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三题

楼主:秦道雍 字数:3409字 评论数: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桑干河


朔州的郊外,树干象墨一样黑,所有的树叶也像煤水洗过,一片凝重的绿。沿着神头路出来,地就渐渐阔起来,天渐渐高起来,亮起来。虽然左边的阴山山脉,右边的恒山逐渐退远成蓝灰色影像,但依然保持着自带的压力。我要去看桑干河。一条北方的河,他在这里停滞了,迂回了,阔绰了。在这里等我。
车出朔州城,恍然发现这块土地什么时候在变低。树变低了,变小了,不再参天高大,与树龄无关;房子变矮了,零散了,与它的高度无关。一片一片的红顶瓦房,像洒落的积木;道路变窄了,与它原本的宽度无关。双车道公路像一条窄窄的灰色带子,散散乱乱捆绑,欲要捆绑住,但又无可奈何那般随意。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储水杂树谷地,使我们的视线不再遮挡。那是因为天的明亮,地的开阔,云山的高远。在我预想的地方,突然变得干净,一切似乎在视界中原比例缩小。这就是塞外起始吗?
大北方的桑干河并不长,她的源头就在不远处,因为汇聚上游的泥沙在这片低地徘徊,形成湿地,经山西、河北,入永定河,是孕育晋冀泥河湾文明的母亲河。
岸边小小的、细细的芦荻和蓑衣草就是主人,残留的黄白色茎梗,就是它的家。底下是新年碧绿的草叶,都变小了,变细了,匍匐在地。于是,就显着水了,一汪汪,一摊摊,一片片,静止泛白的,或涌动碧蓝的水,使这一片湿地非常广阔。吸引生灵注意的,当然不止是我们,还有喜欢鸣叫的小鸟,路上走着的羊群,庙里的镇河泥神,他身边围着叫不出名字的大小妖怪。难怪从山里出来的八路军们好奇流连,觉得这是个好地方。难怪从山里出来的丁玲在抗日的日子里写下《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因为这里太宽阔了,太随意了,太明亮了,也太自由了,这里是解放区的天。这里释放了满满的创意。


所有的缘分都是因为这片河吗?它在雁门关外,没有潮水,没有烽火。也没有饮马、涉渡,歌舞,只有沉默的羊群和它们带来淡淡的膻腥。只有沉默的蒙古汉子雕塑,穿着深色的袍子,头上插着翎羽,微笑注视着东方。我是怀着朝圣的心情慕名而来,来到桑干河,就为看看这片水,就为在初夏的傍晚,在这里坐一会,看高天流云,听蛙声鸟鸣,我也想唱歌。
风沙一层层落下,一年年落下,几乎整个世纪,不但没有掩盖住这些明珠,相反肥沃了同朔盆地,擦亮这里的天空。所以云彩那么清晰完整,没风的时候,它们大朵大朵,大片大片立体呈现,像雕塑在头顶和远处呈示,深浅宜人,成为可看的风景。高原的落日晚于内地,即使现在,红色的阳光折射到高空,使缓慢变化的云朵有了形体颜色,或通体透明,或镶金错银,就像这片土地上讲不尽的传说和历史。这些云的颜色穿戴到身上,就是蒙古人的服装和他们的打扮,旁边轻薄透明的就像载歌载舞的哈达。坐在地下看天,终究会忘记时间,忘记黑暗,失去所有的记忆。忘了我是来谈桑干河历史的,忘了这冷暖咸宜的季节。
一片片落下的,不只是风沙,还有战争,还有和平,却不可改变眼前的一切。前几天路过杀虎口的右玉,今天坐在山阴的桑干河边,明天去雁门关。所有美丽的地方,都这样打动我,都是我心中向往的地方。



朔州谷地

从桑干河滩出来直向东,夜走雁门关。手机里传出一条短信,山阴县降温。温度直线下降,当日气温从最高33度降到8度,不得已放下车窗。几十公里的行程,陌生弯曲,但一直在低地前行,两边还是长不高、长不大,稀疏的树木。外面有尖利唿哨的风声,横风似乎要掀动车辆。对面车辆打来的灯光煞白,夜空漆黑,偶尔路过村落一两座饭店的灯光,越来越不敢停歇。想到古人在砾石的栈道上飞驰,除了烟墩、驿站,边塞之地,渺无人烟,随处可见的危险,和我一样,不敢停息。倘若是败军之将,乌合之众,更是慌不择路,仓惶鼠窜。所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好在现在时空转换,没有铃声和吆喝的快马,没有孤魂野鬼的啸叫,而是快车和风声。如果是风雪,那将是怎样一派壮观的北方景色?风和云似乎与古人感受相同,梁简文帝《雁门太守行》载:“陇暮风恒急,关寒霜自浓。枥马夜方嘶,边衣秋未重”。还有这夜色。


