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 【原创】旧酒新醅(古代,重生,父子训诫)

楼主:江雪轻衾 字数:43282字 评论数:1608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邵三爷进屋,掏出手帕给恩骋擦脸。
“多谢三叔。”恩骋接过手帕,囫囵抹了把脸,浅笑。三叔专门过来替他解围,恩骋心里是真感激且感动。“是倩儿那小丫头找的您吧。”
三叔向来是能不出屋就不出屋的。
邵三爷看着他的小花脸,笑着应他:“是倩儿,说你几天吃不下东西了。是伤着胃了么?”
免得恩骋尴尬,他也不提邵侯的暴戾。
而目光里流露出的关心,就好像是恩骋一生都在追寻的东西。
鲜少被长辈这样温柔的问话,恩骋有些不好意思:“无事的,过两天就缓过来了。”
邵三爷揉了揉他的头,也不再多语,拉着他上药。
衣衫褪去,露出少年肌肉条理流畅的身体,也露出了这年轻身体上的各处伤疤。
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恩骋还是偏瘦。
但奈何旁边坐着一位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邵三爷,对比之下,恩骋倒显得十分匀称好看,甚至因为发烧,白皙的皮肤略泛潮红而显得气血特别好……
邵三爷还有点羡慕。
离家前的那场几乎要了命的酷刑在少年身上留下一条条褐色的条纹,那是永生不能消的痕迹。
还有初回家时的杖伤,腰腿上还有未消去的青黄。
胸前腹上还有大片的淤黑。

江雪轻衾2016-05-15 13:25: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肿硬的膝盖上还有几处不浅的裂口。
邵三爷也不惊讶,是他熟悉的伤口。
轻轻地给恩骋上药,揉开淤血:“怎么不自己处理处理?”
“又不是什么要紧伤。”恩骋调皮笑笑。
府里没给银钱,内务上一向克扣的厉害,他被抓回家的突然,省了钱抓过几回内服的药,邵侯踹的狠,他没内力,实在不扛揍,喝进去也要吐出来,现在手里的银两勉强够院里两人的吃食,他有办法搞来钱,却不是这个时候,府里警卫太森严了,他被抓回来之后就被禁了足,暂时出不去。
“我还以为你是多聪明的小子,从没阳门回来居然也不顺几瓶药。”邵三爷打趣。
恩骋埋头,其实他是顺了的……
说完这句话就又是静悄悄的了。
邵三爷自己就是个残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恩骋。
其实对于恩骋父子,他更像一个局外人,旁观者,他活的清明,也知安慰无用。
他还是会主观的同情恩骋,把恩骋当作真真正正的十五岁的少年,他那个倔强又聪明还有点命苦的小侄儿。

江雪轻衾2016-05-15 13:25: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邵侯难得给了恩骋几天好脸色,甚至在生辰那天带了恩骋一起去了城西。
快到黄昏的时候,邵家大大小小一行人到了城西一家小馆。
大概是因为邵侯要来,小馆停了业,一个客人也没有。
掌柜的的小儿子在门外守着,打老远看着邵侯过来,就咧开了嘴角,扬手打着招呼。
一家人也都出来迎接,五个小孩儿站成一排给邵侯作揖,还有一个在老板娘怀里抱着。
邵侯看的羡慕,挽住妻子的手,耳语:“将来咱们也要这许多孩儿。”
郡主脸一红,恨不得扬手打他。面上端庄和蔼的听着,心里暗想找到机会再收拾他。
血灵芝找到了,邵侯夫妻的日子突然有了许多盼头,郡主也难得穿了一身布衣布裙随了邵侯来这僻处过生辰。
掌柜的是江湖人,与邵侯相识在江湖,那时候邵侯十六七岁,两个人闯闯荡荡有了交情,后来打仗,掌柜的的家乡被战火烧没了,就带了妻儿来金陵投奔邵侯。
邵侯自承了侯位,一次生辰没办过,总要到这里来躲清净。
老板娘和掌柜的在橱里为邵侯这一家子准备饭食。
老板娘:“邵弟待弟媳可真好。”哪家媳妇儿能坐在丈夫身边等着吃现成的。
掌柜的:“那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老板娘:“我瞧着也是,她头上那银簪子可真好看。”
掌柜的:“等过年喽,我也给你买一个。”
老板娘:“你可不能这么糟蹋钱,老大眼瞅着就快娶媳妇儿了。”
……
掌柜的家的二姑娘十一二岁,坐在一旁哄几个月大的小七。
老三老四都是男孩儿,知道邵侯是军中人,手舞足蹈的问打仗的事儿。
也不过是些小孩子关注的最浅显的问题,邵侯却难得有耐心的和他们解释。
今天邵侯穿了一身平民穿的灰色裋褐,裤腿甚至还摞了上来,露出一半健壮的小腿。
平时银冠紧束的头发此刻只扎了一根布带,敛了平时高高在上的气息,多了几分粗犷的侠气。
恩骋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从他有记忆开始父亲就是永远张肩拔背昂首阔步的,锦衣华服,永远不容别人质疑和反抗。
恩骋看的不忍挪开眼睛。
掌柜家的五丫头和欲雪围着桌椅跑闹,也没有被任何一个大人说教。
难得的放松时光,让人有一种想要时间定格在这一刻的强烈祈求。
如果有壶陈酿可以抱着喝就更好了。

