，你终归带它回家，妙不可言。”说完便弓着背恨劲地踩起来，轮子嚓嚓作响驶过新兴街口，神父和车夫似乎没话好说，彼此沉默着，在神父看来，周勤生不但清楚某些底细，而且使神父萌发一种讲不清的感觉，从表面上看，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仔细听，好像附生着某些难以挑明的情感。
这时，三轮车已经拐过一个街口，弯进一条宁静的小街，街面并不宽阔，两侧的房子十分讲究，清一色西式住宅，每一栋都筑着高墙围上一块花园，小街尽头是瑞庐的门楼，从树枝叶逢间透过来的一缕月光，尚能够看清两扇笨重的椽木门的门框上“瑞庐”两个字，苍劲有力。
三轮车靠近大门旁停下，坐在车上的神父丝毫未动，他千辛万苦抱着孩子而归，功德圆满。其实，内心却丝毫无一点喜悦，反而忧心忡忡，思虑重重，犹豫了一下，又问了一声：“李先生还好吗？”
“什么好不好，不愁吃，不愁穿，能吃，能睡，日子照样过。”说着，周勤生伸手接过神父怀里的孩子，他的手在孩子身上颤抖了一下，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嘲笑。神父的困惑又得到一次印证，他轻声对周勤生说：“在孤儿院的登记本上，李先生是孩子的伯父，孩子双亲因车祸而亡故。”
周勤生一声不吭，匆匆踩车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扔过一句话：“现在解放了，兴叫同志，别一口一口先生、先生，该换一换舌头。”
神父一面点点头，一面伸手拍门环。
门开了，月光下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她伸出双手欣喜地接过神父怀里的孩子，随之领着神父朝楼房走去。脚下的水泥甬道从大门口一直伸延至这栋三层楼房的台阶下，细柔的苗儿竹搭成的穹形花柵覆盖住甬道的一大半，一株粗大紫藤盘在花架上，时值冬令，夏日茂盛的叶子脱落殆尽，只留下几根光秃秃的粗藤好似一幅素描中几笔简练随意的线条，自由自在地横在夜空中，别具一格。
平心而论，埃德华神父的人品，相貌，学识，气质，风度在同行中属于出类拔萃的，他才思敏捷，谈吐隽逸，天生一付男中音的浑厚好嗓子，顿挫分明，字正腔圆，娓娓动听，周末的礼拜，教堂里常常人满为患，众多信徒无不喜爱聆听他的布道，权世学说，信徒眼睛里神父是正派人，一生一世不以情所累，物所惑。祈祷也罢，弥撒也罢，兢兢业业，他虔诚，能干，事无巨细，面面顾及，教堂就是他的人生舞台，像他这样敬业的神父，前途光明，鲜花铺地，周勤生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的。
神父望着周勤生的背梁，思忖一下，说道：“听口气，你对孩子也很在意。”
周勤生立即反唇相机：“我在意，远不如你——神父大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得了，神父，别再装模作样了。”
“我何苦要装模作样。照顾孩子，带他回汕头，这有何错，慈心孤儿院改成保育院，按规定明晚这时候我应该离开贵国，临走前顺路带孩子回汕头，这是人之常情。”
“你倒是振振有词，我问你谁给孩子洗礼。”
“是我。”神父承认道。
“孤儿院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由你大人亲手洗礼的？”
神父一言不发。
“听说你特意安排一位非常细心的嬷嬷单独照顾孩子的起居，有这回事吧？”
神父点头默认。
“还听说，每天日落之前，你必定牵着孩子的手在孤儿院的大草坪上散步，太阳的余辉把你和孩子一大一小的长长影子印在草地上，联想一下，太富有诗意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花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心血不可否认比别的孩子多，有目共睹，我就不明白，你对这个孩子的爱，呵护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不怕嬷嬷们的微词，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孩子对你太重要了。”
神父不想反驳，又是一阵沉默。
搁在车座上的小提琴把环在月色里微微发亮，周勤生禁不住冒出一声感叹：“人去音存，你终归带它回家，妙不可言。”说完便弓着背恨劲地踩起来，轮子嚓嚓作响驶过新兴街口，神父和车夫似乎没话好说，彼此沉默着，在神父看来，周勤生不但清楚某些底细，而且使神父萌发一种讲不清的感觉，从表面上看，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仔细听，好像附生着某些难以挑明的情感。
这时，三轮车已经拐过一个街口，弯进一条宁静的小街，街面并不宽阔，两侧的房子十分讲究，清一色西式住宅，每一栋都筑着高墙围上一块花园，小街尽头是瑞庐的门楼，从树枝叶逢间透过来的一缕月光，尚能够看清两扇笨重的椽木门的门框上“瑞庐”两个字，苍劲有力。
三轮车靠近大门旁停下，坐在车上的神父丝毫未动，他千辛万苦抱着孩子而归，功德圆满。其实，内心却丝毫无一点喜悦，反而忧心忡忡，思虑重重，犹豫了一下，又问了一声：“李先生还好吗？”
“什么好不好，不愁吃，不愁穿，能吃，能睡，日子照样过。”说着，周勤生伸手接过神父怀里的孩子，他的手在孩子身上颤抖了一下，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嘲笑。神父的困惑又得到一次印证，他轻声对周勤生说：“在孤儿院的登记本上，李先生是孩子的伯父，孩子双亲因车祸而亡故。”
周勤生一声不吭，匆匆踩车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扔过一句话：“现在解放了，兴叫同志，别一口一口先生、先生，该换一换舌头。”
神父一面点点头，一面伸手拍门环。
门开了，月光下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她伸出双手欣喜地接过神父怀里的孩子，随之领着神父朝楼房走去。脚下的水泥甬道从大门口一直伸延至这栋三层楼房的台阶下，细柔的苗儿竹搭成的穹形花柵覆盖住甬道的一大半，一株粗大紫藤盘在花架上，时值冬令，夏日茂盛的叶子脱落殆尽，只留下几根光秃秃的粗藤好似一幅素描中几笔简练随意的线条，自由自在地横在夜空中，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