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勇一时的后唐庄宗李存勖如何半年就能消灭后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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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勇一时的后唐庄宗李存勖如何半年就能消灭后梁?


文 和运超


就在朱温登位建立后梁这一年,李克用病重,次年正月就死了,年五十三岁,临终前交给儿子李存勖三支羽箭,让他牢记著名的三大仇恨。只要夺取幽州稳固北方,否则晋军无法放心南下。二是朱温是死敌,三就是结义的契丹,说好联手,结果唐朝覆灭,梁朝强大,契丹最终背信弃义。
关于李存勖继承晋王之位,其实他并非李克用的长子,本来家中另有长子落落,据说也是相貌堂堂,非常骁勇,被李克用任命为河东节度副使兼晋阳令,铁林军指挥使,足可以看出其受到倚重的地位。唐昭宗乾宁三年(896),李克用攻打魏博节度使罗弘信,朱温令大将葛从周领军在洹水驻扎救援罗弘信,留下庞师古继续攻打郓州。朱温的军队在洹水的阵地前挖了许多沟坎,李落落领军冲锋时遇到沟坎被绊倒,被汴军活捉。李克用亲自去救落落,战马也被绊倒,也差点被擒获,李克用回身发箭射中一名汴军将领,才侥幸脱身。李克用向朱温请和要赎回落落,朱温不但不答应,还把落落交给罗弘信杀掉。罗弘信因杀了落落,坚决倒向朱温阵营。而李克用和朱温之间的血海深仇也越发深重。
李落落的生母没有记载,但作为长子和受到李克用非常喜爱看重,按说很可能是跟随李克用最早的正室刘夫人所生,但也有说法刘氏并无所出,所以李存勖一直得到刘氏喜爱,后来帮李存勖能继承晋王之位出力不少。这个多半有一些后来的修饰,古代嫡庶之分在唐代这种有一些门阀遗风的社会背景确实存在,但是,问题不在于此,实际上在塞外部族之中,对嫡庶的等级差异远比中原家族突出。最典型的契丹、蒙元,庶出儿子就再有本事,也根本没有继承资格。
李存勖是侧室夫人曹氏所生,但在李落落死后,确实可能被刘氏视为己出,仅仅是可能,笔者并不太相信史书描述。事实上李存勖建立后唐,尊生母曹氏为太后,封父亲正室夫人刘氏为太妃,让刘氏夫人回去太原生活,这个可是大大违背中原礼制,假如当年刘氏夫人对李存勖有养育帮助,视如己出的恩情,李存勖此举就太过忤逆。李存勖才干出众,的确并不是多么理想的圣贤明君,但是反过来看,史书的塑造多有美化,刘氏确实是李存勖嫡母,可能也喜欢他,但并没有像说的那么对他有太多关照,所以,李存勖对刘氏的感情也是普通或者一般程度的,他更亲近的还是生母曹氏。
在沙陀这种刻意尊崇李唐,积极进入中原的边疆部族来说,这种转变应该是有所体现,所以李存勖靠着这种机缘推动,加上成长以后应该是青出于蓝,比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确实也得到李克用的器重,最后成为继承人。
即便如此,李存勖的继位也并没有想象中顺利。李存勖随军参加作战时间很早,十一二岁就开始接触战事,二十四岁继承晋王,也有十二年左右的从军经历。但是环绕身边的众多李克用养子和叔父辈,大多也是粗鲁武人,也是一样久经沙场,根本不好管束。
当时李克用的养子李存颢、李存实等自恃各自领军,又年长,对李存勖袭位非常不满。有的称病不朝,有的见而不拜,甚至说动其叔父李克宁意欲谋害李存勖,投降后梁。关于李克宁的情况,史书在多数时候是以正面记载居多。比如《新五代史》称他从小以仁孝贤良闻名,在李克用等兄弟中口碑极好,似乎从侧面说明李克宁的名声威望在李氏家族和沙陀军中一直不低。另外还表示他和李克用的关系也非常亲密,像早期在河朔对付吐浑部赫连铎,入中原追击黄巢,李克宁都紧跟左右,甚至充当先锋,立下许多功绩,后来任振武军节度使防守后方,军中事务全由他做主,李克用基本不用操心。
李克用临终之际,确实对李克宁等元老宿将交代,把李存勖交给他们,希望尽心辅佐。《新五代史》又刻意描绘一个李存勖谦让的场面,表示先把事务都交给叔父辈打理,等自己再长大成熟一些再接受父亲的事业。李克宁却态度非常坚决:“吾兄之命,以儿属我,谁敢易之?”当即率先向李存勖参拜,把他推到晋王的位置。
按说李克宁此前是一个非常忠诚正面的形象,为何立场很快发生转变?史书的记载非常戏剧化,感觉李克宁的态度其实比较暧昧,貌似他经不住李克用两个养子李存颢、李存实的煽风点火。更要命的是妻子孟氏个性鲁莽冲动,对李克宁屈服于二十出头的侄儿李存勖很不甘心。
李存颢、李存实两人的事迹非常少,只能说明他们在李克用众多杰出养子中很不起眼,甚至不大被看得起,很想借着扶立继承人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李存勖年轻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继位时的表现,大体按照原来的传统尊重各位前辈和兄长,他们两人过去和李存勖显然并不亲近,感觉地位不会发生多少改变。所以对李存勖和李克宁之间的关系,他们打算冒险突破。
李克宁原本比较粗鲁质朴,按说他本来是带头拥护李存勖的,要说存有取代之意,李存勖当着众人表现谦让时,他可以接受暂代理事,然后慢慢取而代之,以他在家族和军中地位,恐怕不会有太大的争议。《新五代史》写第一次劝说拿出了 “众兄弟及”的传统,并不是中原有这么一套继承办法,在边塞部族来说更是普遍习俗,所以,史书提这一笔的用意应该是再次强调李克宁当时的忠直一面: “养子存颢、存实告克宁曰:‘兄亡弟及,古之道也。以叔拜侄,理岂安乎?人生富贵,当自取之。’克宁曰:‘吾家三世,父慈子孝,先王土宇,苟有所归,吾复何求也?’”李存颢、李存实感到难以说动李克宁,于是就调转枪头从孟氏下手,孟氏受到蛊惑,反复对李克宁软硬兼施,终于使他被影响,参与了逼迫李存勖的行动。
到底李存颢、李存实和李克宁安排了一个怎样的行动,史书记载十分含糊,由于核心人物李存颢和李存实根本缺少记载,甚至李存实最后结局如何都没有说清楚。那么,李克宁的形象从意志非常坚决,经过夫人孟氏一番软硬兼施就失去理智,甚至原则,这个人物形象崩塌显得比较矛盾。由于这是一件大事,应该是有根据,只不过这次危机很多细节已经难以还原。
而李存勖在应对这次危机中,已经初步显示出他的睿智多谋,他先取得监军张承业和大将李存璋等人支持,张承业、李存璋是和李克宁一起接受李克用托孤的心腹元老。
其中张承业是宦官,原本姓康,来自长安宫廷。唐昭宗和宰相崔胤大肆诛杀宫中宦官时,张承业就因为远在河东侥幸躲过。因曾多次出使地方,张承业很早就做过李克用军中的监军,关系不错。唐昭宗被李茂贞威逼时,有人建议去河东太原避祸,张承业主动负责去联系李克用,但因河东较远,最终皇帝去了较近的华州韩建那里,张承业就在李克用身边留下了,两人关系越来越亲密,张承业对李克用非常忠诚,最后成为受命托孤的心腹之一。
由于久经战阵,实际张承业对军事方面也颇有所长,在柏乡之战和征讨幽州刘守光时,张承业都为李存勖积极谋划,后来也成为坐镇太原的重要心腹,成为开府仪同三司,封上将军、燕国公的重臣。张承业一直把李氏父子视为支撑唐室,征讨各路背叛李唐的忠臣,最后李存勖准备建立后唐称帝时,张承业作为唐朝宫廷出身的旧人,内心却有一些转不过弯。其实据《新五代史》的描绘,张承业的态度也很像《三国志》里曹操身边的荀彧。
这一点,笔者前面论述后梁朱温时,也曾提过欧阳修写史对《三国志》笔法的继承。张承业表露内心的一番话非常感人,称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与梁血战三十年,本应该是讨灭敌人,为先帝报仇,然后册立唐室后人,不应该急着谋求称帝,认为这样会令天下人失望。然后自称不过唐家一个老奴,希望大王功成以后归隐田园,只要离开时,路人们知道他曾经是朝廷的敕使,先王的监军就心满意足。李存勖当时受到朝野劝进,当然不会同意去寻找李唐的后人出来做小皇帝,张承业就一病不起,死时已经七十七岁。