江雪轻衾2016-05-15 13:26: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为了赶剧情(脑子总比手快),很多地方没写也有一些地方写了没发,大家想看哪段儿但是没发的可以私戳我,喵呜⊙ω⊙,被子应该会补上或者弄到番外里去。

江雪轻衾2016-05-15 13:38: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郡主再怎么配合邵侯,也是吃不下这农家粗食的,早早离座,去和在一旁哄弟弟的二姑娘搭话。
郡主喜欢小孩儿,尤其喜欢襁褓中的婴儿,逗弄许久,临走,还留下了一方长命锁。

小馆老板一家的愔愔喜乐感染了邵家一行人,甚至把邵家弥散经久的压抑冲散了些许。
然而,正当大家都以为这幸福能够持续的时候,小馆老板的三儿子跑到了侯府来。
曾随行的车夫认出他来,晓了侍卫,将人带到了邵侯面前。

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言语也不甚清晰。直到听到他爹娘被抓起来之后,邵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家里现在还有谁?”
小男孩儿这次道答的清楚爽快:“四弟,五妹和小虎儿。”小虎儿是他六弟弟。
家里大人被抓走了,大点的自己跑来找救星。
“你大哥和二姐呢?”
不问这个还好,一问出来小男孩儿又崩溃了。
实在不善于和小孩儿交流,邵侯果断叫来魏邢去查。
安抚好小男孩儿,恩骋命门口的侍卫带着小男孩儿把弟弟妹妹都接过来。
父亲已经命人去查,邵家就已经被牵扯进来,多干涉点少干涉点都是同样的后果,也就不用避什么嫌了。
邵侯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进行思考——已经开始动他身边人了。
明日皇帝阅兵,他已经是忙的一个头两个大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找事儿,都他娘的狗娘草的。

这事儿闹得动静不小,魏邢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搞清楚了。

江雪轻衾2016-05-16 06:0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事情是这样的:
太子府的人抢走了二姑娘,把其大哥打个半死,魏邢刚带着手底下把人从街头抬回来。
因着这大哥打伤了太子府的下人,晚些时候掌柜的夫妇已经被抓到衙内了。
魏邢面无表情的汇报。
邵侯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恩骋眼观鼻鼻观心,太子喜欢小女孩儿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准真是碰巧抢到了邵家头上。
“你。”邵侯冲着恩骋扬扬下巴。
恩骋站到桌前。
“拿捏的好分寸吗?”
恩骋:“太子恶习不改,荣家不是第一户受折的人家。”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字面上的,太子有前科。
第二层就是:前面的都能盖过去。就知道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品行是知道些许的,并且不认为是啥大毛病。
一两户人家的死伤动不了太子,邵家如果硬加干涉,就是邵家不识情知趣了。
邵侯勾嘴:“这事儿交给你了,拿不好分寸的时候去问叶归。魏邢,跟着你家公子。”

江雪轻衾2016-05-17 04:23: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叶归看他想吃老虎又扮猪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拿碗砸他:“别和我玩这套,说实话!”
恩骋无辜的看着他。
叶归把帖子往桌子上一拍,“你叶爷爷我别的不行,只看人看得准,我不知道你在外这两年遇上什么了,但凭你写的这几行字儿,就断的定你肚子里那些机诡!说吧,怎么打算的。”
那帖子恩骋识得,是他在父亲书房抄的公帖。
“怎么看出来的?”他尽力藏锋敛意了。
叶归翘着二郎腿,笑了:“等再过二十年,我要还活着,我就告诉你。”你不是呛我嘛,我气死你。
恩骋却也不计较:“您曾经教过我,无论习字还是处世,过犹不及,事缓则圆。”
叶归:“是。”他是照着《论语》给小恩骋读过。
恩骋笑笑,眸中一片清明:“太子参政五年,头年就赶上大水,第二年治水,太子所监管的渭水至裘山水道,比原图纸多了三处关口。两年前浙北一带灾荒,太子负责赈灾,平了七八处乱民,还换了大大小小官员十二人,太子清廉示人,近两年却不得重用。”
说完,恩骋从柜子里抱出一坛酒来,揪开坛盖。
酒香四腻,门口啄米的家雀儿闻见这香都扬起了脑袋。
昨天他刚有权利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和孙一策碰面,把这坛酒抱了回来,淮西到金陵水路七百多里,孙一策那小子飘了一个多月,就只带了这两壶竹叶青。
叶归眼睛一亮,连忙把盖儿盖上,他可舍不得这酒香就这么跑着:“淮西竹叶青!这味儿,少说六十年了吧”
只当前面恩骋那些话他没听见。
“农家自酿,保底七十年。”恩骋比了个数字。
叶归瞬间垂涎,几乎滴到桌子上,眼睛都直了,平时谪仙人的形象崩塌的相当彻底,活像个看见肉的哈巴狗:“行行行,一个月给我一壶,你要我多少字儿我都给你写。”
恩骋笑着摇摇头,把酒罐夺回。“酒,给您可以,您得给我句话儿。”您是帮忙还是不帮忙。
“邵家家训,不涉党争。”叶归的魂儿早就被这酒勾跑了,哪有心情算计恩骋说的那点儿破事儿。装作好心的样子提醒:“你就不怕你爹把你正家法?”
恩骋知道有了酒就不用废话,掀开盖儿,又闻了口酒气,十分陶醉的神容,看着叶归,笑而不语。
叶归气急:“你个小犊子,拿我短处要挟我!”

