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瑜珮》——彭嘉木事件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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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已经亮了一阵,街道上的车辆开始稀疏起来,速度快些的车竟能在夜色中划出一条亮线。

倚在酒店房间窗边的彭朋,看着这一幕不禁感慨,虽然是同一个国家,自己所在的西北,天还亮着吧!昨天的这会儿,自己正坐在车里一边咒骂晚高峰的堵车,一边琢磨着吃点什么可口的晚餐。恍惚中,他觉得昨天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其实是分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这两个世界,既是真实的,也是虚幻的。

他这么想其实也无可厚非,自从那年高考结束,姜瑜来到长春,彭朋活的就跟在梦里一样,干啥都糊里糊涂的,糊里糊涂的上了个学,糊里糊涂的结了婚,然后糊里糊涂的离了。这一切在别人看来是自在潇洒,可随着年龄增长,他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潇洒,就是混日子,仿佛姜瑜离开自己,生活便没了目标,不知道干什么好。

丁满也是的,当初大家都是好朋友,可后来除了告诉自己姜瑜在东北结了婚,就再也没有其他消息传来,想腹诽几句,可这事儿也着实怨不了那胖子,谁让自己胆小不敢问?不仅是过去这些年不敢联系,就连现在到了姜瑜所在的城市,也是提不起勇气打那个电话。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嘛!彭朋恨恨的掐灭手中的烟,鄙视了一下自己,这么些年没弄清姜瑜是怎么想的也就罢了,连自己怎么想都不知道,真是白活了。不过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事儿,也不争这么一朝一夕,遇事不决骚扰胖子。想到这里,一骨碌就爬上床,抓起手机,给自己的死党好友丁满打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呼叫声,彭朋才感觉脚丫子有些冰凉,东北果然冷的早啊,还得让他给寄些衣服过来。“喂!”等听筒那边厚重的声音响起,他又猛然想到,厚衣服其实可以在附近商店买的,于是干笑两声:“哈罗啊!亲爱的大白同志现在干嘛呢?”

“你又忘了什么东西?我明天寄去。”当彭朋开始胡言乱语,往往就是要丁满帮忙。远在西北的丁满,丁教授对自己这个朋友知之甚深,所以从不废话。

“我能忘什么?”彭朋开始不满意了,说好的看破不说破么。“我就是想你了,想把祖国东北的美好分享给你。要知道,现在外边的天已经黑了,五点钟我就吃了晚饭。不是因为饿了,而是习惯性天擦黑就吃。告诉你哈!这边的名菜锅包肉,那个肉字一定要读又,锅包又,哈哈!我以为多好吃呢,竟然是甜的,你能想象吗?肉是甜的……”

丁满很有耐心的听着手机那头的连篇废话,时不时的“嗯”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但身边的妇人却有些不满,这个彭朋总是没个眼力价,哪怕不在眼前也是一样。丁满眼前的粥喝的只剩半碗,却接了这个没完没了的电话,眼瞅着热粥变凉,妇人不耐起来,端起碗故意大声道:“老丁,我给你热热哈!”

声音传到彭朋这边,开启话痨模式的男人看了一眼手机,才明白自己又打扰了人家的晚餐,讪讪的将手机放回耳边:“呀!你吃饭这么晚啊!跟嫂子说个对不起哈!”说完便想挂掉。

“没事!你忘了什么东西?”丁满依然不紧不慢。

“我能忘什么?都说了,是跟你分享,分享你懂么?好东西要跟最好的朋友分享。”彭朋打着哈哈。

“哦!没有就好。我给你玉佩你记着戴,不戴也放在身边。”丁满嘱咐道。

“玉佩?什么玉佩?”彭朋一惊,大脑开始拼命转动,这个胖子什么时候给自己的?

“嗤~”电话那头传来轻笑,接下来毫不留情的揭露了彭朋。“中午送你去机场,放你包里的。估计你脑子里都是姜瑜,没注意吧!”

彭朋脑子里的时间线迅速调整到中午。是丁满开车送他没错,他上车的时候没有,一路聊天也没有,等他下车时,好像对方的确将一个什么东西塞在他的包里,而当时自己只顾着掏摸机票啥的,也的确没有留心。虽然是自己疏忽,可嘴里却是不能承认的:“那个小包里是玉佩?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你说小包我肯定记着,说玉佩就不记得了。别冤枉人哈!”

“呵呵!记着戴就行。”丁满并不在意彭朋的狡辩,只要戴上就行。

“行了,大白!我这就去戴上。你也赶紧吃饭吧,回头嫂子埋怨我!挂了啊!”彭朋这边三言两语撂下手机,钻出被窝,开始翻腾自己的包,实在有些记不清放在哪个地方,只好把所有的东西都摊在地上,细细的找。心里感慨着,这丁满要是女的就好了,真会疼人,娶来做老婆杠杠的。

丁满这边放下电话,也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虽然过去了二十年,但当年的烙印还是那么清晰,一说起姜瑜,彭朋就开始脑子犯糊涂。

“什么玉佩啊?我怎么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个?”妇人端着热好的满满一碗粥,回到桌旁问道。

“多年前的一个小东西。正好翻出来,就送给他了。”丁满像是没听出妇人语气里淡淡的酸味,接过碗边喝边说。

妇人坐在桌旁看着丈夫喝粥,常年坐办公室所以白皙的皮肤,加上自己照顾有方,的确像彭朋口中的大白,就连性格也有几分相似,总是能为朋友考虑的很周到。只是自己这个枕边人总是被忽略,这么多年夫妻,他竟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送过。想到这里妇人便有些气闷,可是温婉的性格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经常洗洗涮涮,而弄的略显粗糙的双手,心中感慨,这样的手,还真不适合戴首饰呢!

“那个玉佩刻的是两条鱼,而且……,不适合你戴。”粥的温度很合口,丁满大口喝着,不忘安抚一下媳妇的情绪。忽然又停下筷子,抬头想了想:“后天是双休日吧?咱们去挑一件项链怎么样?过年的时候搭配你那件高领毛衣,肯定很漂亮的。”

妇人心中欢愉起来,可嘴里仍矜持的说:“我只是问问,又没想要首饰。再说,人家戴首饰是要保佑自己,光漂亮有啥用?”画蛇添足的解释听得丁满心里窃笑,脸上却一本正经道:“有我保护你就够了,你只需负责漂亮。”

丁满就有这个本事,简简单单一句就说的妇人满心欢喜,对送给彭朋玉佩的那点不满登时消散。接过丁满手中的空碗,欢快的收拾起其他碗筷。小心思没有了,八卦之心又起,手中动作不停,嘴也不闲:“你给彭朋的玉佩刻的是鱼?是不是说姜瑜啊?彭朋也是,离婚这么多年也不说再找一个,天天让人操心。姜瑜不是离婚了么?你说他俩能不能成?”忽地停下手中动作,望着正悠闲剔牙的丁满。“我说老丁,你告诉彭朋姜瑜的事,是不是就存着这个心思呢?还生怕他不明白,把玉佩给他?”

一番话说得丁满手一抖,差点把牙床扎出血,赶紧止住妇人絮叨:“没那个意思,就是彭朋一个人到处乱跑,戴着保平安。”说罢起身抓起外套,逃命似的出门,丢下一句:“我出去走走。”

冷风一吹,丁满脑子清楚了许多,不禁感慨女人的直觉真是敏锐。他交给彭朋那个玉佩,还真有那么点撮合他俩的意思。如果当年不知道彭朋喜欢姜瑜,如果当年自己不是埋头学习,如果当年没有跟父亲保证不会分心……,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当下。这么多年没有姜瑜的消息,丁满也挺想知道的。

彭朋盯着玉佩有些愣神,满以为很漂亮的东西,实际却是这个样子。半黑半白不说,阴刻的条纹也不精致,直直交叉成菱形就代表鱼鳞,尾巴像扇子一样张着,不应该雕点浪花衬托吗?三角形的鱼头倒也罢了,嘴却张成“Y”型,两条鱼的下唇和下唇,尾巴和尾巴连接,形成一个圆形,中间用鱼鳍分割,空出的部分像个葫芦,上小下大。勉强能称道的大概就是颜色了,黑色多些的鱼眼睛是白色,而旁边那条白色多些的鱼,眼睛却是黑色。不过像是在土里埋了很长时间,整个玉佩干巴巴的,一点玉的润泽都没有。要是旁人送给彭朋,他肯定看一眼就丢掉,丁满给的就不一样了,情分在呢!不是么?只是怎么戴着才能好看些?就这样有些丢份啊!要不盘一下吧,慢慢来总会好看些。

丁满送彭朋这个玉佩,撮合他们当然不是主因。而是觉得这枚玉佩实际不简单,自己和彭朋以及姜瑜,可能有着很深的因果交集,不过这么多年除了那梦里的画面,他再也没有更多的线索,或许在彭朋手里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玉佩的来历很简单。那是丁满刚读博士的时候,导师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协助考古队去发掘一处古墓,原本自己的专业与考古不搭边,不过古墓所在地毗邻蒙古,是冻土,只好找到导师寻求帮助,导师每天忙得一塌糊涂,这点小事自然就落在新进学生丁满身上。考古挖掘很顺利,仅一个多月时间,当时还不算胖的丁满就完成任务,准备打道回府,不过临行的前一天,考古队长郑重的交给他一个小包,里面放着这个玉佩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名称:双鱼玉佩;地点: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今内蒙古通辽市)奈曼旗辽陈国公主及驸马合葬墓。

队长交待的郑重,丁满就对待的认真,小包贴身收藏。只是路上一连串奇怪的梦让丁满觉得,这个玉佩有点邪乎。梦里的他或者是一个人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下龋龋独行;或者和大队士兵一起艰难前进,有意思的是,带头的竟是自己,旁边坐着彭朋。偶尔也有其他的,梦里的丁满穿着盔甲站在帐篷里,帐篷的缝隙处有只眼睛正在偷看,追出去就见一名少女跑开,面目依稀是姜瑜的模样。

等回到城市,丁满已经因睡眠不好弄的眼窝深陷,身形都有些消瘦了,看的导师连道辛苦,然后大笔一挥,奖学金、优秀学生等荣誉都给了他,后来的毕业论文也没有留难,两年顺利毕业,看的旁人羡慕不已。

考古队长交待,玉佩是要交给物理研究所。至于一件文物为什么让物理所研究,丁满才不管,没有梦境折磨,能睡个舒心觉才是他在意的。可后来跟其他教授没事八卦闲聊,尤其是一些喜欢周易八卦的学究谈论,忽然觉得当年的那些梦并不简单,因为送走玉佩,他就再也没做过类似的梦,不过玉佩已经不在身边,想继续琢磨也没有办法。而且,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主义新青年,总不能满脑子封建迷信吧!偷偷想一下就算了。

缘分是很奇妙的。当丁满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不打算琢磨梦境的事的时候,物理研究所的人忽然找上门来,将玉佩连同小包一起又给了他。当时的他心情很复杂,本不想接,但物理所的人说你交给我们的,我们当然要还给你。至于丁满问的,玉佩到底是什么东西,回答就更简单了,“以钙镁硅酸盐为主要成分的一种物质。”

就这样,玉佩又回来了,之后丁满又试验几次,不过结果仍是那几个梦,再无其他。要是不贴身带着,作息就恢复正常,也不会做那奇怪的梦,偶尔做梦也是醒来就忘的那种。既然没有其他突破,丁满就将玉佩放在一旁不再管了。至于交给考古所?他们要再说吧!

丁满不是没想过将玉佩交给彭朋,让他戴着试试,但那会儿这个闲不住的正满世界跑着挣钱,阴差阳错几次之后,丁满就给忘的干干净净。这次偶然得知姜瑜的近况,他心念一动,忽然又想起玉佩,于是不仅把姜瑜的事一股脑的告诉彭朋,还把玉佩串上绳也交给他,嘱咐他戴着,但没想到彭朋火烧屁股一样就走了,连自己的交待都没听进去,差点毁了丁满一番心血。

彭朋不领这个情,还吐槽丁满只知道弄根绳子,却不知道把玉佩刷干净,然后将绳子在手腕上绕几圈,跑到卫生间,用一次性牙刷开始卖力的刷。水流软化了缝隙中的泥垢,再一点点的被牙刷刷掉,玉佩逐渐润泽起来,黑色的那边如同浓墨,白色这边细如羊脂,刻痕中的细砂刷掉之后,彭朋发现其实雕工挺细致的,只是限于加工手段,无法做到如今这么精致罢了。可嘴上仍不服软:“神马玩意儿,给我一个月,也能做出来,要不是看在大白一片心意,我才不会戴。就是这颜色还不错。”说着用毛巾擦干,拎起来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满意的钻回被窝。

丁满回到家里的时候,妇人已经躺在床上看书,听闻开门,便起身迎了过来,接过外套抖了抖,然后挂在旁边的衣架上。顺口道:“今天去哪儿溜达呢?这么晚才回来!”。

“哦!和杨教授聊了会儿天。”丁满关好门,转身拿出拖鞋准备换。

“物理系的杨教授?有些神叨叨的那个?”

坐在凳子上换鞋的丁满一愣,杨教授在妻子嘴里怎么成神叨叨的人了?见丈夫错愕,妇人解释道:“一个堂堂大学教授,研究理论物理的,平时却看些周易八卦、江湖风水,还没事儿给人算卦,跟跑江湖的一样,不是神叨叨么?”

丁满换好鞋站起身来,有些严肃的说:“西方科学进入中国不过两百年时间,这之前的中国不都是这些?这才是中国的科学,不能说西方人不承认,你就说他神叨叨的,这本身就不科学。以后不能这么说,也不能这么想。”

“我不是……”妇人想解释一下,忽然低下头改口道:“你说的对,我会注意的。”眼见丈夫向自己的书房走去,自己也转身回卧室,心里却琢磨,刚才丈夫说话很有气势啊,很有点……,再回头瞅瞅那个宽厚的背影,嗯!是将军的气势。丁满似乎有所觉,回头冲着妇人道:“今天不用给我泡咖啡了,你早点睡。稀饭喝的有点多。”

将玉佩挂在脖子上,冰凉的玉贴上肌肤,浑身一激灵,赶忙又摘了下来,想了想,如刚才般,将绳子在手腕绕几圈,剩余长度刚好令玉佩吊在手心,才将棉被又盖好。心里想着刚才手机上查到的盘玉方法。

盘玉分文盘、武盘和意盘,文盘是将一件玉器放在一个小布袋里,贴身而藏,用人体较为恒定的温度润泽,一年以后再在手上摩挲盘玩,直到玉器恢复到本来面目。武盘比较暴力,用旧白布包裹后,雇请专人日夜不断的磨擦,玉器磨擦升温,越擦越热,过了一段时期,就换上新白布,仍不断磨擦,玉器磨擦受热的高温可以将玉器中的灰土快速的逼出来,色沁不断凝结,玉的颜色也越来越鲜亮,大约一年就可以恢复玉器的原状。意盘是指玉器收藏家将玉器持于手上,一边盘玩,一边想着玉的美德,不断的从玉的美德中吸取精华,养自身之气质,久而久之,可以达到玉人合一的高尚境界。

彭朋没想到盘个玉还有这么多说道,一时没想清楚自己该怎么盘玩,忽一转念,不管怎么盘,都得用手搓,自己不就正在搓?而且以他的性格,要么不玩,要玩就玩最好的,这玉,必然要意盘。

彭朋收拾好自己脑中纷乱的念头,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指尖划过玉佩,一条条刻痕清晰的反应在脑中,边缘还有些锋利,有些像小刀刮过的感觉。圆润的部分是鱼眼,摩挲起来很舒服,估计是刚才洗刷的时候,在缝隙中还留着些水,搓了几下之后彭朋觉得指肚有些湿,而且因为有水的缘故,手指在玉上划过时,带着些微凝滞,细密的顿挫带着奇妙的韵律,令人感觉很是舒服,所以彭朋没有起身,而是继续盘搓着。渐渐的那股舒适的感觉由指尖传至手臂,继而传遍全身。彭朋就此沉沉睡去。

丁满坐在书桌旁,却没有什么心思看学生的论文。他今天遛弯的确是跟杨教授多聊了几句,不过妻子所说的话却勾起了他以前的回忆。那是他刚把玉佩送到物理所后不久,对自己奇怪的梦还耿耿于怀的时候。

那天丁满听到杨教授跟一位哲学系的老师讨论佛洛依德,于是站在边上听了好久,也明白了梦是人的潜意思表现这一观点,但对丁满自己,这个解释显然不足以解释那个奇怪的梦。于是谨慎的问:“如果一个梦境逼真到和真实人生一样,那怎么解释呢?”。

“怎么可能?”那位哲学系的老师惊诧,然后追问道:“你做过这样的梦?”丁满总觉得自己的事是不能乱说的,情急之下答道:“吕洞宾的黄粱一梦不就是吗?”那哲学教授哈哈一笑,“只是民间传说而已,不必信。”

