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清代文字狱档》札记(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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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清代文字狱档》札记(九)

雍正朝影响最大的文字狱案,是吕留良、曾静案。

雍正六年九月,有一个湖南士子张熙,到西安向手握重兵、镇守西北边关的川陕总督岳钟琪投书。书的内容大致有四:

一、宣扬夷夏之防,华夷之别。这是孔子的观点。夏、华,就是华夏民族,指孔子时代生活在中原地区的汉族人民;夷,就是夷狄,指生活在华夏地区以外的少数民族。此观点认为,只有华夏民族才是中国的主人,而少数民族都是异类,是非正统的,甚至将其比作禽兽,从而否定满清统治的合法性。

二、列举了雍正“失德”十大罪状: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怀疑诛忠、好谀任佞。用皇帝这些“秽行”,进一步证明夷狄是禽兽,否定雍正当皇帝的合法性。

三、说雍正即位以来,“寒暑易序,五谷少成”,久涝久旱,荆、襄、岳、常等郡,连年洪水滔天,吴、楚、蜀、粤,旱涝时闻,“山崩川竭,地暗天昏”,积尸载路,老百姓已经无法生活下去,“湖广江西广西广东云南贵州六省,在我一呼可定”,阐明反清时机已经成熟。

四、说岳钟琪是岳飞后人,岳飞是抗金英雄,而金又是清的祖先,岳钟琪“今握重兵、据要地,当乘时反叛,为宋明复仇”。

岳钟琪阅书大惊,但书中内容又使他不敢冒昧呈览;而雍正初闻却颇为从容,说:“犬吠兽啼之声,有何可介意,送来闲览之。”但当他看信以后,也不能不惊呼:“朕览逆书,惊讶堕泪览之。梦中亦未料天下有人如此论朕也。”经岳钟琪威逼诱骗,张熙供出他是受老师曾静的指使。曾静是湖南郴州一个乡村的读书人,年轻时中过秀才,后科场屡试不中,中年以授徒为生。他非常崇拜浙江已故学者吕留良的文章,受其“华夏之辨”学说的影响,又误听皇帝失德等种种传言,遂有策反之举。这已构成大逆之案,照例是要凌迟处死、灭绝九族的,但雍正此次却来了个“出其料理”,亲手操笔写了一篇洋洋数万言的《大义觉迷录》,“摆事实,讲道理”,逐条批驳《策反书》中所列罪状,宣扬他即位以来的政绩。将《大义觉迷录》颁行天下,做到家喻户晓,组织天下读书人学习、讨论、表态。同时赦免了曾静,让他到各地宣讲,作现身说法,并且告诫后世子孙,永不得加害曾静。

此案至此,似乎已经结束,但皇帝的思虑,总要比常人深远,雍正又想到了另外两个问题。其一、曾静只是一个穷乡僻壤的书生,山高路远,他是怎么知道宫中那些事情的呢?其二、曾静的策反行为,其根源是受吕留良那些反动书籍的影响,这些书籍不除将祸患无穷。

对于第一个问题,他深疑是“八爷党”所为。雍正四年,以皇八子允襈为首的“八爷党”集团被粉碎,皇八子允襈和皇九子允禟被囚禁,不久死去,集团中其他成员,许多被发配到西南、东北等边地。经查,雍正五年,有人在湖南衡州通往广西的路上,见到4个穿马褂、说官话的旗人,而允禩集团有7名成员,正是在雍正五年被发往广西的。他们“沿途称冤,逢人讪谤”;后又查出原先发配东北的允禩集团成员,也“肆行诬捏,到处传播流言,欲以摇惑人心,泄其私忿”。于是,雍正正好将他们散布流言与曾静策反案联系在一起,定为谋反,允禩集团的残存力量再一次遭到毁灭性打击。