江雪轻衾2016-05-17 13:08: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早就知道叶归把持不住,恩骋粲然一笑,竟比初生的旭日还要清朗些。
“这酒啊,就挖出来两坛,我托朋友从淮西专门护送过来的。看来只能送去讨好我爹了,诶,叶先生,你说爹会不会因为这个少揍我几顿啊?”一脸欠揍。
叶归甩甩袖子,急的脸都红了——这么好的酒给那个不识货的小儿,这不是糟蹋东西嘛!!!暴殄天物是要遭雷劈的呀!!!
叶归跺跺脚,咬了牙:“你保证后边那坛也给我,我就答应你。不过你可想好了啊,叶某不过山野莽夫一个,有些忙我是帮不上的。”
恩骋立刻起身,正八经儿的作了个长揖:“但能得叶先生这句话,恩骋来日必报。”
叶归摆摆手,他没什么可报的。拂袖收了这一坛陈酿,他该对影成三人去了,为了两坛酒出卖了晚年,自己果真有气节。
临走,叶归在门口听了下来,撂下句话:“人之气神如月,所书之字如川,万川皆印月,你能收框架,顿笔锋,却也不可能敛住心中的锐意。”
类似的字他只见过两回,一个是前朝秦王亲书的战报,另一个,是罗观光的《讨伍檄文》。
他活了一个甲子,却不曾想,到了暮年,能遇到一个能写出此字的人。

江雪轻衾2016-05-17 13:12: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底下人飞快的把于嬷嬷拖了出去。
嘴被塞上,凄惨的呜咽声渐渐远去。
……
郡主满脸的泪水,目光都是直的,浑身都在哆嗦。
那是从小带她长大的奶嬷嬷,在她所活的二十几年里,每一天都有于嬷嬷的参与,她吃得第一口奶是她的,她学会走路是在她的搀扶下,她摇头读诗经的时候她每每都要在一旁听着,她所有的委屈她全都知道,她悉心照顾了她二十余年。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自己最信任的人,竟是害她堕胎的祸首,甚至不惜拼了命也要毁了她最后的希望。
没有不解,她从小听着宫闱秘事长大,后宅妇人的尔虞我诈,深宫廷院的恩怨情仇,她不是理解不了,可是却从没想过,这些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不停的发抖,好想要把这么多年强撑的委屈和恐惧全都抖出来。
邵侯搂着郡主,抚着她的额发,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血灵芝保住了,没事了啊,我在呢,没事了……”
“没事了啊,不怕,我在呢,咱们啥都不怕,没事了……”
那眼里的珍惜,就好像要用尽邵侯一生的温柔。
屋里所有的下人都下去了,恩骋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他们夫妻恩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垂首,自己从衣衫上撕了布条,扎住胳膊上的伤口。
旁边就有盛水的铜盆,可郡主屋里的东西他一个也不想碰。
把血迹往衣襟上囫囵抹抹,其实一部分血已经凝干在掌纹里,是擦不掉,擦不掉也就不擦了。
恩骋走到邵侯面前。
邵侯瞥他一眼,刚刚恩骋用血救血灵芝,他就挺感动的,听了于嬷嬷的述词,也知道了这些年错怪了儿子,让儿子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想着过段时间再往宓园送些补品。孩子怎么就这么瘦。
血还在顺着胳膊往下滴,恩骋勉强勾了勾嘴角,躬了躬身:“儿子去找魏邢领罚。”
一瞬之间,空气都凉了。
刚刚还心怀愧疚的邵侯闻言脸都硬了,低吼:“滚!”
找死自己去!别他娘的在这儿碍眼!

恩骋走出屋,走路速度不变。
到了魏邢那儿,恩骋连衣衫都懒得褪了,反正这身娘给他做的。
随便找了地方撑着,恩骋:“侯爷罚的,藤杖五十。”
其实邵侯没说罚多少,邵侯虽然因为二姑娘的死迁怒于他,踹了两脚之后气也就消了大半,说让他回来等着,也只是怨他办事不利,不至于打五十这么狠。
魏邢这里有的是刑具,抽出一根三只粗细的藤杖,就开打。
第一下,抽在腰下,虽然也是抽掉层皮一样疼,可魏邢明显没用全力。
“您要是打不动,换底下人来。”恩骋带了气。
魏邢也不知道这父子俩置哪门子气,但听恩骋这么说,也加重了力道。
藤杖抡圆了抽上去。
恩骋被抽的浑身一震,肌肉发僵。
撑在案上的手指摁的发白,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胳膊上的伤口也裂开,除了猩红的肉还能看见里面白色的脂肪层。
无所谓。