张承业在史书中的形象和历来人们认为荀彧晚年反对曹操,内心存有汉室极为相似。但也稍微有一些分别,都知道荀彧大有被曹操逼死的嫌疑,而张承业并没有,甚至张承业还说假如确实寻不见李唐的后人,然后“大王自取”的话。笔者分析史书描绘张承业的内心,他希望维系李唐可能是事实,但是其实更强调的是要讨平天下叛唐之各路豪雄,尤其是朱温的后梁,张承业已经年逾古稀,时日无多,作为一个有深厚阅历见识的唐末宦官,对大势所趋并非毫无觉察,所以史书的说法也非常明白,对李存勖的劝谏主要在觉得他太年轻,太急于称帝,如此会令天下有非议。
《三国志》里荀彧劝曹操的原话也是“不宜”称王,本意是最好不要,以荀彧这种以睿智见长的人,绝非看不清天下形势,按说也不是完全反对,真正想表达的也是指操之过急,只是荀彧说得更含蓄,可能让曹操觉得他有反对的意思。
李存璋也是李克用最早的养子之一,从代北起兵就跟随李克用东征西讨,如李克用打算吞并云州大同时,擅自杀段文楚一事就是李存璋代李克用所为,非常受信任。史书记李克宁貌似和李存璋有一些分歧矛盾,两人关系就不大好。管理府中埋伏甲士,擒杀李克宁、李存颢等人,初步稳固了内部。
然后在救援潞州一战上,依靠老将周德威的威望和坚守,打出漂亮的反击战,才算真正巩固了晋王地位,得到河北王镕的倒戈,然后就是更加精彩的柏乡之战,李存勖的威名日益显赫。
这一段论述后梁时已经提及,简单回顾就是李存勖与王镕的联军至距离柏乡五里的野河(今滏阳河支流)北岸,与梁军隔河对峙,王景仁本来赶造浮桥准备渡河。李存勖在大将周德威的建议下退到距离柏乡三十余里的鄗邑。梁军因柏乡缺少草料,派兵士到附近割草,却遭到晋军骑兵不断袭扰,导致军心不稳。
周德威命三百骑兵到梁军前挑战,王景仁列阵出击。周德威且战且退,将梁军诱至鄗邑以南的旷野地带展开交战。李存勖趁机发起冲击,和周德威一同夹击梁军,俘虏陈思权等梁军将校二百八十五人,“斩首二万级,获马三千匹”,缴获“铠甲兵仗七万,辎车锅幕不可胜计”。这一战,梁军龙骧、神威、神捷等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仅剩主将王景仁与副将韩勍、李思安等数十骑连夜逃归。李存勖乘胜进围邢州(治今河北邢台),一直掠地至黎阳(治今河南浚县)。
柏乡之战后,李存勖暂缓对后梁的攻势,回头再取河北幽州地区,以消除后顾之忧,对准三大仇恨的另一目标——囚禁父亲刘仁恭而继任幽州节度使的燕王刘守光。李存勖表现出非凡的策略,联合成德、义武、昭义、振武、天德五镇遣使奉册,共尊刘守光为尚父,以滋长其野心。刘守光以为六镇畏惧幽州兵威,于天祐八年(911)八月在幽州称帝,建号大燕。
李存勖借此契机再命大将周德威兵出飞狐口(在今河北蔚县),联合成德镇、义武镇一同征讨刘守光。周德威夺取涿州,进围幽州。刘守光慌忙向后梁求救,朱温亲率大军北上,命杨师厚围攻枣强,又命贺德伦攻打蓚县(治今河北省景县)。但梁军虽攻破枣强,却在蓚县被晋将符存审、史建瑭击败。
朱温死于后梁的凤历元年(913)二月,李存勖这一年再次亲征幽州,俘获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带回太原后处死,祭奠其父李克用,然后留心腹大将周德威守幽州。李存勖的河东沙陀军威震天下,王镕、王处直相继遣使入晋,共推李存勖为尚书令。李存勖依礼三辞,而后接受,在太原开设霸府,建立行台。
天祐十二年(915),后梁的魏博节度使杨师厚病故,梁帝朱友贞趁机将魏博镇分为两镇,以削弱势力,结果引发士兵反抗,囚禁新任的节度使贺德伦,请降于晋王。李存勖就乘势进占魏州(治今河北大名东北),反过来处死首领张彦等人,以威慑手下的士卒。他收编魏博的牙兵挑选组成一支亲军,亲自兼领魏博节度使,随后又攻取德州、澶州(治今河南清丰西)。
天祐十三年(916),梁帝朱友贞为反击李存勖,命王檀、谢彦章、王彦章等兵出阴地关(在今山西灵石西南)进犯太原,但久攻不克,只得退兵。李存勖声言回师太原,以引诱屯兵莘县的刘鄩出战。刘鄩中计,想趁机夺回魏州,结果遭到李存勖、李嗣源、符存审的三面夹击,李存勖在故元城(即王莽城,在今河北大名东北)大败梁军,此后,李存勖接连攻取卫州(治今河南卫辉)、洺州(治今永年东南)、相州(治今河南安阳)、邢州(治今河北邢台)、沧州、贝州(治今河北清河西)等地。黄河以北除黎阳(治今河南浚县东)一地外,全被沙陀晋军占领,双方形势从此发生逆转。
就在沙陀新一代首领晋王李存勖经过数年奋战,终于壮大实力超过后梁的时候,天祐十四年(917年),发生重要属下卢文进投奔契丹一事。卢文进原是刘守光手下骑将,归顺李存勖时就是见风使舵,率先投降,被任命为寿州刺史。
河朔地区并无寿州,原则上寿州位于中原的江淮地区。《旧五代史》指这个寿州刺史属于遥授,实际是一个空头衔,卢文进驻守是在蔚州(今河北张家口一带),归李存勖的弟弟李存矩统领。李存矩的排行记载不清楚,当时是威塞军防御使统领山后八军,也就是河朔后方的留守军总管。当李存勖与后梁将领刘鄩在莘县激战时,命李存矩率兵来援,李存矩招募山后兵约数千人,再令民众献出马匹,民众卖十牛才能易一马,于是人心怨恨。
即便被招募的士兵也不愿意南行,大军行至岐沟关时又生枝节。据说李存矩不但不好言安抚众将士,反强纳卢文进的女儿为侧室,卢文进心虽不愿,但起初也不敢强行拒绝。很快军中噪动,一众将士发生反抗,冲入帐中怒杀李存矩,卢文进得知后据说抚尸大哭,然后被众军拥为主帅,决定北上投奔契丹,并引契丹军南下抢占幽州。
这一幕情节实在有一些匪夷所思,浮夸不实的地方。《旧五代史》中对这一事的记载倾向于卢文进颇有被迫无奈,然后屈从于手下将士反抗,再随大流之意。而后来的《契丹国志》一书,则直接称整个激起军士动荡,怒杀李存矩,转投契丹,再引契丹军南下攻掠幽州全是卢文进积极谋划推动,他根本就是整个变故的核心主角。
显然《旧五代史》的塑造有回护传主的色彩,看当时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对卢文进的收留非常慷慨,直接授他幽州兵马留后,以唐代习俗来说就是准节度使。假如卢文进本质上是一个毫无主见,被动窝囊的形象,耶律阿保机敢轻率让他充当夺取幽州的主打先锋吗?当时幽州是被河东方面的核心大将周德威控制,卢文进的改投契丹是推动契丹和沙陀关系骤变的一大要害。契丹方面也是大军出动,史书号称率五十万大军,显然非常之夸张(堪比史书写朱温最后一次北进也是号称出动五十万),多少也表明耶律阿保机对卢文进这一次投靠,对把握机遇攻取幽州是非常看重,要是卢文进属于纯粹草包,契丹方面会不会轻易为他出动大军都是问题。
晋军守将周德威孤军坚守幽州,遣使向李存勖求援。李存勖命符存审、李嗣源、阎宝统领七万步骑救援。李嗣源率援军大败契丹军,解除幽州之围。此战,晋军俘斩以万计,缴获牛羊、辎重无数。显然如果契丹有三五十万大军,面对区区七万沙陀军如此不堪一击,也太不可思议,所以史书所记契丹兵马数量极为夸大其词。假若契丹军的数量与李嗣源援军相差无几(五六万或七八万都可能),当时契丹的平均战力恐怕尚不及沙陀军,所以被俘被杀超过万人,相对合情合理。契丹的军力壮大和战力提升还要假以时日。
天祐十七年(920),河中节度使朱友谦攻同州(治今陕西大荔),准备降晋,遭到刘鄩围攻,遣使向李存勖求援。李存勖命符存审、李嗣昭(其身份记载有矛盾,以《旧唐书》称是李克用亲子,李存勖称其为兄。但《旧五代史》《册府元龟》记载颇含糊,既有属于宗室的一面,也有养子的一面。而《新五代史》《资治通鉴》称其为养子,还说他本名韩进通。总的来说是养子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李存勖是李克用次子应该没有异议,此外就一个亲生长子李落落死于朱温和罗守信手中。其余养子大多比李存勖年长,所以称兄长的情况很普遍)李建及出军援救,在同州、渭河两次大败刘鄩,并追击至奉先(今陕西蒲城)一带,河中镇从此归附于晋。