朔州的地界,是长城的一处关隘,西边与榆林、神木相交,东北接大同,历来边关吃紧,战乱无数。秦汉时称马邑,因为大将蒙恬在雁门关外北逐匈奴,围城养马而得名。后经历代建设,“颇有大城气象”。这里北面外长城,杀虎口为出关隘道,南面内长城雁门关,中间马邑谷地历来是进退设伏的绞杀之地,古今战役不下百次。尉迟敬德、张辽、晋王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皆出生于此,历代名将驻屯戍边,更是不计其数。
如今从朔州安太堡,到西边的神府,北边的东胜构成中国最大的煤气油地带,成为中国的化石能源圣地。本地人形容这里的煤田象一只静卧的老虎,现在拽住的只是这只老虎的“虎尾巴”。
明显的,树木突然高耸起来,道路向上,南部的恒山山脉隐隐约约已然就在眼前。停车,住宿,我们等待明天的好看。



雁门关

早上六点旅社出发,就看见毫无遮拦的桑干河上空黑云从北向南涌来,等我的车到雁门关北门,雨点追上我,拍打着玻璃,似乎就是拒绝。因为修路,迂回可见的北门无法抵近。不得已从二广高速绕行,从南门登雁门关。从山北到山南,我又撵上那一阵雨云,云追我我逐云,我的早晨也像变幻莫测的天空,雨和窗外突然而至的寒冷让人觉得,登山已是无望。但我想看一看它,哪怕看一眼塞北第一雄关。
我在门岗那里意外租得一件棉大衣,成为这一天登关第一人。
其实,登雁门关前,也在网上做过一些功课,主要的焦点是从南门上山,还是北门上更好。一位无名网友的攻略引起我的注意,他说:从南门上可以体验商贾们推车肩挑的经历,也可以感受徐徐而上,直至顶峰的快乐。我算是歪打正着,从南门上关。所谓雁门雄关并不在恒山高峰,甚至谈不上山高坡陡。这里山势环抱,利于设城拒敌,南北和缓的山道更有利于交流往来。雁门关便是在这便利的通道中布局,一层是外城,一层是内城。外城带瓮城,又叫“地利门”。瓮城里是山西名人,武财神关云长,替代了城隍庙。内城又叫“天险门”,两城中间是练兵场和官衙。看南北夹峙的恒山山脉才显得逶迤嵯峨,风起云涌,夹道而来。


我的坚定意识赢得了眼前一切。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站在南面看北山,是犹如视死如生的战阵,从靖边祠一进院的一棵独松,二进院两棵双松相环相拥,到祠后半坡三棵松并肩而立,地势渐次升高,最高处是整整齐齐一排排遇难将士碑塚。一將众兵,生命相融,更显得尊崇与匠心。从公元前1000年文王之子姬偃到武安堂的战国李牧、汉朝李广牌位,群英堂的卫青、霍去病、薛仁贵、徐达、李文忠,还有杨业、杨六郎杨家满门,裴行俭、周遇吉,哪个不是文能足智多谋,勇贯古今,武则威望厚重,威震华夏。更可叹无数兵卒,具是无名之辈,固边守疆,横尸关隘,累累白骨。一座雁门关,就是一部中国军事斗争史。大雁南飞之门,群雄出塞之雕塑。
我在雁门,观东来之商旅,西出之塞外,随处可见经略的痕迹。这里有西汉竟宁公主王昭君、东魏、隋朝、唐朝五位公主走出,和亲出塞。也有羊皮和茶叶,盐巴和布匹,北连蒙俄,南绝川湘,正是考虑推车挑担的便利,设置在这片委婉的句住山上。所谓雁门关,绝不是封闭阻绝,而是开放平衡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商道,你看车轮压出的深沟,具状署理的衙门,路边的车驾,雅静的窑洞客栈。每当关内关外沟通顺畅,边境则和,每当边关阻塞,则战事愈紧,狼烟四起。战争正是对商贸不公的延伸。觉得雁门关更应该叫雁门道。关是隔绝阻碍的绝地,道才是沟通交流之利益。


游雁门关,值得一看的还有武惠堂里的宋将潘美,虽然偏居一隅,却掩不住曾经的抗辽英雄,潘美平岭南、镇北门,因雁门关大捷封代国公,原本一代英豪,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他与杨家将的恩怨纠葛,那杨业之死自有后人各自评说。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泥塑代国公潘美,脸上神秘的尴尬,与那些神情庄严的神像颇有殊异,倒更接近生活中的情态。雕塑者应该颇费一番周折吧,这复杂的真情实态,何尝不是我们许多芸芸众生现实的真实写照。
慢慢下山,看大道通衢,从它旁边的二淅线,到二广高速,更有航空器瞬间穿越。甚至从北门到南门,我也只用一个早上的部分时间。那个关隘阻塞的时代早已过去,时代日新月异,哪里是先人所想象。雁门古道应只是偏居一隅的故迹,早已不可阻挡,也无法满足现代物流动脉之巨。应县木塔、恒山悬空寺和雁门关作为关外文化,作为一个过去时代的符号,就让它静静地在这里,讲述难以忘怀的历史吧。













秦道雍2022-06-01 07:25:38 发布在 散文天下
@梅兰芳44 2022-06-01 12:48:47
雁门道。以前的关,现在都成风景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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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朋友
秦道雍2022-07-12 23:48:02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