江雪轻衾2016-05-19 03:10: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五十藤杖抽不死人。
底下人听了邵侯的令,欲把恩骋拖去柴房。
恩骋摆摆手:“我自己会走。”
魏邢挥退手下,由着恩骋一瘸一拐的往柴房走去。
其实很难想象,侯府还有这么破旧的地方。
这是侍卫堆柴的地方,刚好挨着茅房。
恶臭,鼠蚁成群。
可恩骋的心却突然静下来了。
剥开乱棘杂物,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容身的地方,恩骋倒在地上,蜷着。
伤口很疼,他不是不知道疼。
可他不怕打,父亲再怎么的苛责他都能照单全收。
可今天他真的失态了,郡主不知,他也不知,他背负了十多年的罪恶,上一世到死,他都是那个邵家害嫡母落胎的庶子。他苟且求存,机关算尽,背信弃义,不择手段。
谁又能想到,最初的最初,原来事情不是那个样子。
父亲对郡主的恩爱也让他难受,他会忍不住想要质疑,自己的母亲在父亲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人总是这样,灾难只能自己扛的时候,能够无限坚强,等到冤情昭雪,反而矫情起来。
自嘲的笑了笑,这样的表情他从不会展现在人前。
他把自己包装的无限淡然,他总能算尽一切,分清轻重,果然取舍。
他需要无限的强大,才能扭转时局,护得至亲安全。
却原来,自己还会明白委屈的情绪。
真好,阿大,你活的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江雪轻衾2016-05-19 03:29: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前面那段懒得写了,为虐而虐,无病呻吟,也就这样吧。噗,顶锅盖跑。

江雪轻衾2016-05-19 03:44: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你干啥啊?”
“我上茅房。”
“公子在柴房里关着呢,你去别处。”
“……”
……
恩骋听着外面人的对话,蜷在墙角一动不动。
上次的四十棍子好歹是分开打的,这次的五十藤杖却都打在了臀部。
裤子被打成一条一条的,用手一摸伤处,是粘糊糊一手血。
也不知道是救血灵芝流得血多,还是这杖伤流得血多些。
恩骋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等醒来时,月光已经透着门缝照进来。
一条洒在恩骋的脸上,恩骋半睁开眼。盛夏的夜里,却感觉浑身发凉。
大概是失了血的缘故,也不知道父亲还要把自己关在这里多久。
借着那么点月色,恩骋抽了几根稻草,摆弄阵图。
摆弄着摆弄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是邵侯。
其实邵侯吩咐下去让人恩骋扔柴房之后就后悔了,但碍于面子,直到夜里才过来。
今天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谁心里都不好受,儿子还偏偏和他置气,妈的。
他是那么赏罚不分的人吗。
也不知道儿子现在什么个情况,作死的孽障,拿着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儿。
其实邵侯还是有点心疼的,还有愧疚。
两年前,被恩骋顶撞的郡主落了胎,他二话没说就叫人把十三岁的小恩骋拖出去往死里打,打的最后只剩下一口气。
他是气急了,才信了恩骋品性顽劣。
其实儿子挺懂事的。
恩骋割腕救血灵芝,他真的特感动。
推开门,轻薄的月光铺撒在柴房里,杂物堆中一块空地,恩骋已经撑着站起来,温和而恭谨的笑着:“父亲。”
邵侯背了手:“嗯,我…罚也罚完了,回去好好歇几天吧。”
儿子这张脸,分明没有半分委屈,更不像在置气的样子。邵侯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看恩骋乖乖点头称是,邵侯没忍住:“你能走不,要不……”
恩骋仰头看他。
他想说要不我背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我叫侍卫过来。”
其实儿子这么瘦,背在背上也没有多少重量吧。
其实恩骋小时候他常背了恩骋去城边山上捉萤火虫,或者脖子上架着两三岁的小恩骋上城楼上。
可谁也不知道怎么的,父子之间就疏远成这个样子,父亲端着,儿子不敢僭越,见了面就是家法规矩。
“没事,儿能走。”恩骋笑笑,虽然看着血叱呼啦,但其实伤的不严重。恩骋上辈子带伤惯了,多重的都受过,这点儿皮肉伤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肌肉不是不酸痛,只是一个习惯了自己硬撑的人轻易不会求取别人的帮扶。

江雪轻衾2016-05-19 12:34: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小馆夫妇被放出来是在第二日清晨。
邵侯虽说让恩骋歇几天,恩骋也不敢真在床上趴着。
一直迎到府门前,见到小官夫妇,叩首谢罪:“恩骋办事不利,没保住二妹妹,在此给叔叔婶婶赔罪。”
掌柜的搀扶他,道:“这就是二丫头的命数,怨不得你。”
恩骋不肯起,老板娘也去搀扶,这才起来。
今日惠王也来了。
惠王就郡主这么一个女儿,心头肉一样,含嘴里怕化了,捂手里怕热着的养大,何况于嬷嬷是王府里带出去的,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不得不过来看看。
还有就是太子这事儿,京兆尹是两边为难,两边不肯得罪,只能求到惠王这里,让他说个中间话。
小馆夫妇在牢里没受苦,却架不住中年丧女的打击,不过几天时间,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他们向惠王行礼,又要向邵侯行礼,邵侯哪里肯,连忙阻止。
掌柜的也不再坚持,搂了妻子站在堂中。
他累了,早已不是早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江湖的小子了。
天子脚下,发生这种龌龊事情,如果不是邵侯,他和媳妇儿还不知道要在牢里关多长时间。
惠王叫了人把他们孩子带上来。
老大被打折了一条腿,杵着拐杖,带着弟弟妹妹进屋。
老板娘搂着这些孩子眼泪哇哇得掉,堂里瞬间哭声一片。
惠王也不计较那些规矩了,使了身边的下人去安抚。
他是准备了些赏赐给孩子的。
却没想到大儿子带头不要,底下小的看大哥不要,也都不收了。
那小太监又去送给掌柜的。
掌柜的也推辞。
惠王:“是我的一片心意,贤侄就收下吧。”
掌柜的不想收,这是什么?封他们的口?他们无官无品的,还能告的到皇上那儿去不成?
还是说这是所谓的赔偿,是赔她女儿那条命,还是赔他儿子那条腿?
邵侯知道掌柜的是个什么脾气,却也不能让惠王下不来台,走过去,把那些赏赐放到掌柜的手里:“就当是替二姑娘,收下吧。事已至此,金陵是呆不下去了,二姑娘那么孝顺,哪忍得你们因她受这奔波之苦。”
掌柜的攥着那包着锦布的盒盒罐罐,眼泪终于决堤。
含泪点了头。
邵侯心如刀割,又叫恩骋抱来些首饰衣裳:“这是暄如给二姑娘备下的,那天她瞧二姑娘喜欢她头上那簪子,还有些新做的衣裳,,你们,要是想带二姑娘走,就喊队,抬着棺材到头。要是想留下二姑娘,邵家先辈有殇者,我做主,给二姑娘配个冥婚。”
掌柜的摇了摇头,邵家世代清清白白,女儿那么死的,又何必。
掌柜的最终回家了,他们夫妻已经商量好,今晚收拾东西,明天到了时辰就带着孩子们走。