天祐十八年(921),河中、昭义、横海、成德等十一藩镇一同遣使劝进,请李存勖称帝,被拒绝。之后,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引契丹军南下,意图背叛李存勖,被义子王都囚禁。王都继任节度使,不久被契丹军围困在定州。天祐十九年(922),李存勖率五千铁骑北上,先后在新城(今高碑店市一带,属于河北保定市管辖)、望都(今望都县,也属于保定市)大败契丹军,解除定州之围,并乘胜追击至幽州。
另一方面,晋军在镇州却连连失利,阎宝攻城受挫,羞愤病逝。继任主帅李嗣昭、李存进也相继战死。梁军趁虚反扑,攻克卫州、新乡等地。天祐二十年(923)四月,李存勖为振作士气,接受劝进,在魏州(今河北邯郸市大名县)称帝,改天佑二十年为同光元年。他沿用唐的名号,追赠父祖三代为皇帝,与唐高祖、唐太宗、唐懿宗、唐昭宗并列为七庙,表示他们一家是李唐正统的继承人,史家一般称五代的沙陀李氏为后唐。
和朱温在中原河南建立后梁相仿佛,后唐在河北建立时同样面临严峻的形势。塞外契丹侵扰幽州,直逼河北。潞州守将李继韬(他是前面提到的参加争夺河中,打败梁将刘鄩的李嗣昭之子,李嗣昭于天祐十九年攻取镇州时被梁将张处瑾的人马射杀,李存勖建立后唐追封太师兼陇西郡王。本来由长子泽州刺史李继俦袭位昭义军节度使,但被次子李继韬设伏囚禁夺了职务)改投后梁,梁将董璋则攻打泽州(治今山西晋城),意图接收李继韬一家顺便为后梁吞并昭义镇,可说是险象环生。
此时,三十七岁的李存勖为扭转战局,决定趁梁军东面空虚之机,出兵奇袭郓州,以切断梁军右翼,再伺机直取梁都汴州。同光元年(923)闰四月,李存勖命李嗣源率五千步骑连夜冒雨渡河,一举袭破郓州。朱友贞听闻郓州失守,命王彦章率军阻止唐军。李存勖命朱守殷严守德胜城,自率亲军进屯澶州。
梁将王彦章先隔断河北唐军与郓州的联系,再图收复郓州。李存勖又命朱守殷放弃德胜北城,装军需器械顺河而下,协助李周固守杨刘城(位于今山东东阿县东北六十里外杨柳乡)。两军各自沿河岸几度交手,互有胜负。不久,王彦章攻到杨刘城下进行强攻,并以九艘大船阻拦唐军增援。李存勖的心腹谋臣郭崇韬领兵奔博州(治今山东聊城东北),在黄河东岸修筑新城接应郓州的唐军。王彦章又率军反攻博州,再用十余艘船往来黄河中流配合作战。郭崇韬据城坚守,李存勖率军自杨刘城增援。王彦章只得撤军,退守邹家口(也是黄河岸边渡口,在今山东东阿县的东北,距离当时杨刘城不太远)。
这一年八月,朱友贞安排四路反击:命段凝攻澶州、董璋攻太原、霍彦威攻镇州、王彦章攻郓州,打算向后唐发动一次全力总攻,依然犯下兵力分散令汴州空虚的重大失误。他还命梁军掘开滑州(今河南滑县一带)南面的黄河大堤以阻止唐军,以为就能确保后梁京畿地区的防线。
九月,梁将康延孝投降后唐,其实康延孝本来也是代北旧人(为西域昭武九姓在中原的康氏后裔),早年跟随过李克用,起初在军中为普通士卒,不大起眼,加上犯下过失就逃跑投奔了朱温,然后慢慢积累功绩做到将领的位子。这时对后梁前途失望,打算把握后唐新立的机遇再次投靠,他将后梁的军情告知李存勖,对后来李存勖坚定突袭的计划起到很大作用。
这时李嗣源在郓州大败梁军,俘获三百余人,迫使梁军退保中都(治今山东汶上)。同光元年十月,李存勖自杨刘渡河进抵郓州,以李嗣源为前锋攻破中都,俘杀一代名将王彦章。当时诸将都认为应继续攻兖州等地,李嗣源听到梁军内部情况后坚持应该趁虚袭汴的战略。李存勖经过考虑也下定决心,命李嗣源率前军向汴州进发,火速攻城,逼迫梁末帝朱友贞自杀,梁将王瓒开城投降,后梁在短短半年时间内被灭,李存勖创造了历史上一段耀眼的奇迹。

和运超2022-06-19 09:51:37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后唐庄宗李存勖真是因宠信伶官失败身亡吗?

文 和运超

对待后梁君臣,后唐庄宗李存勖除了对朱氏父子比较过火,如贬朱温、朱友贞等为庶人,打算掘开朱温陵墓,因张全义力劝作罢。此外,对忠心后梁的宰相敬翔、李振、赵岩、张希逸、张汉杰等,包括从李唐过来的少数老臣郑珏(荥阳郑氏后裔,唐昭宗宰相郑綮的侄孙,后梁后唐时也做过宰相,明宗李嗣源长兴年间身故)、萧顷(隋唐时兰陵萧氏后裔,唐僖宗宰相萧倣的孙子,其族兄萧遘也是唐僖宗时宰相。
萧顷以文字擅长,反对唐昭宗过于妥协朱温,后梁以后不过担任礼部侍郎,尽量选拔一些有才学的年轻文士,博得好名声。后唐庄宗对其不忠不满,但后唐明宗之后还是恢复萧顷为礼部尚书,不久病故,年六十九岁)等,进行贬谪,不过总共也就几十人,大部分只要归顺,李存勖还是继续留用,像宣武节度使袁象先、镇国军留后霍彦威、宣义军留后段凝、耀州刺史王晏球、匡国军节度使温韬,也包括董璋(他也算跟朱温很早的汴州系老人,后来与孟知祥在巴蜀争夺失败),不少还被赐以李姓,显出对他们非常宽容开明。
在处置完后梁大臣等事后,李存勖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将后唐京师迁到洛阳,之前的河东太原是沙陀李氏起家之地,原为西京。魏州是建立之地,为东京兴唐府。这一次迁都之后,把太原改北京,另恢复长安为西京,一如李唐旧制。
到后唐之时,南方十国已经基本算完全出现(北方的北汉不在其中,而两淮江南的杨吴还没有改变为南唐),建号称帝的有前蜀和南汉,前蜀是王建之子后主王衍。南汉则是创始之君刘岩,称帝才仅仅几年。不过南汉距离遥远,相对来说还是前蜀占据三川之地,不仅地盘广大,也相对较近。尤其后梁被灭时,岐、楚、吴越、闽等势力纷纷入贡称藩,前蜀却不肯臣服,李存勖便有意讨平前蜀。推动唐军出兵其实还另有插曲,位于后唐腹地河南以南不远的荆州境内,南平王高季兴作为与后梁关系密切的旧人,非常忧心李存勖会南下夺取荆州,就转移矛头希望唐军去对付王氏前蜀。
经过一年左右通好麻痹后主王衍,同光三年(925)九月,李存勖以魏王李继岌为西南面行营都统,统六万大军征讨前蜀。李继岌是李存勖的长子,史书称其年龄不大,因此主要军务是副手郭崇韬决断。当时李存勖已近四十,古人婚育都偏早,推断李继岌大约近二十岁左右。
唐军以康延孝、李严为前锋,连克威武城(今陕西凤县东北)、凤州(今陕西凤县一带)、兴州(今陕西略阳一带)等地,缴获大批粮草。这时王衍还在巡游,到达利州(今四川广元一带)方知唐军从北面进犯,急忙组织三万兵马迎战,被唐军击溃于三泉(今陕西宁强西南),王衍闻讯后仓皇逃回成都。
不到一个月,中书令王宗弼发动手下囚禁王衍、后妃及诸王,自称西川兵马留后,他以王衍的名义邀请李严商谈投降事宜。李严引唐军入成都,抚慰官吏、百姓,命蜀军撤去成都的防备。李继岌率大军进抵城外,王衍率百官出城,前蜀实际在唐军如旋风般的行动下,短短两个多月就宣告覆灭,甚至借平蜀的契机,顺带收复了李茂贞一家占据的凤翔地区,所以李存勖的后唐军威之盛达到顶峰,颇有能够再次混一天下的兴旺势头。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后唐庄宗李存勖不断创造奇迹的前景下,他也正当盛年,居然在短短一年后就死于洛阳,实在让后人每每读史至此的时候一脸懵逼。
李存勖从小骁勇善战,且颇有谋略,军事上从来是一把好手,为人也比较五大三粗,对待后梁、前蜀一些旧臣,多数也能做到既往不咎,严格说也没有太显著的缺点。但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每每过于放纵,疏于管理就容易造成非常严重的问题,比如李存勖对最亲近的皇后刘氏就实在很疏忽,为他的迅速败亡造成很大的诱因。