但杨教授却不认同,他解释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眼见的那么简单,而是无数世界混杂在一起的,不过我们只能认识到其中的一小部分。佛家说三千大千世界,物理讲平行世界等等,都是这个意思。”哲学教授说这是唯心,拂袖而去,留下丁满和杨教授讨论了许久。虽然很多东西胖子并不明白,但能理解的就是,振动频率划分了一个大的宇宙框架,当一个人的脑波振动频率达到其他宇宙的频率,并能和谐共振,就可能到达另一宇宙,而人在睡梦中,脑波不受控制,是最有可能实现穿越到另一世界的。梦的光怪陆离,有可能是脑波不稳定,将几个世界的事情组合在一起,而像“黄粱一梦”这种,就是脑波稳定在那个宇宙的频率,就像过着另一个人生。杨教授还举了个例子:印度著名的数学家拉马努金,据说他的很多数学公式,都是在睡梦中由他信仰的神告诉他的。

丁满有些后悔刚才没问杨教授,如果一个人的脑波长期处在另一个频率,也就是说他是在另一个世界,过着另外一个人生,是不是在这里世界里,那个人就会成为植物人那样的存在?抑或是,这个人就死掉了?想到这里,胖子忽然有些害怕,觉得把玉佩给彭朋不一定是个好主意,如果和自己一样,仅仅是做个梦还好,如果成为植物人或死掉,那自己就是凶手。

丁满抓起电话,准备问问杨教授,可拨弄几下又犹豫了起来,倒不是怕暴露自己的隐私,而是关于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问。而另一边已经沉沉睡去的彭朋,手指还无意识的搓动那块玉……。
蘡薁2022-01-05 22:02:44 发布在 莲蓬鬼话
一、 借尸还魂

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布投降,但日本人战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百姓们一扫阴霾,开始变得有活力起来。

南京城里,一名少妇穿着合体的旗袍,正行走在一处街道,腰肢轻快的扭动,连带步伐也摇曳起来。露出的些许肌肤,引得路人侧目。忽然一声唿哨冲这边响起,少妇用眼角瞟过去,想着是个帅气青年多好?自己不妨娇羞一笑,若是浪荡子,那就赏他一个卫生球。却不知哪里冲出个半大孩子,将她撞了个趔趄,那孩子也不道歉,直冲冲的跑了,倒是唿哨响起处一个声音响起:“还想提醒你一下,倒让你分神了。抱歉!”少妇这才看清,果然是个儒雅帅气的青年,心里暗恨那孩子坏了自己的事,忿忿且低声骂道:“哪里来的混小子,赶着奔丧啊!”抬眼寻去,见那孩子果然钻进一家药铺,不由脸色一变。这么着急跑,搞不好家里真有急重病人,自己乱讲话,可是要遭报应的。当下“呸”了口唾沫,也顾不得身后的帅气青年,急急的踮着碎步走掉。

街对面的那家药铺已经开了不少年,附近居民有个头疼脑热都在这里买药,老掌柜兼着坐堂医生,此刻正安慰着一个面露愁苦的中年妇女:“我说彭鹏妈,孩子这些天不见起色的话,就换个医生给看看!我听说西洋的医生挺厉害,多重的伤都能医好。再不济,也能用个叫什么糖的玩意儿,吊一吊性命。”

听老掌柜这么说,称药的伙计白了一眼,哪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可那是掌柜的,自己就是一个伙计,翻翻眼皮已经是他最大的抵抗了。彭鹏妈却没有注意伙计的动作,抽泣了一下道:“您老医术高明,咱这儿的街坊都是知道的,不求您还能找谁啊?!西医孩子他爸也打听了,这药咱用不起啊!”

伙计听这话来了底气,干脆瞪了掌柜的一眼,意思说:看!那你当冤大头了不是?掌柜的只当没看见,仍要再劝,忽然门“哐当”一声打开,冲进来个胖乎乎的愣头小子,眼睛一轮便拉着中年妇女道: “彭婶,彭鹏醒了!”

妇女一听,“啊!”的惊叫一声,拉住孩子就要走,刚走两步又回过头给称药的伙计鞠了一躬,道:“孩子醒了,这药就先不拿了。麻烦你们了!”然后对着掌柜的合十:“都是掌柜的妙手回春!”这才又拽着孩子,嘴里连珠炮的问话,脚下不停的出门。

伙计等彭婶跟着那孩子出门,这才一边收拢着刚称出来的药材,一边埋怨掌柜:“她就是图咱这儿的药便宜,别人我也不说什么,他彭家祖上也是大户,孩子被雷劈的没了半条命,还这么抠搜?”掌柜的把眼一瞪,训斥道:“你懂什么!他们彭家祖上富裕过,可抗战几年捐钱捐物的,家里也没剩多少,没看把房子都卖了么?”

伙计有些不信:“不能吧!都说人做了坏事家里才遭报应,他们家要是一心为善,怎么孩子就能被雷劈?”

老掌柜罕见的骂道:“狗屁!这些年你见过几个好人有好报的?”这句骂完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接着说:“把药先收拾起来,彭婶家孩子既然醒了,这副药就不大合用,我重新写个方子,你一会儿按方抓药,给彭婶家送去。”伙计答应一声继续归拢药材,嘴里问:“那这药钱?”掌柜的舔好笔,正准备重新开方,闻声想了想道:“他给你就接着,不给你也甭要。”说罢摇摇头,感叹一声“这彭婶也是个苦命人。”手里却是笔走龙蛇,飞快的写出一个方子,交给伙计。

彭家祖上是个富户没错,白墙灰瓦的,大门也是两扇,庭院不大,边角处还能看到浮雕的墙砖,不过时间久了,有些辨不清内容。庭院布局有些奇怪,按说左边应该有个厢房或者跨院,但现在却是种着些丝瓜,遮出一点阴凉,拨开叶子能看到后面的墙是新砌的,与其他部分的砖明显不同,右边就正常了,是个厢房。里面一个男人正坐在床上抱着一个半大孩子喂水,

等着彭鹏妈跟着胖小子急急的回来,男人赶紧走出屋来,手指竖在唇边,待妇女安静了些才轻声道:“刚喂了些水,现在又睡过去了。嫂子别急,估摸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完全清醒。您先熬些粥,看醒过来能不能喝点,能喝就没事了。”女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内,果然见床上的孩子脸上有些红润,胸前起伏不大,但也能看的清楚,这才又走到门口,对男子道:“真是麻烦他丁叔了。家里忽然摊上这事,若没有您帮衬,我们两口子可怎么办啊!”说着,忍了三天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女人一哭,丁叔立马有些慌了神,忙扶了一把,然后扯过一旁的小胖子,让他接手,自己去屋里拿过两张小凳,让女人坐下。这才接上刚才的话茬:“嫂子快别这么说,要不是丁满招惹,彭鹏也不能有这一难,我们出力是应该的,只盼嫂子看在小满还只是个孩子的份上,千万别计较。所幸彭鹏无碍,我们心里也好受些,后面还有什么差遣,您尽管说来就是,我刀山火海也给哥嫂办利索。”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到让女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念叨:“这怎么行!”心里对这叔侄的一点怨念,也就烟消云散了。

见女人有些恍惚的坐着,知道那是悲喜交加弄的有些失神,便任她坐着,冲着正用衣服擦汗的小胖道:“去!把你彭叔喊回来!”。孩子登时眼睛发直,自己跟着彭鹏妈一路跑回来,累的够呛,刚想歇歇又要跑?婶子还好,药铺的位置自己知道,这彭叔去哪里找医生,他又哪里知道?男子见丁满不愿动弹,起身拽起胳膊走到门口,弯腰在孩子耳边道:“你在巷子口等,不出小半时辰,你彭叔就回来了,你们一起回来就行。这个时候你不卖些力气,将来叔叔婶婶的脸色可不好看。”丁满见推脱不得,只好垂头丧气的去了。男子扬声冲院内喊了声:“嫂子,您坐着。我先回屋,有事您言语一声。”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到,转身回到隔壁,自顾自的回屋休息。

彭鹏再次睁开眼睛,只见到一张大脸横在面前,脱口道:“丁满!”大脸的主人高兴的哈哈一笑道:“你醒啦!”随即又垮了下来,唉声叹气的说:“生疏了,生疏了!好好的兄弟你竟然叫我名字?”闻声赶来的彭父彭母顾不上嘴里碎碎念的胖墩,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没注意那胖墩忽然道:“难道你不应该叫我胖哥吗?”说着挥手向彭鹏肩膀拍去,最后进屋的丁叔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丁满,拖到一旁训道:“彭鹏刚醒,你再拍出个好歹来。总是这么没轻没重的就回老家去,”

床上的彭鹏此刻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唯一熟悉的丁满委屈,立时开口嚷:“不管他事,是我拉着他去玩水的。”彭鹏觉得自己是在嚷嚷,可身体虚弱,声音只有最近的父母听到。那边丁满早被自家叔叔拽走。彭鹏看着剩下的两人,冲口喊了声:“爹!娘!”然后又昏过去。丁叔抢在前面用手摸了摸彭鹏脉搏,回身道:“这次是着急说话,气冲了脑袋,缓一下就好。”说完还瞪了胖子一眼,怪他没轻没重。

彭鹏的父母真正见到了孩子醒来,还说了话,总算将几日来拎着的心放到肚里。彭鹏妈嗔了一句:“他丁叔,别总这么说孩子。总是彭鹏自己该着遭这番罪过。”然后急急的去厨房熬粥,等孩子醒来能吃几口热乎的。彭鹏父亲有些嘴笨,只说一句:“劳烦他丁叔。”就出门了。两人离开,屋里只留下丁家叔侄和躺在床上的彭鹏,不过有些话还是回去自己屋子才好说,丁叔摸摸胖子的脑袋,已经比自己肩膀还高了,应该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吧!

原来是彭父喊二人去吃饭,因为彭鹏终于醒了过来,彭父还特意买了半只盐水鸭,沽了些酒,一方面庆祝,另一方面这两天对这叔侄的态度的确不大好,方才听了彭鹏言语,才醒悟自己有些冤枉了人家,所以一起吃个饭就算道歉了。彭鹏父亲晚上还要照顾孩子,丁叔这边也是浅尝辄止,一壶酒竟连一半也没喝完,半只鸭子却连一丝儿肉都没剩下,除了两个男人下酒撕了些,剩下全进了丁满的肚子。见彭母有些疲倦的从屋里出来,叔侄俩这才告辞而去,临走前嘱咐,让彭鹏多出来晒太阳,理由是身子虚,补补阳气,实际却是为了驱散身上的死气。

回到自己屋子,丁叔这才算长出一口气,若是那彭鹏真的醒不过来,这地方就没法住下去了,还得另寻地方,那才是件麻烦的事。不过粗通面相的他也有些奇怪,看面相彭鹏还真是早夭之人,彭家两口也一副无人送终的模样,如今彭鹏醒了,难不成自己学的错了?但这些不算重要,那胖子要是因此恨上自己,以后就不好带了。想到这里,望着大喇喇的坐在床沿,两手撑在后面喘气的胖子道:“这几天总是说你的不是,有没有怨气?”

胖丁满扭头“嗤”了一声:“您拦在前面说我,彭叔彭婶就不好意思再说,这是为我好。还真当我不知道啊!没怨气!不过那雷是真厉害,若不是彭鹏推我一把,我俩就真的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男子哈哈大笑:“嘴上没个把门的,胡说些啥!不过这事儿你倒看的明白。这三天跑来跑去的,累坏了吧?!”丁满这下有些忍不住,就势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嚷着:“累死了!累死了!”忽然又双手撑着从床上做起,问道:“你咋知道彭叔一会儿就回来?能掐会算啊!教教我呗!”

彭鹏毕竟不大,身子恢复的很快,第二天就能下地,第三天就要在院子里写字。尽管丁满大一岁,但俩人竟是一个班上学,作业也是一样,此刻铺好本子,就要写作业。彭鹏脑子还不大清醒,除了丁满、自己父母这三人,其他街坊邻居需要费半天劲儿才能记得,有些甚至干脆想不起来。这会儿就有些泛迷糊,在本子上写自己名字,竟写的是彭朋,丁满瞅见开始嘲笑他写错字,彭鹏却有些纳闷,他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个名字,而且写着挺顺手,于是不满的看着旁边的胖子。丁满没有觉悟,兀自捧腹道:“是男人怎能少了那个鸟?”

彭母在屋内听得真切,心里有些别扭,想着要不要出去说两句,丁满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有了那个鸟,就是大鹏展翅。好男儿志在千里,只有展翅,才能实现哦!”彭母长吁一口气,看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彭鹏不服,“朋字也很好啊!孔夫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朋友多好?”彭母这才明白,自家孩子连名字也写不对了,本来聪明伶俐的孩子,就出去玩了个水就成了这样,以后若是真的痴痴傻傻,可怎么办呦!想着想着,眼泪“噗噗”的又掉了下来。

院里的孩子哪知道屋里有人在哭,还在争论不休,一个说有志向能成大事,一个说有朋友能成大事。终于,彭鹏有些累,不打算争下去,于是道:“那好吧!你说志向,那你的志向是什么?”丁满挺胸突肚,两手叉腰道:“我要做个将军,带兵打仗。”说着感觉气势不够,还用力的一挥手。然而就在下一刻,他气馁的道:“可惜,现在日本人投降了,没仗打了。”彭鹏刚才争的有些急,脑子这时又开始迷糊。闻言直觉不对,顺嘴答道:“不会啊!还有的打,得打四年呢。”丁满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还会打仗?”忽然反应过来叫道:“才四年?那怎么行?我都赶不上啦!”说着就要回去找叔叔,准备游说着让自己参军,一转头看见汉子手里拎着东西,黑头黑面的站在院口。

“小孩子不知轻重的胡乱说话。兵凶战危,不详之事,以后不许说。”丁满还沉浸在不能当兵的遗憾里,闻言准备抗辩,见到男人那黑如锅底的脸,立即将话咽进肚里,顺着对方道:“我们就是瞎说着玩儿。”

“这是能瞎说的吗?”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屋内的彭母听见动静,赶紧抹了把眼泪,出来瞧瞧。男人见状,脸色松动,堆出一丝笑意,只是有些僵硬,丁满看在眼里不禁想笑,却被男人一眼瞪了回去。见此情景,彭母和彭鹏都有些迷糊,有些不知所以。男人将手中布袋递给彭母道:“常吃大米寒凉,对彭鹏身体不好,我搞了些面,你给做些面条,煮的软烂些,好消化。”另外又从身后拎出一只鸡。“这个也炖了。给孩子们吧,正长身体呢!”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卷毛了边的钞票递过去。一连串的动作让彭母有些反应不过来,放下布袋,接过钞票也没细看,而是疑惑的问:“他丁叔,你这是干什么?”

叫丁叔的男人道:“我看药铺掌柜的方子是不错,但药材差了点,放了许久,效用差多了。所以想去采些新鲜的回来,这些天就麻烦嫂子照顾一下我们家丁满。”

“那也用不了这么些啊!几顿饭的事儿,无非添双筷子。”彭母不高兴了,自家虽算不得什么高门富户,但彭家祖上就在这南京城住,也算过的去的,即便这些年兵荒马乱,自家已经远不比当年,可眼下只是多了张吃饭的嘴而已,实在算不了什么。

丁叔笑道:“我家丁满吃的多,要不能长这么胖?再说,这钱也不大好花,远没看着那么多,只是时间紧,没办法换成好用的,只好让您担待了。”说罢瞟了眼攥在彭母手中的钞票。彭母这才细看,原来是一卷边币,紧忙揣进怀里,觉得不合适,又拿出来在手里攥的紧了些,然后折进屋里找地方藏。男人站在当院嚷道:“嫂子,您先忙着,我这就动身了。”再冲丁满指了指,把手指竖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离开。等彭母再出来已经是院内空空,只留下两个半大孩子愣神。

当夜,彭家两口子已经熄灯睡觉,女人将白天的事跟丈夫学了一遍,然后问身边的男人:“你说丁家叔侄是什么来路?拿着边币,是那边来的吧!平时说自己是采药的,我还真信了。”男人咕噜一声:“睡觉吧!钱咱不动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可他们是那边的人啊!咱们和他们走的近了,这将来怕不得脱身啊!”顿了顿见男人不吭声,自己也就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又道:“哦!我明白了,现在小日本投降了,听说两家准备平分天下,这不就没事儿了么?所以你才不担心。”男人“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女人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就安静下来,片刻忽然惊叫道:“不对啊!要是真的平分天下,他们现在还遮遮掩掩的干什么?”男人终于忍不住低吼:“你个婆娘一个劲儿瞎琢磨啥?闲的没事给孩子煮碗面条去。好好补补,把脑子补好,你这个娘他认得清,我这个爹到现在还认不清爽。”女人“噗嗤”一乐道:“谁让你总是忙工作,不着家,孩子跟你不亲,当然不认你。”男人郁闷的将脑袋用枕头压住,女人也终于消停。于是鼾声四起,一夜无话。

安徽与江西交界处,是一片大山。这里虽没怎么遭鬼子荼毒,却因交通不便,人们生活依然困顿。男人们出去讨生活,或被抓了做民夫,或与人争斗而惨死异乡,出去十个,回来的竟连半数都不到。留望村便是如此,村名是老杨头取的,意思就是这里的人都是留着盼望男人回来的妇女,男人不是没有,可要么是孩子,要么是好吃懒做的地痞混混。

老杨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反正忙碌的女人们是不关心的,但每次来都扛着不少柴火,然后看谁家水少,就给挑满,剩下的时间就逗弄村里的孩子玩,实在无趣就蹲在田头逗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女人们虽然面红耳赤,可也不曾真正恼恨,反而冲淡了对自己男人的思念,所以就由得老头在村里胡混,还时常的做些米粿送给他吃。村头的李寡妇家是老杨头最常去的,他喜欢逗弄李寡妇家儿子,还说这孩子跟他有缘,李寡妇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反正有人帮他带孩子,自己正好做些其他营生,好歹能填补家用。

这天老杨头带着几个光屁股孩子在溪边烤鱼,吃的孩子们一个个油光嘴滑的回来,自己却靠在门边不走,从腰里抽出烟袋,倚着门框慢慢吸。眼见天色将晚,即便对方是个老头,可黑灯瞎火的也会被人说闲话,李寡妇便从屋里摸出一个米粿塞在老头手里,推搡着让他离开。哪知老头看着干瘦,可两三下竟没推动。老头将米粿含在嘴里叼着,磕磕烟袋,缠好重新别在腰中,再拿下塞在嘴里的米粿才道:“等等,等等。一会儿就走。”李寡妇推搡不动,气急败坏的回到屋里,“呯”的关紧门。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村里不少人家都探出头,希望是自家人回来,就连李寡妇也在窗边露着半张脸。可那马蹄声来到近前,却没有半点稀疏,众人知道是路过,失望的缩回屋里。老杨头大声的咳嗽一声,马上那人看见,赶紧勒住缰绳,跳下来就要下跪,却被老头拦住道:“走,路上说。”然后径自跳上马背,任来人牵着马,悠然离去。李寡妇看在眼里,没想到这个糟老头子还认识外面的大人物,于是飞快的从米缸里摸出一样事物,开门追出去嚷着:“老杨头,来客人了?给你拿着,别怠慢了。”老头其实也没走远,寡妇几步就追了上来,双手举着。老头看也不看的接过揣进怀里,牵马的汉子却看得明白,两个鸡蛋。

一人一马无言的走,直到看不见村里烟火,来人才问:“师傅!那家人也不富裕,两个鸡蛋你也拿?”