回了家,小馆几天没开业了,当差的过来抓人的时候,把桌椅都撞的七倒八歪的,掌柜的一声不响,一个挨一个的扶正过来。
大儿子扔了拐杖,跪在父亲面前,太子府那些家丁差点把他打死,几天修养,伤痕还是极明显,脸上青青紫紫一片。
“爹。”
啪!
一向疼孩子的掌柜的抬手就是一巴掌。
大儿子本来就有条腿伤的重,支撑不住,一下跌在旁边的椅子角上。
老板娘看见丈夫打儿子,瞬间扑上去拦着:“你疯啦!你打老大干啥?!”
底下弟弟妹妹扶哥哥的扶哥哥,拦爹的拦爹。
“你别打大哥哥。”
“二姐没了,你别把大哥也打死!”
“爹你别打!”
掌柜的被妻儿抱着,也无法再动手,只对着儿子吼:“你就是被打死,也不应该让你妹妹被那群人带去!”吼完这一句,却也是泪水不止。
一家人又哭做一团。

江雪轻衾2016-05-20 12:53: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太子肯放人,已是给了邵家面子,可梁子却也就此结下,别人或许能够为利益原谅,但邵侯深知,他不可能保太子了。
恩骋骑马把掌柜的家一行人送到城外,掌柜的一家哀衣,抬着二姑娘的棺材,走在黄土飞扬的路上。
掌柜的走在最前,和妻儿们一起大把的洒纸钱。
纸钱是白的,从空中飘落下来,就像在北方见得大雪。
哭声满路。
女儿才十一二岁,办不了什么大排场,可他只想女儿这一路上能富裕着些。
女儿从小就懂事,有了布先想着给哥哥做衣裳,有了好吃的,也都要让给弟弟妹妹,他本来还想着,等大儿子讨上媳妇儿,就给女儿说个好人家,他家女儿性子软,总要给个人口简单的人家,那人得长得俊俏些才能配的上他闺女,还得脾气好,肯干活儿。
而今,人没了,所有念想也都没了。
颠簸一路,回到侯府,恩骋几乎下不来马,一旁的小侍卫扶了他,他才站稳,回头一看,血已渗透衣衫。

江雪轻衾2016-05-20 13:31: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人死大哀,送走了小馆掌柜的一家,恩骋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趴了几天。
也就是在这期间,太子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当庭训斥。
清廉的连额上珠冠都不愿保养的太子,被人递了折子告贪污。
把皇上气的拿着折子拍他脑袋,当即宣下旨意,把此次去淮南选举贤才的任务给了一直不打眼的的三皇子。
荣辱之间,满朝咂噤。
其实太子作为皇帝与同元皇后唯一的儿子,及冠之后皇帝就放了他参政,并不束缚手脚,也算用心栽培,可惜,他只顾安插势力,做些表面功夫,私下揽财无数还总做出一副清廉样子,最操,蛋的是,居然还被人抓住了尾巴,拿着证据参上来。皇帝也是气的够呛。
太子府已经乱作一团,淮南一直是本朝人才的主要来源地,皇帝给老三这个机会就等于认同老三培植自己的势力。
一枝独秀惯了的太子如何忍得,听着府里养的那些所谓的贤才的劝解,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出了事儿只会让他收敛脾性!
一群吃白饭的!摔了玉器,撕了字画。
叫侍卫压了那个面向姣好的,当着满院的人,剥了裤子侵辱,既然养着没用,那就拿来泄愤!
那人本是伎子之后,也因了这个身份不能入朝为官。
可却是真有才华的,且年少入府,不知为太子献了多少策,却落得如此下场,一时间人心骤散。
他也是有傲气的,那日之后就再不肯进食。
太子怕众人起事,命人锁了院子,不准探视。
春水冒了被打死的危险,几宿未睡挖了地道去看他。
急剧消瘦之下,无双只剩了一双眼睛还如从前明澈。
春水执了他的手,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无双嘴角就挂了笑,他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卿,听我说。”
滴水未进,他“无,无双薄命,不能与卿共白发,无双走后,愿卿,再遇知己——无双,无,双,遇得,卿,已是此生——大幸,卿,快离去,莫,误了,大好,前——”程。
“程”字还没说出口,手已垂落。
死不瞑目。
他是伎子之后,以为苦读诗史便可改变自己的命运,却原来,他还是这个命数,逃不开,就只得认了。
春水握了腰间佩剑,恨不得随他而去。
无双,若不能有你相伴,前程又有何用!
可不能,不能这样,无双,我要给你报仇!
无双死了,没埋,院子已经禁了,人还躺在榻上,等着溃烂生蛆。
太子府里有客卿辞行,未岀府就断了喉咙。