皇后刘氏所发布的教令与皇帝诏敕具有同样效力,各地官府都必须执行,这样的制度已经是令天下震惊。刘氏的为人据说贪婪吝啬,派人到各地经商,连柴火果蔬之类都要获取暴利。四方贡献的钱财基本全都据为己有,然后大量用在供养佛寺。当时后梁降将之所以能得到庄宗宽宥,据说袁象先、温韬、张全义等人全都通过厚赂刘氏而得到重用,一笔就将李存勖粗豪宽容的一面几近抹杀。
通过《新五代史》,但凡知道李存勖名号的人都听过他对伶人极为宠信。关于伶人,今天的人们未必很清楚其真实身份。很多普及历史的读物或者文章一般解释为优伶,也就是后人印象中的戏子。当然不排除这种情况,但对于古代的宫廷职官系统来说,用伶人为官并非是庄宗李存勖所谓的荒唐举措。伶人,原则上的确就是宫廷的乐官,宫廷礼乐是一大重要体系,自古以来就有负责的乐官乐工,只是李存勖对他们过于提拔重用,把这批人放在根本不合适的位置,这才造成荒唐的结果。
古代典籍对伶的解释和继承来自传说,好比黄帝的乐官原本就叫伶伦。如《世本》就有黄帝“命伶伦造律吕”,又“使伶伦造磬”之说。《吕氏春秋》中还进一步讲述伶伦造律吕的过程,所以伶伦相传为古代音乐的发明者。到春秋时候,以伶称乐官就已经普遍,可见《国语》《诗经》等古籍。所以,伶官从渊源传承来说就是古代的乐官或乐人。
对乐官伶人的提拔重用其实唐代已经很严重,如今天号称梨园始祖的唐玄宗,对乐官的宠幸和提拔就已经露出不一般的苗头。之后唐文宗、唐宣宗、唐懿宗、唐僖宗全都喜好音乐曲词,也是大肆封赏。唐文宗时,就给乐官尉迟章加官王府率,拾遗窦洵进谏,依然授光州刺史,已经算是开启伶人出任地方官的先例。唐懿宗时,授乐官李可及为威卫将军,也是破天荒由伶人领将军头衔。
唐僖宗时,众多宫廷乐人出任都知乐官享有品级,以史书记载,至少达三十名。而李可及被特授“都都知”,一个宫廷乐官的品级达到三品职官,成为唐代史上绝无仅有的特例,这时也再没有谏官敢出来劝阻皇帝对乐官伶人的重用。所以,伶官领受职务官位绝不是后唐庄宗李存勖貌似脑洞大开,创造了过去没有的奇葩现象,他只是对伶官的重用太多太滥,而且最终自己也死于伶官之手,这才成为欧阳修刻意描写的案例,提醒后代君臣应该牢记的一个历史教训。
早在李存勖称帝之前,他便曾因任用伶人杨婆儿为刺史,而贻误战事。伶人周匝在胡柳陂之战中被梁军俘虏,然后因伶人陈俊、储德源出面求情保护而免死。后唐灭梁后,李存勖开始骄傲自满,忘记过去的种种失误,竟然要授陈俊、储德源二人为刺史,作为奖励他们对周匝有情有义的救命之恩,结果被郭崇韬劝阻。他也承认郭崇韬所言是公正之论,但最终还是任命二人为刺史,原因竟然是如果言而无信,会愧见周匝。
在李存勖重用的这些伶人中,为害最深的是景进。其实景进算是皇帝的耳目,去刺探群臣的言行,他想知道宫外之事每每屏退左右,单独询问景进。景进经常借机大进谗言,文武百官对景进都忌惮不已
由于对伶人,也包括宦官的放纵,李存勖称帝不过两三年,逐渐就和一些功臣宿将产生矛盾,造成严重的后果。如原本的心腹谋臣郭崇韬在灭梁、平蜀行动中都立下许多功绩,他就对李存勖太纵容伶人宦官有很大不满。蜀人曾请郭崇韬留镇西川,李存勖就有一些怀疑和担心,听信宦官向延嗣的谗言(向延嗣本来是平蜀以后,李存勖派去成都犒劳李继岌和郭崇韬的),以为郭崇韬截留蜀地财货别有私心,更加恼怒。
本来李存勖任命参与平蜀的另一大将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后梁降将董璋则为东川节度使),让其返回成都斩杀郭崇韬,孟知祥申辩劝止。他和郭崇韬私交很深,但不敢过于抗命,表示先回成都查看清楚,若郭崇韬确有问题再动手。但刘皇后私自下命,密令魏王李继岌在成都迅速处死郭崇韬父子。
李存勖知道以后,不仅不计较皇后干涉军务,还下诏公开给郭崇韬定罪。河中节度使朱友谦及部将史武等七人皆因此牵连被诛杀全家。军中大将康延孝为郭、朱复仇起兵,很快兵败身死。
前面提过,康延孝先从李克用身边背叛投奔后梁,升到将领,然后看到李存勖实力强盛有消灭后梁的架势,他引一支部队又投回,帮助李存勖获得后梁军情和建议直取汴州,李存勖对他的大功非常欣赏,最后还赐名叫李绍琛,升为保义军节度使。
本来后唐形势大好,如今立下平蜀大功的郭崇韬、朱友谦种种有功之人全被清除,李存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叱咤风云的豪杰,康延孝扪心自问,对前途感到非常不安,这一番动荡已经昭示不论功勋之臣,还是归顺之人,都会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为别人的眼中钉,随时面临被除掉的危险。
同光四年(926)二月,魏博戍卒在贝州(即过去清河郡,今天河北清河与山东临清、武城一带)推裨将赵在礼为首领,攻入魏州。邢州、沧州也相继生事,名将元行钦带兵进讨却连连失利。李存勖本想披挂亲征,被宰臣劝阻,只得起用李嗣源,让其率亲军北上。实际李存勖和这位义兄李嗣源之间也早有嫌隙。
李嗣源过去算是李克用最欣赏的几个养子之首,十二三岁就被收养,从李国昌时就和李克用一起冲锋陷阵,年纪大李存勖足足十八岁,实际要算看着李存勖长大的老大哥,虽然他们不是亲兄弟,但也有堪比亲兄弟的情分。当时能够和李嗣源比肩的养子中,年纪更大一些的像李存孝(也是西北昭武九姓,原名安敬思)、李存信(回鹘出身,隶属唐武宗会昌初年归降的回鹘首领怀化郡王李思忠手下,本名张污落)也同样骁勇无双,毕竟后来都有各种问题,也死得较早。
李嗣源为人一直比较低调,按说他对李存勖继承晋王位没什么怨言,对其非常拥护,在打败梁军,扫平刘守光等几次大战都冲锋在前,包括收复勇将元行钦,击退契丹等等都堪称主力。可以说,李存勖建立后唐的每一点一滴都有李嗣源的功劳。但是李存勖当了皇帝以后,在决定征讨前蜀的时候,就没有继续任用李嗣源,改派心腹大臣郭崇韬和自己儿子。
本来当时河东、河北确实还有一些危险存在,说一句后方需要李嗣源坐镇也不算假话。由于李嗣源已经年长,曾表奏让他的年长义子李从珂为北京内牙马步都指挥使(指后唐的北京太原府),希望能就近照顾家人。李存勖认为李嗣源多年领兵,如果再把养子放在社稷要害之地会产生威胁。反而将李从珂贬为突骑指挥使,远戍边地(史书称该地为石门镇,今天在河北有两处地方都宣称是古石门镇,一在唐山遵化,一在秦皇岛卢龙县。按说后者比较接近贬李从珂的地方,卢龙正是唐五代最重要的平卢节度使核心驻地,对后唐来说正属于边镇),同时产生疏远李嗣源的意思,多次驳回他的入朝请求。
李嗣源临老都大字不识几个,一直被形容为人粗豪质朴,素来对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忠心耿耿,结果遇到魏州军士生变,反而被将士拥戴,当时已经被李存勖猜忌,索性带这批军士一起南下。李存勖听到消息,打算亲自率军东征,结果离开洛阳没多久听到李嗣源抢先占据汴州,还得到大批唐军将士拥戴。
李存勖十分意外和吃惊,行至万胜镇(今河南中牟西北)便回师洛阳, 面对军心动摇,许多士卒不断偷偷逃走。李存勖出面安抚,许以厚赏,已为时太晚。这时,魏王李继岌正率征蜀大军班师,途中因平定康延孝也耽误了归程。到同光四年四月,李存勖又决定前往汜水关(在今河南荥阳西北)与李继岌会合,然后联兵对付李嗣源。
李存勖命扈从军兵候于洛阳宫门外,他在内殿进食。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突然率军士攻入兴教门。李存勖匆忙率宿卫军出战,杀死数百人,在撤离宫廷时被流矢射中,死于绛霄殿,年仅四十二岁。
当时扈从李存勖的亲军中就有后来带宋军再灭后蜀的大将王全斌,还不到二十岁。还有一个地位非常尊崇的符彦卿,年近三十,为名将符存审之子(符存审为后唐的卢龙节度使,同光二年才身故)。王全斌、符彦卿对庄宗哭拜一番离开,还有几个忠心的伶人为了他的遗体不被羞辱,将一堆乐器覆盖在身上,纵火焚尸。