“她给我就拿,不拿倒让她疑神疑鬼的。倒是你,丁典,不好好的当保姆跑来找我,遇到事儿了?”老杨头不知什么时候又把旱烟叼在嘴里,打火点烟。电石火光间映出来人的面庞,正是丁满的叔叔。

“确实遇到点事,原本不想来麻烦您老人家,不过弟子愚钝,实在参不透其中关键,只好来了。不过,师傅怎么知道我做……。”给人看孩子是实,可做保姆这个词儿实在不好听,丁典不愿提起。

“你小师弟一年前来过,跟我提起的。”

天已经全黑了。老杨骑在马上,微弱的红光一闪一灭,看不清脸色如何。没等牵马汉子问,老杨继续说道:“给人看孩子又不丢人。再说,现在看来还是个好事。你们师兄弟下山就罢了,还叫上山里的其他人,现在看看?还剩几个?你呀!就老老实实把那孩子带大,调教好,好歹能保条性命。”

“弟子明白,现在除了帮着传递些消息,就是看那孩子了。那孩子跟他父亲一样,不愧将门虎种。”说起丁满,丁典打心眼里高兴,这孩子有担当,而且为了掩人耳目,还跟了自己姓,说起来自己脸上也有光。

“要我说,连消息都不要传,啥事儿都别理,一门心思带孩子是要紧。”

丁典嘴上说着话,脚下也不耽误,不多时就到了一处破败道观前,老杨跳下马背,施施然进去,丢下剩下的半句:“万一事发,牵扯到孩子,你该如何自处?”汉子想跟着解释,可拉着马匹不好进门,只好在旁边找棵树,将马拴好,急急跑进道观,却不见了师傅踪影,正四下看,正殿的一角亮起微光,这才寻到。

老头在殿内一角铺了些稻草,就算是床铺,此刻已经盘腿坐那里,旁边点着油灯。丁典蹲在旁边,说道:“以前的确不妥,但现在国共两党准备谈判。何况我只是传递消息,没啥事的。”

“幼稚!”老头掏出自己啃过的米粿递给这个徒弟,嘴里骂道。“一山岂能容二虎?表面笑嘻嘻,背后掏刀子的事大家都在做,越是这时候,传递消息的人越危险。既然将军信任,将孩子托付给你,这就是第一要务。别光想着自己建功立业。”

汉子心里一惊,这倒是跟彭鹏说的一样。当下撇开这个话题道:“师傅,说起来,这才是我来找您的正事儿。满儿和邻居家的孩子玩的挺好,前段时间去河里玩,邻居那孩子竟给淹死了,但那老彭家几代单传,就是不信邪,非要当活人治,谁想真的给活了过来。”

老杨头听到这里,也不表态,只将怀里鸡蛋取出来,分一个给汉子,另一个敲破,直接将生蛋液喝下肚去,然后砸砸嘴。

汉子继续道:“我看那孩子面相,的确有一大难,其父母也是命中无儿养老的相貌,这孩子能活过来就有些出乎意料。但那孩子前些天忽然说还要打仗,并且说打四年,就有些不可思议了。联想孩子醒来后的奇特处,我就赶紧过来,想问问您,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东西借了这副躯壳?”

听到这里,老头才算有些兴致,问:“你有这孩子的八字吗?”

汉子羞涩低头:“只知道是辛未年的。”

“还有什么奇特处?”

汉子认真想了想:“孩子醒来就和父母生疏了,街坊邻居也认不得,倒是和满儿似乎更亲近些。写字也与以往不同,一些字写得极简单,可他写着很习惯的样子。有人说是魂魄不稳,我倒看着像是住了其他人。”

老头示意汉子先吃点东西,这才慢悠悠道:“听你说是借尸还魂没错,可这里也有个讲究。若非自己魂魄,借尸极难,即便借到也活不长久,只了了生前事便走了。若是借自己尸,那魂魄便是过去未来人,难不成这魂是个未来的?这倒有点意思!”

汉子三口两口将米粿吃完,学着老道将生鸡蛋咽进肚子,这才鼓着眼睛问:“还有这等事?未来事尚未发生,如何借得过去尸?”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头笑了。“尤其这未来借过去尸,只能怀疑,却难验证。我怀疑诸葛亮、袁天罡这等人物便是。”

汉子有些不可思议道:“师傅可有证据?”

老头气极,冲汉子后脑一个巴掌道:“有证据还叫怀疑?”然后起身向外走去。嘴里继续道:“事有反常必为妖。诸葛亮山村野夫,竟能造出木牛流马、诸葛连弩等利器,何时所学?何人所授?翻遍典籍也找不到。袁天罡《推背图》,推演中华两千年,若无经历,怎可如此?还有那鬼谷子,门下弟子各个英才,搅动战国风起云涌,每门学问穷你一生之力都不可能做到,他却做到了,如何解释?”

丁典虽不知老道要干什么,但也起身跟了出去,但见老头身披道袍,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走出大门,老头用手摸着马鼻,然后冲汉子说道:“将军的孩子,听你所说是能成器的,一会儿给你本书,带回去教他。另外那孩子,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人家既然回来,必然有自己的事,不一定能如你所愿。我们修道之人讲究的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一家一国更是如此。你若想从他那里窥天机,走捷径,那就失了道心,最终什么都得不到。”讲了一大堆,老道忽然住嘴,他觉得提点到这里就可以了,说多了反倒不好,于是转回来话头:“安魂的药我恰好还有些,原本是给你们师兄弟准备的,现在看也用不到了,你拿去吧!”说完拍拍马颈,转身又回道观,不多时拎出一个小包,交给汉子。

汉子原想在这里住一夜,休息之余也能多陪陪师傅,谁成想这就被赶走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老头却道:“依你所说,孩子命相不好,这魂魄怕也不好安稳,你早些回去,将药给他喂下,应该就没问题了。”

“药铺掌柜开得一个方子,我看了下还不错,虽说药材差了些,但能有些效果,晚一些回去不要紧。”汉子其实一路赶来,着实有些疲乏,而且自从日军侵华,自己师兄弟号召山里数百人一同下山抗敌,就再也未亲近过师傅,不在身边想不到,可见面之后,是真有点舍不得就此离开。

“你懂什么,普通药方只能治些小儿惊厥之类,哪能安的了魂魄?只有这道家丹方才可以,而且药材也非药铺里那存放多年,药效尽失的草根可比。”老道示意汉子上马,然后又叮嘱一句:“切记我刚才所说,以后只管带好孩子,其他事不要参与了。之前外敌欺负咱,你们帮忙我不拦着,可如今咱们自家人闹起来,可不许你们参合。”说罢转身离去。

汉子听得分明,知道自己留不下来,于是不再留恋,忍着疲惫拨马掉头沿来路走了。

等汉子走了,老杨头才喃喃道:“竟蒙蔽了天机过来,少不得要见识一番!”
蘡薁2022-01-07 01:33:17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再续前缘
汉子走了,杨老道又回到以往悠闲的日子,每天担些柴禾去留望村,撩拨一下大姑娘小媳妇,再带一帮孩子玩,一连十余日都是如此。李寡妇有些犯嘀咕,原盼着老头认识个大人物,不说给自己家带些什么好处,起码给孩子一个好的前程,可老头白拿两个鸡蛋,却跟没事人一般。不过看看院里正和自家孩子在地上乱画的老头,又觉得自己想的有些过分,毕竟只有两个鸡蛋,若是教书先生的话,起码要二斤猪肉吧?这些日子孩子也学会了不少字,还会写自己名字,已经很好了。

“蹬、蹬、蹬”的马蹄作响,寡妇习惯性抬头看去,没见到上面坐着人,正奇怪,院里蹲着的老杨头长身而起,跑过去一把拉住缰绳,高兴的摸着马颈道:“好马!好马啊!”这正是那天驮丁典离开的马儿,不知被老道用什么法子又给弄了回来。寡妇的儿子还小,不过四五岁光景,这时跟在后面,被老道一把举起,放在马鞍上。孩子倒也不怕,第一次坐在这么高处,看周围景象竟变成另一番境地,不由地咯咯笑起来。那边却把寡妇唬的急急冲将出来,生怕孩子被这老头拐走。老道没回头,嘴里说着:“莫怕莫怕!等孩子大些,我再回来,好歹给他个前程。”寡妇这才站住。看着老头拉着那马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再将孩子抱下,自己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走掉,寡妇心里不知是空了一块还是有些踏实,一时懵在那里。

九月份的南京,依然有些酷热,可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丁满原本就不大喜欢学习,加上不耐热,此刻无精打采的将脑袋放在桌上,瞪着同样动作的彭鹏发呆。彭鹏原来并不这样,学习起来专注,玩起来很疯,很少能闲的住,不过在丁满看来,还是身体没恢复。任谁昏迷三天,每天除了被喂些稀饭,其他全是药也受不了啊!起码丁满自己不行,他哪知彭鹏其实是对周遭的一切忽然就没了兴趣。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不清楚是为什么,在吃了丁叔带回来的药后,彭鹏除了身体不再虚弱,脑子也清楚了许多。他隐隐感觉,自己其实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可到底是什么事情?该从那里着手?这些都毫无头绪,令彭鹏很是郁闷。落在别人眼中,就是这孩子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透着那么生疏。

教室的门“砰”的被人推开,一个孩子站在门口嚷:“门口来了好多女生,要来咱们学校上学啦!”里面不多的几个孩子呼啦一下就精神起来,丁满更是一马当先,拽起旁边的彭鹏就冲了出去。彭鹏还纳闷,不就是有女生来吗?有什么激动的。他哪知那时节女孩子上学的本就不多,还都集中在女校。即便有学校男女兼收,又有几个女孩敢来?如今这里来了女生,可不就跟稀罕物一样。

丁满他们出来的晚,操场上已经满是人,好在有老师维持,不然这些秃小子一拥而上的围着,好容易来的几个女孩吓也吓跑了。丁满仗着力大,很快挤在前面,后面彭鹏不费劲儿的站在旁边。来的女孩不多,就七八个的样子,前面两个十分泼辣,跟在老师后面雄赳赳的走着,后面跟着的就有些害羞,低着头,眼睛只看前面人的脚后跟,最后还有一个竟有些害怕的站在那里不肯动。丁满忽然指着中间一人笑道:“你看那个,羞的脸都红了,跟猴屁股一样。”瞬时周围的孩子哄笑声响起,那孩子的脸更红了。

彭鹏顺着手指方向,看到的是一抹嫣红,如同待嫁的新娘,头上盖着红布,虽看不清面目,可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她点燃,浑身热烘烘的极为舒服。忽然想起刚才丁满的形容,心里有些埋怨对方的粗俗,也有些羞耻他的不学无术,竟用那个词来形容这样的女孩。恍惚间看见那女孩忽然站住,抬起头冲这边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吗?”,哄笑声戛然而止,像同时被掐住了脖子。稍顿片刻,一个孩子觉得失了面子,跟着嚷道:“正是没见过。”却被眼尖的老师一把拧住耳朵,往训导处拖去,其他孩子还想留恋着,可被这一吓,再被老师轰撵,只好泱泱的回自家教室。

丁满一路兴奋的和同学讨论,哪个女孩漂亮,自己班里又能来几个,猜测着哪个能来,并没注意彭鹏两眼直勾勾的正在运气,只顾祈祷那个脸红的女孩能来自己班里,“嗡嗡”的声音直到老师进来才渐渐停止。班主任将学生都赶到教室的一侧,另一侧留下两张桌子,中间留下宽阔的走道,这才招呼新生进来。分到他们班的女孩有两个,一个剪发头,另一个梳着辫子,约略做了介绍,安排好座位,就开始上课,可这些孩子哪有心思听?下课了,老师刚出教室,男孩子就分成几堆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瞥一下那边,令两个女孩十分尴尬,梳着辫子的女孩好像胆小些,拉住剪发头女孩的胳膊,想寻一些安慰,而那剪发头也习惯性的脸红起来,准备和小辫子一起出去躲躲,恰在这时,丁满忽然道:“咦?是猴屁股?”

剪发头勃然大怒,刚才进校门就隐约听到有人这么说,只是人多看不清是哪个,现在可算找到了。冲上几步,却在离丁满还有些距离的地方站住道:“你才是猴……”剩下两个字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只能气哼哼的看着这个胖子,丁满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在女孩面前又不想丢了面子,只好左顾右盼,只盼有人能拯救一下自己。彭鹏在一旁看那女孩脸红,立即认出正是自己期盼的,欣喜自己的愿望实现之余,头脑也瞬间清楚起来,赶紧接上话:“我兄弟是想夸赞你的,只是学问不到家,形容不恰当。”

女孩这才看见胖子身边还有个瘦小白皙的孩子,本想扭头离开,忽然又想逗弄一下这个比自己矮些的小孩,于是挑衅的问:“那怎么形容才恰当?”哪知这孩子飞快的答道:“可以说灿若朝霞,也可以说好似通红的宝石一般,晶莹灿烂。可我觉得恰似熟透的红苹果,还沾着些许朝露的形容最恰当。”女孩从没听过这么肉麻的赞美,从开始戏谑的表情转为惊讶,最后羞的脸庞快要滴出血来,慌忙拉着小辫子跑出教室。刚跑出不远,就听后面能将房顶轰塌的巨大声浪响起。

丁满一把将彭鹏搂住,就差哭出来,道:“你救了我的命啊!”装模作样一番后感叹:“这女孩厉害,以后惹不得。”最后才仿佛刚认识彭鹏一般,上下看了半天:“没想到你这么能说会道,啥时候学的?还是天生的?”

彭鹏自己还有些懵,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那番话,看那女孩跑出去心里纳闷,难道自己的形容也不对?忽然想起,还不知道那女孩姓名,刚才只顾低头祈祷,根本没听老师的介绍。于是转头问丁满:“那女孩叫啥?”丁满夸张的动作忽然停止,一脸的不可置信:“刚才老师介绍过啊,你都干嘛了?不告诉你,自己问去。”

后面一个叫王海的同学笑嘻嘻的凑过来道:“跟你说话的那个叫姜瑜,旁边那个小辫子的叫康敏。彭鹏啊,刚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啥时候传授一下呗!”其他同学跟着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起哄“还有我!”“算我一个,可以交学费哦!”

