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灵魂(七)

楼主:泠沐森森 字数:2400字 评论数: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冷冷清清的街头,神父孤独无援的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六神无主。
这当儿,马路的斜对面小巷口慢悠悠踩出一辆三轮车,漫不经心围着神父转了一圈,停下。
“我拉你去瑞庐。”车夫的声音三分沙哑,七分低沉,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神父倒没在意,反而喜出望外,正如圣经上所说一样,洪流中漂来一叶方舟,他饥不择食,慌忙抱起孩子上车。直至此刻,他才发现今夜的月色特别好,明月当空,银光如水,一泻而下,给地面印下斑斑驳驳的树影,夜风徐徐,一块浮云宛如棉花,蓬松,轻柔。浮云渐渐遮挡住月光,于是乎,地面上一切景物全都罩在朦胧的月色里。近处的灯柱,远处的楼房统统套在半明半暗之中。头顶上的朦胧月光突然唤起神父的思乡之情,恍恍惚惚回到阔别已久的英格兰故乡,坐在一辆四轮马车,悠闲行走在恬静乡间小道上,马蹄轻轻敲打卵石路面,一阵清脆、安详的响声,解除旅途的劳顿和困倦。
入夜了,偶尔一、二辆汽车从身旁飞驶而过,卷起一地落叶沙沙作响,马路两侧的小巷里时断时续传来小贩卖宵夜的叫卖声。马路的外沿靠近大海,海涛拍打海堤的波浪声,盈于耳鼓。
神父怀里的孩子咯咯地笑了一下,半张半合的小嘴巴含含糊糊吐出几句甜甜的梦呓。这时候,天上的浮云已经漂滑而过,整个城市倏地一下子放亮了,清澈的月光照在孩子身上,鲜嫩的脸蛋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迷人,可爱。
一路上不声不响的车夫突然扭过头,瞧了孩子一眼,问道:“神父,你抱着的孩子想必是瑞庐的小少爷?”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便,仿佛在街上碰巧遇见一位旧友,顺便打听一件无关要紧的琐碎小事。或者,出自某种礼数,不得已翻出一个不痛不痒的话题,排遣冷场,敷衍了事,纯属客套。
最初一刻,神父似乎没有听明白,冬天里的月光一直使他的思绪漂游不定,一忽东一忽西,一根摇曳着的烛光在他脑海里重复出现,后来摇曳的烛光化成一片,几十个唱诗班的女孩子,手持蜡烛,正在放声歌唱,甜美的歌声渐渐远去,换而代之是一阵悠扬的琴声由远而近,倾吐心声般的小提琴声烘托出一个纯洁、脱俗的俏丽身影。转眼间,他的思绪又神驰在故乡的小路上,真真切切闻到路旁润土的芬芳,看到石缝间生长出来的青苔,湿漉漉,甚至还嗅到随风而至的沼泽地的酸涩味,他不知不觉回到童年时代,美好、动人。
他伏下头来,脸颊轻轻贴在孩子小脸蛋上,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朝他袭来,他胸腔里弥漫着难言的悲哀。
神父慢慢回过神来,突然,一阵不寒而栗:“少爷,谁是少爷?”车夫偏过半爿脸,冷冷一笑:“我说你怀里的小孩是瑞庐的小少爷。”
“不”神父立刻一口咬定,并把路死死堵上:“孩子是李先生一位亲戚的儿子,是个地道的穷亲戚,跟少爷风牛马两码事。”神父半是辩解,半是掩盖,底气是很不足,却义无反顾,尽管如此,神父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活活地蹦出来,这一路上他可谓如履薄冰,一时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眼下的情景很容易使人联想起一个坠入悬崖的人,在极度的恐慌中企盼侥幸抓住一枝从绝壁的缝隙间横伸出来的树丫,以求逃得一死。
无奈车夫不以为然:“神父,你好端端的,怎能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好好在心里掂一掂,刚才在居平路口,那班车夫没人敢拉你,你以为我敢情要钱不要命啦。”
“先生,你到底是谁?”神父一旦沉不住气,连语气都走调,他素来胸怀若谷,临危不乱,万万料不着,竟为了一个孩子乱了方寸,破天荒的头一遭。
“神父,完璧归赵,功德无量啊!”车夫再一次扭过头无不讥嘲道,他是答非所问,神父愈加忐忑不安。刚刚庆幸搭上一叶方舟,一转眼轰然坠入深渊,险不可测。早在上海他耳有所闻,某某神父,某某牧师,在街头神密失踪,一段日子之后,颇费周折打听到已经被关进公安局,起因是“特嫌”,矫枉必过正,细细一想,也不足为怪,况且朝鲜战事正紧。对于那些夸大其辞,途听道说,或者流言蜚语,神父往往是一笑置之,他的理智和慈悲应该归功上帝的教诲。
而眼前为了孩子的安危,他真的一筹莫测,就差一点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求救于上帝。说怪就怪,神父的思绪仿佛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闪电雷鸣的洗礼,轰得灵魂出窍,一瞬间,平静下来。随之语气也稳定了许多:“这么讲,你是李先生身边的人,他让你来接我。”
“这回是你说错了,既然是李先生身边的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你答腔,你见过哪个仆人敢对主子的客人,冷嘲热讽,反躬自问一下,你对上帝敢吗?”
“除非是叛逆者。”
“真的妙不可言。”车夫又是一阵嘲笑。
“请问尊名大姓。”
车夫鼻子一哼:“神父,你是贵人多忘事,连我都认不出。”他顿了一下:“我还很荣幸用林肯车载过您。”他有意把你改成您,并且加重语气。但是听口气却毫无恭维之意,反是夹杂着几分挖苦。
月光下,车夫侧过半边脸,露出一副嘲弄得意,又略带鄙视的傲慢表情。
神父淡淡一笑,这时候他的心放宽了,不急不躁,十分友善一笑:“真对不起,周先生,久违了,上海一别,屈指细数起来也将近六个年头,你还好吗?” “托你的福,还活得痛快。”车夫又挖苦一声:“神父,你也学会世故了,真的是人不可貌相。”被车夫这么一取笑,神父的确有些尴尬,庆幸月色朦胧,才挡住他一脸不自在。
好半晌,神父又问:“听说你已经离开瑞庐。”
“没假。”
“那,今夜接车是李先生委托的。”
“李先生的脾气你未必不知道,他好强好胜,又极爱面子,会去求一个不辞而别的人?”
神父仔细一想,倒有几分道理,却倏地心虚,忐忑不安地小声问:“是不是上海方面将我的行程告诉你们。”
车夫哈哈大笑:“神父,你真的认为自个儿是个人物,不就是身边多带个孩子,值得兴师动众,什么上海方面,何不再搭上一个英国方面,才够风光,我实话告诉你,是阿香背着主人跑出来央求我,本来李先生约好一个姓许的三轮车夫,偏他风寒发烧来不来,既是这样,我不好意思回绝。再说李夫人向来对我不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应承下来了,犯不着落个好歹不分、忘恩负义的骂名。”
泠沐森森2022-09-05 08:42:18 发布在 散文天下
@春风岸2020 2022-09-08 17:13:43
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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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问您好!
泠沐森森2022-09-09 21:55:21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