庄宗的儿子魏王李继岌军至渭南,因部属溃散,被迫自缢而死。征蜀大军在副使任圜的率领下后来归附李嗣源。李嗣源顺利进入洛阳称帝,史称后唐明宗,他已经六十岁。这一年七月,李嗣源将李存勖葬入雍陵,上庙号庄宗。
这个曾经创造过少有军事奇迹的后唐庄宗李存勖,仅仅四年就很窝囊的丢掉性命,虽然后唐的社稷还在,由于皇位被李家养子得到,李存勖的亲子不是在洛阳遇害就是逃逸失踪了。笔者在说朱温的亲子和养子关系时提过,李存勖和李嗣源这一番类似的亲子与养子产生变故后,几乎再没有与李存勖有血缘的李家宗室被李嗣源继续留用,正儿八经的李克用、李存勖一家血脉已经算是完了。
所以,欧阳修对这一段后唐的历史抱着无比的感慨,史无前例写《伶官传》,通篇在评价号称神勇一时的李存勖为君之失败,几乎是一塌糊涂。评价说:“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其实还是古人常见的“天论”与“人论”相混搭罢了,这个视角并非完全客观,好比古人认为红颜往往产生祸水,而宦官和伶官就一定会在宫廷戏扮演反派。问题自然是出在李存勖个人身上,但是他到底有怎样的问题,却很少进行仔细分析。
要展开来说,完全可以单独将李存勖写一本评传来检讨。想简单概括未必全面准确,个人觉得后唐是大的朝代概念,李存勖是小的君主概念,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后唐的建立与李存勖继承李克用遗产有紧密传承关系,主要还是基于出身沙陀的草莽个性未能完全消除,他是唐末五代第一个真正入主中原的部族首领。
我们说,沙陀李氏虽然钦慕唐朝风俗近百年,但从塞外逐渐到内地毕竟是从李克用到李存勖这二三十年,且以征战为主。就像过去不少史学专家评价唐朝,公认是一个中原汉人为主的朝代,但也指出渊源自鲜卑的文化血脉,唐朝确实还有相当的部族遗风,这是不能忽视的。那么对后唐来说就可以反之推断,沙陀李氏虽然在河朔地区生活多年,不否认确实受到多年汉化影响,但客观上又必须承认,他们比李唐家族的塞外色彩强多了。李存勖当然是效法中原李唐规制建立的后唐,哪怕他的用意就是为了再克隆一个唐朝,但从今天历史科学角度说,我们知道历史是曲折前进的,根本就没有复制一说,沙陀部族确实不可能迅速就在中原实现融合,为此后唐上下的实际是充满生猛的粗鲁武人特色。
在个人的兴趣爱好来说,李存勖确实痴迷优伶曲艺,也颇有这方面才华,据说还留下好几首曲词。但是基本性格还是非常粗犷冲动,所以才会犯下诸多的失误。
今天观察李存勖建立后唐的几年里,大体以照搬唐朝为主,当时枢密使职务已经完全具备了宰相地位,如郭崇韬就包含不少宰相的职权,随后李嗣源身边的安重诲更加明显。换句话说,枢密使已经兼具文武两方面的影响力。今天很多人都清楚五代枢密使的地位非常重要,甚至有超过宰相的说法,但从职官制度来说,唐宋之际的宰相品秩地位还是居于众文武大臣之首,这个原则并没有发生改变。
唐代的宰相是正二品,实际要比后期节度使正三品的官职地位高,只不过后来的节度使权势各有千秋,尤其五代十国基本是节度使发展形成的皇帝和藩王,宰相实际的地位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像五代时一些副宰相加的同平章事是差遣职衔,也不算正式品秩,就是从办事或待遇方面的灵活变通,这就为宋代的差遣官开启先例。试想,枢密使之所以历来被视为受重用,本就带有划分宰相职权的嫌疑,但当时实际的官职品位并没有达到宰相的等级,像北宋开始崇尚文官后,宰相甚至还比宗室亲王的品级高。
另外在大量官员的选拔任用方面,李存勖又很大程度恢复了唐代比较看重门第士族子弟的弊端。这样来看,李存勖为复刻一个李唐式朝廷,与他来自沙陀河朔边地部族,两者原本就有些格格不入的文化背景,然后才是一些个人喜好方面的缺点。给人的感觉是,李存勖像被李唐曾经的辉煌所迷惑,最终采用许多落后于时代的方式——如皇后女主干涉问题,伶官和宦官的滥用问题等等。他没有很好的调解沙陀部族入主中原需要面对的新问题(或者说时间短还来不及),所以后唐在他手中的建设基本失败,这才是李存勖功业短暂的根本原因。
像李存勖重视唐代豪门就涉及全体文武官员的选拔和任用,包括晋升提携。这一点可以再拿郭崇韬做案例,他虽然也是河东人,故意把自己视为唐代汾阳王郭子仪的后裔,抬高自己的身价,究竟是不是真的根本无法考证。因为郭子仪的太原郭氏是姓氏郡望,他本身的家族是关中地区华州人,而郭崇韬是河东代州雁门人,不管时间还是乡里都相差太多。这一攀亲方式本来也是出于他刻意需要继承唐朝的某种初衷,恰恰体现了李存勖粗俗肤浅一面。因为大量真正跟随李存勖父子打天下的武人及其家人子弟,能有几个是所谓中原豪门士族子弟?换一个角度看,连郭崇韬这一原本属于李存勖心腹的重臣在出身方面都造假,何况其他人?郭崇韬好歹是中原汉人,上溯一两百年总算有名人沾亲带故,其他边疆部族将领呢?去哪里找唐朝高门攀亲?这本来也是李存勖会引起将领士卒不断产生矛盾的根源之一。
根据门第选拔原则,当时选出的文官重臣是豆卢革和卢程。豆卢氏是北朝早年鲜卑姓氏,豆卢革的家世史书记载并不清晰,只说其家族因为避祸居住于中山。豆卢革年轻时被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赏识。
之前多次提过,黄巢义军平定后,李克用在河朔声威显赫,当时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投靠李克用。王处直是王处存之弟,后来从王处存之子王郜那里得到节度使。豆卢革所居中山,正是义武军所辖定州境内。王处直在李存勖和朱温争雄的时候死了,王处直之子王郁还结亲李家,娶了李存勖的女儿。豆卢革等手下归附李存勖也就受到礼遇,所以建立后唐以后,通过恢复唐代重视豪门士族的风俗,豆卢革脱颖而出,直接成为左丞相,后加平章事。虽然豆卢革有一些小才,由于出身关系和李存勖刻意恢复门阀风气,无形中促使豆卢革产生骄傲和拉帮结伙的习气,导致朝廷治理一塌糊涂。甚至他个人还受到王处直影响,喜好结交方士,痴迷炼丹求长生。
另一个卢程和豆卢革大同小异,河北卢氏是两晋南北朝以来的一等豪门,卢程也是唐末游历河朔,同样喜欢修道,穿着道士服饰到处招摇。本来王处直、豆卢革都喜好方士,卢程曾经前往投奔,但王处直对卢程起初没怎么看重,他又离开了。后来被同族前辈卢汝弼(唐昭宗景福年间进士,颇有诗文才华。投靠李克用,后效力李存勖,但在后唐建立前身故)举荐给李存勖,先为推官,后为支使。后唐建立开始讲究门第,卢程为望族子弟,所以得到提拔为右丞相,可他并无多少实际才干,也同样只讲求出身门第,还爱搬弄是非,口碑非常糟糕。
后唐选用宰相都是以这样的标准,其他中下级官职也同样极为混乱,像五代期间很出名的冯道,按说他不算有什么家世背景,最早在幽州的时候还被刘守光关押,他属于出逃投靠晋王李存勖,被监军使张承业欣赏,安排做巡官,后来发现他确实有文书才干,举荐给李存勖出任从事,得到赏识,再升翰林学士,此后他基本就属于后期在皇帝身边的亲近心腹。然后到明宗李嗣源时就一步步得到更大重用。
若客观来看,冯道在五代名气虽然大,后面几乎出任都是宰相,可实际不算有什么真正大才。但他在五代这种特殊阶段却很有代表性,即便像他这样有一些才干的人,甚至后唐时期已经很得李存勖的赏识,可出于家世背景,他反而被豆卢革、卢程这种一无是处的人压着。之后李嗣源当了皇帝,冯道的地位才迅速得到提升。
包括对宦官的倚重,同样是唐代后期传统;包括疯狂敛财,也是唐代后期地方困窘,后唐从李国昌、李克用时代一路征伐,本身的确需要巨额财富支撑新的朝廷体系,尤其后唐是以恢复天下一统为目标,消灭后梁前蜀已经耗费惊人。但是聚集财富的方式,李存勖显得非常失败,一是用了很多随性的做法,一是放任皇后和身边宦官、伶官都一塌糊涂,造成整个后唐风气大坏。
和运超2022-07-04 09:03:36 发布在 煮酒论史

号称五代明君的后唐明宗李嗣源为何落得悲剧收场?