丁满不满意了,将众人撵开,双手叉腰:“要教,我也是头一个,你们都靠边站。”这胖子在班里年纪最大,又壮些,其他孩子都有些怕他,这时只能远远的调侃,却不再靠近。

代表上课的铁片敲击声音响起,两个女孩才回到教室,剪发头的姜瑜没有马上坐下,而是跑到离胖子不远处,寒着脸说:“不学无术!”然后看着旁边的彭鹏甩出一句:“油腔滑调!”这才回到自己座位,安安稳稳的坐着,等待上课。

女生们的到来,就像石头扔进了水塘,一开始激起了浪花,不久便复归平静,但学校氛围还是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男孩子们旺盛的精力不再用来打架闹事,而是开始琢磨着展示自己,或用于对女生的恶作剧。变化最大的还是丁满和彭鹏,丁满被“不学无术”四个字打击到了,开始认真听课。彭鹏却不像以前专心学习,现在的他觉得自己生活最大的意义,就是有事没事看姜瑜。能看见就心情愉悦,看不到就无精打采,彭鹏这个样子弄得丁满心烦意乱,只当他脑子被雷劈坏了,于是下学也不忙回家,而是带着这个小兄弟先四处玩耍,希望能让他开心些。这天在离家不远的一处巷口,恰好看到一个走江湖变戏法的,于是拉着去看。

这个变戏法的人估计是年纪大了,懒洋洋的蹲在那里,面前铺着块脏兮兮的布,旁边摞着一叠碗,看见两个孩子才提起些精神,招呼他们走近些。彭鹏心不在焉的看了一阵,觉得无聊就要走,那老汉大概觉得自己被人小看,有些不满意了,叫住两个孩子道:“不忙走。这次我拿这块糖来跟你们玩个游戏,你们猜着这糖在哪个碗里,就算你们赢,猜不到算输。”说着还从旁边拿过三只碗,扣着放在布上。

老头举着的是块饴糖,用高粱做的,软软糯糯,甜的很,彭鹏和丁满还是过年才能吃一回。此刻见到,有些嘴馋,可脑子还算清楚,四只眼睛盯着那块糖,嘴里说:“我们没钱。”老汉似乎刚想到这个问题,有些懊恼的垂下手,但看四周稀稀落落的人,如果让这两个孩子都走了,就更不会有人来看,于是咬牙道:“那这样吧!你们输了就回答我一个问题,赢了糖给你。怎么样?”

两人听不用钱,干脆的答应下来。老头大喜,将糖放在布上,用一只碗扣住,然后双手穿花绕树般的飞快移动,将三只碗推来换去,最后停下看着两个孩子,“你们猜猜,在哪只碗里?”丁满和彭鹏对视了一下,彼此看到的都是不确定,不过胖子素来大大咧咧,伸手指着中间那只碗道:“在这。”,老汉伸手翻开,里面没有,但并不扣起,只是留着剩下的两只碗不动,让彭鹏猜。彭鹏原本看着那装着糖果的碗最后是转到中间的,此刻没有,便有些迷糊,实在不知道该猜左右那只,犹豫了一下,闭着眼睛随便一指,老汉哈哈笑着翻开,仍是空空如也。丁满不高兴了,嚷着:“你这老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糖藏起来了,这三个肯定都是空的。”说着伸手将最后的碗也翻开,里面赫然躺着那粒糖。

两个孩子这下来了兴致,都靠近蹲了过来,想看的仔细些,老头却不忙变戏法,开始问:“第一个问题,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待孩子们说了,这才开始将那碗继续扣在糖上,再将另外两只也扣了过来,大喝一声:“看好喽!”双手开始飞快移动,两个孩子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开始扣着糖果的碗,刚刚停下便同时伸出手去,按住老头右手的那只碗叫道:“在这里。”老头翻开,依然是空的。两个孩子惊讶之余,又有些泄气,明明这次看的很仔细,却仍没猜对。老头却笑眯眯的道:“你们两个人,已经猜了一次,可以再猜一次,谁来?”彭鹏泄气道:“你来吧!”丁满不忙猜,而是抬头思考,仿佛要将刚才的过程回忆一遍,半晌才有些不确定的将手按在中间,但还是没猜对。老头得意的笑着问:“嗯!那我问问你们,家里有几口人啊?”

彭鹏没什么心眼,听到问题刚想回答,就被丁满拦在前面道:“问这个干什么?想去我们家里偷东西?还是想做什么其他坏事?”老头倒是一愕,没想到这胖乎乎的看似没心机的,警惕性还挺高,当下道:“好好好!那我问问别的,你们俩可有兄弟姐妹?”丁满嘻嘻笑着搂过彭鹏:“我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老头被这胖子逗乐了:“这可不算回答。”哪知胖子一仰脖:“你问我答,又没说必须要按你要求回答,反正我答了。”老头又气又笑,看着彭鹏道:“那你跟他回答就一样了呗?”彭鹏有些搞不清状况,但丁满说什么他就跟什么,当下使劲点头。

第三次将碗转完,堪堪停下,丁满双手立即伸出,死死按着自己面前的两只碗,嘴里催促彭鹏:“赶紧翻那只。”彭鹏依言翻开,还是空的。丁满这时装着重心不稳,身体晃了一下,然后高兴的翻开一只碗,叫道:“在这里了。”果然见到碗下面躺着那枚糖果。彭鹏为自己哥们猜中欢呼,老头却暗赞这胖子机灵。他看的分明,那丁满开始死死按住碗,不让老头有机会使手段,然后借着身体一晃,手里将碗轻轻动了一下,里面有东西就会碰到碗壁,手里必然能感觉到。

老头将糖果递给丁满:“你猜着了,给你。他没猜中,我还要问问题的。”彭鹏听了刚才丁满的言语,知道家里的事是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的,于是说:“问我家里的事我可不答你,问我自己的事才行。”“可以!”老头无所谓的道:“那你什么时候出生的。这总可以说吧!”彭鹏想了想,点头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头的把戏被识破,糖果也被赢走,意兴阑珊的缩回墙角,不再理会两个孩子。丁满和彭鹏得了奖励,自然也不愿继续呆在这里,高高兴兴的往家走,到巷口,丁满回头见那变戏法的仍缩在那里,便拽着彭鹏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彭鹏还在纳闷,丁满已经停住,将糖纸剥开,把糖分成两半,一半递给彭鹏,另一半扔到自己嘴里,正要把糖纸扔掉,彭鹏一把抢过,把自己手里的半颗糖果细细的包起,然后放在书包里。丁满嚼着饴糖,嘴里黏黏的有些吐字不清:“以后你自己悄悄的吃,省的我看见眼馋。”两人搂着换了条路回家,彭鹏被这一打岔也忘了问胖子,为啥不直接回家,还要兜个圈子?

这变戏法的老汉,正是丁典的师傅杨老道。老道本在山中修行授徒,好不自在。结果日寇入侵,弟子们大多血气方刚,一股脑的要去教训鬼子,老道原本恬淡的心思也被小日本的残暴行径弄的火大,要不是自己年纪大了,说不得跟着一起下山,结果几年下来,自己徒弟死伤不少,连带鼓噪着一起下山的人,也没剩几个。叹息之余,只有见到一个便叮嘱一番,爱惜自己,莫惹是非。丁典不是最伶俐的徒弟,但是最忠厚的。那晚来提起这彭鹏借尸还魂,他并不是很上心,反倒啰嗦了半天莫惹事。不过要是能从这借尸的人嘴里探得些未来事,或许能帮徒弟们筹谋一番,结果丁典粗心,没有彭鹏的八字,老道只好亲自下山来看看。另外还有寻寻弟子,了解一下西学的心思,那就不必对人言了。

老道蜷在墙根,默默掐算了一下彭鹏的八字,的确如丁典所说,是早夭的命数,可里面还存着一丝生机,这却是从面相上不好看出来的,只是不影响大局,仍是命运多舛,寿数不长的命,而且还不得与父母亲近。倒是那个丁满,不愧是将军的种,重情重义又机灵权变,是个有成就的,可惜被彭鹏扰乱了天机,前途有些晦暗不明,若是能拿到他的八字,自己不妨帮着化解一番,可那胖子耍了个小聪明给混了过去,也算他该有此一劫。

老道心里算计清楚,这两人与自己无甚缘分,也就作罢,低声叹:“世人都说神仙好,可惜那心结躲不掉!”抓起包袱晃晃悠悠走了,几天后,不知怎么混进了国立中央大学,做了个普通杂工,静静的等那李寡妇带孩子来寻。

“叮叮叮~~”的铁片敲击,学生跟那出笼的鸡鸭一般,一哄而散,彭鹏还不紧不慢的收拾书包,丁满耐着性子等他,可刚出校门,彭鹏又捂着肚子要去茅厕,挥手让他先走。胖子气的暗骂屎尿多,可走了一阵,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靠在路边等,时不时回头往校门处张望,谁知却看到彭鹏鬼头鬼脑的站在校门口左右看看,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丁满纳闷起来,不知这彭鹏甩开自己想做什么,于是远远的跟在后面,就见彭鹏拐过学校,顺着小路狂奔,再到大路的时候,就开始躲躲藏藏的放慢步子,最后竟站在一颗树后不动,探头向外看。丁满顺着彭鹏看的方向望去,发现那里站着两男一女,女的是姜瑜,一个男的自己认识,是班里同学叫李志杰的,另一个大一些的就不认识了,正跟姜瑜说着什么。这一幕令丁满有些生气,原来那彭鹏丢开自己,是跑来寻姜瑜的,这个见色忘友的混蛋,以后不跟他玩了。想到这里,狠狠的又看了一眼,就打算转身离开,可这一眼却看到姜瑜的脸似乎又红了起来,像是激动又像气恼的说着什么,不过自己离得远,实在听不清楚,但彭鹏听得真切,忽然就从树后蹦出去,冲到近前推搡那个大些的孩子,但被李志杰一把拽住扯开,还顺便伸出脚,将彭鹏绊倒在地。彭鹏在班里本来个头就小,加上平时很少出来厮混,对打架是一点经验也没有,这一下摔的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本来站着的姜瑜赶紧过来搀扶。

丁满这会儿倒不能离开了,这明显是英雄救美的戏码,自己以前在村里听说书的和唱戏的里面都有,只是自己这兄弟不大行,还得自己亲自上阵,戏文里说过,那些英雄都是讲义气的,不管兄弟做了什么错事,都是要救上一救的。于是将书包拎在手中,觉得分量不够,又捡了块石头攥在另一只手里,大步走过去道:“咋回事啊彭鹏?咋摔地上了?”嘴里问着话,眼睛却盯着两个男孩。李志杰了解这个胖子,虽然来班里晚,可是年龄比他们都大些,身体也扎实,平时玩闹就没一个是对手,要是真打起来,自己和身边这个伴当加起来也打不过,但这里自己又做不得主,只好不吭声的看那大些的孩子。那孩子见过些世面,见丁满混世魔王般的过来,于是堆起笑容道:“碰见阿杰的同学,没事聊聊天。看样子你们不大喜欢,咱改天再聊哈!”边说边退,见丁满站在彭鹏身边不再前进,这才转身离开,转过街角才道:“阿杰,你说的这个小姑娘果然不错,尤其脸红起来,真漂亮。”说的时候脑子里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起来。李志杰有些讨好的说:“还是季少爷眼光好,就是那彭鹏、丁满讨厌,坏了事。”被叫做季少爷的孩子却道:“不急,慢慢来。”

彭鹏听到丁满的声音,就羞的赖在地上不起来,姜瑜扶了几下都不起来,把女孩吓坏了,还以为这一下摔的出了问题,看丁满还是慢悠悠的走,着急的道:“你朋友被打了,还不快点。”胖子仍不着急,见那两人拐过街角,这才蹲在兀自赖在地上的彭鹏身边道:“快点干啥?让他得个教训。”说完嘿嘿的笑。

姜瑜不知道俩人在搞什么鬼,但知道彭鹏没事,自己也放心不少,可想起刚才季少爷的满口疯话,总想着能出口恶气,于是瞟着那个逗弄彭鹏的胖子说:“他们刚才还胡说八道的欺负我。”满以为眼前这人能一怒而起,冲过去将那两人打的满地乱滚才解气,谁知胖子根本不抬头,只蹦出一句:“关我屁事!”

姜瑜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可对方回绝的话还是让她有些生气,但不管怎么说,若不是这胖子,自己还不好摆脱那俩人,尤其是那自称季少爷的纠缠,说话也不能太过,只好忿忿丢下一句:“你咋是这样的人?”就准备走。还躺在地上装死的彭鹏看姜瑜要走,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嚷:“等等!”手在书包里开始掏摸,很快拿出那半块饴糖,顾不得胖子在旁边看,脸红脖子粗的递给姜瑜:“给你吃。”

姜瑜接过,见皱巴巴的纸里包着半块糖,有些纳闷。彭鹏在旁边解释:“那个…,嗯!本来是一块的,我俩分着吃。嗯…,我的留给你。……,是用手掰开的。”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额头也是紧张的青筋暴起,让丁满看的可气又可笑,但当着女孩的面,又不好让自己这兄弟没面子,于是打趣道:“哈哈!你也成猴屁股啦!”

一句“猴屁股”勾起了姜瑜不愉快的回忆,恨恨的瞪着胖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天天就会给人起外号。我才不吃这糖。”说着将那半块糖扔向胖子,恨不得能砸他个满脸开花。

丁满一把抓住,不屑道:“还不稀罕给你吃呢!外号叫着亲近,是吧?麻杆!瘦猴!…”嘴里一连串的胡言乱语,另一手搂着彭鹏,眼睛却看着姜瑜挑衅。姜瑜心里并没真的生气,此刻听胖子胡言乱语倒来了些兴趣,问彭鹏道:“那你给他起的啥外号?”

彭鹏见姜瑜丢回那半块糖,心里有些失落,此刻听对方问起,没精打采的回答:“没起外号。”胖子得意的接过话头:“他叫我胖子,胖哥,大饼脸。”

姜瑜心里鄙视,果然是不学无术,这外号起的离不开体型,看那《水浒传》的外号,一个个多好听?“及时雨”宋江,“豹子头”林冲,当然也有不好听的,“母大虫”就不好听。她害怕这胖子给自己起个什么不好听的外号,赶紧提醒:“你可不许给我乱起外号。”

不说还好,一说反让胖子来了精神,嘴里念念有词:“姜瑜?又是姜又是鱼的,小生姜?臭鳜鱼?……”

彭鹏听到这里,生怕再说出什么不堪的外号,怯怯的说:“灿若云霞咋样?”

丁满不满的叫:“哪有那么好?”

姜瑜也跟着叫:“这就不是外号。”

……
蘡薁2022-01-07 21:01:44 发布在 莲蓬鬼话
还是没人看啊!
蘡薁2022-01-10 08:22:14 发布在 莲蓬鬼话
死水微澜
因为日本投降也好,因为国共谈判也好,太平年的春节过的就比以往幸福,不过对彭鹏来说,幸福的却是另一桩事。因为自那天起,担心再有季少爷那样的人骚扰姜瑜,彭鹏便每天死皮赖脸地拽着丁满先送她回家,而姜瑜并没表示反对。

虽说三人熟络起来,可也有头疼的事,那丁满与姜瑜总是说不几句就开始拌嘴,一开始彭鹏还左右劝慰,可时间长了发现,一点作用都没有,反倒自己里外不是人,索性闭嘴,看那俩人唇枪舌剑地斗嘴也颇有乐趣。别看丁满牙尖嘴利,可还是吃瘪的时候居多,有时彭鹏问起缘由,被这胖子一句“好男不和女斗”搪塞过去,然后暗地里咬牙切齿,再“小生姜、臭鳜鱼”的发泄一通。

自三人结伴而行以来就再没见过季少爷骚扰,倒是偶尔有其他人见姜瑜长得好看,过来搭讪撩逗一番。如果只是过来搭讪,说些不疼不痒的话,丁满就站在一旁看热闹,真有不开眼的想动手动脚,就上去挥拳恐吓一番,被打的人里有些痞子混混,也有上学的学生,而同学之间消息传播很快,一来二去的还被他打出一些名气,于是得意洋洋的自封“满大人”。看着那些被自己教训过的小子人前人后地叫着,心里舒坦的很,也不再埋怨每天送姜瑜的事。日子就这样顺风顺水的过了半年,直到放了寒假。

对彭鹏来说,那是一刻也离不了姜瑜的,只觉得见到那张圆圆的脸,看着那灵动的大眼睛,自己的心才能静下来。可是家里也有许多事情要忙,毕竟要过春节了,总不能看着母亲一个人忙碌。实在耐不住了,便借着空跑去姜瑜家巷子口转转,希冀能偶然碰到,大概是时运不济吧,去了几次竟一次也没碰到,反倒被胖子看在眼里,没事就调侃一番,惹得彭鹏发怒,再也不去了。

终于过了十五,亲朋好友那里也走了一遍,终于消停下来的彭鹏无心写作业,忽然想起元宵节的灯还没有拆,丁满又被他叔叔勒令在屋里学什么《奇门遁甲》,终于按捺不住,拿着自己的压岁钱,偷偷跑去找姜瑜。

姜瑜在家也有些无聊,原本执拗地从女子学校转去普通学校,就是想见识一下不同的世界,谁知一放假,又被父亲圈在家里读书,诗词歌赋也就算了,还算有些意思,可不知那古董父亲从哪里翻出一本《女诫》让她背诵。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读这封建遗毒?姜瑜忿忿地跟父亲犟嘴,哪知一向护着她的母亲这次也转了性,劝她哪怕看一看也是好的,还专门挑了一章出来说,其他的也就罢了,这一章还是背下来好。还没从春节的喜庆氛围里跳出来的姜瑜,只好耐着性子开始一字一句的读:“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正读的昏昏欲睡,忽听有人敲门,姜瑜一个蹦高,跳起来就去开门。

姜母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一时是拽不住的,只好同意她跟同学去玩,只是这姜母也是个马马虎虎的性格,竟没问同学是男是女。等姜瑜父亲指导完儿子功课出来,问起女儿去向和同行之人,姜母这才猛醒,自己却是疏忽了,可事已至此,她也徒唤奈何,只是嘴上仍不认错,说自家的女儿肯定知道轻重,然后回房独自揪心去了。

经过半年的相处,姜瑜发现自己当时的判断竟然错的离谱,那彭鹏第一次见时油嘴滑舌,后来接触下来竟是个木头橛子,问一句答一句,还无趣的很,反倒是那胖子整天价胡乱吹牛,不管是天上的地上的都敢拿来说,经常自己便吹破了牛皮,有趣的很。不过她也被圈的狠了,好容易逮到机会,想也不想的就跑了出来。

要说南京最热闹的地方,那非夫子庙莫属,尤其正月十五庙会,那才叫一个热闹,只是自己年龄大了些,已经不能坐在父亲肩头看灯,可比起成年人她个子还不算高,眼里的人头比灯还多,看的着实不过瘾,于是拽着彭鹏迤逦地往夫子庙行去。其实过了十五,夫子庙便不那么热闹了,尤其白天,纸糊的灯笼没有蜡烛,便不再光鲜,看的仔细还有些丑陋。彭鹏不大擅长逗女孩开心,尤其在心仪的女孩面前,更是害羞的说不出话来,讲了几个走亲戚时听到的故事,也干巴巴的没趣味,让满心欢喜的姜瑜有些索然。忽然想起跟彭鹏形影不离的胖子来,于是问道:“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呢?”。彭鹏怔了一下,才醒悟是在问丁满,有心不告诉对方,可自己又不会撒谎,只好含糊道:“他被他叔圈在家里学什么东西,出不来。”

姜瑜三口两口吃掉彭鹏给买的麻糖,拍掉手上沾着的芝麻,小手一挥道:“走!看笑话去!”。好容易出来一趟,哪儿那么容易回去?