江雪轻衾2016-05-23 13:01: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皇帝挥退前来报告太子府消息的暗卫,提笔为顾妃画眉。
顾妃其实出身不高,容貌虽美可也不是最出挑的,却位居高位顺风顺水的过了二十多年。
她又如何不明白此刻的恩宠是怎么来的,皇帝拿了她儿子钳制太子,自然得把戏做足了。
她笑的端庄而温和,闭目由着皇帝把她的眉修成肖像另一个女人的样子。
她在这四方深宫养了二十多年,举手投足之间都展露着那些年轻的小新人学不来的风情。皇帝体会到了不一样的安心,也就来的更勤了。
太子被训斥,顾妃母子受宠。
这前来投奔的有志之人,到了金陵城里,也不得不开始顿足冥思片刻。

外面风云在变,宓园一隅却是阵阵笑声——恩骋在屋里被倩儿折腾着来回换衣裳。
近来府里赏赐颇多,从前是他爹,后来加上了郡主,甚至惠王还送了一份儿过来。
家居摆设纸币砚台姑且不算,光是布匹就堆了一柜子。
他穿惯了布袍,上世被追杀通缉的时候蛆都嚼过,也算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大贵大贫,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是很在意。
可小欲雪觉得自家哥哥这么漂亮不好好打扮打扮简直不像话,拉着倩儿去绣房定送了一堆料子,今日刚成衣就抱回来,拉着恩骋换。
其实恩骋确实好看,乍一眼看上去清秀的像个书生,但眉尾飞扬,星目挺笔,五官很精神。只是眉毛不够浓,又总是温和的笑着,常常着一身青布袍,往那儿一站——好吧,就是个文秀的小书生。
可换上了这些锦衣,青发半绾,踏上鎏金云纹靴,却也能撑起贵公子的气韵。
欲雪拍手:“大哥哥真好看!”
倩儿就在一旁捧着衣裳笑。
欲雪又催着恩骋换另一身。
其实恩骋身后的伤还没好利索,行动并不特别方便,可是看到欲雪和倩儿满眼的期待和天真的笑容,就不忍拒绝。
换了一身又一身,只想等着两个小姑娘兴致尽了。
“公子,佘将军来了,侯爷命您去正厅见客。”侍卫突至。
嘴角的笑容僵了僵,恩骋:“好,这就去。”

江雪轻衾2016-05-23 13:5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其实恩骋还是怕他父亲的,每次侍卫过来都要精神一紧。
可又觉得这种感觉其实还蛮有意思的,这才像活着嘛。
恩骋暗叹一策说的没错,自己就是找虐。
嘴角只是僵了那么一小下,随即就平和了,恩骋一把抱起非要跟着他一起去的小欲雪,跟着侍卫去前厅。

佘将军常年镇守在北关与游牧民族打交道,今年刚被调回金陵。邵侯为了招待他,把朝廷上赏下来的苹果都摆在了果盘里,足见诚意。
而这诚意其实是有原因的——这是邵侯的未来亲家。
佘将军的闺女和恩骋定了娃娃亲。
那还是在恩骋少不知事的时候,佘将军还没调到北关,拎着自家小姑娘来侯府做客。五岁的佘小姑娘浓眉大眼活泼开朗武艺高强…总之和眉清目秀含蓄内敛书生气场的小恩骋各种反差萌——张手拿了弹弓一把把瑞婷阁的牌匾射的掉了角。
彼年小恩骋还未黑化,满脑子对父亲的崇拜对军队的信仰,心里一直有那么很多的英雄情结,发现机会,立刻跑去“代人受过”。
没想到小姑娘一把拉了刚刚躲在暗处的侍卫来还原真相。
瑞婷阁的门匾有年头了,难免脆弱些。可这要真是恩骋弄坏的,必然免不了一顿训斥。可有了这出闹剧,邵侯竟也不去追究了。
两个大人会心一笑,定了婚约,书信往来中偶尔谈及,只等当年幼童长大成人。