文 和运超


在后唐庄宗李存勖之后登位的后唐明宗李嗣源,既算一种内部接替,可实际也有夺位性质。李嗣源要当后唐皇帝,原本比李存勖还尴尬。不仅当时已老,年届六旬,而且他这一辈子大字不识几个,基本要算文盲。李嗣源比李存勖大十八岁,出生和成长都处在唐末的艰难岁月,他作战骁勇,塞外部族质朴踏实的方面比较突出。作为一个能得人心的将帅,他的文化水平很低,好在能够发现和接受一些正确的意见,说得好听一些,与当年的刘邦基本差不多,能够把劣势转化为优势。当李嗣源真的坐上龙椅,结局比李存勖好得多,基本挽回了后唐滑坡的危局。
李嗣源虽然捡了兴教门一幕的便宜,进入洛阳当上皇帝,惩办了背叛庄宗李存勖的一些人,试图表明自己是正常的接替。比如见势不妙挑起兴教门一事的祸首郭从谦,原本就是口碑极差的伶官。另外包括当时各种拖累李存勖的官员,像豆卢革、景进、周匝、韦说等等,基本不是被杀就是被贬,全部清扫干净。但是如笔者几次提过,李嗣源并没有真的对李存勖一家进行包容和接纳,史书有过记录的李存勖有血缘的兄弟子侄,不是死于洛阳的变故就是失踪了。居然一个也没有留下来,李嗣源也没有进行任何的寻找,反正从明宗继位后,庄宗一家血脉全部都从历史上消失了。换句话说,当初李存勖对李嗣源的猜疑和准备兵戎相见,确实双方已经种下仇怨,这个时候李嗣源想表明自己是正当接过李存勖的位置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举动,只不过他已经是胜利者,没有谁还能表示怀疑罢了。
李嗣源最重用的当然是自己身边人,他的亲信是安重诲,相当于李存勖身边的郭崇韬,他们都是职权极大的枢密使。宰相前期选择的是任圜,这是原来李克用、李存勖就任用的人,可以说李嗣源也算是了解熟悉,还让他兼三司使管理财税。
任圜非常有口才,在李克用临终的时候,本来养子李嗣昭和李存勖颇有隔阂,当时李嗣昭被梁军困在潞州无法突围,李存勖的救兵一直不来。李嗣昭就有背叛投降的打算,任圜在手下任观察使,极力劝谏相信晋王。后来李存勖听到任圜忠勇机智的名声,对他非常欣赏。李嗣昭后来战死时,任圜还一度接手管理其军队,郭崇韬对任圜也很佩服,两人关系极好。所以讨伐前蜀时,任圜作为殿后协助魏王李继岌带领军队。
任圜确实是非常能干的大臣,但根据其经历,当然说不上与李嗣源有多少交道,是凭借才干和口碑受到提拔,也显示李嗣源对一些老臣的一视同仁,不会排斥等等姿态。不过当时也提携了郑钰这种门第出身的宰相,也兼顾安抚一些归顺的官员和延续李存勖时期的一些传统。
任圜推荐了另一大臣李琪升宰相,被郑钰、孔循反对。他们认为李琪无非懂一点文墨,也是后梁末帝的宰相,为人不怎样。李琪是河西敦煌人,与兄长李珽都有文才,有一些狂放不拘小节的瑕疵,在后梁时就招人批评,于后唐庄宗时归顺后,也被其他大臣压制。
李嗣源被霍彦威、孔循等劝进称帝时,很多人曾建议改掉“唐”号(再次证明李嗣源当时客观上就有夺位嫌疑)。李嗣源是大字不识的老粗,不懂建号和改号的含义,李琪站出来表示不可,并从情理上解释说,改号会意味着李嗣源抛弃李克用、李存勖的家族关系。之前李嗣源进入洛阳时极力澄清自己没有对后唐任何不忠不孝,这时称帝却要去掉后唐身份,完全不打自招,将自己推入不仅夺位,还彻底背叛后唐的万劫不复的恶名深渊。李嗣源顿时恍然大悟,很赞同李琪的说法,任用他为御史中丞。
李嗣源为了能够胜任做皇帝,多次希望安重诲、任圜举荐各种人才,他们从当时形势上就已经分化为两派,安重诲听信孔循的意见提拔崔协,而任圜在李嗣源跟前也讥讽崔协等同文盲,号称“没字碑”。任圜再次举荐李琪当宰相,安重诲仍然阻挠,两人就此种下矛盾。
由于任圜做事比较强硬干练,对安重诲很有威胁,两人经常争得面红耳赤,李嗣源在具体的事务上非常信赖他们,也不便过于偏袒,往往没有粗暴干涉。但争执的次数多了,心里也感到厌倦。后来连后宫女眷都知道两个大臣喜欢争吵,对李嗣源提及当年长安之时,宰相奏事根本不敢在皇帝跟前说话大声,这是没有礼数的表现,李嗣源渐渐对任圜态度过火产生了不满。
没多久,宣武军节度使朱守殷生变。朱守殷本来是李存勖的家奴,从庄宗少年时就服侍他,除了做杂事,关系亲近外,也充当护卫,跟着李存勖出入沙场,后来出任长直军首领。长直的含义就指长期值守,暗示他们和皇帝关系非常亲近,因为就是一批家丁奴仆改编训练的护卫军。
李存勖建立后唐,朱守殷提升为马步军都虞侯,为表忠心,他喜欢打探一些隐私,很招人反感,但李存勖没有注意到。李存勖攻打后梁澶州时被王彦章突袭,朱守殷一败涂地。李嗣源当时就谏言该当处斩以正军法。李存勖虽然痛斥朱守殷,但不忍心将他杀了。随着李存勖功业大成,朱守殷伙同伶官景进等人几乎是祸害李存勖的主要责任人之一。
李存勖在洛阳兴教门出事后,朱守殷脑筋动的比较快,主动对李嗣源表示欢迎,所以后唐明宗继位后,对大多数为祸的人都进行了惩处,朱守殷却还是出任要职,其实他的心里非常担忧,也一直打探着李嗣源的举动。当得知准备巡视汴州,朱守殷就知道情况危急,预先进行准备。
算是李嗣源心腹将领之一的范延光代表朝廷先去劝慰,朱守殷的态度没有太积极,因为他知道李嗣源不会容忍庄宗身边的老人留下来,迟早会动手。范延光回去以后也劝说李嗣源火速出击,否则朱守殷就会做好准备,汴州是一座大城,不好强攻。李嗣源认为有道理,就让范延光晚上出发,天亮前急行二百余里赶到汴州城下,朱守殷大惊。李嗣源的大军随后也抵达,朱守殷自然一败涂地。判官孙晟奔杨吴得到徐知诰的庇护,李嗣占据汴州后,还命鞭打朱守殷的尸体泄愤。
朱守殷这件事原本还是属于庄宗旧人无法融入明宗体系的一个例子,恰恰就成了安重诲对付任圜的媒介,他就认为朱守殷是得到同样属于庄宗旧人的任圜协助。但这明显是故意攀扯,朱守殷确实很遭李嗣源愤恨,任圜与他却没有什么联络,偏偏安重诲说动李嗣源要处置任圜,据说还拿到诏命赐死。而任圜聚族酣饮,然后受死。《新五代史》称“明宗知而不问”,自然可以看出李嗣源对任圜的事情,充分显示李嗣源从内心对庄宗旧臣大范围存在不信任,哪怕像任圜这种很能干的大臣,也已经感到厌倦。