彭鹏和姜瑜在夫子庙玩耍的时候,丁满正对着这满篇的鬼画符较劲,要不是看里面有“凡发兵,须看贼巢远近。”等字眼,自己肯定不会钻研,在他看来,这就是古代兵书,比如“若木临退气之宫或木少,多是枯木生火,大利主兵。”分明就是说适合打仗,可木代表什么?退气之宫又是啥?可就难坏了这胖子,问自家叔叔,听他啰啰嗦嗦一大堆也没弄清楚。恰在这时,彭鹏带着姜瑜寻来。

丁满喜欢吹牛,凭着过人的记忆,他总能将评书、戏文里的故事记得八九不离十,在村里的时候跟其他人讲起来,经常能博的阵阵喝彩。来城里后,听叔叔劝导不要张扬,所以很是收敛了一阵子,哪知后来遇到姜瑜,竟说着说着就被挑出刺儿来,弄得胖子好生郁闷。这次碰着姜瑜登门,正好自己刚学了几句高深的文字,不由地就卖弄起来。

刚说了几句,姜瑜便觉得耳熟,拿起一看,竟是父亲教弟弟学的,再细听两句,这解释跟父亲所说完全不一样嘛!于是翻看起来,根本不理丁满在一旁大吹法螺,说这是上古奇书,学会了就能飞檐走壁,得道成仙云云。丁典见到孩子来玩,本想出去走走,给他们留个地方,可转念一想,这丁满是个无法无天的,万一把一些不该露的东西拿出来显摆就不好了,再说外面还冷,于是任他们在外屋热闹,自己躲进里间打坐。

彭鹏对这《奇门遁甲》不感兴趣,丁满曾让他看过,大概浏览一遍,文字奥妙难懂还在其次,主要是与自己喜欢的机械机关相差太远,就不再看。此刻见姜瑜看的认真,也凑过去跟着读,脑子里拼命搜刮之前看过的内容,想着待会儿问起,自己能搭上话。

姜瑜的父亲是懂这个的,却从不认真教她,说一个女孩子学这个做什么?反正也是嫁人的。姜瑜憋着气,自己偷偷看,倒也记住了不少基础,如三奇六仪,八卦九宫八门等等,此刻翻了翻,发现与自家版本不太一样,这本上面还有《烟波钓叟歌》等歌诀,读来朗朗上口,深究意义难明。不过姜瑜也只是奇怪了一下,并未细琢磨,确定这本书跟自家所学的根基一样,便合起书打趣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奇门遁甲》啊!的确有趣的很。”

胖子正吹的高兴,说自己能大杀四方多亏学了书中奇术,比如那天与一堆孩子打架,就是自己知道对方埋伏所在,于是从生门杀入,向伤门走,所以对手皆伤,不过对方人太多,自己又向死门冲去,取置死地而后生之意,最终大胜而归。听得彭鹏连连点头,嘴里应付着“嗯!嗯!厉害!”但听姜瑜只说有趣,有些贬低的意味,心里便有些不乐意,这书岂止有趣?简直厉害无边。于是打住,鄙夷道:“好像你能看懂似的。”姜瑜跟他斗嘴习惯了,将胖子的挑衅放在一边道:“这就是用河图九宫之数,上统天上九星,下领地上八卦方位,中列八门,应天、地、人三才,根据其中生克变化来指导人生活起居的法门。可以寻人找物,也可以统兵打仗,还能指导农耕,趋吉避凶。我说的对不对?”

胖子固然听的目瞪口呆,里屋躲着的丁典也听的有了兴趣,难怪师傅说自己资质差,连个小姑娘翻翻就明白的道理,自己竟多年后才模模糊糊的知道些。

丁满听姜瑜说的和自己叔叔所讲的道理有些相似,不禁有些佩服,但嘴上不肯服输,翻开书页,指着下午搞不明白的那句话道:“说的简单,那你给说说这木临退气之宫,啥叫退气之宫?”

这问题就是里屋的丁典也解释不清楚,听便宜侄子问,便也竖着耳朵,想听听女孩怎么解释。

姜瑜也是学的皮毛,怎能一下解释的清?不过基础比胖子强的多,当下脑子急转,嘴里慢慢解释:“天上九星和地上八卦放在九宫里,因为位置不同,生克变化也就不同,假如天上九星合金,而地上九星合木,这时金克木,但仍要看所处宫位的长生帝旺,若地上九星所合之木位于死、绝之地,就是木气受困,为退气之宫。”边说边想,竟能解释的通,让姜瑜大为满意,满怀期待的等着夸奖。

旁边的彭鹏一开始是陪姜瑜看,可是看了一会儿,脑子不由自主的转起来,耳朵听着姜瑜所说天地人三才等言语,头脑里拼凑出一个图形,上面九星,下面九宫八卦,中间八门,各星各门不断变化组合,变化出五行生克,十二长生,再由三奇六仪统帅,十分玄妙。不过令彭鹏纳闷的是,甲是天干之首,为何要藏起不用?而且这个模型还可以根据人的不同状态发生相应的变化。脑子里想,嘴里不禁问:“为啥要把甲藏起来?而且外部情况变化能影响事物,可事物变化又影响外面,这可复杂了。”

胖子根本没想过这些,根本不知怎么接彭鹏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正等夸奖的姜瑜,被这问题也是问的一愣,继而想,原来这彭鹏也是蔫坏,用这天马行空的问题来难为自己,便有些生气的坐着不吭气。彭鹏想的入神,自顾自的继续说:“甲为数一,为首。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即甲则为万物基础,又有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所弃之一并非无用,而是变化之基,是大用。所有变化都是围绕一来进行,所以一,即甲的状态决定了其他。所以知道这个一,就知道其他,也可以通过周围变化,知晓这个一,即甲的所在……”

彭鹏在这里侃侃的说,听得胖子一脸崇拜,不禁脱口道:“行啊!我这是人眼看狗低啦!”

旁边的姜瑜听得,直气的七窍生烟,这彭鹏故意将自己引来,又用《奇门遁甲》来难为自己,见自己能答得上来,便又说这些高深的东西来灭自己风头,最后还被满身肥肉的死胖子骂做是狗。于是“刷”地站起,瞪眼嗔道:“你骂谁是狗?”再回头骂彭鹏:“知道你能耐大,行了吧?虚伪!”说完推门跑了。

丁满原本是说彭鹏,自家兄弟调笑惯了,一句玩笑话而已,谁知又惹恼了这块生姜,真不知老了要辣成什么样子。不过刚才那回头的瞬间,在夕阳映衬下,那粉红的脸庞,金色鬓边的茸毛,加上长长的睫毛以及宝石般泛光的眼睛,倒是真的好看,以前竟没发现?

彭鹏说的正高兴,不知怎的被姜瑜骂了一句就跑了,想问丁满咋回事,见平时伶俐的胖子此刻也是一脸呆滞的坐着,只好扯了扯对方衣衫问:“你又咋招惹她了?”

胖子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啊!刚才倒是说了句我人眼看狗低,可我是说你,又没说她。”

彭鹏急道:“不管了,走,咱得跟着她,别再让人欺负了。”

丁满满不在乎道:“别人又不知道她今天出来?没事的。”

彭鹏道:“万一呢?”声音传来,人已经在门外。

丁满想了想,无奈的起身,扬声冲里屋喊:“叔,我出去一下。”也不等回应就跟了出去,他哪知丁叔此刻被彭鹏的话轰的呆若木鸡,那彭鹏说的正是《奇门遁甲》的高深理论,不是仙人借尸转世,一个孩子怎能明白这些?此时他越发相信师傅所说,真的应该专心护着这孩子,不再参与那些俗事了。想到此处,丁典开始将屋里一些容易暴露身份的东西一一收拾出来,或丢或藏,总之不能引火烧身。等一切收拾完毕,这才用了轻身功夫,远远缀着两个孩子,毕竟还有个“保姆”的身份。

姜瑜气鼓鼓的沿着来路往回走,时不时小跑两步,等被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些才发现,来时是从夫子庙方向,现在这条却不是回家的路,于是辨认了一下方向,折向另一条路。其实她并不是特别生气,只是自己期望的目的没达到,借着那两个小子发顿脾气,其中既有误会也有埋怨,更多的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现在天色更暗了些,虽然路上还有行人,但姜瑜还是有些心虚,只盼着那两小子能跟在身后,可真来的话,自己该怎么面对?假装看不见?自己一人在前面,身后跟两个跟班,气势还是满足的嘛!姜瑜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倒是忘了开始的害怕。

忽然一个人向她这边靠近,姜瑜本能的站定望去,才发现此人有些面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那人道:“别害怕,姜瑜同学吧!怎么一个人呢?多不安全,我送你吧!”

随着说话,那人身后又跟上来几个孩子,其中就有自己班里的李志杰,还有其他几个其他班上的,都是脸熟。姜瑜一下想起来,这是以前拦住过自己的那个季少爷,当时还说些轻薄下流话来着,当时有彭朋、丁满解围,今天偏偏独个跑出来。好在她有些急智,说道:“我和爸爸妈妈来玩的,他们去买东西,一会儿就过来。”

季少爷却年纪大些,这些话唬不住他,嘻嘻笑着道:“伯父伯母也来了啊!没关系的,我们先在附近玩一会儿,他们来了也能看到。”说着就伸手拉扯。姜瑜赶紧躲开,眼珠四下转动,看有没有大人在旁边,那晓得自己贪走近路,此刻竟绕进一个小巷,别说现在已经天黑,就是白天也极少有人路过。

彭鹏先出的门,却已经看不到姜瑜,急急跑到巷口左右看,眼见一个背影像是,就追过去,等丁满出来,别说姜瑜,连彭鹏也不见了,不过他也不很急,反正姜瑜是要回家的,就往她家方向走,肯定能找到,如果找不到,那就是到家了。这么想着,顺着另一条路追去。

彭鹏担心则乱,追了没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人了,这才茫然的四下乱瞅,好在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几下就辨明位置,再冷静考虑一下,根据对姜瑜的观察,对方应该是怎么反应,一点点推理,倒把姜瑜的行走路线推论的差不多,这才拔脚按自己的预想位置赶去。

丁满就随性的多,而且他不比彭鹏熟悉这南京城的道路,只是沿着大路走。大概是难得幸福安逸,街上如丁满这般的半大孩子还不少,凑在路灯下或三五成群的玩耍,或七八个围在一起游戏,丁满眼光逡巡,想着或许姜瑜遇到朋友一起玩去了,忽然见到不远处有两个人拉拉扯扯,其中一人正是自己班上的王海。这王海与自己平时往来不算多,但还算融洽,见他正被另一人拽着,立时恼了,正要过去质问,却听那人道:“你不去的话,季少爷可不高兴,到时找人收拾你我可不帮忙。”

原来两人是认识的,那自己就犯不着去多管闲事,丁满正要不理他们,忽然想起,这“季少爷”似乎有些耳熟,也亏这胖子记性好,不多时便将那次调戏姜瑜的事想了起来。这“季少爷”不是个好东西,这个时候还拉着一堆人,指不定要做什么坏事。那块小生姜回家,总是要路过这一带的,没碰上还好,要是碰到一起,还是件麻烦事,不管怎样,还是跟上去看看才能放心些。丁满平时大大咧咧,但遇上事,头脑立时便清醒起来,没等前面两人拐进巷子,他已经计议明白,悄悄地跟了上去。

往巷弄里走,人就少了,不一会儿就剩他们三个,前面两人只顾拉扯,倒也没注意后面跟着丁满。七扭八拐的走了一会儿,丁满就有些犯迷糊,他倒不担心碰见歹人,只是怕陷在这迷宫一般的胡同里出不去咋办,到时候还得敲门让人送出去,那可丢大人了。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跟着,就听前面一声呼唤:“在那边。”然后两人一拐不见了。丁满看看来时路,再跑到墙角往两人行走方向看,正好看到有个高些的孩子拉扯一个女孩,周围还站着几个看热闹的,说是看热闹,不如说防着女孩跑掉,而那女孩依稀是姜瑜的模样。欺负弱小丁满是最看不惯的,不管是不是姜瑜,他都得伸把手。不过他也不莽撞,稍一寻思冲前面人喊:“是王海吧?刚才看着就像你。”然后疾步跑过去,竟真的像偶然碰见。

季少爷和姜瑜纠缠了一会儿,没见有大人过来,胆子就大了许多,一手拉着姜瑜胳膊不放,另一手不断在她身上脸上不断乱蹭,脚下移动,还想往更隐蔽的地方走,正欢喜今天能沾个便宜,却听见巷子那头的声音,估计是来晚了的伴当,心里有些不高兴,等人走近,看到后面那个胖大的身影,登时一股凉意当头淋下。这胖子给他印象很深,那天一手拎书包,一手拿石头,步子不快可压迫感十足,那感觉自己只在父亲身上感到过。姜瑜趁对方惊愕,赶紧脱开掌握,往丁满这边跑。

跑到近前,丁满这才看清那女孩果然是姜瑜,不过眼前还有季少爷及其他人,仍算不得安全,脑子里盘算怎么办,嘴里已经开始打哈哈:“你们都在这里啊!同学出来玩,不叫我可不够意思。”

王海和身旁那人不知身后还跟着人,听到叫声就站在一旁,被路过的胖子两手一张搂住,身不由己的跟着走,看着就像三人结伴而来。那边的孩子搞不清状况,都有些面面相觑的左右看,只有李志杰明白,这半途插班来的跟自己不是一伙儿,可在学校,季少爷是护不住自己的,被这胖子打了都没地方说理,只能闭嘴老实的站在一旁。

那季少爷也是机灵的人,看自己的伙伴都傻乎乎的,肯定是帮不上忙了,于是嘿嘿一笑道:“我们是看姜同学一个人,怕她害怕,过来陪她一会儿。既然你这个相好的来了,我们就走啦!”说完不等丁满反应,急急的走了,他一走,其他人都跟着呼啦走了,只有被丁满搂住的两个不知如何是好。

季少爷走了,丁满就不在乎手里两人,只顾回头看姜瑜,怕她受了什么委屈。两人见那群人不管自己的走了,知道再也不能跟那“季少爷”厮混,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家,王海倒是有些庆幸,他是不大喜欢这帮人的做派的。

姜瑜还好,只是头发和衣服都有点乱,正低头整理。丁满没看到正脸,但对方不哭不闹,颇让这胖子满意,他最烦女孩动不动就哭。哪里知道姜瑜是被季少爷最后那一句“相好的”羞臊的面红耳赤,只能低头掩饰,哪还顾得哭闹?