对于第二个问题,即吕留良问题,雍正则将其作为重点,制造了一起重大的文字狱案。吕留良,明末清初崇德(今浙江桐乡)人,号晚村。明亡以后,散家资结客,往来山湖间,图谋复兴。仇人以此告发,侄代受过,被判死刑,后易名隐居从医。清顺治十年,曾出试中秀才,尔后摈弃功名,于康熙五年归隐故里耕读,以“天盖楼”为名刻选时文,著述授徒,声名大噪,被尊为“东海夫子”。康熙十七年举博学鸿词科,浙省大吏推荐,誓死不从。康熙十九年征聘天下山林隐逸,嘉兴郡守复荐吕留良,削发为僧,号何求老人,于吴兴埭溪妙山,筑风雨庵,隐居讲学。康熙二十二年病死,终年五十五岁。其后人将其诗文汇编,为《吕晚村诗集》、《吕晚村先生文集》等。雍正六年十月,雍正下旨浙江总督李卫,迅速严“查匪类,正犯勿使漏网”。但其时吕留良已去世45年,其子吕葆中、学生严鸿逵等也已故世,便逮捕两家子孙。吕留良书籍全部封存进呈。雍正亲自审阅吕留良著作,归纳为四大罪证:

一是宣扬“华夷之辨”大于“君臣之伦”。认为当皇帝的必须是汉人,如果不是汉人,即使当了皇帝也不予承认。

二是留恋故明王朝。如对明朝直书年号,或曰本朝、先朝,称明故都南京为旧京或京师;对清朝则“皆任批名”,或称“清”、“北”、“燕”、“彼中”等。

三是攻击太平盛世。在日记中不厌其详地记述奇灾异闻。如“京城忽起怪风三日,风色大红,着人面皆红”、“某日天空出现三个太阳,另外两个太阳一个色白,不动,一个色红,动甚”、“石门镇堰桥水,忽立起两丈多高,船上有芦席飞到桥上后又飞回船”。吕留良的学生严鸿逵也学吕留良在日记中记载各种异灾、传闻,如:“燕地有一仆妇发疯病,一夜梦见三个贵人坐在堂上,忽报朱三太子到,急忙下阶迎接,见一人浑身血痕,怒向三人索要黑水三道;三人初不允,后答应某日发水。几天以后,果然热河发大水,淹死满州人两万余。发水之日正是疯妇所梦之日。”

四是中伤圣祖康熙。例如说吕留良在《日记》中记:康熙非常吝啬,宫中有一画师顾云珵,不许其为宫外王公大臣画像。一日画师入觐,穿一身旧衣,康熙说他这是哭穷,就将他荐给一个王子,王子送元宝二百两及绸缎,被康熙收下,只给顾云珵二十四两等。

但雍正没有销毁吕留良的这些诗文书籍,而是留作黑材料供批判之用;他的《大义觉迷录》的第四卷,就是批判吕留良学说的专著。已故之吕留良、吕葆中、严鸿逵俱戮尸枭示,另一子吕毅中、严鸿逵之学生沈在宽斩立决,吕、严两家之孙辈,人数众多,从宽发配宁古塔给与披甲人为奴;私藏逆书之黄补庵已死,其妻妾子女给功臣家为奴,父母祖孙兄弟流二千里;“刊刻逆书”之车鼎丰、车鼎贲、“往来契厚”之孙用克、“阴相援结”之周敬舆等,俱应斩著监候,秋后处决;吕留良的学生房明畴、金子尚等着偕妻流三千里;陈祖陶、沈允怀等十一人各杖责一百;被牵连的还有吕留良的同乡、广州府理瑶同知,因曾供奉吕留良牌位,被革职严审,后死于狱中。

雍正去世以后,乾隆皇帝看出了雍正处理曾静、张熙案的负面影响:这样广泛刊行《大义觉迷录》,也就是将对皇帝的“诽谤”公布于世,这可是十分危险的,而且文中也有很多矛盾之处。于是将《大义觉迷录》列为禁书销毁,并将曾静和张熙,以“泄臣民公愤”为由凌迟处死。
ty_漫卷诗书5382022-05-25 12:08:31 发布在 散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