可另一方面,李嗣源对自己心腹安重诲的任用,也没有坚持到底。安重诲的出身,史书说是沙陀,但河朔边地的安姓自唐代以来太有名了,基本都是西域昭武九姓,或祖上自己迁居中原,或因为隋唐拓边后安置边民到河西、河套、辽东等地。像李嗣源的身边不光有一个安重诲,还有一个更加出名的石敬瑭,也被史书视为沙陀,实际祖上同样是昭武九姓。安重诲同样有一个家族,其父安福迁很早就是李克用的部将(他另外还有叔父等亲戚)。而安重诲不仅武勇,而多智谋,在跟随李嗣源的十几年,渐渐引成为其心腹,安重诲则视李嗣源为知己。
李嗣源进入洛阳称帝,安重诲不仅出任枢密使,后升中书令,堪称属下众文武之核心。在具体的事情上,确实他和任圜出力最大,为李嗣源纠正李存勖在位几年的种种弊端。尽管在见识能力的综合方面,安重诲可能较任圜略微逊色,有点依仗和李嗣源关系更亲密。比如李嗣源是文盲,有些机密事情奏报,就全靠身为枢密使的安重诲解释给李嗣源听,也帮忙分析拿主意。
当任圜被除掉以后,比如西川方面留守大将孟知祥已经有自立的意思。由于李嗣源博得口碑不差,要显示自己比李存勖更加仁义宽容,一直设法安抚孟知祥,双方在表面上还是继续维持了几年。李嗣源就把地方上形成的矛盾根源顺手推到安重诲身上,再次可见李嗣源的真实为人并没有史书称道的那么贤明,当然,客观上西蜀方面孟知祥最终自立,的确有安重诲在不断逼迫的因素在内,但他的根本用意是达成李嗣源的一贯本心,要用自己的人手管理西蜀,不希望沿用李存勖的旧人。
之前孟知祥是跟魏王李继岌、郭崇韬参加攻灭前蜀的功勋人员,而且他不仅和郭崇韬是好友,身份上还是李克用的女婿。李嗣源称帝后,孟知祥强留关系很好的赵季良在西川,安重诲对此已经非常担忧,所以,当任圜被除掉,如前所述李嗣源上位的一些基本手段就是清除李存勖以来的旧人,孟知祥这些老人是心知肚明,当然会做出防备举措。当时东川方面是董璋为节度使,与孟知祥有过婚姻之约,打算结为同盟。
董璋在前面也提过,他是汴州出身,很早就跟着朱温打拼。不仅如此,董璋当时的好友还有南方十国中占据荆州一带的高季兴。董璋、孟知祥等人都是郭崇韬结交器重的人才,所以一起入蜀建功立业。怎知郭崇韬会受到猜疑和陷害,当然孟知祥、董璋都为此感到不安,需要设法自保。孟知祥可以说是与李家沾亲带故,董璋作为后梁降将当然更加疑惧,所以举兵攻取阆州,引后唐朝廷十分震惊,不仅要解除董璋、孟知祥职务,还派天雄军节度使石敬瑭攻打剑阁,孟知祥当然也就出兵抵抗。
但是这一次唐军没有讨到任何便宜,石敬瑭败绩,李嗣源继续安抚巴蜀,所以安重诲以离间孟知祥、董璋的罪名被杀。长兴四年(933),李嗣源还任命孟知祥为检校太尉兼中书令,行成都尹、剑南东西两川节度使、管内观察处置、统押近界诸蛮,兼西山八国云南安抚制置等使,并以工部尚书卢文纪为使册拜孟知祥为蜀王。没多久,李嗣源病故后,孟知祥就受到手下拥戴登上后蜀帝位,也不过半年时间跟着病故。
李嗣源当时年纪比较大是一方面,他的病故也还是因为子嗣之间谁来接班的老问题刺激病发。其长子李从璟在李嗣源准备入洛阳前就死了,《旧五代史》称是被大将元行钦所害。元行钦也是忠心李存勖的一位骁勇名将,本来和李嗣源也有不错交情。还是那句老话,李嗣源起兵确实有夺位之心,却打着要协助元行钦平定地方的正面旗号。李从璟本是侍奉李存勖跟前的人质(《新五代史》称出任金枪指挥使,是属于护卫军将领身份),李存勖本来希望放李从璟去劝说李嗣源平息纷争,也试探他的心意,元行钦却插手干预,不相信李嗣源会真心相助他平乱,就擅自将李从璟杀了。李嗣源对此非常恼恨,入洛阳以后还质问元行钦,“我儿何负于尔?”但元行钦抬出李存勖:“先帝何负于尔?”李嗣源碰一脸灰,随后将元行钦杀于洛阳闹市。
元行钦本来是刘守光的旧部,还在刘守光身边时就曾与李存勖、李嗣源作战。归顺以后确实表现非常忠勇,他属于李存勖的贴身护卫,对晋王有过救命之功,李存勖还为元行钦赐名李绍荣,所以史书在传记里写李存勖、刘皇后一直都称呼元行钦为“绍荣”,关系非常亲近。从另一层面讲,元行钦和李嗣源的关系本来也非常好,两人曾因比试武功箭术结交,他一度跟着李嗣源作战,由于李嗣源年长,待元行钦有如养子,只是由于李存勖对元行钦的欣赏和不断重用,他对李存勖的忠心显得更突出。最后李嗣源坚持杀元行钦还是那句话,想要完全清除李存勖的旧人,何况元行钦是一个骁勇武将。
在李从璟死后,李嗣源并没有再按过去传统急于立太子,他的次子李从荣封秦王兼河南尹,另外兼任兵马大元帅。若照唐朝以来的习惯,在没有明确太子的情况下,实际秦王的河南尹兼兵马大元帅身份就有一些预备储君的含义。
李从荣也是作战颇为骁勇,但史书没有记载他具体参加战事的经历。另一方面,由于李嗣源大字不识,李从荣反而比较好学,至少有几分亲近当时的儒生文人,后来继续加中书令,他有不少参与行政事务的经历。尤其在安重诲死后,对李从荣的重用就很明显了,反之,李从荣知道父亲的器重,为了将来接替李嗣源,他也确实表现很积极主动。但是,李嗣源在后宫之中却有一个爱屋及乌的皇子,最后惹出很大隐患。
李嗣源是年纪很大了才当上皇帝,他一直喜欢身边的淑妃王氏,而且王氏为临老的李嗣源又生了一个儿子,就是许王李从益。宦官孟汉琼看出其中微妙,似乎李嗣源颇有要立李从益为太子的意思,这个安排倒不是说李嗣源当真老糊涂,应该是过于理想化。唐朝几番皇子之间的恩怨都源自最初对皇位安排是兄弟携手的双保险,就是一个明面做太子,另一个做兵马大元帅辅佐储君。假如让李从益为君,那么年纪大的更有经验的李从荣全力辅佐,这本来就是过去周公辅佐成王的标准模式。只不过这种设计在后代太显理想化,秦王李从荣在李嗣源身边做了那么多努力,怎么临到头甘心辅佐一个三岁小孩?