彭鹏身子骨弱,因为心里惦记姜瑜安危,跑的着急,终于有些支持不住,靠着墙角喘气,虽然听见身后另一条巷弄的吵嚷由远及近,他也没注意,只想恢复的快些,好赶紧继续寻人。不过忽然一句:“……不管你们想什么,赶紧找人收拾这个死胖子。等我爹回来,管的紧就不好下手了。阿杰,你和他是同学,给我盯好每天走的线路,我非让他吃个大亏不可。”

“死胖子?阿杰?同学?”莫不是说的丁满?彭鹏想,是谁要收拾丁满?当下收拾呼吸,安静的等那些人经过,等那群人吵吵嚷嚷走过,赫然是季少爷、李志杰一伙。这季少爷彭鹏可是记得清楚,就是他想欺负姜瑜来着,现在还要找人收拾丁满,可已经过了这么久啊!而且当时也没打架,这丁满又怎么惹了他们?难道是刚才又碰上了?想明白这些,彭鹏赶紧顺着这群人的来路跑,找不到姜瑜,也得赶紧找到胖子告诉他。

丁满找到了姜瑜,算是对兄弟有了交待,心里不再着急。姜瑜也因有了胖子在旁边,安定了不少。两人不再着急,慢慢的走,只是胖子有些奇怪,这条小鱼怎么总是低着脑袋,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琢磨了一会儿,认定这是女孩子家家的小心眼,还生刚才屋里那句话的气,不由地开始鄙视起来,索性也不再说话,闷声陪着走。

“是丁满吗?你俩碰着啦!”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前面沉闷的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拖着老长舌头的彭鹏往这边跑。

丁满努力将脸上占比很小的眼睛瞪大怪叫:“我说我看狗低,你也别真的扮成狗啊!拖着这么长的舌头凑什么热闹?”姜瑜听得有趣,抬头再看彭鹏,两手拄着膝盖,伸着舌头喘气,还真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彭鹏看看丁满挤眉弄眼的搞怪,身旁姜瑜笑的艳若桃花,跟着也高兴起来,呵呵直乐。彭鹏刚才跑的急,此刻有些走不动,不过有他这个地头蛇在,也不用担心迷路,在彭鹏指挥下,三人拐上大路,开始慢慢的晃悠,一边欣赏挂着的灯,一边说说笑笑,但大多时候都是丁满吹牛,说自己《奇门遁甲》学有所成,只袖占一课,便知道姜瑜所在何方,于是神威天降,呵退四方宵小,终于救得美人。继而嘲笑彭鹏起个大早,赶了个晚集。嘴上将那《奇门遁甲》说的天花乱坠,实际一点用处也没有。直说的彭鹏面红的低头,再不吭声,这才满意的住嘴。

路不长,可三个人都想永远这么走下去,但事与愿违,不远处就看到姜瑜的家了,比彭鹏和丁满的住处富丽些,门口挑着两盏大红灯笼,灯光照耀下一个妇人左右张望。离那光线所及还有几步,姜瑜站住回头道:“我到家了!谢谢你们!”

丁满哼着道:“你谢彭鹏就好,要不是他,我才懒得出来。”

姜瑜脸色一白,一路上的笑意收敛,忍了忍又说:“我爹教我读书的时候说过,读书首要是明其大意,然后缕清脉络,然后才可以穷究细节。你学那奇书只从细处着手,眼前的确能用上,但长远说却成就有限。彭鹏虽然还不会用,但将来肯定比你强。”

说完也不管丁满不满意的叫唤,跳着往家门跑去,嘴里喊着:“妈!我回来啦!”

“什么玩意儿嘛!我只是让她谢你,不至于这么贬低我吧!”丁满索然的扣着鼻孔。

彭鹏却不管这些,拉着丁满往回走,路上将听来的和自己猜测的一一告知,直气的丁满哇哇大叫:“还想找人打架?我‘满大人’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彭鹏依然有些忧虑,说道:“我听他们话的意思,这季少爷的爹是个官,挺厉害的!”

丁满不以为然:“那又怎样?打不过还要叫他爹出头?再说,他爹再厉害能比得上我爹?”

“你爹?”彭鹏第一次听丁满说起自己父亲,耐不住好奇的问。而胖子不小心说漏了嘴,任彭鹏好奇,再也不肯开口。
蘡薁2022-01-11 20:33:50 发布在 莲蓬鬼话
变生肘腋
南京的春天其实还是挺凉的,姜瑜就穿着一件大翻领的卡其色外套,再配上她白皙的脸庞,灵动的眼眸,就像窗外的玉兰盛开。彭鹏看看外面,再回头看看正站着背课文的姜瑜,觉得玉兰也不如姜瑜好看,主要是太白了些,如果能透出些红色方能般配。

老师转到彭鹏这桌,手指蜷起敲敲桌面,将彭鹏视线引回课本,同时让快睡着的丁满清醒了些,这才满意的回到讲台,示意被彭鹏盯得有些心慌意乱,背不下去书的姜瑜坐下。这才双手撑着讲桌,有些语调沉痛的说道:“国逢大难,被小日本祸乱日久。如今虽然击败来敌,可放眼全国,满目疮痍啊!正是需要大家去努力建设的时候。可竟然还有同学上课开小差,不认真学习,真真辜负了大好青春。……”

丁满对学习不大上心,总盼着能上战场打仗,学那古代大将,马革裹尸,如今日寇投降,国共停战,全国上下一片祥和,自己的抱负怕是无法实现了。老师讲的的确很有道理,可自己提不起兴趣,总不能赶鸭子上架吧?不过彭鹏却是可以大展拳脚的,他父亲就是钻研西洋机关技术,在工厂里混的风生水起,原本彭鹏也喜欢,可病好了半年多,精神啥的都没问题,就是也跟自己一样不喜欢学习了,这可怎么办?自己理想无望达成,但看着兄弟和自己一样混日子也不行啊!丁满边听老师感慨,一边思量着,终于有了定计,于是趁课间出去晒太阳,拉着彭鹏说话。

“你这成绩咋掉的都快跟我一样了?上期末才比我高两名。”

“好兄弟,有难同当么!”彭鹏不大当回事,眼睛逡巡这四下乱瞟。

这兄弟学什么不好,学着自己的胡言乱语。丁满有些头疼,不过他也知道彭鹏心思在姜瑜身上,听不进自己说话,得换个角度,于是想了想道:“你说那季少爷想收拾我,因为啥?”

听丁满说起这个,彭鹏将心思收回来,开始琢磨。但丁满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其实就是被我坏了几次事。”

“几次?不就是那次路上吗?对了,还有十五之后。两次!”

“不止!”丁满摇摇头,“那天寻到姜瑜的时候,我看到季少爷旁边的人,好几个都是被我揍过的,所以我怀疑路上有些人调戏姜瑜,就是这季少爷背后指使,只是他没露面。”

彭鹏听的一惊,如果真的如此,那将这人得罪的就狠了,开始犯愁。

“不过这都是小事。我琢磨,将来像他们这样的人肯定也会有,咱总不能每天跟在姜瑜身边吧?而且总是打架也不行,总有打不过的。”彭鹏点头,可该怎么办还是没个头绪,只能望着胖哥,等他下文。

“所以,你总得学些本事,将来要么当个大官,用自己的势力护着她,要么学一身本事,让人敬你,不敢得罪你。你选哪样?”

彭鹏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比如有什么本事就能让人不敢得罪?丁满也说不出的所以然,支吾半天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摇着彭鹏道:“李公仆你知道不?”

见彭鹏茫然摇头,丁满有些着急,自己能想起来适合举例的人就这一个,他要是不知道,岂不是枉费心思?于是摇着彭鹏瘦小的身子道:“你好好想想,就是那个经常登报,骂政府的那个。”

这么一说,彭鹏果然有了些印象,自己父亲没事读报纸,曾说起过这个人,还说是个有骨气的,可就是不让自己学他,也不让看那些文章。于是点头:“你这么说,好像知道。”

“所以有本事的人,骂政府也没事,没人得罪不说,还有人尊敬,哪怕不会打架也能护的家人安生。”

“护着家人安生。”这句说的彭鹏有些郝然,虽然姜瑜做不做的家人还说不上,但护着她安生可是自己愿意做的,大官自己有些做不来,做个有本事的却是可以。

彭鹏被丁满撩拨的心里斗志昂扬,高兴的道:“学本事没问题,你就做大官吧!合适!”

丁满撇嘴:“我才不愿意当官,当官干啥?搜刮民脂民膏吗?”

“你要当那样的官,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你得当能护着我们的官?”

“当官就为护着你俩?你以为是你们家保姆?”丁满怪叫。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上课了,两人拍拍屁股上的土,准备去教室,王海匆匆跑过来,急促的说:“今天放学注意些!”然后迅速跑了。

彭鹏也就是平时在学校跟同学打打闹闹,都是玩笑,从来不曾真正打架,王海的提醒对丁满来说是可有可无,可对彭鹏,那就不啻于噩耗。

放学依然是要送姜瑜回家,或许觉得自己整天跟两个男生厮混不大妥当,姜瑜现在又拖来了那个辫子女孩康敏,四人结伴。康敏腼腆害羞,有话就贴在姜瑜耳边悄悄的说,然后再让姜瑜转达,弄得丁满气闷不已,彭鹏眼里则只有姜瑜,只要她在就行,其他的天塌下来也无所谓,四人一起行走,倒是丁满和姜瑜每天热闹的很。可今天因为惦记那季少爷,彭鹏心神不宁的没了话,丁满也有些注意力不集中。姜瑜以为两人不满意自己带了康敏,于是气鼓鼓的也少了言语,沉闷的到了家门口,那两人转身离开,康敏才放着胆子说:“我看他俩心里好像有事,会不会有问题啊?”姜瑜有些恨恨的道:“他俩有什么问题?想做坏事吧!不管他们,回家吧!我送你。”

彭鹏和丁满以为季少爷那帮人会埋伏在某处,出其不意的跳出来打,所以回去的时候就有些小心,专门挑大路,人多的地方走,却没想到是李志杰专门跑来,学那戏文中的两军交战,先派使者上门下战书!条件也简单,要他们两人去玄武湖边打一架,谁输谁躲着对方走。

丁满放下心来,他自己倒没什么,可彭鹏体格弱小,加上去年险死还生,如果被打个出其不意,他还不一定能护住彭鹏。约战倒没了这个顾虑,他相信自己那个便宜叔叔不会让自己吃亏,于是让彭鹏自己回家,哪知彭鹏这会儿倒是硬气的很,说什么也不走,丁满无奈,只好让他护好自己,路上还喋喋说着打架要注意保护哪里,彭鹏热血上头,嘴里“嗯嗯”的应着,也不知到底明白多少,李志杰在一旁看的只是冷笑。

春天寒冷,水边尤其凉些,玄武湖边虽说常有人来踏青,可此时还早了些,并没什么人,十分僻静。等他们走到,季少爷已经带了七八个孩子等在那里,说是孩子,实际都是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见来人只有两个,还有一个看上去瘦弱,顶多十岁出头的,都有些诧异,其中看这最孔武有力的两人对季少爷便不满意起来,言语中带着鄙视。季少爷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气的,脸色发青道:“先打,打完再说。”其余四五人闻言便冲了过来,只剩那两人仍站着不动。

丁满看见湖边站着的一堆时,便已经暗暗戒备,右手抓住书包带拎着当武器,左手握拳,彭鹏有样学样的也将书包拎在手里跟在后面,而带路的李志杰早已经远远的躲开,他可是知道这丁满,下手十分狠辣。

彭鹏只知道丁满和这些人打架,根由便是自己和姜瑜,所以绝不能脱开,可丁满有多能打,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这胖子从小就在村里调皮,加上有个在少林学过武术的爹,所以没事就找人比划拳脚,表示自己不辱门风。后来老爹出去打仗,好些年不回来,娘也管不住他,到让他打出来个皮糙肉厚。再后来跟着丁叔叔来到南京城,每天听着不要打架闹事,已经收敛了很久,那天彭鹏说有人要收拾他,可把他高兴坏了,只盼着这一天早些来,回去就开始准备,拿了家里针线,将书包带缝的结结实实,又挑些大个鹅卵石逐个放进书包,看哪个合适,顺手。丁典看在眼里吓了一跳,这小子下手没个轻重,真弄出事儿来可麻烦了,细细询问下,知道这一架不可免,于是教了他一些硬气功,好让胖子少受些皮肉苦,也省的用石头打伤人,惹来事端。

那四五人也觉得打小的没本事,冲过来竟都是瞄着丁满,这胖子正希望对方如此,哈哈一乐,紧跑两步将彭鹏拉开一截,然后手里书包冲着当先那人抡去,只一下便将那人砸的倒在地上。丁典虽然不让他用石头,可今天得了提醒,胖子又找了一块石头,不过还记得叔叔嘱咐,捡了块小的,用内褂包好塞在书包里,此时抡出就像小号流星锤,威力不可小觑。

那一下也唬的其他人一愣,然后散开将胖子围住,生怕那书包砸住自己,正好这时候彭鹏没头没脑的跑过来,抡起书包学着丁满的样子,冲另一人砸去,结果没有丁满的准备,这一下不痛不痒,反倒书本掉了一地。被砸的那人本不想打小的,可被打到身边也是有些光火,反身一拳就把彭鹏打的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丁满看彭鹏坐倒,冲过来就要拦住那人继续下手,被其他几人觊住空档,一下围到跟前,手脚齐用的打。丁满书包已经挥不出去,赶紧按丁叔教的,稳稳扎住步伐,双腿微曲,沉肩缩肘,将脸面和两肋紧紧护住,他知道,只要没有倒地,那就绝对有机会打赢。

看着丁满被人围着打,彭鹏都快哭了,顾不得满地书本,从地上爬起来,胡乱的朝一人打去。他力气小,打人不疼,见那人依然不断冲着丁满挥拳,情急之下开始变拳为爪,开始挠人了。那人耐不住,就要回身先将彭鹏制服再说,可这一下却被丁满抓住机会,一拳砸在脸上,鼻梁骨登时断了,鲜血直流。其他几人见流了血,心里都有些慌,手脚迟缓之下,被中间的丁满左一拳,右一脚的打散。

季少爷身边的两人没想到胖子竟这么能打,都有了些兴趣,齐齐的走了过来,不过其中一人却没打算去围丁满,而是站在彭鹏旁边道:“你别过去了,你朋友不一定输。去了分心照顾你,倒是真的要输了。我也不去,没意思。”。彭鹏不听,执意上前,被那人一把抓住,死死挣脱不开。

丁满看见这边情况,知道那人没有歹意,于是开始放心的和眼前人周旋,后来加入的人好像也学了些拳脚,不仅能躲开自己重拳,偶尔打中自己还挺疼,如果没有丁叔教的硬气功,只怕真受不住。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被打上几次,身上疼痛就会影响动作,接下来就不大美妙了。不过打架不是比武,除了拳脚技能,重要的是脑子。丁满一边应付眼前,一边盯着附近观战的季少爷,趁人不注意,拼着身上挨两拳,直接冲到季少爷跟前,一把摁到,狠狠的几拳就砸了下去,边砸还边嚷:“认输不?别以为你老爸厉害你就牛,等我老爸来全给你们一锅端了。”几记重拳砸的季少爷嗷嗷直叫,大嚷认输。

最后加入战团的人立在旁边,阻止了其他人动手,然后啐了一口道:“真没劲,以后这事别叫我,丢人!”说罢自己走了。拉着彭鹏的那个这时也放开手,走过来指挥众人将一开始砸晕的扶起来,捧些湖水一淋,看那人醒来这才放心,让其他人扶着季少爷和满脸鲜血的人离开,这才冲丁满一伸拇指:“厉害!我叫陈伟。”

丁满坐在地上喘气,见此情景也爬了起来道:“丁满!”

那陈伟哈哈笑道:“我听说过一个人,自称满大人,就是你?”

丁满大嘴都快咧到耳根了,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已经闯了出去,于是连声道:“是我!是我!”