佘将军来的最终目的其实还是看看恩骋,两年前的事儿他是听说了的,心里免不了担忧膈应,还好前一阵这事儿有了了结,又忍不住赞叹。小子能为嫡母独身千里寻到血灵芝,是配得上自己女儿的。
可等真见着了恩骋,佘将军还真有点懵:咋这瘦啊,还这白…长的和袖阁里赔笑的小倌似的。
又瞅向面部棱角分明的邵侯,表情分明是在问:你特么真确定这是亲生的?
邵侯白他一眼,你闺女什么德行,还敢来嫌弃我儿子了?
佘将军家的千金确实不是传统意义上贤妻良母该有的作风。佘将军在夫人死于难产之后就没再娶,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难免骄纵些,额,好吧,不是些。
佘小姑娘五岁侯府弹弓打牌匾,六岁随父戍关城,七岁的时候已经能骑马射鸟了,在八到十四岁这段时光里,一直位居北关各城的街霸之首,所到之处那些小混混大喽喽都得弯腰赔笑——直接导致了边关各城治安水平猛涨。
也直接导致了其回到金陵之后的各种不自在,前几个月还和佘将军一本正经的报告说自己看上了一小书生,准备撸回家来让其入赘。
当时恩骋刚回金陵,被砸了四十棍子扔进军营,佘将军觉得这小子怕是要废,就由着姑娘去了。
后来事情出现了转机,佘将军今日也见着了人,没缺胳膊少腿的,该回去告诉自家姑娘收敛心性备嫁了。
佘将军见着了人,目的达成,走了。
留下邵侯打量自家儿子――恩,今天穿的这身衣裳还不错,像个人模样。
不过确实太白太瘦了。

江雪轻衾2016-05-29 15:00: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若是别人盯着恩骋看,恩骋肯定就温温和和的笑着看回去,可这是他爹——恩骋被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又把后背挺直了几分。
看到儿子的小动作,邵侯突然找到了点满足感,心里暗笑,带着儿子去书房。
恩骋有点摸不着头脑,自他有记忆以来,书房就只有两个作用:一是邵侯办公,二是邵侯打他——一般不用拎去祠堂的大错,都在书房解决了。
其实邵侯自己动手打人一般打的都不厉害,尤其是正正经经拿了戒尺藤条做工具的时候,比直接拳打脚踢还轻些,通常都是只伤皮肉,他到不怎么怕的。
本能的以为自己又哪儿做的不对要挨训,出了大厅的时候就命了侍卫把欲雪送回去。
欲雪甩开小侍卫伸过来的手,一把保住邵侯的大腿:“二伯伯,欲雪也想去书房。”
恩骋只能满头黑线的看着她撒娇,然后就满头黑线的看着邵侯一把捞起欲雪放在脖子上,顶着一团粉红色使起了凌波微步——“走喽~”。欲雪笑的那叫一个欢。
恩骋无奈,只得踏着欲雪欢快的笑声追赶。
恍惚间,时光似乎重叠。幼时,父亲也曾把自己放在脖子上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那夜父亲带着他去城墙上,看了一整晚的烟花。都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只后来梦中常常都是那场烟花,一个接一个,绚烂的炸开在黑夜里,好像永远不会停下来。

江雪轻衾2016-05-30 13:37: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邵家祖坟有问题,邵侯没有姊妹,邵侯再上一辈儿,邵侯爷爷生了十一个娃娃就一个女团子,再往上捣,大多是这情景。多少代严重阳盛阴衰下来,邵家的男儿们对女孩儿都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珍爱和偏宠。
邵侯举着小欲雪率先到了书房,把小娃娃放下来,由着她在书房里晃晃悠悠,摸摸这个又摆弄摆弄那个。
“这个好看!”
——是一支瓷杆的鸡毫笔。
“那我给欲雪讨个一模一样的去。”
“这个花不够香,咱们换栀子吧。”
又指着高高的花架。
“行,这就命人换。”

总之等恩骋进屋,正好看见小欲雪拿了藤条当剑耍。
邵侯:“先把这盆花换了,换栀子。”
恩骋莫名其妙又突然了然于心,得令出去换花。
本来邵侯是想让他扔给下人去换的,结果没想到恩骋真跑到后山去挖。
现在几乎已经过了花期,唯有后山还有几株开的晚些,还是倩儿告诉他的。
一般习医都是从药童做起,恩骋有上一世在没阳门侍弄两年药草的经验,妥善把盆里的剑兰安顿好,换上一株大小合适的栀子。
要回主院的时候又发现自己满手泥泞,从井里提上水来洗净,还往花骨朵上撒了点。看着水珠反射着的彩光,不自禁的脸上就挂了笑,回到书房。
邵侯抬眼看他,他笑容就敛了,规规矩矩小声叫了声:“父亲。”
欲雪已经趴在小几上睡着了,恩骋轻手轻脚把花放下,和父亲请示:“我叫人抱欲雪回去。”
邵侯没抬眼:“让她在这儿睡会儿吧。”
恩骋点点头。心知怕是三叔昨夜又不好了,年年快到中元节这几天的时候三叔就头疼的一整宿一整宿不能睡觉,严重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当年邵侯与没阳门联系也是为了三叔的病,只可惜便是没阳门也无可奈何。
肯定是白天清醒一点的三叔不愿意女儿看见自己那个模样,欲雪晚上偷偷去守,白天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在府里瞎晃悠。
郡主那里人多规矩大,不到晌午不能睡,欲雪也只能在这里眯会儿了。
“好。”恩骋答话。
邵侯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也没了怪罪之心,点出一份公帖来,示意恩骋来看。
这是一个朝廷派马的帖子,恩骋快速浏览之后,等着邵侯的下话。
“是给蒙王的。”邵侯涮了涮笔,双手交叉,靠在椅背上说道。
蒙王的封地在梅江以南,距金陵一千余里。
邵侯:“定了围子带队,你跟着送一趟。”
恩骋略有迟疑,敛了眸子,答:“是。”
这是意想不到的栽培。又发觉自己回答的慢了,抬眸等着邵侯怪罪。
邵侯:“怎么,不情愿?”他还记得把儿子扔医馆柳三手下,结果恩骋天天往外跑这事儿,“那就让围子给你当副手。”侯府长子,也当得。
其实真不是不愿意,又或者故意讨高职。恩骋是有点吃惊:在他的意识里,他就是个庶子,哪怕他被冤枉,哪怕他献上血灵芝,府里也只是赏些东西就罢了。毕竟郡主身体好转,嫡子出生只是时间问题,府里应该不会给他什么发展自己人脉势力的机会。他一直以为父亲挺避讳这个的。
正常情况下大概应该诚惶诚恐,扑通一声跪下,表示自己无才无德不足担此大任但愿倾己薄力报效朝廷所以跟着程围将军长长见识就好了。
但是恩骋真是镇定惯了,单膝跪地,挺直腰板:“是。”这次没有丝毫停顿。
邵侯笑着看他,提醒道:“干多大活儿担多大责,有了差错按军法办。”
“是!”
“等回来给你办个生辰。”
“是。”
恩骋嘴里答着,惊讶抬眸。
恩骋的惊讶是有原因的——他从未过过生辰。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准确生辰,邵侯大致推断出他的生辰可能是在八月份出生的,也没人给他过过。
恩骋这才意识到,父亲是真打算好好待他了。生辰之后,佘家之姻。父亲在为自己打算以后。
恩骋卖过门槛,突然觉得金陵这太阳有点刺目。