李嗣源自己就是资深军中统帅,虽然文化程度低,可对晚唐以来的各种弊端都看在眼里,前面一直不愿提前册立太子,等到最后一刻才宣布太子继承人,也从唐末以来形成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不仅后唐明宗李嗣源这样,实际后晋石重贵继位也是齐王兼广晋尹,后汉刘知远的儿子刘承训是为开封尹准备继位,但没有来得及。后周明君柴荣也是晋王兼开封尹继位。包括宋太祖赵匡胤也是生前一直没有确定太子,最后一刻引出斧声烛影的千古疑案。由于他的兄弟赵匡义同样是很微妙的晋王兼开封尹,的确是从五代以来很有预备接班的迹象。
李嗣源后期年老多病,秦王李从荣迟迟未能确认成太子,暗中就为自己谋划铺路。朝中左右大臣有不少人看出端倪,充满担忧和非议,李从荣也听到风声就打算冒险,结果枢密使朱弘昭等入宫告知李嗣源,改命马军指挥使朱弘实平乱。关于朱弘昭、朱弘实两人的关系,史书留下很大争议。由于两人名字相似,一般认为他们可能是兄弟,所以朱弘昭受命以后才让朱弘实去负责对付李从荣。
也有认为他们名字并不相近,比如朱弘实应该是朱洪实,两人毫无亲缘关系。还有一种折中观点,他们确实不是亲属,但以唐末五代的军中习俗,因为都姓朱结义为兄弟,可能这一说法比较接近史实。当时由冯赟坐镇宫内中兴殿,李从荣仓促入宫,朱弘昭率五百骑兵由左掖门出,安从益率三百骑兵由右掖门出。李从荣兵马大乱,逃归河南府。判官任赞已下皆走出定鼎门,牙兵攻击嘉善坊,部众大溃。冯赟接着率五百兵卒入秦王府,杀死秦王夫妻和二子,做内应的许王乳母司衣王氏被赐死。
李嗣源听闻李从荣一家被杀,悲咽几堕于榻,数日后就受惊死去,显然对李从荣会如此非常震惊,但根本原因是他本来安排的过于天真。假如李从荣不那么急躁,李嗣源如果不受到其他人干扰,对当时情况冷静考察,秦王李从荣就算性格不太理想,但办事经验和处事能力在几个儿子中已经算是最有优势,由他顺利接班的可能性原本非常大,之后也就很大程度可以避免李从珂的危机。
李嗣源已经没有机会考虑更多,唯有让孟汉琼召第三子宋王李从厚回京继承大位。李从厚当时十八九岁,据说面容和李嗣源非常像,也是李从荣的同母弟,当时外任在魏州大名,赶回洛阳的时候,李嗣源已经过世三日了。
李从厚出生的时候,李嗣源已经五十多岁,由于得到父亲喜爱,从小表现得喜欢学习,爱读书学文。由于李从厚偏文弱,和李从荣相处的时候往往都顺着他,所以李从荣与他关系一直不坏。李嗣源当皇帝后,李从荣是实际的长子,且为兵马大元帅,很有储君潜质。李从厚则被拜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天成三年(928)先外放宣武军节度使,实际可能是李从荣通过运作让李从厚远离洛阳,避免和他发生试图争位的摩擦。当然以李从厚的年纪和资质,也根本没有和同胞兄长争位的意思。
到长兴元年(930),李从厚改成德军节度使,移镇镇州(治今河北正定),被封为宋王,李从厚在众多大臣心目中的形象也在不断提升。因为李从荣几年里得不到明确册封,在安重诲扳倒以后,李从荣做事也锋芒太露,很多大臣实际开始抗拒李从荣,这也是最后发展为不幸的根源。
由于李嗣源宠爱王淑妃,居然希望小儿子许王李从益登位,一旦天子年幼,身边有亲生母亲,朝中另有年长皇子,显然会对社稷产生危机,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发展倾向,所以,众多大臣都或明或暗地反对。
当时还有一个年长皇子就是后来脱颖而出的养子李从珂。他跟着李嗣源的时候才十岁,和庄宗李存勖同岁,甚至还略大(以公元纪年看同为885年,但李从珂在二月生,以古代纪年习惯,李从珂则算上一年的年末出生)。所以他比李嗣源的亲生儿子都大很多,就长子李从璟也没有李从珂大,因为长子李从璟长大后才跟随李存勖作战,后出任金枪指挥使,《新五代史·后唐明宗家人传》还写有庄宗收李从璟为养子的记载。
既然李从珂与李存勖是同岁,史书没有李从璟生母(应该和李从荣、李从厚不是同母,假如是多半会提一句,像提李从厚和李从荣同母一样。)考虑李嗣源的实际子女并不多,所以他不是贪图女色之人,史书记载他有不少妾侍多为当皇帝以后名义上的。他当皇帝已经年过六旬,目不识丁,其实压力非常大,根本没有多少心思亲近女色,何况他明确显示多年来几乎专宠王淑妃。夏皇后因此郁郁而终,曹皇后也看淡了专注修佛。
所以,李嗣源生长子的时候推算应该也就是收李从珂的前后,约三十左右,也正是李嗣源开始纳妾的阶段。随后,李存勖接替李克用当晋王,整顿好家族内部,李嗣源为表忠心,于是就把长子李从璟放在李存勖身边出力,当时大约十岁出头,之后表现出色,李存勖也确实很喜欢,索性就收李从璟为自己的养子。
李从厚最后基本成了唯一年长的亲生儿子,在这种情形下反而成了当时继位的不二人选。只有三四岁的许王李从益继位显然并不合适,而让年长的李从珂又不是一个理想决定,因此,年近二十左右的李从厚本来无心参与争位,反而形势所迫被强行推到皇位上。
李从厚为人确实崇尚文治,当了皇帝继续好学不倦,经常召翰林学士为他讲《贞观政要》和《太宗实录》。他虽欲励精图治,却不懂具体如何操作,处事优柔寡断。朱弘昭、冯赟自恃有拥立之功,将李从厚的亲信都排挤出去,又将禁军指挥使安彦威、张从宾外调为节度使。
最大的危机自然就是关于潞王李从珂的安排,当时李从珂的长子李重吉也在禁军担任控鹤军都指挥使。控鹤军是后梁新设的护卫亲军,并不经常出战,但最接近皇宫和天子。朱弘昭、冯赟为控制宫禁,将潞王的儿子也赶出京师,派去任亳州刺史。不仅如此,另外还要李从珂将女儿李明惠送入宫里作为人质,李明惠据说已经出家为尼。
李从珂当时在关中出任凤翔节度使,对新上位的君臣如此咄咄逼人显然感到十分气愤郁闷。这里之前是唐末秦王李茂贞的所在地,李茂贞死于后唐建立后的同光二年(924),儿子李从曮当时二十六七岁,接替李茂贞的职务,参与庄宗李存勖灭前蜀的战事,带着一些兵亲自出马为唐军提供很多物资供应,还随魏王李继岌、郭崇韬等进入成都。后来负责押送前蜀的王室成员北上,原本已经到了洛阳,由于李嗣源刚继位,安抚李从曮让其以秦王兼凤翔节度使继续留镇。几年后,将其改任宣武军节度使调离家族经营几十年的关中地区。
所以,李从曮进入中原后,李嗣源之前就把凤翔节度使安排给朱弘昭,但之后朱弘昭出任枢密使,由于凤翔在关中地位紧要,所以交给潞王李从珂坐镇。但在李从厚继位后,朱弘昭作为功臣,正拿李茂贞一家占据凤翔、泾原多年为口实,该地才归顺不久,确实很容易让李从珂占据长了会有很大风险。史书表明,李从珂起兵前往中原时,凤翔父老就要求让李从曮回到凤翔,后来李从曮又在凤翔待到后晋年间身故,确实对安定地方起到一定作用。
这个问题看似朱弘昭针对李从珂,客观来说,朱弘昭是在凤翔待过的,后唐从灭梁、平蜀,收凤翔、泾原,本身有不断朝着强盛壮大恢复一统的方向迈进。在这个问题上,朱弘昭的说法并不算完全没有道理,只不过是一个历史上老生常谈的时机问题。
事情接下来看似朱弘昭逼李从珂走向对抗,说服李从厚调离李从珂离开关中,想改派为河东节度使。李从珂确实就想抗命,一时觉得兵弱粮少,于是和部下商议。众将都说:“皇帝年幼,朝政都把握在朱冯两人手里,主上功高盖主,如果离开凤翔,一定凶多吉少。”李从珂于是决心举兵。



和运超2022-07-17 09:17:08 发布在 煮酒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