“以后找你玩!”说完陈伟也走了。留下两兄弟自己收拾满地书本,然后搀扶着回家,那李志杰早早的不见踪影。

王海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嘴也快,第二天不到中午便将满大人的光辉事迹传的全校皆知。连早上看到胖子脸上淤青之后,满脸不高兴的姜瑜,也在康敏嘀嘀咕咕一番之后,目光转向歉疚和关切。

放学后只有彭鹏陪着她们两人回家,丁满本来也要跟着,姜瑜没好气的道:“不就是为显摆一下威风吗?还觉着自己一副猪头样挺好看的!”弄得胖子一脸尴尬,灰溜溜的自己先回家。姜瑜是嘴硬心软,别看刚才冷嘲热讽,回家后在自己房里捣鼓了一会儿,又急匆匆的跑出去了一圈,再回来手里拎着一小包东西,家人问也死活不说是什么。等再到学校,才偷偷将那小包交给彭鹏,说是上好的红花油,活血化瘀最好。

这一架打的不算惊天动地,但对丁满而言可算是舒坦至极,连续几天走路都有些飘。王海现在胆子也大了,有事没事都凑在跟前,连李志杰看这边,也是一副想靠近,但又不敢的神色。而姜瑜这边,敢没事撩逗的人在学校是一个都没有,回家的路上也极少见到,偶尔有半大后生看姜瑜生的好看,想凑过来说几句话,也被身边的人拉到一边,说几句什么然后就“噢”一声,恍然大悟般走掉。

彭鹏看在眼里,忽然觉得丁满说的对,这就是有本事的人,不管是什么本事,只要有点名气,就会在无形中保护了周围的人,比如现在,丁满有了点名气,即使不送姜瑜回家,也没什么大碍了。可是自己呢?打架要丁满保护,姜瑜也要丁满保护,可丁满是自己兄弟,将来他要是有事,谁来保护呢?自己也要学些本事才好。想明白这些,彭鹏也开始认真起来,除了每天陪着姜瑜上下学,剩下的时间开始认真看书,努力学习。

季少爷脸上被揍了几拳,其实并不重,丁满下手还是有分寸的,不过仍留下几团乌青。这其实并没什么,但人多欺负人少,自己还被打的怂包形象被传了出去,这面子算是彻底毁了,一连好几天都没去学校,哪怕他所在的贵族学校派人来问,也只推说病了,没法上课。丁满还担心这少爷心有不甘,再找几个人来找回场子,可几天下来平安无事,加上王海都敢明目张胆的凑在身边,便将提着的心彻底放回肚子。

这季少爷名叫季胜,在学校也没几个人真心看得上,被他拉着打架,纯粹是因为他父亲的面子。他父亲季连成原本是上海滩大亨杜老板的手下,早年杜老板未发迹的时候,季连成就在南京这一带帮着打探消息,后来中央成立军统,杜老板将眼皮儿活络的季连成推荐过去,就成了中央政府的人。后来杜老板成了大亨,军统的老板在中央也炙手可热,这季连成自己也有些本事又有眼力价,于是混的就有模有样起来,若是得罪了他,在戴老板面前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哪怕子虚乌有,那也让人难受一番。因此知道个中情况的,都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思,对季胜的纨绔行径视而不见,有个别人家趋炎附势,还怂恿孩子跟着季胜,期望有朝一日能捞点实惠。可季胜哪里知道其中缘由?还以为是自己本事了得,这才有兄弟誓死相随。

日本人占了南京,老蒋被逼躲在重庆。等日本人投降了,老蒋就开始一系列的谋划,季连成就这样被招了去,只是没想到还要在中原勾连一件大事,所以这大半年都没回家。那天正在某地与军队大佬吃饭聊天,忽然便得了消息,说戴老板飞机失事,于是火烧火燎的跑了回来,生怕自己不在,位子被人抢了去。

满脑门子官司的季连成没滋味的吃着晚餐,忽然发现宝贝儿子竟迟迟没有上桌,于是赶紧让人拖来,等看见季胜脸上带着淤青,不禁勃然大怒,连大老板之死的心烦事也丢在一边。叫嚷着:“警卫呢?这警卫都是吃屎长大的?让少爷被人打成这样?”季夫人赶忙劝解:“是让同学打的。”

这话让季连成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官职是不大,可架不住军统的人手段多,哪个人不怕?就算比自己官大的人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学校里的那些小子都是知道的,怎敢动手?季胜期期艾艾的道:“不是我们学校,是和别的学校的人打架。”

季连成问明是哪个学校,放下心来。那只是一个普通小学,在那里上学的人,家里也是极普通的,回头派几个人打听清楚,连孩子带家里人一并收拾,敢动我儿子?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季父之怒!

季少爷有些纨绔,可胆子着实不大,这一次被打之后,更是明白了自己的位置,说话做事便小心起来,此刻看父亲脸色知道是动了真怒,心里一阵恐慌,生怕自己父亲不小心真的踢到钢板,赶忙说道:“他说等他爸来的时候,能把咱们一锅端!要不…,要不还是算了! ”

听到儿子能为自己着想,季连成既感动又心疼,挥手让儿子赶紧吃饭,自己虎着脸心里盘算起来。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知道曾做过多少缺德事,生怕自己会绝后,自打有了儿子别提多高兴了,所以一直护着,看着连自己都从不动一指头的儿子被打成这样,要不心疼那是假的。可要是去报复那家人,眼下这节骨眼的确有些麻烦,主要是大老板死了,一代新人换旧人,谁知道以前哪个不如意的会这次咸鱼翻身?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边的人,他知道那边有些将领是苦出身,家小有些躲在山沟,有些就藏在大城市。可是也说不通,他们能打过来吗?即使有这个想法,自己参与勾连的那件大事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几个月那边的中原大军就会全军覆没,到时还有什么能耐打过来?不过这一琢磨,一向谨慎的季连成就不敢随便动作了,叫来自己的副官,悄悄叮嘱几句。而这,也是季夫人想要达到的效果,为此这些天没少跟孩子灌输退一步海阔天空。

丁满受的只是皮肉伤,那个姜瑜送来的红花油最是对症,可是需要一点一点的将药搓进皮肉才行。丁典手劲儿大,将胖子搓得鬼哭狼嚎,彭鹏的母亲在隔壁听得不忍,跑来接了孩子过去,自己给上药。空闲下来的丁典准备打坐一会儿,等孩子回来入睡,却听到有人敲门,听节奏正是自家独门暗号。

第二天丁典早早的叫胖子起床,收拾好上学。有些起床气的丁满不停埋怨,还顺带挖苦他是个糙爷们,连药都上不好。弄得丁典苦笑连连,不过想着自己要去做的事怕是会连累这个小胖子,就不忍再如往常一般揍他,等送走两个孩子。丁典将彭家父母拦回屋里,郑重的施了一礼道:“哥嫂!家里来了个信儿,说老人快不行了,我得回去一趟,丁满这孩子就麻烦哥嫂照看一段时间了。”

丁典郑重其事的样子令彭家父母惊异连连,急忙说:“不妨事不妨事!以前也照看过的,说一声就行。”

谁知这汉子摆手道:“这次可不一样,我得先去关外山里,采了那野人参才回老家,路途遥远不说,还凶险。万一回不来的话…,就请哥哥嫂子认了丁满做儿子吧!”

这一下唬的彭父脸色都白了,他是知道一些丁家叔侄的,可平时绝不肯多问,生怕惹上事端。彭家母亲却不知道,只是说:“别说那丧气话,家里老爷子一定没事的,你这一路也平安吉祥。丁满这孩子我们也喜欢,平时就当是自家儿子,你就放心吧!等你回来肯定囫囵的交给你。”

丁典僵硬的扯扯嘴角,算是笑过,再交待一句:“丁满这孩子是我前好些年在城外捡的,跟着我东游西荡终究不是个办法,这也是为万一打算。他的东西都在屋里,您随便取用,我就不跟他打招呼了,省的麻烦。”说完将自家门钥匙递给彭母,回屋取了个小包袱就走了。

丁典走的突兀,丁满只有一两天不适应,然后就开始放飞自我,放了学总要四处玩耍一番,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和陈伟拢在一起,扔下彭鹏三人自己回家。可在家里,却表现的比以往乖巧懂事,寄人篱下的生存道理,他还是懂的。平时拉着彭鹏在自己屋里学习,课上内容大多是没啥兴趣的,只鼓捣自己的《奇门遁甲》,还和彭鹏一起用纸片木头做了模型,不过两人思路不大一样,丁满做出来的和罗盘相似,彭鹏则做了个方块,各自玩的不亦乐乎,学习成绩也有了些长进。彭父彭母见两人不惹祸,就任他们折腾。

只是彭鹏父亲从那时起,就有点不大对劲,出门少了,也很少同其他街坊聊天。一开始彭母还没注意,后来发现门口闲晃的人多了些,拉洋车的以及挑担小贩路过的也比以往勤,这才感觉到。晚上熄灯就忍不住推搡身边的男人:“你说这丁家叔侄,是不是有点问题?我以前就说他们是那边的人,现在门口总有人闲晃,我看八成是盯着他们。”男人不耐烦的道:“瞎琢磨啥?人都说了,自己是采药的,孩子是捡的。”正待不理女人聒噪,忽然又转过身叮嘱:“瞅个合适的时候,跟鹏儿提个醒,让他知道,别再出了岔子。”妇人一听顿时有些慌:“出什么岔子?你知道些啥?”男人却又翻过身道:“知道也没用,小心就是。”然后任女人使劲推搡,再也不出声了。

彭母担着心事,每天战战兢兢地做事,可一个多月过去,啥事也没发生,丁典也没回来,彭母觉得那人应该是回不来了,走前的那些话就是托孤嘛!其实不回来也好,在外面惹下什么泼天祸事也赖不到一个孩子头上,自己一家加上丁满,也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可事情就这么怪,希望人回来的时候,一直没个音讯,终于断了念想,开始好好生活,丁典回来了。彭母买菜回来路上见到,差点没认出来,干瘦干瘦的还黑了许多,跟他打招呼也没个热乎劲儿。可下一刻就明白,丁典是不想牵连她,因为旁边闲汉以及刚才还卖给她菜的小贩,立时围过去将他带走,彭母看的清楚,那小贩还从筐里拿出枪来。


已经临近期末,教室里大家都安静的学 鹏却有些纠结,没来由的又想起母亲跟自己说的,说丁满是捡来的孩子,让自己多照顾他,可他明明听丁满说过自己是有个爹的,不过自己问过一次,胖子打着哈哈搪塞过去,他就没有再问,只是心里隐隐觉得里面藏着什么古怪,有机会再问一次。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有老师喊着:“这里是学校,都是孩子,你们跑来干什么?”可骚乱依然继续,而且向这边教室靠近,彭鹏班里的老师安抚了一下孩子,就要出门看个究竟,又被人一把推了回来。来人只是穿着普通衣服,可行为却很粗暴,一手举着个证件,另一手将阻挡的人扒拉开,大踏步进来,巡视一圈后拽起惊愕的胖子问:“你叫丁满?”胖子刚点头,就被拖着离开。旁人可以坐着看热闹,彭鹏却不行,跟着就跑过去,死死拖住丁满,生怕被来人抢走,可他瘦弱的身体根本不起作用,只不过让来人的步子稍微慢了一丝。

校长文弱,学校里闹了半天才赶了过来,拦住那光天化日之下抓自己学生的人质问,却被那人冷冷一句:“他叔叔涉嫌通敌,他也得跟我们回去调查。”周围的老师忽然安静,紧接着爆发出更强烈的呼喊,有人叫“现在国内和平,哪儿来的敌人?”也有人喊:“祸不及妻儿,关孩子什么事?”更有人激动的嚷:“现在都讲法制,你们凭什么胡乱抓人?”

彭鹏听不懂大人们都在争论什么,可抓他是因为丁叔叔,这却是听得清楚,也忽然间就明白母亲叮嘱自己的意思,于是仍双手抓着丁满胳膊,拼命嚷着:“丁满是孤儿,是丁叔叔捡回来的,不是真的叔侄。”

丁满听到彭鹏叫唤,浑身激灵一下,然后又恢复原状,仍是那惊愕诧异的模样。后面跟出来的姜瑜和康敏,则都瞪起眼睛望向胖子。

但不管大家怎么叫嚷,在那人掏出腰里的枪之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丁满被带走了。
蘡薁2022-01-12 22:29:58 发布在 莲蓬鬼话
虎头蛇尾
季家少爷的伤很快就好了,活蹦乱跳的又去上学。季连成也忙于投机钻营,要在新局长面前表些功勋,之前吩咐副官的勾当便抛至脑后,却没想到当时随口吩咐,竟真的钓到一条大鱼。

那天他吩咐盯梢丁家,同时查看此人来历,一查才发现那所谓丁叔曾是对面著名的“和尚将军”的警卫,两党合作抗日的时候,自己部队有人跟他接触过,只是来历却有些蹊跷,只知道拳脚厉害。前两年就再没人见过,当时以为在战斗中牺牲了,谁能想到隐姓埋名的躲在这里?再向四周街坊打探,发现这人虽然深入简出,但偶然几次出远门,都有些事情发生。这下即便没有证据,季连成也认定此人不简单,很可能是对面埋过来的探子,只是还带个孩子掩护,着实有些不理解,但要是那“和尚将军”的孩子,就能说得通了,可如此一来,不应该更谨慎小心些吗?怎么还敢出去做那些凶险之事?但不管怎么说,此人都与对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下令,只要见到那人回来,立即逮捕。

而且前方战报传来,自己前段时间去中原勾连的大事出了纰漏。国军在中原部署了六十万部队,要将那里的共军一举歼灭原本是件机密事,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泄露了出去,防对方有了准备。现在战事不利,上面开始彻查泄密者,而当时参与此事的季连成因为着急回南京,就有些说不清楚。着急上火的他命令将一切可疑的人都抓来,起码也要弄出一个替罪羊,丁典恰好回来,季连成大喜过望,这不是瞌睡给了枕头吗?顺便下令,将还是孩子的丁满也一并抓了,给儿子出出气,而且若真能坐实这层关系,将来说不定还可以持此利器,左右逢源。

彭母不知道这一切根源不过是孩子的一场打架,着实被吓了个结实,回到院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等那几人去的远了,邻居这才纷纷跑来安慰,机灵些的直接跑去工厂找彭家男人,再回来只捎了一句:“安生在家,等孩子放学。”

彭鹏爹不是不关心家里,而是他明白回去也没有用,眼下去寻厂里的老孙才是正经。老孙是普通工人,几年前不知从哪里弄来不少钱,找到彭鹏爹要买他家院子,就是丁家叔侄现在住的地方。一开始彭父不大想卖,不过被老孙一句:“若是租,万一出了事情,你脱不了干系,可买就不一样了。”这才决定卖。两人因此有了些交情,等后来发现对方想法比较激进,和那边的GC党倒是相似,再后悔已经无济于事了。好在这么些年相安无事,加上一年前彭鹏险死还生,丁家可是出了大力的,这才芥蒂尽消。眼下出了这档子事,即使他老彭断定老孙和丁典都是那边的人,不想惹祸上身,但人命关天,再加上一个无辜的孩子,自己再装下去肯定是不行。

老孙行动很快,马上就请假跑了,根本不管工头嚷嚷要扣他一个月工钱。彭父则呆了半晌,也请假跑了,他有些担心孩子。看到被带走的只有丁满,自家彭鹏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可转念间又对自己的偏心自责不已。丁满那孩子其实很不错,看着淘气,实际做事很有分寸,张口闭口的叔叔婶婶,十分讨喜。于是思谋着怎么搭救这个小胖墩,忽然想到平时看的报纸上,政府抓思想激进的大学生尚且被狂骂,如果抓的还是小学生,那岂不是要翻天?当下也不管什么明哲保身,赶紧跑到附近一家报馆,扯住一个记者模样的就嚷:“政府居然抓一个小学生,有没有人管?”

这种抓小学生的行径属实是一般人都做不出来的,何况军统行动队的人哪个不是人精?拿到季连成的命令根本没人愿意理睬,抓一个小学生?开什么玩笑!可毕竟那是上级,不执行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哄了一个脑子不大灵光的队员去,结果就惹出这么一档子,差点让季连成万劫不复。

当时季连成正跟自己儿子显摆,说晚上带他去个地方,好出一口被打的恶气。一个电话打来,那头准备扶正的老板就差顺着电话线来掐死他,等暴风骤雨过后,季连成冷汗直流,直浇成落汤鸡一般,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一边往外冲,一边心里怒吼:这帮蠢货都是吃干饭的?竟在光天化日冲进学校抓人,怎么就不会趁着下学落单,悄悄抓来了事?现在可倒好,一大堆人看见不说,还惹得那些小报记者纷纷打探,再被学校老师激情演绎,把整个事件说的比强抢民女还过分。好在现在局里管事的大老板深知事情轻重,连夜派人奔赴各大媒体总部,要求不管使用什么腌臜手段,都必须摁下来,不让报导。

季连成赶到关押的地方时,丁满正跟看守的人吹牛。说那丁典不是自己叔叔,是自己的爹,从小时候捡了自己一点点养大,早将他当爹了。然后还威胁守卫,说自己这个爹多厉害,采药时和野兽搏斗,上下山峦如履平地,再不放了他,他爹来了就把这里的人全打趴下。说着说着还流下眼泪。不仅守卫,就连其他牢房的人也跟着哄笑。大伙正寻小家伙开心,季连成板着脸进来,命人将人放了,然后一言不发的带到自己车上,送回彭家。送到之后,任那彭母言语讽刺,也硬着头皮接了,然后不住道歉,得了不会上访,不再追究的承诺之后,总算放下心来。回去路上暗暗发狠,一定想个法将丁典的罪名坐实了,发泄怒气都是次要的,泄密的事要是没个交待,就凭今天的纰漏,自己也够喝一壶的,要是不幸再被当了替罪羊,那全家老小都没个好下场。

彭家父母见丁满全须全尾的回来,心里一下就松快了,丁典的事自己插不上手,但能保着孩子不出事,也算烧了高香。彭鹏更是高兴的搂着不撒手,不住的问这问那,没一会儿胖子就缓过神来,满屋开始吹牛,不住的说自己在里面如何英雄盖世,然后说坐的汽车多好多好,速度多快云云,听得彭鹏羡慕不已,恨不得自己也被抓了,然后坐一次汽车。

兴许是头一天太过兴奋,第二天的丁满上学就有些迷糊,课间也不出去,趴在桌上睡,被人拍了一巴掌才醒,还以为是彭鹏捣乱,正想扒拉开,谁知来人手劲很大,一下没扒拉开,再回头看却是陈伟来了。

“听说你被抓了,还让我紧张了一下,赶紧跑来看,结果你在这儿睡觉?”丁满没想到这个不算很熟的朋友还惦记自己,有些感动,正想说什么又被拦住。“我还听说是因为你叔叔通敌?真的假的?”这次陈伟的声音放低了许多,只有他俩能听到。

“怎么可能?”胖子瞪着眼睛,“我叔叔是采药去了,通敌不过是他们胡乱诬陷。”

“哦?!”陈伟恍然大悟似的道:“我还想能不能帮忙,既然是诬陷,那肯定没事,很快就能出来,放心吧!”