江雪轻衾2016-05-31 06:08: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
其实观恩骋两世,到现在加起来也不过才二十多年,而这二十多年里的一大半时间里他是没有亲人的,他对家的概念还停留在十三岁之前,那个慎微恭谨的庶子是他最后的身份,他知道自己内心的渴望,却不敢轻易碰触。
于是他约了孙一策。
孙一策长衫素绦,浅笑走来。
“长高了。”恩骋笑着看他,老成的语气配上一张还留着稚气的小白脸,显得颇为欠揍。
孙一策执了扇子敲他头:“怎么说的,私下里也该叫我声兄长。”
恩骋哈哈一笑,不置可否,起身给他倒酒。
正是此时,新来的店小二想过来问菜,被老板娘的闺女拉去了后院。
店小二嘿嘿一笑:“那俩兄弟长得真像,也不知道什么来头。”
老板娘的闺女瞪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只看好了,别领人再靠近那儿。”
店小二挠挠头,也不再多问,他人憨了些,也不会多想,就只觉得那俩兄弟长得可像。
这家店也是拾慧轩的,孙一策过来都不用打招呼店家就知道照应。
孙一策揽袖接过酒,灌入喉,只觉得辛辣。好烈的酒!
“心里难受啊。”孙一策被辣的直秃噜舌头。好像刚刚在三皇子府里一派闲淡地出谋划策
的是另一个人。
孙一策出自拾慧轩,几乎算这十多年里拾慧轩唯一的出世之人,两个多月前一到金陵就投奔到了三皇子府上,只出一策,就绊了太子一个大跟头,此时已经被三皇子视为珍宝,天天供着。
恩骋与孙一策前后脚到金陵,在府里与外界的联系基本靠他,搞太子这事儿也是恩骋和他一起谋划的。说来好笑,也不知道栽了个大跟头的太子知道搞自己的是两个未及弱冠的半大娃娃会是个什么反应。
孙一策的母亲和恩骋的母亲是旧友,当年战时,兵荒马乱,恩骋她娘临盆的时候是孙一策他娘抱着才三个月的孙一策给在山洞里接生的。恩,孙一策的父亲和恩骋的父亲也是旧交,。
更准确的说法是——孙一策的父亲是恩骋他爹的大哥,对,就是那个功供麒麟阁的邵长歌,老侯爷恨不得扒了自己嫡子的世子头衔要给传爵位给他的那个。
许是天定的缘分,恩骋和孙一策五官生了三分相似,再加上气韵,竟有了七分相像,谁见了都以为是亲哥俩。
孙一策和拾慧轩的少轩主是恩骋唯二告诉身世的人,大概算一部分孙一策出山的原因。
孙一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前一阵郡主旁边有个嬷嬷搞血灵芝,直接被邵侯扔大牢里去了,对外都是宣称血灵芝被搞死了,隐没了恩骋救活的事儿。外面人都以为郡主还是不能生,可是恩骋和郡主关系好转,邵侯开始栽培恩骋,恩骋作为独子,袭爵简直妥妥的。邵侯这端做法,分明是在拿恩骋挡刀嘛。
任谁被亲爹这么拿来耍,都得难过吧,孙一策知道邵家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就是有点不踏实。”恩骋用衣袖敛了手心,笑道。手心上有几道明显的新疤,那是前段时间邵侯用藤条抽的,抽伤了肌理,便不怎么爱好,三期了,还是有痕迹。他敛了衣袖只是懒得回答孙一策这伤怎么弄的,血灵芝的事儿本来就是因为他纠结。娘的,他还要维护自己果决硬朗的光辉形象呢,不想眼前这小子看到自己不够果决的地方。
他确实有点不踏实,最近活的太舒服了。

江雪轻衾2016-06-01 14:59:00 发布在 潇湘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