胖子的脸此时很精彩,变幻了几种表情才咬牙道:“只希望能不受罪就好了。”

陈伟也是关心小胖,旷了课跑出来,不便久呆,简单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他其实还希望丁家能真正的“通敌”,这样就能跟那边搭上线,让自家哥哥能有个好前程。他和哥哥陈锋也是自小没了父母,哥哥年纪大些,进了军队,因作战勇猛还混成一个小军官,他则年纪小,被哥哥逼着进了学校。最近这一年比较太平,哥俩能经常相聚,陈伟发现哥哥有些不开心,除了所在的部队被军统的人欺负,现在还和几个同僚一起喝酒,然后大骂国军在中原的手段下做。陈伟以为哥哥想去那边,就擅自做主的跑来询问。

陈伟知道哥哥的毛病,有些话得绕着弯说,所以回家后将丁满的事当做笑话讲给哥哥听,顺带提了丁满的叔叔被诬陷,陈锋听得笑骂军统的人无能,再叮嘱他不要和那姓季的走太近,最后抓起便服外套说和朋友喝酒,让他自己解决晚饭就出门了。

陈伟听的直撇嘴,若不是为了哥哥,他才懒得理季胜那个怂包,不过也得念人家好处,不跟着去,怎么认识丁满这么有意思的人?这才忽然想到,丁满说送他回去的人叫什么季主任,难道就是季胜他爹?如此一来,丁满叔侄被抓都是季胜搞鬼,明天去了学校,定要收拾一顿。

军统行动队的人也并不是都差劲,起码不少人都是从军队里出来,和老东家都有感情,但也因有些事不愿做,混的就不是很得意。看守丁典的一个狱卒便是如此,他今天不当值,被老部队的朋友拉着出来喝酒,三巡之后话匣子打开,奇闻趣事从不同的人嘴里讲出来,气氛更加融洽。其中一人神秘兮兮的讲了刚从弟弟嘴里听到的故事,还打趣说自己想见见这个史上最小通敌嫌犯,然后就冲他挤眉弄眼。这讲笑话的人正是陈锋,狱卒打个哈哈道自己也想见识见识,只是不知道关在哪里,更不知道情况如何,不过心里却暗暗记着。

老孙第三天才露面,彭父急忙跑去询问,只得了一句安心等着就再无下文。彭家一向小心谨慎,眼前的事可以说是平生未见,怎么能安心? 但让他想办法,却也是老鼠拉乌龟,无处下手,只能暗自心焦。反倒丁满心大,每天吃喝拉撒、上学放学一切正常,彭鹏看的奇怪,问他为啥不着急,丁满说:“咱本事不够,护不住,自然有本事大的来。现在学好本事,将来能多保护些人才是正经。”彭鹏深以为然,于是也安下心来应付学习。

姜瑜因为知道了胖墩是孤儿,再加上刚经历了事情,所以和胖子说起话来,言语间就温润了不少,谁知丁满反而觉得没劲,一来二去的两人话也少了,康敏反倒能大着胆子和丁满说几句。

丁典这次的确是去传送消息,若不是他身手好,加上善走山路,也不可能在围剿之前将情报送到延安。尽管如此,那边应对起来也很仓促,部署在中原的部队还是损失不小。丁典走之前就知道要突破多条国军封锁,回来还要走战区,已经做好回不来的打算,谁知还真幸运的回来了,只是还没到家就被抓颇有些意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等季连成几番审问后这才放心,起码取得情报的人是安全的,剩下的就是不知丁满怎样。

这天刑讯结束,回到牢房,丁典继续闭目打坐,靠着道门心法来调养身体。忽然听两个狱卒聊起季连成,便竖起耳朵,其中一个狱卒似乎不耻姓季的为人,贬低了几句后又搬出误抓丁满的糗事来讲,说到有趣处一起哈哈大笑,虽然隐去姓名,但这边丁典也听得出是记挂的孩子,虽然狐疑的打量了一下讲故事的狱卒,可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过了一阵,听故事的出门放水,讲故事的人便饶有兴致的蹲了过来,打量着丁典道:“听说你是采药的?肯定有法子治你身上的伤吧,要不要我帮忙给你买回来?不白帮忙,得求个方子。”

丁典不知这狱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刚从他嘴里得了消息,也不好如以往般闭嘴不理,于是答道:“不知你求的什么方子?不过咱只是采药,不是郎中。治病的话,还是寻个大夫比较好。”

那狱卒摆出一副愁容:“家里孩子自小体弱,找了许多大夫、郎中,都说是胎里带的,没法治。您要有方子,还请不吝赐教!”

丁典越发的惊异起来,心里多了些小心,嘴里应道:“这可难了。要说平时跌打损伤,我还能说个一二,胎里带的病却从不琢磨,只知道安生调养。这忙恐怕帮不了你。”

这狱卒大概不想被人看见和丁典聊天,站起身道:“那跌打药可有特别处?或者什么地方的好?”

“寻常的就行,随便一家药铺都有。”

狱卒点点头就回到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同伴回来,两人继续吆五喝六的喝起酒来。

想要撇清泄密的嫌疑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起码得坐实情报就是丁典送出去的,其次还得说清楚自己与那人绝无干系。这两件事季连成一个都说不清,而且他自己也清楚,对方那是跟着“和尚将军”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是个硬骨头,刑讯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不如找到实在的线索,到时一并推给上级。所以几次逼供不成,干脆将丁典丢在一边,忙着去寻其他线索。

季胜因为上次挨打,不仅面子没了,连平时跟在身后“季少爷”长、“季少爷”短的一帮小弟,也都不知去向,所以每日只好老老实实上学。这天却被陈伟揪住拖到僻静无人处,追问丁满叔侄的事情。季胜不知道那陈伟怎么就和丁满关系好了起来,不过丁家叔侄被抓他是真的不清楚,只道自己父亲真听了自己言语,大事化小了,毕竟那天说让自己出出气,后来也没怎么样!可结结实实挨了几巴掌后,赶紧连猜带蒙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大概是父子连心,事情大概竟没什么偏差。而费了一番功夫的陈伟这才明白,闹了半天不过是季大少爷的报复,心里不禁又气又笑,气的是自己没搞清状况就跟哥哥乱说一气,估计会让哥哥空欢喜一场,笑的是那小胖子打架打出了个牢狱之灾,等哪天没事,一定去羞臊他一番。

季连成虽说怀疑丁典是那边派来的探子,可也明白,顶大的罪过就是安排个传递消息,属于从犯,根本顶不下这滔天的罪过,要知道现在可是重庆那边的蒋委员长发火。当务之急是查找泄露情报的源头,只有如此才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刑讯也好,不放人也好,都是发泄一下,对眼前事的帮助仅仅是聊胜于无。几次没有问到关键内容,心里也就懈怠了,转而交待手下从故纸堆里查找线索,而这也就给了这汉子修养的时间。那次聊天狱卒时常给丁典带些跌打药来,伤势很快有了好转,几次下来,两人倒是熟络了不少,不过说起狱卒孩子的毛病,丁典还是推说自己不懂,但答应等出了狱,可以带着去寻访高人。狱卒以为是带着去找那边的联络人,满心欢喜的不再追问,哪知丁典是要带着去找自己师傅。

这边丁典没了担心的事,又由于狱卒和他聊天,日子过得悠闲起来,可外面的彭家父母和老孙,都有些焦急,总觉得晚一天就会被折磨致死。老孙终于忍不住,再一次请假跑去找组织,毕竟他们当初说过,这是个极重要的人物。但这次组织反应并不像上次激烈,反倒劝他也不要紧张,给出的解释是,如果大家过于紧张,被对方知道的话,他们肯定会明白这个人很重要,反倒对丁典不利,所以按兵不动才好。至于彭家人紧张,那是人之常情,不妨由他们去,总之一切顺其自然。老孙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组织上已经有了安排,再回工厂就本本分分的上班,一如往常,遇到彭父也推脱着让等,这让彭父心焦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对于彭家父母来说,只要丁典一天没回来,这心就得提一天,日子难熬的紧。可对几个孩子来说,就没那么多想法,每天上学、放学,忽然放假了。以前丁满还喜欢跟彭鹏他们厮混,主要是跟姜瑜斗嘴十分有趣,可不知为什么,后来这妮子竟似变了个人,每次听自己吹牛漏了怯,只是温言纠正,不再如以往讥讽。有时还只是笑笑,错了就错了,这让胖子好生无趣。正琢磨这回假期该做些什么才好?忽然看见陈伟在不远处招手,于是丢下彭鹏三人,跟着玩耍去了。

彭鹏对陈伟心有好感,毕竟上次打架陈伟并没有动手,还有意无意的保护了他,可毕竟陈伟代表了对方,再加上彭鹏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所以对于陈伟的问候,他也只是笑笑,然后摆摆手,独自去送姜瑜,然后回家,但今天丁满回家却比以往晚了许多,以至于彭家担心这小胖子又去打架了。好在天还没黑,在门口张望的彭鹏就看到巷口略胖的身影,欢快的跑过去要拉着他回家吃饭,浑没注意丁满脸上带着愧疚、自责、还有一丝沉重。彭家父母觉察到丁满的异样,若是以往,那只会当做没看见,如今一起生活的久了,感情也变得不一样起来,彭鹏妈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这边丁满刚放下碗筷,她就着急的寻根问底,丁满这才憋着劲儿道:“叔叔是因为我上次打架才被抓的。抓他的是上次我打的那个季少爷的爹。”说着,脸上终于滚落几滴泪珠。

彭鹏不知怎么劝慰,彭母则碎碎念着现在的大人不像样,孩子打个架而已,怎么还把家人抓起来?彭父则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要真是如丁满所说,起因只是孩子打架的话,那丁典那边肯定不会有事,顶多是吓唬人罢了,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这样劝慰丁满。可他没想到的是,如果起因真的如此简单,怎会这么长时间不放人?

丁满听着彭父的分析,表面点头,心里却揪心自家身份暴露,自己活该如此,打了人家少爷,但是连累丁叔被抓,如果让人顺藤摸瓜的找到证据,自己惹得事该担当也没什么,丁叔受自己牵累那可太不应该。彭家父母见丁满情绪仍然不好,知道孩子还一时转不过弯,就让彭鹏陪他,各忙各的去了。

彭鹏没话找话的跟丁满聊着天,但看对方兴致缺缺的样子,一会儿便没了精神,开始搜肠刮肚的想话题,还真让他想到一个,赶紧问:“今天和姜瑜他们回家,说起考中学的事,我们打算报同一个学校,以后还做同学,你也一起吧!”

丁满志不在学习,成绩也是普通,考中学的事总觉离自己很远,此时听彭鹏谈起,有些愣神。想了一会儿,还是想去当兵,国军是肯定不能参加的,自己父亲那里倒是可以去,可离得太远,自己年龄也太小,以前还能从红小鬼做起,现在也不行了。思绪飘飘荡荡,像被夜色吞噬了一般,眨眼便没了踪迹。丁满坐在庭院里的小凳上,背靠墙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夜空中颗颗星辰,嘴里漫声应付彭鹏:“你们去吧,我学习又不行。”

彭鹏却是想到一件事就总要做成的,想着将来四人还能一起上学放学,心里就愉悦起来,开始鼓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胖子:“假期再学就好了嘛!我叫姜瑜来,一起帮你。而且将来我们一起,要是她再被人欺负,有你在能打跑坏人啊!”

提起这个丁满忽然有些火大,要不是彭鹏忽然鬼迷心窍的天天跟着那女孩,自己何至于跟人打架?不打架就惹不到季少爷,惹不到季少爷,自己叔叔就不会被他爸爸抓走。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彭鹏、姜瑜惹的。于是忽地站起身,有些恶狠狠的道:“她被人欺负管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去打架?你要护着她,我可没说要护着。”

彭鹏被丁满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知怎么惹恼了这个兄弟,本能的低头不再言语,可心里总觉得兄弟的这话有些不对劲,于是嚅嗫着道:“你说想学好打仗的本事,就是要保护别人的。”

“我只是护着你,又不是要护着她,她跟我又有什么相干?”丁满更生气了,总觉的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将自己的亲人搭进去,是一件很亏的事。

彭鹏也有些恼,说话声音也大了:“她就是别人,你护不住她,那就是护不住别人!想去打仗,那都是护着不相干的人,你若是只想护着自己人,那就别去打仗。”

彭鹏的话说的有些绕,让丁满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很清楚兄弟这是不同意自己的话,忽然间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离自己而去。我护着别人,却没人护着我,丁叔叔进了牢房,母亲离开了父亲,父亲又为了打仗,不带着他。就连自己如亲兄弟对待的人,心里也只是顾着那姜瑜。刹那间一股很难受的情绪涌了出来,就要流泪,又怕被人看到丢人,赶紧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彭家父母听声出来看时,丁满已经回屋,问彭鹏,彭鹏也是纳闷,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彭母想了想,让那孩子自己静一下也好,于是拉着自家孩子回屋歇着,彭父有些担心丁满一个人出事,就站在庭院里,竖起耳朵听着那边动静。

中原战事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蒋总统豪言要在四十八小时内解决中原之敌,如今半个月都过去了,仍然无果,还传出对方一个旅竟然只牺牲七十余人就跳出了包围圈,舆论固然一片哗然,从政府到所有军队系统,也是一片鸡飞狗跳,压力层层加码,到了季连成这里就已经是焦头烂额,可档案室的小文员还不识趣,经常拿着一堆堆的卷宗过来,都是前段时间季连成让抓回来的嫌犯档案。不过季连成这一肚子气还没处发,毕竟是自己交待下去的,他扫了一眼档案,再撇了一眼文员,心里暗骂,生的白白净净,可惜是个榆木脑袋,让你翻资料,是为了找出这些人有没有接触绝密情报的可能,拿一堆生平介绍做什么?

这文员也能看出季连成脸色不善,赶紧解释:“这些人的社会关系这块,之前是提供了的,目前没有新的进展。但生平却有些发现,我觉得有必要给您看看。比如这个…”说着翻出一个卷宗,指着其中一行字。

姓名:丁典,道号:虚极,1938年号召山内修行道人三百余抗日,分投国共部队,至1945年已查明牺牲二百余,数十人不知所踪,所知下山道士仅余不足十数。

季连成看的嘴里唏嘘,但不知道文书意思,于是抬头露出探询的目光。文书赶紧解释:“普通人也就算了,但这人曾是道士,若被舆论知道,不免张扬出去,说个方外之人尚且爱国,而我们仍羁押迫害之类,到时局里面临的情况恐怕会比较被动。再一个,道家修行人,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人家不计较就算了,万一计较起来,手段咱也不好防备。实在有些烫手啊!”

一番话说的季连成暗自点头,能在这里呆的住,都不是一般人啊!这文书看着傻乎乎,却能从一件简单的事分析出这番道理,也算不易了。但是干脆的答应下来是肯定不行的,倒显得自己水平太低,被人小瞧了去。于是“嗯”了一声算是听到,然后翻了翻其他案卷就挥手让文书带着离开。

真正让他下决心放人,是隔天真的碰到个似道非道的人给他算命。原本他是不信的,可眼下着实脑子乱成一锅粥,只当解闷的算了一卦,为了考教对方,还不给生辰八字,也不掣签测字,只报了自己名号。那人笑着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一番惊天的话:“季字分拆为禾、子,先生忧心的事与儿子有莫大关联,眼下解决方法着落在第二个字,连,内车外走,赶紧离开是非之地是上上策,如此可成。”季连成被这话唬的魂飞魄散,赶紧回到局里吩咐,将之前抓来的人都放了,然后小心安排,把家小转移到上海老东家那里,没多久自己也辞了官职跑去上海团聚,再过两年全家又去了美国,专心做一个闲散人去了。

文书没想到,昨天刚按指示给那姓季的一些心理压力,今天就放了人,本来让人传话就行,可那是自己的师兄,总要去看一眼才放心,兴冲冲的跑去通知,直到看见丁典龙精虎猛的出来,这才笑着回局里。

然而,丁典晃晃悠悠的到家,看到两家门上都挂着锁,当下就慌了,赶紧去敲街坊的门,这才知道,丁满跑了!
蘡薁2022-01-13 19:51:58 发布在 莲蓬鬼话